日子像瓶裡的流沙悄悄逝去,可是,每過自由的一天,只要醒來時仍躺在威廉古堡的床上,小伊就已心滿意足,明知道不能對這裡產生歸屬感,但人愛好自由和平靜的天性仍束縛了她。
氤氳的霧氣中,一隻手抹過沾滿水霧而朦朧的鏡子,露出的光亮鏡面,映照出一雙澄澈無垢的渾圓大眼。
踮起赤裸的足尖,她注視著鏡中的自己。一頭剛沐浴後的凌亂短髮和滿是水珠的清新臉蛋,她像一朵綻放在晨曦中的百合,只可惜某人偏要將她當成男的,她嚴重懷疑威廉是自我意識的刻意催眠,才把她錯認為男的。
小伊長長的吁了口氣,拿過大浴巾裹住娉婷纖細的馨軀,撥弄著猶濕的短髮,心不在焉地踱出浴室。
這時,淺淺的熟悉香味竄入鼻息,那是不屬於她房內的氣味。
撥發的手驀然愣住,拉開覆在頭上的毛巾,她愣愣的水眸迎上一雙邪氣的俊眸,行進中的腳步連忙縮回去,呆立在原地。
這傢伙竟然擅自闖入她房間,好整以暇地坐在床畔,還咧嘴朝她微笑說嗨。
「因為你在洗澡,所以我就自己進來了。」威廉雙掌撐在身後,慵懶地睨著她,笑彎的眸中有抹得意的精光。
那道深邃的視線緩緩從渾身上下只圍著浴巾的皓軀滑過,瞬間迸發光彩,貪婪地猛瞅著她柔細的肌膚。
搞什麼鬼,他敷掉的面膜都多到能堆成一座金字塔,結果還是比不上這小子泛著珍珠光澤的雪膚。
小伊侷促不安地退了數步,趕緊弓起背,生怕被他銳利的目光察覺出她胸前的弧度。她總覺得威廉看她的眼神有時帶著些迷惑,她想,在他的潛意識裡,應該仍抱持著她究竟是男還是女的疑問吧。
而依她對這個狡猾吸血鬼王子的瞭解,他肯定是算計好時機才進來守株待兔。她住進這裡後,威廉總會想盡辦法接近她,毛手毛腳已經是家常便飯,她總是得膽戰心驚地害怕他發現真相。
但,詭異的是,她敏感的嗅覺竟然已經開始習慣屬於他的氣味。
這算是……另一種對歸屬感的依賴嗎?
甩開這個想法,她縮到浴室門口,只差沒用門掩住自己。「你、你找我有事嗎?」
威廉徐緩地起身踱向她,雙眸忽地瞇成細縫,緊瞅著她。
她聽見自己的心跳怦怦作響。他千萬不能發現……千萬不能……
「哇,你這小子怎麼那麼像女生,皮膚嫩得像絲一樣。」威廉驚奇地俯近身子,指尖不客氣地滑過她的頸肩,壓制在心底的某個疑惑又開始不聽話地竄入腦海。
小伊渾身戰慄,屏息著不敢正常呼吸。她實在忍受不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藉機吃豆腐,而且,他竟然還是基於將她當成男生的緣故而懷有邪念!
天,她真的受不了了!
「其實……」小伊咬著唇,萬般掙扎著想說出口,「我真的是……」
「是什麼?」
「我是……」
「什麼?」威廉不耐煩地挑高眉梢。
眉頭糾結,一句「我是女生」就這麼梗在咽喉中,怎麼努力就是說不出口。
腦海中不斷掠過那天威廉驟然變臉的可怕模樣,她只好將梗在喉嚨的那句話嚥回肚子裡。
「沒、沒什麼。你可以先讓我穿好衣服嗎?」
威廉揚眉表示同意,轉過身去。「穿吧。」
小伊火速躡足走到衣櫥前,胡亂抓過藏在最底層的貼身衣物,再抓過三件棉質小可愛與寬鬆的睡衣褲,手忙腳亂地套上。
「對了。」威廉忽地想起了什麼,忘了身後的人正在更衣,猛地回首。
這時,背對著他的纖瘦身子剛套好第三件小可愛,還來不及將睡衣完全穿妥。威廉雙眸微斂,視線定在那太過纖細的曲線上。
小伊霍然一愣,感覺到一雙灼熱的視線正從她身後凌射而來,她胡亂地撫平睡衣,趕緊轉過身,卻發現威廉正以一種極度懷疑的嚴峻目光盯著她。
「怎、怎麼了?」她故作鎮定地問。
威廉沉思片刻,一臉嚴謹地說:「我突然發現,從背後看,你更像女的了。」
小伊慌亂地辯解,「很多人都這樣說,如果你懷疑的話,我可以讓你驗明正身。」為了增加可信度,她還刻意裝沉嗓音,微頂出平坦的前胸。
威廉揚起笑容,一臉高傲自戀。「拜託,如果你是女的,我怎麼可能看不出來?我這雙眼睛可是比X光還精準。」
他嘴上這樣說,可是心底卻像湖水般,被激盪出一圈又一圈不斷擴散的漣漪與水花。
該不會他真的弄錯了吧?
不可能,如果小伊真是女人,那怎麼敢說要讓他驗明正身?
因為這樣太過自信的想法,導致一個天底下破綻最多的騙招,某個自誇絕頂聰明的美少男就這麼智障的信了。
小伊頻頻點頭附和,「對啊,你這麼討厭女人,怎麼可能看錯。」他那雙眼睛真的沒問題嗎?她真懷疑。
「嘿,你今晚跟我睡吧,我準備了最經典的恐怖電影,保證讓你熬夜也不累。」威廉搭上小伊的肩頭,強行將一臉不情願的她拖走。
「不用了……」
「客氣什麼,就當是慶祝你住滿一個月的小派對。」
「那我們在客廳看就……」她欲哭無淚,為什麼她得被當成男人覬覦?
「在我房間裡看更有氣氛。」最好是怕到撲進他懷裡,他樂得享受現成的福利。
垂涎著獵物的吸血鬼王子暗地裡露出尖牙,虎視眈眈地望著懷中的秀氣臉蛋,口水差點流滿地。
假如有一天,當他發現「他」其實是「她」之後,究竟會發生什麼事?依他這麼討厭女人的情況看來,她真不敢往下想。
不過,有一點她十分不解,威廉既然是基於她中性的外貌以及雌雄難辨的氣質與身材而覬覦她,那麼,他是真的喜歡男人嗎?
她想,可能連威廉自己都沒發現這個關鍵性的盲點吧。
她也終於明白,為什麼他會被那些人稱為假性同性戀了。
夜深如魅,悶熱的晚風拂進窗內,加深了夢魘。
花影層疊,當風兒搖曳,赤足踩過花海,全身都會沾上這教人上癮的氣息,擺脫不了。
量杯、燒杯、針筒,還有讓人沉淪墮落的致命吸引,一旦沾染,就永遠擺脫不了……
她拚命地跑,拚命地想掙脫禁錮,但那些人不肯放過她,直追在後,一次又一次無止盡的追逐,一次又一次被囚禁……
幽微的月光灑落在掙扎顫抖的纖軀上,不願面對的痛苦找著了抓住她的機會,在夢裡毫不留情地折磨著她。
貝齒咬破了下唇,小伊再也承受不了地放聲尖叫。
猛地翻身,她驚魂未定的滾下床鋪,趴臥在地上,睜開的雙眸對上一雙赤足,她愣住,下意識想逃。
「喂!」睡眼惺忪的威廉錯愕地瞪著那怕得想躲進床底下的小傢伙,一臉莫名其妙。就算有些水腫,他的俊臉也是一等一的帥,有必要嚇成這樣嗎?
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了,這小子從住下的第三天起就時常在半夜尖叫,活像見到命案現場。
好啦,這樣是挺符合威廉古堡恐怖的格調,可是如果影響到他的美容覺就很該死了!他最無法忍受的就是有人打擾他睡覺,不論那個人是誰,他照樣發飆!
猛地發現她那種像逃避追捕似的反射性動作太過詭異,威廉皺起眉頭,彎腰歪著頭,瞇眼梭巡著床底下的那團發抖的黑影。
隱約能聽見她牙齒打顫的聲音,彷彿床外有野獸張牙舞爪等著撕裂她,蒼白的小臉扭曲著,身子蜷縮成團,彷彿夢囈般喃喃自語著。
瞬間,威廉憤慨的氣焰滅了幾分,連他自己都感到訝異不解。
「小伊,你沒事吧?」威廉善於習慣黑夜的瞳眸梭巡著床底那張發白的臉。
半晌,顫抖不成句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不要……不要過來……」她氤氳的眸子被恐懼的回憶掩蓋,脆弱的心已經不堪一擊。
威廉詫異的微愣。小傢伙的表情活像是曾被家暴過,不會吧,難不成這小子是逃家的受虐兒?
「出來,躲在床底下像什麼樣子,你又不是沒用的女人。」
威廉硬著聲音催促道。就算他長得漂亮,身子又纖瘦,可是也沒道理真的軟弱得像女人吧?
她捂著雙耳猛搖頭,惶然的大眼渙散無焦距。「不,我不要……」
威廉不耐煩地乾脆把手伸進幽暗的床底,她驚悸地更往裡頭縮,雙眼瞪得又圓又大,像藏匿在暗處的小動物被人類驚擾。
來硬的不行,他索性改採軟性勸導。「床底下又髒又臭,你該不會真打算在裡頭睡一晚吧?」
沉默的對峙了片刻,小伊終於稍微回過神,凌亂的意識逐漸從剛才的惡夢中抽回,她惶惶地眨動酸澀的雙眼,不敢直視床外那雙銳利的瞳眸,覺得此刻的自己好狼狽,好難堪。
「對不起……」她喃喃地輕聲道歉。「我作了一個惡夢,所以……」
驀地,一隻胳臂毫無預警地闖入床底,打橫拎起她寬大睡衣的前襟,將她半拖半拉的抓出黑暗的床底。
她像只徬徨無助的小動物,威廉一邊訝異於她過輕的重量,一邊將她攬上床。
他順手點亮昏黃的夜燈,撥開她覆額的劉海。漾著熟悉古龍水香氣的手掌撫上她的前額,安慰地熨燙著。她迷惘地看著他,那種教人心安的暖意是她從未感受過的。
威廉卻沒什麼好臉色地回睨著她,「告訴我,你是不是經常被關在黑暗的地方,例如衣櫃或是暗房?」
「嗯。」她思索掙扎了半晌,終於點頭。
「你是不是常常被臭罵?」威廉又問。
「……嗯。」恐懼的回憶又湧上心頭,她別開臉半合著眼不願再想。
「你是不是常常逃家?」
「……嗯。」那裡稱不上是她的家,可是,若勉強來說,應該也算是。
威廉露出自以為是的了悟神色。「果然被我猜中了,你是蹺家的家暴受虐兒吧?」哈,這樣的小男生,他只要再多下點功夫,絕對就能輕鬆拐騙到手。
小伊聽完後卻一愣,更快的,一股不能言的心酸痛苦和委屈梗上咽喉,她抿咬住下唇,不想發出任何會洩漏情緒的聲音。
忽然眼前一片黑,待她睜開微凝著水霧的雙眸時,才發覺自己竟然讓威廉摟在懷裡,他像在安撫孩子似的輕拍她的背。
「看你這模樣就知道一定是曾經飽受折磨,瘦得像難民,活像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好好吃頓飯,嘖,難怪發育得這麼差。」說到底,威廉還是嫌棄他的身高,小傢伙應該再修長些,這樣兩人站在一塊兒的畫面才完美嘛。
小伊當然不清楚他暗藏鬼胎,還以為他真的是想安慰她,心防一卸,伏在他的胸膛上低聲啜泣。
她很少哭,更不會在不信任的人面前哭,威廉是第一個……不,還有那個令她忘也忘不了的救星。
乘機揩油地揉弄著她一頭紊亂的短髮,威廉樂不可支地抱得更緊,還得裝裝樣子,佯裝正義凜然地說:「你放心,往後有我在,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哇!多棒啊,他夢想已久的美妙台詞總算能派上用場,而且,對像還是他心目中的最完美的人選。
她倏地止住啜泣聲,習慣性的背一涼,仰頸瞄向一臉自戀又自豪的威廉。當下,她赫然瞭解,這位「面美心惡」的美少年可能從來不知道「正經」兩個字怎麼寫。
抹去眼角的淚珠,小伊輕推開威廉,面無表情……不,應該說,是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面對這個白癡才恰當。
「威廉,謝謝你的……『好意』,我已經好多了,你回房去吧。」
威廉的笑容當場僵凝。可惡,想揩的油都還沒揩個過癮呢,看不出漂亮小子的警戒心還挺重的。
意圖被看穿的威廉一臉悻悻然地轉過身,邁步的那一刻,忽然感覺到腰間一陣溫溫的熱度傳來,卻又如曇花一現般迅速消失,等他意會過來,才發覺是小伊匆匆地自他身後輕摟了他幾秒。
威廉驚詫地再度轉過身,「喂,你……」
要抱就抱久一點嘛,抱得這麼小家子氣像話嗎?這小子的行為舉止還真像個女人。
「謝謝你。」她向威廉誠摯的一笑,旋即紅著兩頰鑽入被窩裡,還背過身不敢在看向床畔的人影,只因她雙頰像快著火似的發燙,不想讓他看見。
威廉慘白的俊臉完全呆愣,方才小伊那一抹秀氣、可愛、靦腆的笑容像烙鐵似的印在他瞳孔裡,久久不散。
套句死老百姓夏雨潮的口頭禪──媽呀!他完全招架不住!
房內一片死寂,小伊以為威廉已離開了,悄然回眸一覷,卻見一尊宛若石雕的人仍杵在床邊,她不解地翻身坐起。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勁嗎?」該不會是他發現了她……
威廉失魂的眼緩緩對上她的,剎那間,從來不懂何謂心跳失控、呼吸失調的他,這一刻竟然覺得渾身不對勁,被鬼附身也不是這種情形吧?
「威廉?」
下一秒,僵化的石雕像被雷劈中一般,跌跌撞撞地快步走出房間,狠狠地甩上房門,慘白的俊容仍是一臉不敢置信。
他靠在門上猛喘息,聆聽自己紊亂的心跳聲。
完了、完了,這該不會就是所謂的……
天!他對漂亮小子還不是很瞭解,怎麼可能就忽然「煞」到他了?
總而言之,那小子橫看豎看都是他喜歡的類型,五官細緻,肌膚白淨,最重要的是,這麼漂亮的傢伙是男的,完全符合他的理想標準,實在無可挑剔。
驀地,威廉臉上緩緩露出一抹笑,一種勢在必得的奸笑。
他所敬仰的撒旦啊,他有罪,而且是不可饒恕的罪……
他不僅喜歡上了雌雄難辨的傢伙,還很可能有嚴重的戀童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