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力旺卡的早餐 2
    藍朔維站在信箱前,拿起早報,卻盯著隔壁的信箱看了好久。

    他在想,到底要花多久的時間不去理會郵差送來的信件,才會造成那樣快山崩感覺的信件堆積?她昨天不是才從信箱前走過,幹嘛不收拾?

    看了好半天,厭惡髒亂的藍朔維在無法說服自己眼不見為淨後,走過去,迅速抽出信件,當他按下電鈴,修長的指間夾著分類好的信件和傳單,所花費的也不過是由信箱走到門口的時間。

    門鈴響後,他等了一陣子,一陣子,又一陣子……裡頭安靜無聲,連一點腳步聲都沒有。

    他又快速的連續按了幾次電鈴,畢竟他可是常被人說甲狀腺亢進,該好好攝取鈣質的人。

    不在?

    等不到人,他欲從窗戶裡窺探屋內,但所有窗子緊閉又掩上窗簾,透露出主人不在家。

    「這麼早就出門?」藍朔維低語,隨即好笑的揮去這個想法,應該是還在睡的可能性比較高。

    「不過連她父母也不在嗎?真奇怪……」正當藍朔維打算離開,想著晚上回來要告誡她把信箱好好整理,以免影響鄰居心情時,腳邊突然有股毛茸茸的感覺摩擦而過,他渾身一悚,連忙低頭看──一隻毛色有點骯髒的暹邏貓在他腿間打轉。

    他注意到階梯不起眼處有個罐頭,暹邏貓晃了一陣又回去吃貓食罐頭。

    「旺卡。」他試探性叫了聲。

    正吃著罐頭的暹邏貓瞄了他一眼,懶洋洋的喵了聲當回應。

    看來它就是趙紙絆在找的貓了。藍朔維望了屋內一眼,偏偏主人不在的時候回來,是故意要避開她的吧。

    實在很想轉頭當作沒看見,但是想到他都已經管了那麼多閒事了,也不差這件。

    「送佛送上天。」他抓住旺卡的後頸,經過信箱前把手上的信都投了進去,然後把貓帶回他家。

    「整理信箱的信,把貓還給她……我怎麼有種越來越難不跟她扯上關係的預感?」裸身站在蓮蓬頭底下,他自嘲。

    藍朔維有慢跑的習慣,所以他習慣在早上衝澡,吃過早餐後,優閒的出門,今天為了那只蠢貓和隔壁鄰居紊亂的信箱,已經多花時間,他應該加快動作了。

    他迅速沖完澡,腰間圍著一條白色浴巾,走進衣帽間裡擦乾頭髮,精壯的胸膛還淌著殘餘水珠,換上前一天就準備好的西裝,接著回到房間,就聽見旺卡抓刮他房門的聲音。

    「喂喂,我讓你進來,可不是請你來抓花我的門的。」他嘴裡滿是埋怨,原本想把旺卡留在家裡的想法立刻蕩然無存。

    半個小時後,找不到人托貓的他找了間寵物旅館,把旺卡送進去,已經離他平時出現在蛋糕房裡的時間要晚了五分鐘,從寵物旅館到蛋糕店還有二十分鐘的路程,加上這時間是交通尖峰期,動輒四十分鐘跑不掉吧。

    還好今天一早他得先去和幾個重要客戶討論結婚蛋糕的樣式,下午才會進蛋糕房。藍朔維趁停紅綠燈的時候打了通電話知會客戶會晚點到,等亮綠燈時,跟著前面的車子緩緩前進,同時分神瞥了眼車上的電子鐘。

    AM7:50

    明明時間還早,但不知怎地,他已經有今天會很糟的感覺。

    不,是從發現自己一夜情的對象是鄰居時就注定很糟!

    「真是的,我怎麼會轉到這裡?」

    藍朔維煩躁的瞪著眼前壅塞的馬路,真想像電影裡演的邊鳴喇叭邊探出頭去咆哮要前頭的車子快一點。

    這裡是台中最有名的夜市,一到晚上,不只車沒路走,連人都可以被人潮夾帶腳不離地的前進,問題是現在也才過中午而已啊!聽說這個夜市主要客源是附近大學的學生族群,難不成現在是他們出來吃下午茶的時候?那也不必傾巢而出吧!

    「是說非假日走這裡最快回店裡。」

    藍朔維不耐煩的等著紅綠燈,食指又開始敲打方向盤,往前開了一段路,他發現路邊有道長長的人龍,好像是在排新開張的店,每隔一段路,就有一個穿著女僕裝,大概是服務生的女生舉著排隊方向的牌子。

    「又是間奇怪取向的店。」開在這裡離他的店不遠不近,他的客人應該不太會來這裡消費,但是他對台灣這種跟隨鄰近國家日本的流行趨勢走的行為很不齒。

    原本想快速通過的,結果一個眼熟到不行的人讓他錯愕的猛踩煞車。

    趙紙絆?!

    真的是她嗎?

    後頭傳來此起彼落的喇叭聲,藍朔維連忙把車往前開,在這附近尋找停車位。

    有沒有搞錯,她堂堂一個住在高級住宅區裡的千金大小姐,有必要去當女僕咖啡廳的服務生嗎?或者那是她開的店?不過如果是投資人,也不必親自「下海」吧!她又不是像那些名媛一樣出名,可以當活看板。

    好不容易找到停車位,藍朔維急匆匆的下車,朝那家新開幕的店走去;他在還來不及思考前,已經滿腦子都在想關於她的事。

    趙紙絆拿著一疊傳單,一張撲克臉對路過的客人說「歡迎光臨」,不過也許是長相算上乘,不少人買她的帳,十個從她手中接過傳單的路人,會有八個願意在聽完她簡短的解釋後,在大熱天乖乖去排隊。也許正因如此,店長才要她發傳單而非站在路旁指引方向。

    「歡迎光臨,請參考我們的蛋糕目錄,今天有開幕特價,所有蛋糕均半價,排隊請跟隨人群往後走。」一道人影站在面前,趙紙絆邊說邊抬頭看那個太高的男人。說話時看著對方的眼睛是她的習慣。

    迎上宛如死魚的雙眼,聽她以平靜沒有起伏的聲音說完,藍朔維皮笑肉不笑的問:「你不是說只吃我們店裡的蛋糕?」

    原來是間蛋糕店,他還以為是咖啡廳。

    「是啊,就是因為想保留身為顧客的從容感,所以我才在這裡打工,再說你們店裡也沒徵人。」趙紙絆似乎沒有因為來者是他而有所動搖。

    「真會說。」藍朔維嗤了聲,「你一大早出門就為了來這裡喊歡迎光臨?」

    她不是有更好的職業?不是個高尚的文字工作者嗎?

    「這幾天我深刻的體會到,如果想在這世界上生存下去,就得付出勞力。」

    「難道你不能說白話文?」他亂沒好氣一把的。

    「我一開始就說自己在打工了。」因為他一副沒聽懂的樣子,她才想解釋清楚一點。

    大概又是什麼想體驗平民生活之類的,有錢人最愛搞的那一套。

    藍朔維暗忖,注意到四周開始有人圍上,懶得再說,直接問:「你今天吃過蛋糕了?如果沒有,我現在要回店裡,可以順便載你過去。」

    莫名的,他無法放下她。

    這個女人思考的方式和古怪的程度,實在令人懷疑沒人照顧要如何活下去。

    趙紙絆看著手錶,「我跟老闆說好到下午三點,現在還有三分鐘。」

    把這種價值不菲的表隨意戴著的人,才不需要擔心錢的問題!藍朔維腹誹。

    「我現在要走。」

    趙紙絆微愣了一下,隨即脫口道:「不參考一下我們的蛋糕嗎?」

    這什麼鬼問題?

    「我想應該沒人做得比我好吃。」他的口氣沒有誇大,是發自內心這麼認為。

    「我沒比較過。」她從小就吃他家的蛋糕。

    不過她還是到昨天才知道,吃了那麼久的蛋糕店,有個這麼年輕的蛋糕師傅,而且他看起來似乎是老闆。

    「紙絆,怎麼回事?你怎麼沒繼續發傳單?」察覺到趙紙絆在和人聊天,堆滿笑臉的店長前來關切。

    「我在向這位先生解釋我們店裡的蛋糕。」

    店長正眼打量藍朔維,接著雙眼一亮,指著他驚呼:「威力旺卡!」

    藍朔維笑容一僵。

    他又不是法國人,怎麼可能會有外國人的名字!再說,對台灣人而言「藍朔維」這個正港的中文名字比「威力旺卡」還難記嗎?

    「想不到那個上過新聞的威力旺卡竟會光顧我們的店,記得你好像也是開麵包蛋糕店的,等下可以麻煩你在我們店裡的牆上簽名嗎?」老闆涎著笑臉,熱情的拍著他的肩,第一次見面就把他當死忠兼換帖。

    「我不是來買蛋糕的。」藍朔維簡短一句話就拒絕。

    況且才不是什麼麵包蛋糕店,他不賣麵包!

    店長看了看長長的人群,驕傲的點點頭,「不用排隊,你跟我一起進去就好,但是別太高調,畢竟對排隊的人不好意思啦!」

    「我也沒有要簽名。」他耐著性子,但是眼神已經快要失去笑意。

    「還是要我拿紙板來給你簽?啊,紙絆,你到店裡去幫我找副店──」

    「店長,三點了。」趙紙絆打斷店長的話。

    「三點了?這麼快,那你要不要留在我們店里長期打工啊?」看中她能吸引顧客,店長連忙慰留。

    長期打工?是指住在那裡嗎?

    「我要去補充今天的勞力所換取的熱量。」她婉拒。

    「那真可惜。」店長掏出薪資袋,「那你明天會來嗎?我們這個禮拜都是開幕期間,需要人到處發傳單。」

    生平第一次拿到薪資袋的趙紙絆臉上閃過一抹喜悅,壓根兒沒聽店長在說什麼,打開薪資袋一看,一張還很新的五百元鈔票從裡頭飄出來,落在她的左手掌上。

    「時薪一百,你從十點開始站到現在五個小時,五百沒錯吧!」他真捨不得這個因為臨時缺人而找到的人才,不過以後也不是找不到發傳單的工讀生。

    趙紙絆靜靜注視那張五百元鈔票,許久後,把鈔票遞給店長,問:「請問這五百塊能買店裡的蛋糕嗎?」

    「我不是說了要帶你回我們店裡?」藍朔維不悅的揚高嗓音。

    「五百塊買不起你們的蛋糕。」她平靜敘述事實。

    她到底哪天才會帶足錢在身上?

    「哎呀,不用了啦!就當作你的午餐費,我有個切來試吃還剩四分之一的蛋糕,你等等,我去拿來給你,當然也請威力先生一起品嚐。」店長說完一溜煙跑回店裡。

    兩人注視著店長的背影,在店長進入店裡後,藍朔維立刻開口:「走吧。」

    「店長還沒回來。」

    「就是要趁他還沒回來前走,我可沒打算簽名。」

    「店長是去拿蛋糕。」她今天的午餐和養分。

    「對,連同簽名板一起。」這種事他見多了,從以前在法國就是。

    「不然我替你幫店長簽。」她要蛋糕,他不要,由她來簽比較正確。

    她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誰要她的簽名啊!又不是信用卡或是支票。

    「總之快走,不准浪費我的時間。」他才不想被這思考模式怪異的女人牽著鼻子走。

    「店長回來了。」趙紙絆斜睨著他,「今天我還是吃不起你的蛋糕,所以你可以先走了。」

    聞言,藍朔維忍不住蹙起眉心。

    沒看過有人能夠把這句完全該不好意思的話說得如傲慢,而且還是令人生氣的傲慢。

    什麼叫他可以先走了?也不想想他是為了誰在鬧區中找停車位,還逼別人先讓給他,趕過來看她穿這身可笑的打扮……說真的,日本人為什麼會對女僕裝感興趣?

    話又說回來,她連穿這樣都要圍圍巾是怎樣?真病得那麼嚴重?

    「你繼續待在這裡,店長可能真的會要你簽名。」盯著笑容滿面而來的店長,趙紙絆不甚在意的說。

    如果他不想,誰能逼他?

    但是她一副為他著想才「趕他走」的「好意」,令人不爽!至於為何不爽,他無法很完整的解釋。

    「隨便你。」

    帶著無名火,藍朔維頭也不回的離去。

    那天,他們到底是怎麼搭上的?

    倘若她從沒對他有好臉色,他的眼光還不至於糟到會找這種女人,他到底是憑什麼找上她的?為了不把私事帶到工作上,他會避免未來還有見面的機會,或者必要往來的女人,所以身為鄰居的趙紙絆絕對不在他挑選的範圍內。

    再加上她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小姐,看起來就很難伺候,非常花錢,和他這種靠自己致富的人不一樣,沒有生活經驗,又怪異,一張撲克臉……左看右看,他完全找不到和她會發展出一夜情關係的原因。

    結果他卻因為幾天沒見到那個女人感到煩躁。

    就連去那間新開的蛋糕店都沒能找到她!

    對,一定是因為那隻貓還在他家,即使留了紙條在她家信箱裡,也不見她去領回旺卡,害他得莫名飼養起她的貓,才會覺得不爽吧!

    他一天得長時間工作,還得照顧一隻貓,不爽是正常的!

    「我說是要一隻熊,這是什麼?」藍朔維瞪著擺在蛋糕台上,已經做好的裝飾熊。

    「……是熊啊。」察覺他的怒氣,負責的蛋糕裝飾師傅吶吶的說。

    「我要一隻能用雙腳站立、全部能吃,且所有小孩都會用刺耳的尖叫深層它可愛的熊,不是這種紀錄片裡出現的台灣黑熊!」

    「我是照藍先生說的上網去找圖片參考……」

    「我有叫你參考Animal Planet嗎?」

    外表雄壯、內心纖細的蛋糕裝飾師傅被藍朔維一吼,受不了的躲到一邊啜泣。

    他只是做了一隻熊,而且大家都說非常真實啊!

    「藍先生,外送的婚禮蛋糕出了問題。」內線傳來簡品篆的通知。

    藍朔維暫時放過蛋糕裝飾師傅,接起內線電話,火大的炮轟:「送錯?小吳一定又沒看出貨單對吧?出貨單難道是拿來擦屁股的嗎?這是今天第二次了,我是請他來給自己找麻煩的?」

    「小吳已經回來了,藍先生要——」

    「叫他滾蛋!我自己去送!」藍朔維抓起車鑰匙,叫來另一位蛋糕師傅幫忙從冰櫃中搬出正確的蛋糕,臨行前對作出台灣黑熊的蛋糕裝飾師傅說:「給我參考東森幼幼台或迪斯尼頻道都好,回來我要看到一隻不會嚇哭病童的可愛『大』熊!」

    蛋糕裝飾師傅連忙應是。

    「藍先生今天的火氣特別大。」

    「他貴公子的形象向來只有應付客人和媒體時會出現。」

    「但是今天人不多啊!才五個恐怖的結婚蛋糕而已。」現在是蛋糕的淡季,最近只有生日或婚禮蛋糕的訂單;若是旺季,他們一個禮拜可以賣出上千個蛋糕。

    「但小吳可以在三個小時內送錯兩次,也難怪藍先生會生氣。」

    「可憐的小吳,誰教他要在這時候找藍先生麻煩,看來這次他走定了。」

    藍朔維在離開蛋糕房時,把這些針對自己的討論全聽進耳裡,更心生厭煩。

    該死!不過是三天沒見到她,有什麼好心煩意亂的?!

    藍朔維親自把四個蛋糕分別送到客戶那裡後,太陽已經準備西沉。

    一整天他的心情都很差,乾脆出來送蛋糕,而現在陰沉的天氣就像反應他陰鬱的情緒,大雨滴滴答答像簾幕遮住四周,原本就不好的路況更糟,他一邊想著回到蛋糕店,要試做的新品還有檢查明天出貨的結婚蛋糕,並確認送貨系統是否出問題才會讓小吳送錯兩次,然後關上店門,回家,餵那只蠢貓,再塞一張紙條在隔壁鄰居家門上,通知她再不來領貓,就送去流浪動物之家。

    怪了,她的父母難道也不在?是出遠門嗎?怎麼不把這個沒有獨自生活能力的女兒帶在身邊?

    藍朔維邊想著,決定走平常不會走的小路,即使繞點遠路也無所謂,他現在需要時間冷靜一下,但是就像被詛咒了,連走在這種沒人的寧靜住宅區的路上都能看見煩了他三天的女人!

    他放慢速度,開近那抹淋濕的身影,按下車窗——

    「有一種店叫做便利商店,這種店非常便利,買得到雨傘、輕便雨衣。」

    趙紙絆顯然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當她低下頭看他時,眼底還有些詫異。這令藍朔維感覺到久違的愉快。

    看別人麻煩的樣子一直是他的興趣。

    「我有帶傘。」

    「被路上的瘋子搶走了嗎?」

    「留給孤單無助的棄養的小狗了。」如果可以她也想把狗帶回家,但是她對狗毛過敏,不過她有把水和一些狗可以吃的食物留給它。

    就這樣?

    「上車。」懶得追究,他打開車門。

    「我全身濕透了。」他不是不喜歡別人弄髒車子?

    「感謝你還知道自己的模樣有多糟。快上來,我正好要回家,順道載你一程沒問題。」好吧,可以說他沒原則,但現在他只想把她弄乾淨,車子可以送去汽車美容,蛋糕店晚一點再去也無所謂。

    「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我家快到了。」趙紙絆婉拒,完全不抬手遮一下,只有雨水滴在睫毛上時反射性的眨眼。

    藍朔維訕笑,「需要我告訴你從這裡回到家的距離嗎?」

    「我知道,我家在那兒。」她指著前方一間老舊的眷村式矮房子。

    藍朔維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搬出家裡?」五分鐘後,他坐在陰暗還有霉味的客廳裡,語氣不快的問。

    換下濕衣服的趙紙絆抓起一支手電筒,打開後發現沒有亮,於是搖了搖,等於終於有光才放在桌上對著他。

    「太亮了。」藍朔維皺眉轉開手電筒。

    趙紙絆又拿起了一支電蚊拍,打開上頭的小燈,由下往上照著自己的臉,「我家一個月前被查封了。」

    一個月前?!

    「那不是我剛搬去之後不久?」他驚訝道,懶得管她把電蚊拍的燈當成講鬼故事用的效果燈用。

    搬到新家的第一天向左右鄰居打過招呼後,他每天工作時間幾乎都超過十五個小時,加上有不少推不掉的派對要參加,回家都在睡覺,要不有時候還沒回去,所以也沒注意過鄰居的動向。

    回想起來和她發生那件事的那一晚,剛好是他最後一個派對邀約,之後的都推掉了,這陣子又正好算是淡季,才會有時間注意到她。

    「你搬來的隔天,律師就告訴我,我爸被法院宣佈破產,家被查封,然後他帶我到這裡,說一切都替我打理好了,要我以後就住在這兒。」當然財務管理員也來這裡找過她父母,她只得告訴他們父母不在這裡。

    「你父母呢?」

    「不知道。」

    下落不明碼?他還以為是出國去玩,現在看來說不定是出國逃難。

    「你沒有自己的財產嗎?」家被查封是因為房子和土地是她爸的名字,如果她有個人資產的話,也不必住在這種不見天日,看起來隨時會倒塌的舊房子裡呀!

    「之前的版稅都沒花,存在銀行裡。」

    「那你幹嘛不領出來用?」

    「印鑒存折都是我媽媽保管,好像被他們拿走了。」

    「還有其他方法可以把錢領出來,像掛遺失,重新補發證件,更改印鑒、密碼……很多方法。」

    他敢肯定她父母是利用這筆錢潛逃的!

    「如果他們需要就給他們,因為我只有這種方法表達和他們同進退。」她淡道。

    他們拋棄她,她還記掛著他們?

    這……真是有點愚蠢得感人。

    「所以你身上一毛錢也沒有?」

    「我前幾天差點體會到一毛錢都沒有的處境,就是去你的蛋糕店那天。」那晚她從「舊家」走到大馬路去搭計程車時,把身上僅有的三十四塊都給司機了。

    雖然她知道搭計程車要錢,但不知道從舊家到新家要花上幾百塊,還好司機人很好,讓她以蒂芬妮的手鏈當車資。

    藍朔維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一想到她奇怪的大腦運作方式,也懶得問了。

    「所以你現在等於是個沒有身份證明的幽靈人口。」

    「我有身份證。」她從面前的杯子下拿起身份證。

    「你拿身份證當杯墊?!」藍朔維不敢置信的揚高聲音。

    「還有健保卡。沒有杯墊很奇怪不是嗎?」抽出他的杯墊,她理所當然的反問。

    算了,是他問了蠢問題。

    「你到底病得多重?濕衣服都換下來了,還硬要圍著圍巾是怎樣?」對那條濕淋淋的圍巾感到刺眼,他插口問道。

    趙紙絆明顯愣了一下,隨後謹慎回答:「這是遮吻痕用的。」

    吻痕……

    「是我造成的?」他感覺自己又問了蠢問題。

    趙紙絆有些赧然的點頭。

    他有沒看錯?她的耳朵有點紅,是不?

    藍朔維一邊觀察她,一邊回想那天早上醒來看見的她,對那漂亮的頸線還印象深刻……啊啊,沒錯,他想起來了,那天雖然走得很匆忙,但他確實瞥見自己留下的痕跡。

    「現在都幾天了?還在?」他覺得她是大驚小怪,唇角勾著諷意的淺笑,用手戳了戳圍巾,要她拿下來。

    趙紙絆略微尷尬的取下圍巾,一邊解釋,「我的皮膚比較蒼白,一點點痕跡都會很明顯,又不容易消失。」

    藍朔維有些詫異的瞪著她還能看見清晰吻痕的脖子,那曖昧又煽情的紅痕,令他忍不住回憶起自己是如何激烈的「侵犯」她。

    原來這就是她一直圍著圍巾的原因。

    好吧,要她拿下圍巾不是個好主意,他決定轉移話題。

    「我聽店長說你平時都要在店裡吃切片蛋糕,那天為何要買大蛋糕?」

    現在他知道那天的五百七十九塊是她身上僅有的財產,實在不懂她為何要那麼做。

    那些錢可以買好幾個便當填飽肚子!結果她卻為那只蠢貓買了貓食罐頭,qunliaodujiazhizuo豈不是很可笑?

    「人在絕望的時候,都會想從甜點獲得希望。」她認真的說。

    「吃甜食是能讓人產生愉快的感覺沒錯,但是你的情況只吃甜食沒用吧!」他沒好氣回道。

    要是他就會去想該怎麼取回銀行裡的錢。

    「所以我想抱著一整個大蛋糕吃,應該有用。」趙紙絆放下電蚊拍,光亮霎時減少許多。

    又是只有她才會有的想法,奇異的,他卻在她臉上看到那天的落寞。

    某個片段畫面突然閃過腦海,藍朔維感到困惑,於是仔細回想起來——

    那天他確實喝醉了,坐計程車回家,一下車,就看見有人坐在他家門口的階梯上,喝多了的他可能心情不錯,沒有立刻趕人,反而走過去問為何坐在他家門前,沒想到那個人一抬頭,竟然是他的鄰居。

    他完全想起來了。

    那時候趙紙絆彷彿受到驚嚇的貓兒,迷惘的看看兩邊,聽不懂他的問題,然後就一個勁兒的盯著他。

    那是一雙即使朦朧也比星星還亮的大眼——對了,他被迷惘的她給吸引了,所以對她做出不應該的邀約。

    是他先開口的……

    「沒錯,那天你在我家門口……」藍朔維困擾的抓爬頭髮。

    他從沒見過能用不帶天真和孩子氣的表情詮釋迷惘的女人,多美?有那麼一刻,他被法國人傳染的浪漫作祟,為她心跳,忍不住想要瞭解她在想什麼。

    「因為你家門口的燈會亮。」趙紙絆淡淡澄清。

    聞言,藍朔維拿她沒轍的笑了。

    那天她也這麼說,完全不肯承認搞錯自己家和他家,然後他們坐上計程車,到飯店,享受放縱的一夜……而她還是個「未拆封的禮物」。

    真糟,不是嗎?

    不過真要說的話,他倒不討厭她了……沒有一開始那麼排斥。

    「那天你為什麼答應跟我走?」

    對他這個搬來沒多久,一點都不熟的鄰居的一夜情邀約,她明明是個處女,卻沒有猶豫的就答應了,很奇怪不是嗎?

    或者是對自己是處女感到厭倦,才隨便找個人擺脫處女之身?

    「因為你喝醉了。」她給了個非常勁爆又微妙的答案。「從你的問題,我猜你大概沒發現我家已經被查封了,所以我想稍微……撒個嬌,應該不會被發現。」

    「撒嬌?」

    「因為這裡很黑,晚上有點冷,我又沒工作,所有時間都用來想著我爸媽會到哪裡去,該不會自殺了吧,又覺得不可能,但又很擔心……一直很混亂,等到我發現的時候,已經過了一個月。」

    「你的時間整整停了一個月啊!」他的語氣還是不敢相信,這次卻多了一點無奈的笑意。

    趙紙絆慢吞吞的點頭,「獨自待在這裡有點寂寞。」

    她只是受夠了一個人的房子,每天面對黑暗,想要感受一點點人的溫度而已。

    沒想到藍朔維聽了,不可抑制的大笑起來。

    趙紙絆靜靜的瞅著他,心底冒起一個疑問。

    他怎麼笑了?

    從他們「醒來後」的每次相見,他對她總是一副火大的模樣,雖然她完全不懂自己哪裡做錯惹到他,總不免有些喪氣。

    她……一直很在意他。

    那是他搬來的第一天,她被隔壁的噪音給吵醒,房間又正好鄰近隔壁,於是從窗簾後偷看隔壁的情況——她發現不親人的旺卡在和他玩,然後她的目光被那修長漂亮的雙手給吸引。

    她喜歡看人的手,他的手是她看過最好看的,當他輕輕順過旺卡的皮毛,她忍不住羨慕起旺卡,也喜歡上他一個人時散發出來令人安心的氛圍。

    她甚至想當旺卡,這樣就能被那雙手給溫柔觸摸。

    不過他帶著自己做的蛋糕來她家打招呼的時候,那種氣氛沒了;之後她想再觀察他,也因為家裡的事失去機會,直到他開口邀約的那一晚,到現在……他們勉強稱得上有交集了吧!

    ——她真的想觸碰他。

    藍朔維想,這輩子要再找到像她如此認真型的天兵應該很難了。

    她並非沒在思考,而是一切超過她所有能理解的,才會做出旁人認為奇怪或不可思議的事。

    真是個可愛的女人。

    「從剛才我就在想,這房子是不是沒有電?」他雙手撐在下顎,眼神有趣。

    「電……不是每間房子都會有嗎?」她又是那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殊不知別人聽了才覺得她有問題。

    「那你幹嘛不開電燈?」好吧,要和她說話必須多花點耐心引導才行。

    「某天就突然不亮了。」她站到開關旁去扭動開關證明給他看。

    「……我想是你沒繳電費吧。」還好她沒連開關這玩意兒都不知道。

    唉,依舊是個需要人照顧的大小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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