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期調職過來,以前很少碰到過呢。」
「不好意思。」
「唉呀,我不是針對你啊,只是覺得有點意外……雖然說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但你之前的工作環境和我們這裡不大一樣……」
五十來歲的女主管語氣帶著點疑惑,想要探聽些什麼八卦似的;林想歌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情緒,只是沉靜地聽著,也並未加以解釋。他早有心理準備面對類似的感言。
數據文件上把他以往的公務經歷記載得清清楚楚,會被用這樣的眼神審視,似乎是不可避免的。
雖然沒有說出口,但對方臉上明顯地寫著:如果不是有什麼原因被貶職的話,怎麼會到這種沒人希望請調來的地方?
「不過,我們這裡人手的確不足……」女主管刺探幾次得不到反應之後,於是道:「那麼,下星期一上班可以嗎?」
林想歌用著公事化的態度說道:
「好的。謝謝。」
約定好日期時間以及一些粗略事項,由於只是先行報到,尚未正式上班,女主管當然也沒有想帶他熟悉環境的意思,所以林想歌道謝過後,便走出大門。
離開建築物後,他先在四周大略繞了一圈觀察觀察,然後才朝回家的方向前進。
手機收到簡訊的提示鈴聲忽然響起,林想歌從口袋裡拿出來觀看,原本以為又是五花八門的廣告,結果卻是朋友傳來的「喬遷之喜」四個字。
朋友雖然知道他搬家,卻不曉得他住哪裡,這個訊息大概是來探問消息的。他一向不習慣回復簡訊,看完以後,僅將手機闔上,放回口袋裡;他進入旁邊一家便利商店,出來時提著購買的午餐,緩步走在已逐漸熟悉的道路上。
搬到這個地方的第一個星期,他已經大略清楚附近的地理位置。
走出巷口有家古早式的雜貨店,雜貨店三條街之外是郵局,超商就在郵局對面,旁邊則是所學校。
新的工作地方則距住處約十五分鐘腳程。
遙遠的天際開始變得有些陰沉,那是天氣即將變壞的前兆。腳步停在一棟老透天厝的鐵門前面,林想歌掏出鑰匙,把門打開之後,一樓飄來特有的清冷氣味,他爬上樓梯。
這棟三層樓透天厝以前專門分租給不同住客,所以有一些久遠的改建痕跡;但後來年輕人口外移,這附近就逐漸沒落了,產業道路上有不少空屋,有的廢棄了,有的長年賣不出去,當他用並不算貴的價錢將這棟舊房子買下的時候,前屋主還高興地向他道謝呢。
適不適合不重要,他只想找個地方居住;有沒有人都無所謂,他不需要鄰居。
突然提出調職,搬離居住了二十八年的城市,來到一個遠離家人的地方,在不到一個月內,他徹底改變自己原有的生活,將過往的種種扔棄,孑然一身。
透天厝的一樓是客廳和廚房,以及空的儲藏室;二樓及三樓各有三個房間及一間浴室;他選擇二樓最角落的那間當作臥房。進入住處,他反手關上門,把晚餐拿到廚房,屋子裡僅擺放前屋主留下的老舊傢俱––幾個有些壞掉的木櫃,一套竹籐座椅和長茶几,除此之外,甚至連紗窗也沒有。他帶來的兩箱行李,並未讓冷清的櫥櫃減少多少空間。
換下西裝襯衫,他沐浴過後,打開筆記型計算機播放網絡新聞,報導新聞的主播聲音有些刺耳,於是關掉,四周頓時變得靜悄悄的。
從塑料袋裡拿出已經在超商裡微波加熱過的便當,將幾樣較為油膩的菜挑出來,再將其餘的吃下,草草結束這一餐,再把剩餘的垃圾收拾乾淨。他看著腕表,放在長茶几上的電話突然響起了。
「哥,嗯,已經習慣了。」
他接起電話,淡淡地響應著話筒那方的兄長,只是短短的幾句話,但直到兄長先結束交談,他才收線。
他生長在單親家庭,有三個哥哥,他排行最小,其中三哥的生日只和他差五個月。母親說,那是因為他們「同父異母」,而這麼講過的母親對四個孩子一視同仁。究竟誰才是母親親生的孩子,誰又不是,這件事在母親含辛茹苦的養育和教導之下變得淺薄且不重要;他們四兄弟從懂事開始,就很有默契地不去談及彼此之間的血緣關係,就好像那根本不是一件需要去在乎的事。
在他對大哥和三哥說出要離開這件事情之時,他們並沒有干涉,也理所當然地不曾問過他原因細節,全是因為對他的信任。
只是,調職又搬家,這兩個重要的決定毫無前兆,十分突兀,他也僅給出自己「想換換環境」這樣的解釋;或許是因為這樣,兄長有所掛念,大哥和三哥不約而同地在這兩個星期致電關心,他也盡量不要讓他們有其它的聯想。
打開冰箱,倒了杯開水喝下;坐到椅子上,他發現自己沒有任何事可做。思及過兩天就要開始上班,他將西裝從衣櫃裡取出,小心且仔細地熨燙,然後掛好。在口袋裡發現一張似乎不小心被遺忘夾帶的照片時,他怔了一下。
相片裡有一男一女,男的是向來沒有什麼表情的自己,女的則淺淺地笑著。
他緩慢地拿起那張相片,眼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抽了下。
忽然刮起一陣風,或許是太過出神了,手中的相片意外掉落窗緣,因為沒有阻隔的紗窗,就那樣飛到樓下去。
混沌的天色微暗,他看到那張照片似乎被風吹到對面農田的水溝裡。本欲起身下樓去撿,但他忽然停住了動作。
那張照片已經沒有意義了,有沒有撿回來都無所謂的,他也不再擁有留著的理由。
重新坐回椅子上,直到關燈躺上床就寢前,他就那樣靜靜地坐著;外面,隱約傳來昆蟲的叫聲。
隔天,依然是不用上班的日子;由於他不會作菜,當然也就不開伙,所以一早就把報紙和當日三餐一次買好。林想歌拎著袋子回到住處,用完餐之後,他覺得樓梯間頗為髒亂,於是挽起袖子拿著掃把去打掃,整棟房子空蕩蕩的,只有掃地的回音。
他稍微整理過已經滿起來的垃圾桶,將塑料袋綁好。
吃午飯前他先淋了次浴,在浴室時,他注意到天花板似乎有細微的聲響。
之後,他就在房裡待了一整天。
這天晚上睡覺前,他好像聽見幾次風呼呼吹動的聲音。
翌日,不用上班的最後一個日子,他出門添購必須的日常用品,回家的路上,下雨了。
原本他可以避過,但他淋著雨在住處對面耗了許多時間,最後全身濕透地進入屋內。雨滴擊在地面、屋簷或窗邊,發出小小的、不至於吵到人的聲音,一直持續到深夜都未停止。
林想歌躺在床上,張著雙眼,偏頭看向窗外;外頭一片漆黑,於是他將視線移到擺放在床頭的一本精裝版書籍;但他並沒有拿起來讀,只是在黑暗中凝視那本書許久後,轉而望向書本旁的鬧鐘,電子屏幕顯示現在時間剛好是凌晨一點。
也許是環境改變的緣故,搬到這裡來後,他的睡眠一直都很淺,只要有一點點聲響,他就會睡不著或半夜醒來。
被吵醒之後就很難入眠,他乾脆起身,坐到書桌前,打開計算機的電源,瀏覽自己之前為了調職準備而查找的工作相關資料。
沒有開燈的昏暗房間,屏幕的藍光在他面前閃爍。
他只是坐在椅上,等著天亮。
剛搬來的那幾夜,他睡不著,每天都是這樣枯等時間流逝,好像不記得自己為何來到在這個地方一樣。
擺放在床頭的手錶指針滴答滴答地響著,那細微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異常清晰,窗外的墨黑色隨著時間的流逝開始摻入朦朧的光。
待那光將黑夜整個取代後,天色完全亮起,已是早上六點半了。
林想歌關掉計算機,將之前工作時就一直使用的公文包整理好,隨即進入浴室盥洗,換上前兩天燙好的襯衫和長褲,繫著低調色系領帶,穿上西裝外套。
將頭髮梳理成整齊卻古板的西裝頭,他戴上細邊金屬框眼鏡。
外面忽然傳來聲響,他轉頭看向門口。
不同於之前聽過的聲音,不是風聲,也不是蟲鳴,而是真實的腳步聲,正一步一步地爬上樓來。
一般透天厝的樓梯是在室內,由一樓進入。這棟因為用作租賃用途而改建過的建築物,則在左邊外牆開闢另外的出入口,並搭建了一座鐵製樓梯和電鈴,方便樓上的租客進出,任何人都可以輕易上樓,也因此,二、三樓的外門要時常注意是否有鎖上。
從門底縫隙看見有黑影晃動後停下,腳步聲也同時停在門口。
沒有讓人疑惑的時間,電鈴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響起,就好像那人有多麼地迫不及待似。
他的新住處只有家人知道,他們不會不通知他就貿然出現。林想歌不曉得那是誰,而且認識的人裡也不會有誰在這種時間來找他。
他上前,轉動門把,將門開啟。
站在門外的是一名女子,腰間有個側背布包,背上又背著一個好大的雙肩包包。看見他,她先是喘了一大口氣,隨即眨著眼眸對他問候:
「你好。」
女子的笑容對他來說並不陌生,但是林想歌在看見對方的樣貌之後,卻不禁怔住。
「你為什麼……你怎麼會……」他愕然注視著面前這個頭髮隨意紮起、穿著中性隨便甚至到有些邋遢的女子,心中充滿疑問。
女子的唇線彎彎的,開心地瞇起眼睛。
「嗯,先是,嗨,好久不見,副班長。」
她總是喚他副班長,從一開始就是。
他萬分不解地瞪著她。
在打過招呼以後,女子的雙眸直視著他,目不轉睛,經過幾秒鐘的停頓,她再度露出笑容。
「然後是,我喜歡你。」
也不管這話在此時此刻、在這種狀況下說出有多麼突兀奇怪,她就是這麼對他說了。
林想歌只能怔怔地看著她。
她是郭凝純。
是他的,小學同班同學。
郭凝純還記得小學時候的事情。
要升上三年級的那一年,身體不好的哥哥又入院了,爸爸和媽媽為了讓哥哥能得到更好的治療,所以舉家搬離原本的住處,來到繁華的直轄市中心。
她因此而轉進當地一所新的公立學校就讀。
由於每兩年級就會換一次班,所以班上的同學並沒特別注意到郭凝純轉學生的身份。只有她自己知曉,在這個學校裡,她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
雖然環境完全改變了,但是舊學校和新學校還是有相同的地方––像是坐在一起的男同學和女同學,一定得分好地盤,除了桌上的那條中間線,還可以延伸到天上線以及地下線,用書包擋,用粉筆畫,楚河漢界清清楚楚,只要超過一次就打一下,男孩子和女孩子就宛如兩個敵對的國家。
但即使是這樣明顯不融洽,老師仍舊依照座號排位置,人數湊得剛剛好,一個男生旁邊一定只能是一個女生。
升上三年級的首日,新班級有一大半不認識的人,雖然很希望能跟二年級同班過的人坐在一起,但很不幸地,結果隔壁仍是坐了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傢伙。大概每個人都大同小異地這樣想著。
然而,對轉學生身份的郭凝純而言,無論旁邊坐的人是誰都無所謂。
「你好。請問你叫什麼名字?」她開口問和她坐一起的男生。要認識新同學,就要先從記名字開始。
班級以生日當作編排座號的基礎。座號是按照生日排的,座位則是按照座號排,他是男生的十三號,她是女生的十三號,所以,這個男生和她坐在一起。
她微笑著和他打招呼,對方轉頭看她,好像很淺很淺地皺了一下眉頭。
這樣和新同學打招呼不對嗎?郭凝純不禁如此想道。幼兒園新生報到的時候,哥哥生病了,媽媽沒辦法帶她,所以她沒有去,之後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做;小學一年級開學的時候,也是哥哥生病了,她又錯過同學間的自我介紹;然後在她還沒來得及交到一個好朋友之前,她轉學來到這裡……還是說,男生不可以理女生?
她看著對方眉間那皺皺的痕跡,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我……叫林想歌。」
就在她以為自己不應該問男生姓名的時候,男同學低聲回答了。
郭凝純愣了一下,然後拿起課本,翻到後面寫姓名的地方,指給對方看。
「我叫郭凝純。這樣寫。」
男同學眉頭的皺紋變深了,也將作業本翻到正面,把他的名字給她看。
她認識那兩個字。於是,她就問了:
「你很想要唱歌嗎?」
男同學先是低頭,然後很快地抬起來。
「不想。」那個名字叫做林想歌的男同學微紅了臉,好像有點僵硬地解釋道:「我不是因為這樣才叫這個名字,我一點都不想唱歌……」
因為他那沒有什麼表情卻又臉紅紅的樣子實在太有趣了,郭凝純停頓了一下之後,開心地笑了。
「是哦?」她應著。
「嗯。」林想歌正經回應。
站在講台上的老師開口了,同學們安靜下來。之後上課下課、中午吃飯、下午打掃,這個時候,低年級時有同班過的優勢就逐漸顯示出來了,只要有一、兩個人原本就認識,那一、兩個人旁邊的兩、三個人就會集結過來,各個小團體很快地群聚成形,只有身為轉學生、誰也不識得的郭凝純被排除在圓圈圈之外。
轉學的第一個星期,她沒有交到半個朋友,唯一說過話的是坐在她隔壁的林想歌。
沒關係,因為之前也是這樣。那個時候,她只是晚去學校一天,教室就已經變成她無法融入的世界。
沒有女生的朋友,男生也不會去找女生玩,所以,除了唸書或老師問問題必須回答之外,她不曾和別的女同學講話或一起去上廁所。
她沒玩過班上流行的「紅綠燈」那種遊戲,時常都是一個人坐在位子上;她也不能加入任何回家路隊和同學一起走回家,因為放學的時候,要趕快去醫院照顧哥哥的媽媽會在校門口等她,然後騎著摩托車載她離開。
這一切都沒關係,也不要緊,因為她很習慣了。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拿出鉛筆和舊舊的本子,幻想著有人跟她玩紙上遊戲,自己打發時間。
沒有朋友的日子過了兩個星期,她就像是被遺忘的存在,仍是無人理會。但是因為她不曾抱著希望,自然也就不特別覺得失望,只是就是這樣子,一直都是這樣子而已。
雖然自己也可以主動,可是媽媽抱歉地跟她說過,不一定能在這所學校待很久;她告訴媽媽說不要緊,如果在這裡交到了好朋友,卻又要轉學,那好朋友一定會哭吧。
至少她是會哭的喔。想到這裡,她就覺得這樣就好了。
她只認識坐在旁邊的林想歌,知道他是一個很整齊乾淨的人,坐著的時候背也挺得很直,和老是把房間弄得很亂的她不一樣;而且他還被選為副班長。他好像不喜歡別人講他的名字,所以她想,以後叫他副班長好啦。最近,她又另外發現一點小事,雖然沒有特別去注意,但是就是會不小心瞧見。坐在隔壁的林想歌,他用的幾乎是他哥哥們以前留下的用品,東西不僅都是舊的,有幾樣還寫著他哥哥的名字,雖然已經洗過,卻仍然留下了痕跡;他唯一的一支自動筆也貼著他哥哥名字的標籤,只有鉛筆盒是全新的,而且還是自動有機關的那種,按鈕會彈出放橡皮擦的空格或用來削鉛筆的器具。
聽別人在下課時說到過,那似乎是林想歌高年級的二哥參加校外考試滿分得到第一名時,導師所送的禮物。郭凝純有一點印象,上司令台領獎的那個早上,他二哥下課後來到他們教室,邊露出無聊的表情,邊笑著說不喜歡,然後把拆都沒拆的獎品當場丟給他;結果,當天全班都知道學校創校以來最聰明的學生是他的哥哥。
雖然是兄長不要的,但是林想歌應該還是很開心吧,不然也不會拿來用啦。她有點羨慕,如果她哥哥也能來上學就好了……
「你在看什麼?」
聽見林想歌的問話,郭凝純抬起眼來。
只見他一臉嚴肅地道:
「你老是在看我的東西……你是不是覺得我的東西都很舊?」
郭凝純一愣,正想搖頭,就聽林想歌很認真地說道:
「我的東西都是我哥哥用過的,但是,我並不覺得用哥哥的東西很丟臉。我也的確會想要新的,可是,這樣媽媽會很辛苦,我真的不覺得丟臉。」他反覆加強解釋著那些關於小孩子的他當然會希望能夠擁有個人文具的心情,但他又因為懂事所以忍耐,壓抑想要的心情和必須妥協的心情形成矛盾,所以對她老是瞅著那些洗不乾淨而殘留哥哥們名字的這件事,他心裡則覺得有一點點的不明白和介意。
郭凝純只是望著他。她意外地瞭解那是什麼感覺,完全能夠感受到那是什麼意思,但是卻無法使用正確的言語表達出來,所以,她用力地點了一下頭。
「嗯!」她出聲。
林想歌露出無法理解的表情,疑惑地道:
「什麼?」
鈴聲響了,他反身拿出課本,沒再說話。
郭凝純也打開放在桌上的課本,翻到今天老師要教的那一頁。
桌上的粉筆線依舊,還是一邊一國。
他的桌面物品整齊,她的東西則放得亂七八糟,連桌子都歪歪的。
星期三。相較於低年級星期一到星期六的半天課,中年級之後,星期三變成了全天課。
中午吃飯時間,值日生打開蒸便當箱,用抹布墊著手,把裝滿飯盒的鐵籃子提出來;不知道為什麼,郭凝純覺得今天林想歌有點坐立不安,他的桌面上空蕩蕩的,什麼東西也沒,只是坐在座位上看著大家開開心心地吃午飯。
肚子餓得響起咕嚕咕嚕的聲音,郭凝純以為那聲音來自自己的肚子,還多挖了兩口飯進嘴巴;不過,很快地,她便發現那是來自旁邊林想歌的肚皮。
她看過去,只見林想歌臉紅紅地瞪著桌子。她是要裝作沒聽見比較好嗎……才這樣想著,教室前門有了一些騷動,她聞聲移動視線,望見一個額前劉海快要遮住眼睛的男生,手裡拿著便當袋出現在教室門口。
那男生對著她隔壁的林想歌微笑,林想歌則看著對方,彷彿擔心被瞧見男生和他認識,他很小心地對男生搖頭,但男生卻還是一直站在那裡,林想歌眼神裡充滿了猶豫和掙扎。
最後,他還是站起身,非常遲疑地往門口移動。
還沒走到男生身邊,就被班上的調皮鬼發覺,郭凝純看見那喜歡惡作劇的同學捧著便當插進林想歌前頭,林想歌立刻停住腳步。
那調皮鬼同學問著門口那男生道:
「你走錯教室啊?要幹嘛?」
「啊……我不是走錯,我來找人。」那男生友善地回應。
「找誰?」
「我找你們班的……林想歌。」那男生溫和地說道,雙手拿著藍色便當袋,視線對上林想歌的,說道:「大哥剛剛拿來的,你忘記帶了。」
站在同學後面,林想歌望著那男生,有點欲言又止。
「又找他?」調皮鬼擠眉弄眼的,道:「上一次有個很厲害的高年級來找他,那是他哥哥喔。你也是他哥哥嗎?」
「啊……」
男生模糊回答道,視線落在林想歌身上,林想歌卻低下頭。
「耶?」又有同學過來插花。看了那男生後,問林想歌道:「他是隔壁班的啊,不也是三年級的嗎?怎麼會是哥哥呢?你們是雙胞胎嗎?但是長得不一樣耶!」
真的嗎?郭凝純也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
林想歌還是沒有講話。
那劉海過長的男生見狀,猶豫了一下,啟唇說:
「我們並不……」
林想歌忽地抬起臉來,略用力地說道:
「他是我哥哥!」他那堅定無比、不容任何人質疑的語氣,馬上讓班上的調皮鬼閉嘴了。
雖然只看到他的側臉,但郭凝純知道他的表情好認真好認真。
他那樣說完之後,從男生手中拿過便當袋。
「謝謝。」
那男生原本有些驚訝,隨即溫溫地笑了。
「……我回去了。」那男生輕聲道。
林想歌對那男生點頭,直到對方身影遠去,他才抱著便當走回座位。
郭凝純看著他坐下來,然後打開便當盒蓋,像往常那樣很有規矩地吃著。不知為何,雖然她也不大瞭解,但她有一種很想要分享的心情。
「副班長,我也有哥哥喔。」她悄悄跟他說,然後笑了一下。
林想歌沒有回話,只是看她一眼之後,把吃完的便當收進抽屜裡,像平常一樣午休。
放學的時候,郭凝純如同先前的每一天,等母親騎摩托車來載她。今天她可以去醫院看哥哥,媽媽要先趕去買東西再載她一起帶到醫院,所以會比較遲。她站在圍牆旁學校劃好的等候區,看到林想歌落在路隊的最後。
沒多久,有個和他一樣穿著制服的男生走近,那是中午拿便當來找林想歌的男生。兩人沒有說什麼,只是並肩走在人行道上。
天空陰陰的,烏雲好大塊又好黑,看起來好像快要下雨了,不遠處響起悶雷,轟隆隆地像是打在人的心臟上。
郭凝純從書包裡拿出折迭傘,望著慢慢遠去的林想歌的背影。
雖然明知道自己不可以交好朋友,但是……怎麼辦?
她還是想跟林想歌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