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桃花 第6章
    聶青瀾來到這裡,才知道她的到來是稍顯多餘了。

    七千兵馬,已經被李承毓巧妙地安置在西山的各個角落中,每一處人馬各有各的分工,行動隱秘,軍紀井然,讓她這個常常帶兵的人也不得不佩服。

    「這些人這麼聽你的話嗎?」她還有疑惑,按說只有自己一手帶出來的人馬才會最聽話好用,而他手下的人,不過是公冷安臨時借給他用的。

    李承毓因為發現她的雙膝磨破出血,所以堅持幫她擦藥。此時他單膝跪在她身前,小心翼翼地將止血的藥膏塗抹在她膝蓋上,清涼的感覺暫時止住了傷口的疼痛。而他手指的溫度觸摸過她肌膚時,頓時讓她的心頭像是被春風吹開了一片漣漪,必須很努力才能使自己靜下思緒。

    「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這些招數自然是要用的。當然,最關鍵的一點是要許之以「利」。我已經暗中告訴他們,如果剿匪有功,山賊窩裡有多少金銀財寶,我都會轉請六部合議,分發給這些辛苦剿匪的弟兄,他們聽了自然高興,也會賣命做事。」

    聶青瀾好笑道:「這……只怕於法不合吧?」

    「不合也沒有辦法,這是現在最管用的招數。」

    「六部會同意嗎?」

    「除了吏都,應該無大礙。」

    「又是吏部!」她皺緊眉,「他們還真是你的心腹大患,你有應對之策了?」

    「剿滅山賊之後,辦法就有了。」他說得隱諱,但臉上沉靜自信的神情讓她相信他必然胸有成竹。

    子夜整,鐵雄忽然點燃了身邊的一簇篝火,夜晚風直,將火光送上夜空,濃煙瀰漫,方圓兩里之內都可以看得清楚。

    聶青瀾從半山腰的高度向下看,只見山壁之上,荊棘之間,竟不知何時已埋伏了許多的人馬,在煙火的召喚下,整齊地一起湧出,衝向前面不遠處的另一座山頭,而那座山頭上掛著一面大旗,還有一些房舍,顯然就是山賊的老巢。

    「要確保山賊一個都不會溜走,我聽說一直有人在暗中給山賊傳遞消息。」她還有顧慮。

    「山賊一共四百五十二人。」李承毓目光炯炯,望著對面的山頭,「昨日有十一人下山採買,還有二十三人在各處站崗,其餘盡數在那片房屋中。我事先安排了一些煙幕戰在山的外圍,他們以為官兵找不到進山的快捷方式,始終和我們游鬥於山外,怎麼也想不到我們已經悄悄潛入了他們的腹地之中。」

    「可是萬一有內奸……」

    「內奸一共七人,斬了三人,還有四人已被羈押,看守他們飛虎營是公冷安最驍勇的兵馬,而公冷安和吏部向來不和,絕對會在此時放水。」看似平平淡淡說出的每一個數字彷彿都烙印他的心上,讓他可以信手拈來。

    聶青瀾這才徹底明白,為什麼他對今夜這一戰如此自信!做為一軍統帥,事無鉅細,都應瞭若指掌,而他做到了!

    原本寂靜的山谷中忽然到處響起喊殺聲,這意味著兩軍人馬已開始近身肉搏。

    官軍人數佔優,山賊憑借地利天險,彼此拉鋸得非常厲害。

    她瞇眼細看,回頭對郭躍說:「郭將軍,你帶一隊人馬去對面山上,拔了他們的大旗,喊話說山賊頭目已經死了,趁他們軍心大亂的時候再放一把火。」

    他領命正要離去,李承毓補充一句,「那山賊的頭目叫呂鐘,他們都叫他「雙口大王」,你只要喊「雙口大王死了」,其它山賊就必信無疑。」

    聶青瀾笑道:「還是你想得周到。」

    他回以一笑,「但也沒有想到你這一計妙招。」

    她想著,問:「這算不算我們兩人第一次連手退敵?」

    「自然。」

    「但願有個好結果。」

    「會的。」

    兩人並肩佇立,靜靜地看著對面山上逐漸燃起的火光沖天,聽到亂烘烘的吵嚷,雖然黑夜中分不清哪些是血月的官兵,哪些是郭躍的人馬,又有哪些是山賊,但是他們彼此心中都明白,這一戰,戰局已不可逆轉,官軍必勝無疑!

    天色將明時,此戰已全面結束,李承毓要求屬下清點俘獲的敵人人數,不論死活,一個都不能少。

    此時,聶青瀾和他不是站在半山腰上看戰局,而是在山賊原本的老巢內,被山賊們稱作「太平宮」的地方,喝著一壺茶,悠閒地聊著天。

    「山賊也真是有趣,這麼小小的一處院落,怎麼就敢叫「太平宮」?可惜啊,太平宮不太平。也不能保他們一世安寧。」她舉著茶杯笑道。

    李承毓本來要請她喝酒,被她婉拒。這個時候,他們更應該保持清醒的頭腦,不敢懈怠,所以就以茶代酒了。

    「山賊能有多大的眼界氣量?若不是有人背後撐腰,他們早就是刑部大牢裡的犯人了。」他此時的笑容,在輕鬆中帶點鄙夷。

    「對了,刑部大牢中怎麼關著這麼多的司空朝將領?我私自放他們出來,又要給你惹麻煩了吧?」

    「你是未來的女皇,既然你放了人,就放了吧。」李承毓忽然顯得前所未有的淡然,「戰後,全血月都會知道你的功勳。」

    「我有什麼功勳?說要來救你,其實也沒有幫上忙。」她苦笑著搖頭,「真是小題大做了,只怪我對你還不夠信任。」

    「怎麼會?你來了,我的心反倒靜了,否則這一戰不會贏得這樣漂亮。」李承毓衝著她晃晃杯子,「青瀾,我早說過,血月為臣民們送來一個你,這便是我的幸福。」

    聶青瀾很喜歡看他這樣得意張揚的笑容,這幾乎是以前難以在他臉上看到的。

    只是剿滅了幾個山賊,對他來說卻彷彿卸下了千斤巨石一般,看來他期待這樣的勝利,實在是期待太久了。

    過沒多久,李承毓手下的兵士前來回報,「丞相,抓獲山賊一十一人,屍體兩百五十九具。下山負責採買的那十一名山賊已被扣押在山下,還有一人在逃,正在全力緝拿。」

    「一個也不能放掉!」他沉聲道。

    聶青瀾傾身為他倒茶,卻發覺茶壺冷了,她起身要去找熱水,忽然覺得眼角有光亮閃動。她對這光芒異常敏感,反身喊了一聲,「小心埋伏!」說著已躍到了李承毓身前。

    他一驚,挺身而起,剛要按倒她,一支飛箭已呼嘯著射向她胸口。

    她一低身,也看不清到底有沒有中箭,倒是李承毓被激怒地喝道:「來人!」

    「不必麻煩。」聶青瀾咬著牙冷笑,反手一揮,那柄桃花刀就如流星般飛出,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凌厲的弧線,不遠處的樹叢中立刻傳出一記悶哼。

    楊帆和鐵雄也在此時湧上前去,將那已經斷了氣的最後一名在逃山賊,幾乎是剁成了肉醬。

    「青瀾!」李承毓將她緊抱入懷,驚恐和緊張瀰漫在他的臉上,他顫抖地伸出手去摸她胸口的那支箭。

    她艱難地呼吸了幾口氣,小聲笑道:「還好沒扎到要害,多虧有這件東西護在心口上。」

    長箭被她猛地撥出,上面果然沒沾到什麼血漬,但他依舊心有餘悸地看著她,只見她從懷中緩緩掏出了一件東西,那東西對他來說異常的眼熟。

    那是一個布包。

    聶青瀾手一抖,布包展開,從裡面跌落出幾截已經碎裂的玉鐲殘片。

    原來那一箭,不偏不倚射到鐲子的一處,擊碎了玉鐲,卻護住了她的心。

    「我去找能工巧匠幫你重新修補好。」李承毓為她心疼,欲撿起那些碎片。

    但聶青瀾搖搖頭,按住了他的手,「不必了,這是天意。」

    天意是在告訴她一個道理:她已經回不去司空朝了,就應該全心全意做個血月人。這雙玉鐲,和玉鐲背後代表的那個人與她再無關係,她也不應再去惦念。

    曾經,她以為人與鐲會是生死相連,但是……當她不再是青龍將軍的時候,這鐲子也不再具有當初贈與她珍藏時的那個意義了。

    「碎了的,就補不回來了。」她喃喃說著,努力想讓自己顯得平靜,卻不知道為什麼有淚水拚命地湧向眼底。「我做人從來不喜歡後悔,但近日來我的心卻總像柔軟了許多,變得不像我了。它碎了也好,碎了,反而堅定了我的心。」

    李承毓擁著她,沒有鬆開手,靜靜地聽她這番傷感的言詞之後,他卻輕聲吟誦了一首詩,「千里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聶青瀾怔住,因為這詩中溫暖的含意,因為吟詩的人溫暖的聲音,因為此刻這溫暖的感覺,都是她過往不曾有過的。

    忽然間,她意識到自己還緊靠在對方懷中的這個姿勢是多麼不合適,楊帆和鐵雄就在身側不遠,若看到他們現在這個樣子,豈不是要猜忌他們的關係?

    她趕快掙扎著站起,李承毓還是不放心地扶著她,怕她因為那一箭傷到心脈。

    「叫軍醫來幫你診視一下吧。」他關切地說。

    「你看我其實已無大礙了。」聶青瀾笑笑,走到那山賊的屍體前。

    楊帆已經從山賊的脖子上抽下她的那柄桃花刀,遞還給她,刀刃上還殘存著一絲血痕。

    她苦笑道:「在司空朝時,我殺血月人,到了血月國,我還在殺血月人。我與血月似是有結不完的仇怨。」

    李承毓搖搖頭,「但這一次,你殺人卻是與血月締恩,所以不必掛懷。血月全國上下百姓若知道了,會無不感激你的,從此以後,他們再也不用為了山賊而寢食難安了。」

    聶青瀾轉身,不再去看山賊的死相,她緩步走著,低聲問:「你殺過人嗎?」

    他就跟在她身邊,同樣輕聲回答,「戰場之上,誰不曾兩手血腥?」

    抬起頭,望著天上皎潔的明月,她慨歎道:「聽說一般人在初次殺人的時候都會矛盾、會痛苦,習慣了才沒有感覺。不過我第一次殺人時,倒不曾矛盾和害怕過,因為情勢所逼,不允許我去矛盾和害怕。你呢?」

    李承毓苦笑,「我不如你,我怕過,當那人在我眼前揮舞著刀撲過來時,我甚至想轉身逃跑。」

    她秋波流轉,衝著他頑皮地笑道:「原來你也會怕?我一直以為你是個膽子奇大的人,否則也不會冒險拉我這個仇敵來幫你。」

    他幽幽地望著她,「拉你,是因為我信你。」

    「哦?你這份信任從何而來?」

    李承毓悠然低語,「從……過往的記憶。」

    聶青瀾覺得,李承毓身上還有很多謎是自己未解的,或者說,是他並沒有告訴她謎底。時至今日,他們其實依然沒有做到坦誠以待,她沒有說明自己來血月的目的,他也沒有告訴她,為什麼他要輔佐她做女皇?

    但她的秘密在他那邊,應該早不算是秘密,他肯定是能猜透的。

    而他的許多秘密,對於她來說是真的難解,而且時時都在。

    天亮時,她草草看了眼戰場,竟發現昨夜李承毓的兵馬佈局好像她的七星陣。

    只是,她的七星陣原是為了防守而創,但他將其稍作改動,成了進攻陣法,經過昨夜的實戰演練,可以看出頗為奏效。

    如此她更應心悸,因為這樣的修改,說明七星陣的優點和缺點已被對方掌握。

    倘若是在戰場上對決,李承毓要攻破這個陣法,幾乎是輕而易舉。

    她曾想問他,是如何掌握這個陣法的?但他藉故繞開了這個話題,很顯然,他並不想說。

    因此她的情緒忽然低落下去,說不出是因為曾經讓她驕傲自信的陣法被人破解而不開心,還是因為經此一戰之後,他和她依然做不到坦誠相待讓她傷心。

    「將軍,千萬別忘了,李丞相是血月國的丞相,而您是司空朝的將軍啊。」楊帆似也看出他們兩人的關係越來越密切,忍不住提醒她。

    她知道楊帆話中的意思,是讓她牢記自己的身份和任務,不能忘本,可是她的心……怎麼好像越來越不堅定了?

    離開西山的時候,周邊城鎮的村民百姓得知山賊已經全被剷除,不論十里八鄉的道路如何,全都敲鑼打鼓地跑到官道兩旁,歡送李承毓的隊伍班師回朝。

    這樣的情景,聶青瀾在司空朝也曾經見過,但現在畢竟是第一次感受異國百姓的熱情。她自付自己與血月結仇多年,在百姓心中的她,絕對是人人得以誅之的仇人。前次燕兒下毒害她,已經讓她的心涼了一半,不敢設想自己在何時何日能得到血月百姓的喜歡。

    所以在班師返程時,她讓人找來一輛馬車,自己坐了進去,避免和百姓直接接觸。

    沒想到李承毓卻主動在百姓面前大聲提起她——

    「各位可知這一回是誰出奇兵打敗了山賊?是司空朝的青龍將軍聶青瀾。是她不辭辛苦,千里奔襲來幫我們,司空朝的新帝之前之所以會撥下重資來幫我國,也是聶將軍一手促成。聶將軍說,百姓是一國的根本,她願意畢生致力於幫助兩國的和平,不再以兵戈相向,願血月和司空朝世代睦鄰友好!」

    他的一番話,煽動得百姓們熱淚盈眶,按照他手指的方向,大家捐棄前嫌,紛紛向聶青瀾的馬車方向或拜倒或躬身,連聲喊著,「多謝聶將軍!」

    她只好走出馬車還禮,人群一下子湧上來,衝在最前面的就是之前給她引路的那位婆婆。

    婆婆激動的仰望著她,連連啜泣道:「好姑娘,我就知道我沒有看錯人啊!」

    聶青瀾的眼眶熱了,這些純樸臉龐上流淌出的那份對安定生活的渴望,與司空朝的百姓一般無二。聽著耳畔那些滾燙暖人心窩的話語,面對著這些可愛的面容,她在心中暗暗自問:她來到這裡究竟是為了什麼?是否真如李承毓所說,是為了兩國的和平?還是只為了司空晨一人吞併兩朝的私心?

    她抬起眼,遙遙望著遠處的李承毓,他正微笑地望著她。

    好個李承毓,你真是逼得我……無路可退了!

    「有一件事我想問你,你一定要坦誠告訴我答案。」在回京的路上,聶青瀾終於主動向李承毓開了口。

    「你問吧,我知無不言。」他微笑望著她。

    但她知道,他並不是一切都會「知無不言」。

    「在你出征前,上官榮曾提醒我,如果想讓我當女皇,就要穩定朝野人心,而穩定他們人心的辦法,就是要我和親於朝中某位有聲望地位的人,是嗎?」

    他眉心一凝,「這是上官榮說的?他該不會是自不量力的以為自己是皇夫的唯一人選吧?」

    「這麼說來,確有其事?」聶青瀾盯著他,「或許你已經和他們達成了共識?決定好了要把我許給誰?」

    李承毓的眼中又浮上那淡淡的憂傷,「青瀾,你這樣說不僅侮辱了你自己,也侮辱了我。我承認朝中是有一群人有這種荒唐的念頭,但你不是被人隨意拿來交易的禮物,我也絕不會允許他們有這種染指於你的企圖。」

    她沉默半晌,忽然問:「聯姻是不是強大我們力量的一條快捷方式?」

    「不要想,這個念頭在你心中一絲一毫都不要停留。」他急急地阻止,「你不該是個委屈自己而求全的人。」

    聶青瀾一笑,「有時候為了達到目的而勉強自己去做一些事情,也算不得什麼。人生在世,有幾個人是不曾勉強過自己的?」

    李承毓望著她,緩緩問:「是為了他嗎?」

    「誰?」她有一瞬間不解,旋即便明白了,「你說司空晨?不,不能算是為了他。」她苦笑著,「應該算是為你。今天你那一番慷慨陳詞,把我架在了高台上,再沒有我可以藏起來逃跑的機會,我能怎樣?這次我們回京城,勢必還會有些風波在後面等著你我,如果我嫁給一個有權有勢的丈夫,可以幫你剷除異己,或者是削弱什麼人的力量,那麼……」

    「不准!」他的臉色寒如冰霜,「若是上官榮現在又在我面前說這些話,我也許會暗中給他一劍,但只恨現在和我說這些混帳話的人是你,我拿你無可奈何。青瀾,你要是真的選擇這樣做,才是真的辜負我。」

    他偏過頭,竟然不再理她,緊閉的唇角和僵硬的臉部線條,都昭示著他此時此刻極度的不悅。

    「那麼,我們換個話題好了……」她安撫地拍拍他的手背,「能不能告訴我,郭將軍他們怎麼能平安無事地活到現在?就像是上天安排好的,要我到血月來救他們出獄,別說他們覺得驚喜,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先皇難道不想殺他們嗎?」

    「想過,但是終究沒有做。」他總算是側轉了身子,重新面向她,「這近千人的司空兵馬,對血月來說是非常不安定的禍患,所以當初捕獲他們時,就有人提議要將他們全部斬首或活埋。」

    「那為何沒有這樣做呢?」

    「因為退位很久的太上皇忽然病逝,按照血月的規矩,不僅一切與享樂有關的事情要停止,連殺人都列為禁止。國喪一年後,這些人和這件事就被大家忘記。」

    「這麼說來,也算是他們命大了。」聶青瀾一歎,「我想回去之後安排他們回國,你那邊會不會為難?」

    「我說過,既然人是你放的,放了也就放了。他們想回去也是人之常情,我會讓人幫他們辦理通關的文牒。」

    聶青瀾將雙腿繃直,張開雙臂長長一展,「唉,真喜歡這樣的陽光,暖暖的,懶懶的,可以不用再去想那些煩人的事情。」

    「我以為你喜歡月光。」他望著她略顯孩子氣的嬌憨面容,也不禁笑了。

    「月光可以讓我保持清醒的頭腦,陽光卻使我懶惰。我不敢懶惰,所以很少能像現在這樣貪婪地曬太陽。」

    「懶惰,是每一個女人都該有的權利。」李承毓淡道:「只要有一個寵你的男人,你便可以一直懶惰下去。這不是罪過,而是幸福,但是……你的那個男人有沒有寵過你?大概是沒有吧。」

    聶青瀾知道李承毓有洞察人心的本事,他說的話每每都一針見血,但他很少會刺痛到她,所以在他面前,她雖然偶爾也會有被戳穿心事的感覺,但更多的時候卻好像是在被人溫柔地療傷。

    只是這一次,當他問她有沒有被那個男人寵過時,她覺得自己的心頭,像是被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雖然是女人,但她從未奢望過被什麼人寵溺,為心愛的人流血流汗乃至流淚,都是應當的。這便是她根深柢固的想法。

    難道她的想法,竟然是錯的嗎?

    回京的路並不算漫長,關於這個話題李承毓後來再也沒有提及。也許他也察覺到了她對「情」字的敏感和躲避,所以一直只是淡淡地找其它話題來談。

    快到京城的時候,他來找她,說:「你和你的人馬先從幾個城門分散入城,不要太引人注意。」

    「怎麼?」她不解。「我出來的事情,公冷侯爺和幾部的尚書都是知道的。」

    李承毓解釋,「上官榮和何維仁他們必然要搞出一些事端來,有你在,我不好和他們說話。你先走,我也可以騰出一些手腳。」

    聶青瀾明白了,囑咐說:「你要小心。」

    「光天化日之下,他們不會把我怎樣。現在只會更惱恨我而已。」他笑道。

    照著他的安排,她讓自己的手下穿上便服,分別從六個城門分散進入,而她自己就坐在馬車上,從東城門進城。

    快到城門口時,楊帆忽然在車外急急稟告,「將軍,果然有名堂!」

    她掀開車簾一角,只見道路兩旁站著許多的士兵百姓,上官榮和何維仁騎在高頭大馬上,向遠處遙遙張望,像是在迎候李承毓的到來。

    「真是虛偽。」聶青瀾不屑再看一眼,放下車簾下令,「盡快離開這裡。」

    東城門的守衛士兵本想檢查馬車,看到楊帆出示的腰牌便笑著說:「原來是侯爺家的人,快請自便吧。」

    出城前,公冷安給了聶青瀾一副腰牌,讓她免於接受城防檢查,看來這腰牌真是有用!若是守城的士兵知道她是誰,在這裡喊起來,少不了又要被那些討厭的人糾纏一番了。

    回了宮,換好衣服,聶青瀾便問:「李丞相回來了嗎?」

    「丞相在城外的十里亭,幾位侯爺和朝中大臣為丞相慶功擺酒,接風洗塵。」

    宮中的司禮太監回答。

    看來李承毓必是知道她厭惡這些虛假的客套,所以才把她先遣了回來。

    她便坐在宮內等,等了許久,也不見他進宮。她心中有些不安,總怕上官榮那些人會對他不利。

    在宮中徘徊了一陣後,她揚聲叫道:「楊帆,準備好衣服,和我出去一趟。」

    這話是暗語,楊帆自然明白,這是聶青瀾要他和她去夜探某地。

    換了夜行服,她悄無聲息地帶著他從高高的宮牆上一躍而過。李承毓的丞相府在京城南邊,她以前來的次數多了,早已熟門熟路,很快就找到那裡。

    丞相府門前顯得很熱鬧,有不少車馬在那裡等候,聽到門房的人在議論,「這回咱們丞相可真是揚眉吐氣,看那一干老臣還有幾個不心服口服?」

    聶青瀾知道,李承毓已經回來了。

    「將軍,是明入還是暗入?」楊帆悄聲問。

    她看了看府內的燈火通明,思忖片刻,「暗!」丞相府內當然熱鬧,文武百官都在今夜湧到這裡,也不知道編了多久的恭維奉承,此刻都一古腦地倒向李承毓,但他卻顯得極為平靜,只是坐在庭院中間,望著頭上如銀盤般的明月,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上官榮舉著酒杯,晃晃悠悠地笑著走來,「丞相今天在十里亭沒和我對飲,今晚可要干了我這杯酒吧?」

    李承毓看了他一眼,「還沒有進宮去見殿下,不便沾染一身酒氣,侯爺的好意還是改日再領教吧。」

    「客氣什麼?今日見,明日見,還不都是見?再說,你們這一路並肩相伴,還沒有看厭?何必急在這一時一刻?」上官榮的話意極為露骨,此話一出,滿園的熱熱鬧鬧先沉默了一半,眾人似乎都在屏息凝氣,等著聽李承毓的回話。

    他依舊淡淡道:「殿下不知從哪裡得到了錯誤的戰報,千里奔襲去救我,你們身為朝中重臣,怎麼也不知道攔一攔?倒讓我又費了一番手腳,還要兼顧殿下的安全,差點敗了這一仗。」

    「是殿下堅決要去救你,我們誰也攔不住。」何維仁也開了口,「再說,她是被你請回來做我們主子的,哪有下人去說主子的不對?我們也只好由著她去任性了。」

    「主有錯,臣不舉,就是臣子的錯,這點道理何大人不知道嗎?」李承毓的口氣冷厲了起來。

    何維仁覺得臉上掛不住,繃著臉說:「但她到底還不是我們的真主子,她的死活可是與我們無關。」

    「那本相的死活,與何大人有關嗎?」他直盯著他,「此次與山賊交戰,我捉了幾名奸細,很奇怪,他們都供說是拿了某人的好處才大著膽子去幹那官匪勾結、私下傳遞消息的醜陋勾當。何大人可知道,那個「某人」是誰?」

    他冷哼道:「刁滑之徒要攀扯誰,我怎麼知道?」

    李承毓忽然從身邊的一個盒子裡甩出一迭信函,「這每封信上雖然都沒落款,但是信箋騙不了人,都是京城沁書房出的雲台紙。這紙造價極高,城內會用的人極少,聽說,何大人就是這少數偏愛此紙的客人之一。」

    他拍案而起,「你這話什麼意思?全國上下用過這種紙的人,沒有一千八百,也有一百八十,難道這件事就和我有關?」

    「只憑一張紙,自然算不得什麼。這奸細中,還有一人名叫薛正,此人極愛嫖賭,揮霍無度,但他一個三等小兵,每月餉銀不過二兩,哪有這樣的閒錢?我命人細細拷問之下,才知道他有一個有錢的朋友時常接濟他。而這朋友,就是何府內的管家何七。」

    何維仁再度冷笑,「那又如何?說不定何七與他交情深厚,願意資助,更與我無關了。」

    「何七是當年科舉中榜的秀才,寧州青宿縣人。這薛正大字不識一個永州安利縣人,兩邊相隔千山萬水,既不是同鄉,也不是同窗,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怎麼會有這樣篤厚的交情?」李承毓一揚手腕,「帶人上來!」

    眾人偏頭看去,此時被帶上來一名山賊,跪倒在他的跟前,連聲說:「請丞相饒命!請丞相饒命!」

    「你說實話,我就饒你一命。」李承毓開口,「以前官兵去圍剿,為何你們總能全身而退?」

    那山賊一五一十地回答,「我家雙口大王事先打點好了方圓百里的村縣官長,還遞了重金給京裡的大官,所以只要官兵一來,我們頭一天就會知道消息,全都撤散到各地小村中,扮成農人,讓官兵無法辨出,等官兵走了,我們再回山頭。」

    李承毓追問:「那京中的大官是誰,你可知道?」

    「不知道……只是有一次雙口大王喝醉了,洋洋得意地說,也許哪一天他也能弄個官做做,我們問他為何?他說京中的大官專管給人安排職位,只要打點好了,就可以青雲直上,連科舉都不用考,從此黑道變白道,安安生生地去賺雪花銀。」

    這話已經是再明白不過地直指何維仁了。

    他的臉龐漲得通紅,尖叫道:「真是一派胡言!大膽山賊,不但心黑手辣,還如此狡詐奸猾!是誰許你這樣誣賴朝廷命官的?真是不要命了!」

    「你才是不要命了!」李承毓高高在上,聲音不高,卻沉穩有力地壓住了他的鬼叫,「先皇許你以重任,朝廷許你以功名,沒想到你利慾熏心,置百姓和官兵將士的安危於不顧,做出這等下作卑鄙的勾當,還敢在這裡大呼小叫?來人!把他的官帽官衣都扒了,打入刑部大牢,稍後會同其它五部一同審問!」

    何維仁被人兩三下就拔掉了帽子和官衣,氣得他破口大罵,「李承毓!你以為你有個特殊身份別人就要看你的臉色嗎?你才不算個東西……」

    鐵雄冷著臉走過來,一手托住他的下巴,用力一抬一放,就將他的下巴活生生卸下,讓他再也說不出話栗。

    場上頓時沒有了剛才的喧嘩,安靜得連風吹落葉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

    誰也沒想到,平日裡溫文爾雅的李承毓,翻起臉來竟是如此的可怕,彈指之間就將在朝中盤根錯節近十年的大奸臣何維仁當場拿下。

    「不忠於血月之人,便是這樣的下場。」他如冰似石地吐出這句話,震得場中眾人的心口都冷透了。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