揍得太用力,害她手都痛了。
橙川趴在流理台邊沖冷水,默默看著自己一點也不秀氣的雙手。
因為練拳的關係,她的手越來越不像以前那般纖細秀氣。可是若要她只能聽從家裡的安排,學她根本不想學的芭蕾舞或茶道,她還寧願自己的手變成醜醜的樣子。
孟靖垚走進廚房,這時間連大廚也在院子裡準備燒烤。
「下次別再這樣了。」他握住她狂衝冷水的手,關掉水龍頭。
橙川覺得有點委屈,孟靖垚瞥了一眼她默默泛紅的眼,歎氣。
「沒戴拳套很容易受傷。」他拿浸了冰水的手帕仔細包紮她的雙手,連在上頭打結時都顯得小心翼翼,「他不一定能傷到我。」秦緹垠只會裝腔作勢,他早就發現動不了他分毫,才會唁唁狂吠,「你的手卻差點扭傷了,以後別這麼衝動。」
他細心呵護的動作和話語,輕易地就讓她滿腔酸楚煙消雲散,橙川只覺心裡鼓漲著滿滿的甜蜜與眷戀,彷彿再不為它們找到出口,她的靈魂會即刻枯萎死亡。
她踮起腳尖,張手環住孟靖垚寬闊的肩,吻上他的唇。
她吻過他,但從來都是帶著淘氣的惡作劇心態,怕真情流露,患得患失地唯恐將他推遠了,也怕自己再也按捺不住,從此陷入更焦灼的煎熬,於是假裝一切只是個玩笑。
但這回她什麼也不管了,用深情而甜膩的氣息吻他。她不懂得那些男女調情的技巧,只是單純地以唇舌向心愛的男人撒嬌,想吮去他生命裡的苦澀與疼痛,傾吐長達十年的愛戀。
孟靖垚以為她會像過去那般,用戲譫的態度結束這個吻,又或者是他仍在和自己拔河,忘了該阻止,直到他驚覺自己正在回應這個不該被回應的吻,才猛然清醒過來。
他終究做得不夠決絕,沒有即刻推開她。
怎麼能夠呢?他從來就不想對她說不。
「橙川……」
她睜開眼,望進他深沉的、藏起一切情感的眼,彷彿知道他判了什麼樣的結局給她。
「我……我的手好痛……」她委屈地耍起無賴,不需要演戲,豆大的淚珠就紛紛滾落,一顆顆碎在他眼前。
孟靖垚雙手握住她以濕手帕包裹的小拳頭,此時此刻,要讓自己用平靜冷淡的聲音開口,竟然是那麼的困難。
「你還要再想想自己在做什麼。」
「我想了十年!」橙川生氣地大叫,更生氣的是他臉上依然是那副容忍的表情,讓她覺得自己的情感果真如她最害怕的那般,被輕視,被隨手擱置不當一回事。
「你會遇到很多對你好的男人。」她從小被重男輕女的父親冷落,家族中堂姊妹眾多,縱然還是有長輩疼惜,也分不到太多關注,而他卻在她最需要呵護時出現在她生命裡,給了她過去所沒有的。
秦緹垠說對了,他一直只看著一個人。無論是在秦家的餐桌上,或任何時候,他都只看著橙川,因為他對秦家人的感情太複雜,那些男人既是他的仇人,也是他的恩人,所以他只能看著橙川,他的心才不至於扭曲,不至於痛苦掙扎。
他和橙川彼此依賴,她的生命裡只有他對她呵護備至。他早已什麼都無所謂,但橙川不能,他不能讓她產生愛情的錯覺,有一天當她覺醒了,他們之間會只剩下難堪。
「你走開……」她嗚咽著,推開他。
孟靖垚退開,這不是他習慣面對她哭泣與脆弱時的方式,他果真把她捧在手心呵疼了十年,或許總是裝作冷酷,裝作惡意,其實藏在表象下的真實溫度,他們倆都很清楚——
那是滾燙的。
「你冷靜想想,別忘了,我心裡已經……」他說不下去了,那一瞬間原本像小女孩般哭泣的橙川,睜大了眼,面色慘白。
他往後退,垂下眼,不讓自己看她狼狽的樣子,生怕會因此心軟,接著便轉身離開。
橙川感覺到血液像從身上流走。
她並沒有要求他愛她,她甚至連要求在他心裡佔一個小小的位置都沒有!
再也按捺不住地,她崩潰大哭,而這驚天動地的哭聲,終究讓孟靖垚折了回來,忍不住地對著她歎氣。
橙川有幾分故意,那一刻她確實心碎欲裂,可也許真的就像溺水的人會死命抓住一線生機般,她決定藏起最痛的那一塊,留待日後慢慢舔舐它。
眼前她就是想耍賴。
孟靖垚只能抱住她,「別哭了,你快把屋頂給掀了……」幸好,前庭草地上傳來音樂和爆笑聲,暫時沒人發現秦家大小姐哭得像孟姜女那般淒慘。
橙川將小臉貼在他胸前,故意把鼻涕眼淚全往他制服上抹,「討厭鬼!小氣鬼!喝涼水……」她一邊抽抽噎噎,一邊孩子氣地罵道。
孟靖垚幾乎忍不住失笑,然而想到他終究必須親口告訴她的,臉色又變得無比深沉。
「橙川,你聽我說……」
老爹早早休息去了,上了年紀的人果然累不得,又或者沒事裝裝可憐,博取梅姨細心照料,也比留下來看專門惹他生氣的次子和女兒好。
秦緹垠拿著冰袋敷眼睛,娜娜的好奇心似乎轉移了,開始探問橙川學拳擊學了多久,而秦文森照例當他的乖寶寶,有飯吃就絕不開口說話。
被寶貝妹妹痛揍的秦緹垠看了一眼依然面無表情地隨侍在側的孟靖垚,再看向把他的俊臉揍得面目全非,卻對他一點愧疚感也沒有的橙川,越想越覺得不爽。
「女大不中留,胳臂盡往外彎。你要幫著梅姨也就算了,竟然還幫著這傢伙!你知不知道就是這傢伙的父親……他的父親……」秦緹垠漲紅了臉,說不下去。
橙川冷冷地看著二哥,「媽媽跟黎安的差別在於,一個結了婚,一個沒有,所以黎安不需要受到苛責,而媽媽需要。」
聽見這番話,餐廳裡的兩個男人臉色同時慘白,不可否認地,這讓橙川覺得有些痛快。
「二哥,你會生小孩嗎?」橙川又像天外飛來一筆般地問道,若無其事地切了一塊奶酪送進嘴裡。
秦緹垠仍在震怒之中,沒有回答,她逕自接下去說:「文森,你要不要告訴叔叔,我有一次把你丟在泰晤士河畔,沒留半毛錢給你就自己走了?還有一次,我把你鎖在頂樓倉庫裡一整夜?」
躺著也中槍的秦文森無奈地抬起頭,看了秦緹垠不敢置信的表情一眼,只能沉默地點頭,然後繼續埋頭吃飯,假裝他不存在。
「這就是你們一直在做的啊,父債子償。想想我和你們是半斤八兩,沒有誰比較不混帳,不愧是親手足呢,你和哥哥以前怎麼欺負我,我就從文森身上討回來,就如同你們也從孟哥哥身上討公道一樣……二哥,你最好別生孩子,要不然也別送回來,否則他的下場會和文森與孟哥哥一樣,而且我不會有一絲愧疚。誰說年紀大就能放開了,畢竟你都放不開了,我又為何要放開?」
沉默延續了好久,直到橙川放下刀叉,慢條斯理地拿口布擦嘴,「我吃飽了,你們慢用。」她甜甜一笑,轉身離開。
日子好像跟以前一樣,又好像不一樣。
首先,家裡多了兩個閒人——梅姨不算,她自己住在市區,每天過來陪老爹聊聊天;真正的閒人是秦緹垠和娜娜,這兩個人不知道在搞什麼鬼,橙川也沒興趣知道。
其次,大叔雖然如常替她做便當,但橙川感覺得到他開始躲著她。每當用餐時她抬起頭,就會看到孟靖垚連忙撇開視線的樣子。任何時候,他若察覺了她的視線,就會刻意地轉過身拿後腦勺對著她。
她的幸福真是虛無縹緲,才覺得雨過天青,一下子又愁雲慘霧。
她沒有對不起誰,輕易放棄的話就沒資格傷春悲秋,於是橙川決定等待,決定再想辦法,她可是能夠一拳撂倒男人的秦橙川啊!
總算,機會來得很快,當然她的小腦袋也動得很快。
工作繁瑣又缺乏休息,鐵人也吃不消,這天孟靖垚破天荒地晏起,橙川放學時還聽說孟靖垚因為發高燒不小心砸了老爹心愛的骨董轉心壺,老爹沒有生氣——總算還有點人情味——只是交代孟靖垚休息幾天,等病好了再工作。
孟靖垚沒回他在市中心的公寓,梅姨和老爹都希望他留在大宅靜養,比較有照應。
「大叔有看醫生嗎?」她問梅姨。
「你老爹早上就請你賴叔叔來看過了,都是你平常大叔大叔的喊,把他給喊老了。」
「誰教他要像個小老頭嘛。」橙川想了想,又問:「醫生有開藥嗎?」
「哦,我差點忘了。」梅姨找出醫師開給孟靖垚的藥,「他中午時吃過藥就去休息了,這是其它的份,等一下麻煩你把晚餐跟藥一起送過去,好嗎?」
橙川笑得開心極了,知道一定是梅姨特意替她留了這一手,「梅姨最好了。」她撒嬌。
「就知道你這幾天失魂落魄的一定和靖垚有關。」聰明且有智慧的女人,就算徐娘半老也有她獨特迷人的丰采,梅蘋就是一例。「你給他送晚餐,但是要記得他在靜養,別讓他又傷腦筋了,知道嗎?」
「知道。」橙川又問了藥的內容,然後喜孜孜地給孟靖垚送晚餐去。
孟靖垚堅持不住在主屋,老爹也牛脾氣的不讓他住傭人住的別樓,最後只好讓他住在以前母親練琴的小屋。因為這點,大哥和二哥還鬧過不小的彆扭。
嘖,想到那兩個討厭鬼就心煩。她那時年紀還小,什麼都不知道,不然只會冷笑,乾脆把琴房一把火燒了省事。
小屋的窗大開著,遠看,像在靜夜裡截了一片四四方方的幽微光芒。
窗子外是一片圍著籬笆的玫瑰花圃,花圃外就是秦家後院的人工湖,橙川不知道孟靖垚休息了沒,繞到門廊前敲了敲門。
孟靖垚開門看到她時似乎愣了一下,橙川猜他這回病得不輕,雖然下至於下不了床,不過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孟靖垚長髮披散,上衣都沒穿好的模樣。
「你不會要趕我走吧?」
看見孟靖垚手忙腳亂地扣著襯衫前襟的扣子,橙川心裡不免覺得有些可惜。哎,難得看到大叔衣衫不整的樣子呢。
「我重感冒,會傳染……」他嗓音嘶啞。
橙川擰起眉,記得明明昨晚看到他時都還好好的。
「我準備了這個。」她可是有備而來,隨即戴上口罩,「我看著你吃完晚餐跟藥就離開。」
孟靖垚退讓了,現在的他渾渾噩噩的,要和她打攻防戰太費神。
趁著橙川幫他把飯菜擺上桌,孟靖垚到浴室洗了把臉,簡單的梳洗一下才回到房間。
橙川連餐具都擺好了,然後自動自發地坐到籐椅上寫她帶來的作業。
難得她這麼乖巧自動,孟靖垚真的有點不習慣,而且她還擺明了不吵他不鬧他,會乖乖做自己的事。
「你吃過了嗎?」
「吃飽了。」
「中午呢?」他想到今天來不及準備她的便當。
「跟同學一起去學生餐廳吃飯。」橙川一會兒埋頭在作業裡,一會兒支著頰看著餐桌上的孟靖垚,現在他就算察覺了她的視線,也沒辦法背過身去,只好靜靜低頭吃飯。
「大叔……」
孟靖垚看向她。
「我決定交男朋友。」
孟靖垚的表情有些錯愕,好半晌才道:「那……很好啊……」他拿著筷子在餐盤上挑來挑去,也許是感冒的關係,有點食不知味。「對象是誰?」
橙川支著頰,一臉無所謂,「不知道耶,從在追我的人裡面挑幾個吧。」
她想腳踏多條船?孟靖垚又想起什麼似地道:「你還沒滿十八歲……」說完又覺得這句話未免也太八股了點。
法律難道有規定未滿十八歲不能交男朋友嗎?橙川笑咪咪地,沒取笑他,反而回道:「我下下個月十八歲生日,正好可以慢慢挑。」
孟靖垚好像咕噥著什麼,又好像沒有,他想了半天,才道:「要小心,不要和男生單獨出門……如果他晚上七點以後不把你送回家就別跟他來往。」還有……外面壞人很多!孟靖垚越來越坐立難安。
「七點能做什麼?」豈不是吃完晚飯就得趕回家,連電影都不能看?
「你想做什麼?」孟靖垚的眉心擰緊了,他放下筷子,「我吃飽了。」其實飯菜還剩大半,但他想這場病讓他沒什麼胃口。
橙川起身,「我幫你倒水。」
「餐盒留著我會收拾。」
橙川把溫水和藥拿給他,「你去休息吧,我整理乾淨就會離開,門窗我會幫你鎖好。」
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體貼懂事?孟靖垚看了她一眼,直接把藥全部一口吞下去。
橙川在他身旁坐下,忍不住笑著道..「我記得小時候都是你哄我吃藥。」
小時候的她身體不好,飯後一包藥是常態,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那似乎變成孟靖垚的工作之一。以前是奶媽負責照顧她,但橙川的奶媽總是做不久,沒多久就換一個,感情還沒培養起來就又得和陌生人相處,有耐心哄她的真的不多。
孟靖垚想起以前,也忍不住笑了,「哄你吃藥可是大工程。」其實他也沒有天大能耐,只是時間多了點,跟她慢慢耗,然後答應她吃一口藥可以給她一塊糖果。
用糖果哄她的,孟靖垚當然不是第一個,不過因為小女娃偏愛這個斯文俊秀的小哥哥,所以特別買帳。
「你吃好少哦。」橙川看著一堆剩菜和剩飯。
「不太餓。」他隨口道,感覺身體輕飄飄的,甚至像坐在遊樂園的咖啡杯裡一樣。「你回去休息吧……」
「生病的人幹嘛趕健康的人去休息?應該是你去休息才對。」橙川起身扶他,「你快去躺好,別妨礙我收拾。」
孟靖垚忍不住失笑,現在竟然換這專惹麻煩的丫頭嫌他礙手凝腳了。
橙川看著孟靖垚躺平,然後動作慢吞吞地收著餐盤,東摸摸西摸摸了快半個小時,她才來到孟靖垚床邊。
「大叔?」
回應她的只有規律的鼻息。
小惡女笑瞇了眼,她確實乖乖去檢查門窗了,檢查它們有沒有鎖好,然後走到孟靖垚床邊,伸手探向他額頭。
吃過藥,體溫總算正常了。
治鼻塞的感冒藥通常有安眠藥,以前梅姨因為老爹容易失眠,所以問過賴叔叔劑量問題,賴叔叔配藥時都放半顆,若真睡不好可以再加半顆,所以她偷偷把孟靖垚的安眠藥多加了半顆。
這夜溫度偏低,但發著燒的孟靖垚還是沁出了一些薄汗,她到浴室裡盛了盆水,擰了毛巾,慢慢替他擦拭。本來她有點納悶孟靖垚怎麼穿著襯衫,在浴室裡看到換下的睡袍就明瞭了,因為不常休假,他的衣櫃裡都是能作為制服的襯衫,要不就是睡袍,稍早時大概流了一身汗,他洗完澡就換掉了。
反正這麼一來她更方便脫他衣服了,橙川有點緊張,怕孟靖垚突然醒來,所以她動作很輕也很慢。
脫他的衣服,然後要幹嘛?橙川頭大了,要是早知道今天有這機會,她應該先惡補幾部色情片再過來的。光是兩個人赤身裸體地躺在一起又怎樣?現在都二十一世紀了,男人不會看了女人的身體就要負責。
可她也沒想要他負責。倒不是多豪放,只是他一直躲著她,讓她不得不想些旁門左道來改變兩人之間的僵局。她想的方法是「有點」極端,其實只要能和大叔親親抱抱她就心滿意足了……
沒錯,她偷偷想很久了,但總覺得自己似乎不夠純情,怎麼老想著要撲倒大叔?可是她的幻想也只到推倒大叔,然後親親抱抱……接著就沒了,角色換成主人和寵物其實也差不多吧?
沒時間遲疑了。橙川拉開孟靖垚的襯衫,看著他結實的肌肉,小臉紅燙燙地。褲子她就沒轍了,只好先動手脫自己的。
全脫光光會太大膽嗎?現在思考這個問題似乎太多餘了哦?她之前光著上身讓大叔看的時候怎麼不會覺得大膽?
橙川決定先鑽進被窩裡,才把小褲褲脫掉。大功告成時,她真的覺得自己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