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小姐 1
    她真像一尊漂亮的洋娃娃──這個假象總是讓父親和家族很有面子,而秦橙川通常視當天心情如何來決定要給家人多少面子。

    自恃為貴族後裔,秦家人最愛的就是面子,其次是面子,最後還是面子。他們認為自己相當低調,絕對不像某些暴發戶喜歡在屏幕上baoguang;他們辦喜宴、壽宴時,喜歡自己關起門來搞階級小圈圈,有收到邀請函的都是有頭有臉、身分尊貴,絕非俗人──比方說會拿著照相機猛拍女士們今晚戴什麼項鏈,穿什麼禮服,順便酸兩句以顯示自己品味卓絕的無聊媒體,或者自命不凡偏偏又沒什麼內涵的時尚專家。

    今晚,橙川明白她的角色相當於博物館的鎮館之寶,在聚光燈下最好能有多優雅就多優雅,如果她那張經過禮儀老師認可,連嘴角勾起的角度都經過精密測量的笑臉能拿瞬間膠黏起來的話,就更完美了。

    她的舞姿也足以在禮儀課上拿個優,看父親臉上得意的笑臉就知道了。

    橙川的骨架纖細秀麗,個子嬌小,濃眉大眼,特別適合奧黛莉-赫本的經典造型,她眼裡狡黠的神采足以讓復古典雅的造型活潑起來,而橙川更愛穿上顏色鮮艷、三吋高加厚鞋底的瑪麗珍高跟鞋。

    按照父親交代的劇本,她必須和這位同樣也是「貴族中的貴族」的貴公子共舞──在這個大廳中,越「貴」的,通常代表鼻子頂得越高,她真的整晚只能看得到他的鼻孔。偏偏父親的劇本上交代得一清二楚,等會兒一曲結束,這位據說優秀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當然還是差她那位英年早逝的兄長一點點的鼻孔男,將會當眾向她求婚。老爹非常仁慈地說她有三次拿喬機會,而且一定要三次,多了不上道,少了失身分。

    當她第N次踩到鼻孔男的腳時,她以為他終於要抓狂了。

    誰說舞姿優雅不能踩別人的腳呢?在學校她的社交舞一向能拿高分,優雅而若無其事地把舞伴的腳當地板踩,仰起頭對著舞伴笑得一臉無辜與不解,是她學舞後精進最快的一項技術。

    這就是她喜歡穿厚底高跟鞋的原因之一。

    噢……她又踩到了。

    可惜鼻孔男讓她失望了,他們繼續翩然起舞。她開始懷疑他的鞋子裡塞了厚厚的棉布。

    外婆說,不管是男人或女人,當妳的一切都是他所賜予時,他便覺得有權主宰妳的人生,如果無法拿出在這個世界爭取立足之地的能耐,成為附屬品本就是合理的命運。

    她今年十七歲,父親既然把她排除在繼承人的人選之外,自然是盡快在她能夠自立之前將她的剩余價值作最大投資,更何況一向重男輕女的父親也不相信這個在他眼裡什麼都不會的女兒有辦法自立,為她找一張長期飯票顯然是相當仁慈的決定。

    父親說她可以拿喬三次,但沒說何時拿喬,又該如何拿喬,於是秦橙川在男方數不清第幾次以占有的姿態擁抱並觸碰她的臀部時,沖著他露出選美小姐的標准微笑。

    「你知道我在聖羅蘭參加什麼課外活動嗎?」

    「伯父說是芭蕾和茶道。」非常符合他選擇妻子必須具備儀態優雅、性格知性與和諧兼備的條件。

    有些男人的耳道也許灌了水泥,比方說她想買重型機車很久了,老爸卻給她買了輛淑女腳踏車和法拉利,他甚至打死不信她參加了某個秦家的貴公子與千金們絕不會參加的野蠻社團。

    「秉持誠信至上的原則,我必須告訴你三件極度重要的事:第一,我討厭男人毛手毛腳;第二,雖然獎杯一直被藏起來,但我拿過高中女子拳擊別針級的冠軍。」

    砰!她揮出一記迅雷不及掩耳的右直拳,將鼻孔男撂倒在地上,然後居高臨下地看著躺在地上流鼻血的他。

    這就是她喜歡穿厚底高跟鞋的原因之二,這個高度揍男人的眼窩和鼻梁最剛好。

    「第三,」無視大廳此起彼落的吸氣與驚呼聲,秦橙川雙手抱胸,按捺住再補一腳的沖動道:「恕我愚蠢,我不知道別的女人是怎麼拿喬的,但這是我唯一懂得的方式。如果你不介意再讓我揍兩拳──嗯,有時太忘我,也許不只兩拳──歡迎跟我求婚,只是我還沒想好要不要答應就是了。」

    她沒忘記以最優雅高貴的方式,宛如「羅馬假期」裡的奧黛莉-赫本,在旋身時以裙襬畫出美麗的弧度,保持著淑女的笑容,像小公主一般退場。

    老爹的臉從來沒好看到哪裡去,還是別提了。但她親愛的禮儀老師和師丈早已先離席,她想,她這學期的禮儀與舞蹈課應該還是可以拿優,是吧?

    *

    她房間的陽台外有一大片紫色籐蘿。

    橙川不知道老爹怎麼想的,他大概覺得這種浪漫的植物既適合庭園觀景,又適合裝飾女孩子的房間,不過她倒是覺得那片紫籐瀑布真是完美的障眼法。

    父親總把她想成腦袋空空的任性大小姐──好吧,其實她認為這與事實也相距不遠──讓她可以因此得到許多方便,像是父親總以為只要把她關在房間裡,那三層樓高的窗台就足夠讓她望天興歎。

    因為她非常喜歡這樣的處罰方式,所以總是能夠配合就盡可能地配合。比如說,她一定會在傭人們都開始在大宅裡活動的清晨六點前回到家,然後假裝自己熟睡著。

    三吋高跟鞋不利於攀牆,所以她先脫下,往牆內丟,然後熟練地抓住老橡樹延伸出牆外垂下的枝干末端,以利落的身手蕩到較粗的枝干上,藉以爬回牆內。

    對於爬樹和攀牆,她雖然不是專家,但是拜輕盈的體型與拳擊相關的武術訓練之賜,她一向游刃有余,只是這次落地不太穩,她屁股著地,疼得差點飆出眼淚,還好底下是厚厚的草皮和濕軟的泥土,否則屁股可要開花了。

    接著橙川發現她剛剛丟進來的高跟鞋不見了,她可是經驗豐富,知道要怎麼抓角度和力道,高跟鞋不可能飛太遠。

    難不成被貓叼走了?

    「您就非得不停地制造麻煩和事端,像個拚命想吸引別人關心和注意的麻煩小鬼頭一樣嗎?橙川大小姐。」這些酸溜溜的字眼以平板無波的聲調慢條斯理地吐出,在寂靜的黑夜中完全不顯得突兀,彷佛聲音的主人就來自黑暗。

    其實也差不多了。橙川勾起唇角,不只沒有被激怒,瘋了一夜都快要變得死氣沉沉的眼甚至悄悄地亮了起來。她轉頭,果然看見男人高大的身影,緩緩地自黑暗中走出。

    黎明之前,月隱而星稀,庭園照明燈軟弱地驅趕原始而野蠻的黑暗,卻只能幽微地勾勒出依稀存在的輪廓。

    男人臉色蒼白,對比他一身的黑,更顯得像鬼魅,板著招牌的棺材臉,好像稍微花點力氣給個有情緒的表情會要他的命似的,眼裡帶著審視與不友善。

    而橙川的桃紅色漆皮瑪麗珍高跟鞋,好好地被他捧在右手上,顯得無比袖珍。

    她依然坐在草皮上,笑得眼瞇成一彎新月,「大叔你好聰明啊,我這不就吸引了愛操心老大叔為我等了一夜的門嗎?不過一夜沒睡所以火氣很大唷?上了年紀熬夜不太好呢。」

    孟靖垚臉頰幾不可察地一顫,也不知是忍耐著翻白眼的沖動,或其它。

    「您還是趁老爺沒醒,快回房吧。」他走上前,遞上高跟鞋。

    「我跳下來時腳扭到了。」橙川擺明了不打算自己移動。

    孟靖垚直覺她是裝的,但又能拿她怎麼辦?「我讓人來扶妳。」

    「好啊,你快叫人來看你三更半夜不睡覺,跟我躲在這裡干些什麼偷雞摸狗的勾當。」

    孟靖垚瞪著秦橙川挑釁的神情。

    「孟總管,草地濕濕的,我好冷噢。」橙川裝可憐。

    「……」

    他何必理她?他一向比所有傭人都早起,這時間會出現在花園裡也沒什麼不對,他理直氣壯,反倒這丫頭一副就是剛從外面瘋回來的樣子,她比他更需要擔心吵醒其它人的後果。

    他更想習慣性地出言諷刺,這任性無比的嬌嬌女總喜歡把她身邊的男人耍得團團轉,等她玩膩了再露出真面目大加嘲諷,例如昨天舞會上那個倒霉被打斷鼻梁的某位世家公子。

    他想警告她,她的花招對他不管用!

    但他只是個總管,身分低下,出身貧賤,當年如果不是秦家,他一條狗命都不知還能不能安在,這樣的他唯一該做的,就是時刻記得自己的本分──在這個嬌嬌女面前,他不是男人,只是個下人。她縱然玩著那些被他看透的把戲,他也不該自抬身價,認為自己有被她「wanlong」的資格。

    橙川看著他臉上那些極其微小的情緒變化,從憤怒到忍耐。她彷佛要挑戰他的極限似的,抬起一只裸足。「我的鞋。」擺明連自己穿鞋也懶。

    孟靖垚面無表情地單膝跪地,握住她秀氣的足,哪怕心裡有再多不滿,仍是熟練而從容地替她輕輕套上高跟鞋。

    「你看,我的腳都磨破皮了,又扭傷腿,多可憐啊。」她聲音裡可沒有一絲可憐的樣子。

    孟靖垚沉下臉來,彎身將草地上的橙川橫抱而起,拒絕再將任何情緒表現在臉上,腳步輕靈如貓地往比較安全的側門走去。

    橙川得意地漾著甜笑,大方地將臉貼著他寬厚的肩膀,不著痕跡地、貪婪地嗅聞著他在凌晨沐浴過後身上干淨的氣息。

    「大叔,想罵人的話罵出來比較好噢,憋在心裡得內傷不打緊,萬一壓抑過頭,性格扭曲,說不定會得精神病呢。」

    他不開口,連眉頭都不皺一下,腳步沒有一絲紊亂與遲疑。橙川卻可以清楚看見他臉頰輕顫,默默咬牙的微妙反應。

    好可憐的大叔。橙川輕歎,張手環住孟靖垚頸項,臉頰貼著他頸窩,像困極、累極了,又像在撒嬌。孟靖垚身子一僵,低頭看她困倦的模樣,立刻收拾所有的遲疑,讓自己一切公事公辦。

    只是個小女孩鬧脾氣而已。他這麼想著。

    他抱著她,雙手自然沒空,橙川很自動地替他開門,沖著他露出討好賣乖的笑,但孟靖垚可不敢卸下心防。這小惡魔的前科讓人大意不得,他像影子般悄無聲息地在大宅裡移動,抱著她回到她位於三樓的房間。

    孟靖垚將她放在床上,只遲疑了一秒便替她脫下高跟鞋,取來室內拖鞋。

    「六點我會讓人上來替妳准備熱水,妳最好趁那時候梳洗一下。」

    「不用了,我想睡覺。」

    聽見她的回應,孟靖垚又以那種看著耍脾氣小鬼的眼神看她。

    橙川無所謂地聳肩,「懶散而且一無是處的大小姐賴床睡到日上三竿很正常,我相信父親也是這麼想的。」她的笑容看起來是真的累了,接著便合衣鑽進被窩裡,孟靖垚決定由她去了,退出房間。

    「等等……」

    橙川從床上一躍而起,正要合上房門的孟靖垚聽到一陣莽撞的腳步聲,可不像腳磨破皮又扭傷的樣子。

    橙川沖到他面前,孟靖垚因為她冒冒失失地幾乎要把大宅裡所有人吵醒而擰起眉。

    「謝謝你替我等門。」她甜笑。

    「我……」孟靖垚沒機會開口否認,橙川張開雙手抱住他肩膀,好讓自己掛在他身上,她的「奇襲」來得突然,他甚至沒想到該抗拒,已被迫彎下身,感覺她柔軟的唇貼上他的。

    那不是一個表示親切友愛的吻,她的舌尖甚至大膽而不知廉恥地探進他口中調皮地舔弄,然後很快地退出,在他唇上吮吻出聲響。

    他呆住了,像被下了咒,連她退開了都沒有反應,維持著同樣的動作。

    「晚安,可以的話請不用來叫我吃早餐了。」她笑容像能擠出蜜來,然後當著石化的孟靖垚面前把門關上。

    不知道親愛的孟總管會在門外呆站多久呢?橙川相信她一定能夠帶著雀躍的心情入夢。

    1-2

    孟靖垚並沒有失神太久。

    他嘗到橙川嘴裡櫻桃甜酒的味道,而那丫頭還未滿十八歲!

    「妳喝了酒?」所以才這麼瘋瘋癲癲的!他突然忘了冷靜,像個逮到女兒上夜店的父親那般忘了分寸,猛地打開門──

    橙川剛把上衣和牛仔褲脫下,胸罩脫到一半。孟靖垚的舉動讓她有些詫異,但不至於慌亂,甚至有些正中下懷。她面不改色地當著他的面把水藍色胸罩隨手甩開,就這麼全身赤條條地,只穿著一件內褲,一臉無辜不解地看著愣住的孟靖垚。

    「你說什麼?」那些笨男人總認為少女是純真無知的,其實只是落入圈套卻不自知。

    是夏娃先發現了禁果。她們太早對性有自覺,男人成了敵人也成了好奇試探的對象。她們像含苞的花,既想招搖,又還太生澀,然而這些含苞的花朵其實有毒,她們連放縱與理智的分野都還不太清楚,一不小心誘惑了敵人,自己也會引火***。

    孟靖垚終於想起該移開視線,該速速離開,可惜已經太遲。那數秒間的失神已經造成曖昧而難以啟齒的騷動,像曼陀羅花的毒,迅速浸透他的骨血,令他感覺shen體彷佛不是自己的,意識茫然hunluan。

    「抱歉。」他匆匆合上門,橙川確定他的臉漲紅了,在聽到有些狼狽慌亂的腳步聲遠離後,她蹲下身,捂著嘴笑得開心極了。

    她哼著愉快的曲子洗了個澡,躺上床時臉上的笑意未減。

    希望今天能作個好夢啊,呵呵……

    那天她睡到下午兩點。不知是她睡太熟還怎的,一整個早上還真沒有人來吵她,連平常會進來整理臥房的傭人也沒出現,倒是她床頭旁的桌上多了一杯醒酒用的蜜茶。

    她知道那是醒酒用的,因為以前哥哥喝醉時,老總管七叔會泡一杯蜜茶。家裡不用茶解酒,七叔說那對shen體不好,孟靖垚當然會完美而徹底地沿襲七叔打理這個家的方法,因為和她的兄長同年的他,從十五歲被秦家收養的那一刻起,就時時被人提醒著──秦家的大恩大德,他一輩子做牛做馬也難以償還。所以他跟在七叔身邊,到七叔死前都在學習怎麼當秦家的看門狗。

    想當然耳,七叔走了之後,難纏的父親至今沒把孟靖垚趕出門,是因為父親確實很依賴孟靖垚,他相當稱職。

    橙川捧著蜜茶來到落地窗邊,看著花園裡,指揮工人修剪老橡樹枝干的孟靖垚。那棵樹是奶奶的最愛,他砍不得,而且他顯然不打算讓父親知道她對禁足令是如何的陽奉陰違,竟然膽大妄為地利用這棵老橡樹爬牆出門混了一整夜,便只能想辦法讓她爬不了樹。

    橙川抿著唇,斂著笑,看他把工人痛罵一頓。她知道常常有女傭被他罵哭,對他懷恨在心的傭人不少,除了她以外,在這座大宅子裡所有人的心目中,孟靖垚的形象是一只凶惡又不近人情的忠犬──而且非常惹人厭。

    她靜靜地看著好一會兒,那名工人邊拿著電鋸邊和女傭調笑,樹枝好幾次飛甩出去差點砸到路人。

    如果是她,才懶得罵人呢,直接開除讓他回家吃自己──這才是他們秦家人待人處世的鐵腕作風。大家都以為她父親對下人和善,卻不知是因為黑臉都讓某人去扮。就拿那個老是在背後說孟靖垚閒話的錢嫂來說,那老八婆要養中風的丈夫和念大學的兒子,手腳是利落干淨,偏偏也挺愛打混嚼舌根,橙川知道父親有幾次想換掉錢嫂,但都讓孟靖垚擋了下來,罵她一頓了事,結果卻只讓錢嫂搞不清楚狀況,對孟靖垚更加懷恨在心。

    盡挑些吃力不討好的事,真是個傻大叔。

    她忍不住走到陽台上,手捧著茶杯,悠閒地欣賞他罵人的冷酷閻王臉,沒一會兒,孟靖垚察覺三樓陽台上的動靜,抬起頭,視線和她對上了。

    橙川捧著茶杯掩飾唇邊的笑意,而他很快地別開臉,即使這麼遠的距離,她也能察覺他臉上的臊意。

    她假裝欣賞風景,看著孟靖垚和工人忙碌,直到孟靖垚似乎找到借***代了些什麼,便很快地離開。她有些遺憾地倚在欄桿邊,頓覺連風景看起來都那麼無趣,默默地回房了。

    *

    晚餐時間,橙川終於出現在餐桌上,一點心虛的樣子也沒有。

    顯然孟靖垚替她想好了說辭,父親完全沒有追究她今天一整天都做什麼去了,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我還沒原諒妳。」

    橙川的反應是充耳不聞,徑自叉了塊切成片的糖漬蘋果。秦家餐桌上的規矩多如牛毛,餐前不能吃甜點,但她一向愛在餐前偷吃一兩口,不為什麼,就只因為吃了甜食她才有心情用餐,而且最好是又酸又甜的。七叔還在時,甜點絕不會先上,她每餐都吃得意興闌珊,只能自己在上餐桌前偷吃顆糖果,卻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盤子裡總會有一兩塊甜點偷渡在前菜中。

    就連秦文森這老爹的心肝寶貝孫也沒有這樣的特別待遇哩!她的位置離老爹最遠,而且那些甜點總是以各種方式偷渡和偽裝,有時她都不禁要佩服廚師的用心良苦和巧思。倒是秦文森這死小鬼有一回不小心發現她盤子裡的秘密,想要告狀,被她警告地冷冷一瞥,臭小鬼最怕她這個姑姑,從小就被她當玩具整得慘兮兮,當下也只能噤聲。

    她把兩片焦糖蘋果吃完,才道:「原諒什麼?」她一副問天氣的口吻,喝口餐前酒潤潤唇舌。

    秦家老爹瞪著她,秦文森識相地乖乖不吭聲,站在後頭的孟靖垚則是閉了閉眼,開始祈禱她別再興風作浪。

    「妳這臭丫頭……」老爹拍桌怒喝。

    「老爹,你真沒規矩。」秦家餐桌守則第一百零八條,不可大聲喧鬧。她慢條斯理地叉起小羊排品嘗,七叔走後,秦家的大廚開始懂得細心考量到每個人的用餐習慣,知道她不太喜歡用刀叉,她盤子上的肉排通常會盡可能切細成能入口的分量。

    老爹咬牙切齒地瞪著她好一會兒,才恨恨地道:「別以為有妳外婆當靠山,我就治不了妳!」

    齜牙咧嘴的臭老頭樣子有礙消化,她忍不住看向站在老頭身後的孟靖垚。說實話,他的棺材臉也不好配飯,不過比老頭子好多了。

    孟靖垚給了她警告的一瞥,要她別再忤逆父親,但橙川的小動作卻讓秦家老爹逮著了,他像抓到小辮子般地怒道:「你們兩個眉來眼去的干什麼?」分明不把他這個一家之主放在眼裡!

    「疑神疑鬼的男人最惹人厭了──梅姨這句話說得真好,不知她是不是有感而發呢?」橙川無視孟靖垚的警告,笑得像個小惡魔。「錢寧叔叔肯定不是個愛疑神疑鬼的男人,梅姨選了個好游伴,這次的巴黎行一定很盡興。」

    秦家老爹頭頂快冒煙了。這丫頭哪壺不開提哪壺,偏偏在失戀的老男人傷口上撒鹽!

    一腳都踏進棺材了還被發好人卡,人生何其郁悶……

    「妳這不肖女!吃我的用我的,胳臂盡往外彎,今晚不准妳吃飯!」暴君一聲令下,撤走她桌前食物。

    這下妳高興了吧?孟靖垚沒好氣地瞪她。

    不說就不說嘍。橙川聳聳肩,起身回房。

    *

    肚子餓。

    誰教她白目?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就算是親生父女也一樣,尤其遇上的還是規矩多如牛毛偏偏又脾氣不好的秦家大老爺,她這個吃閒飯的如果太不識相,就是自討苦吃。

    橙川懶洋洋地趴在床上,思考著等大宅所有人都睡下後,該不該繼續爬牆溜出去找樂子?孟靖垚實在太看不起她了,他以為沒了老橡樹的枝干輔助,她就真的插翅難飛了嗎?

    敲門聲響起──非常拘謹的兩下短音,沒有遲疑也沒有催促,不難猜出門外是誰。橙川很快地跳下床,她把期待掩藏得極好,但也迫不及待地開了門。

    果然是預料之中的棺材臉。孟靖垚依然是那種看著闖禍小鬼頭的沒好氣神情,橙川差點失笑。

    孟靖垚將手上的便當盒遞給她,一開口,又是那種沒有抑揚頓挫,惹人厭的冷諷語調,「下次坐上餐桌時,請把您的腦子帶上,如果根本沒得帶的話,不妨請您的尊口一次只做一件事,有飯吃就別多話。」

    橙川接過溫熱的便當盒,上頭還包著保溫的駝羊毛布袋。

    「你既然要幫我,冷嘲熱諷總可以省了吧?」她沒有生氣,孟靖垚要是不損人、不奚落人,就不像孟靖垚了。

    更何況,他也不是只有在面對她時嘴巴才這麼壞,連老爹也常被他氣得跳腳說要他滾蛋,他還有臉指責她沒帶腦袋、頂撞父親哩!不過老爹的脾氣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畢竟在這世上除了自己的兒子外,他大概只信任孟靖垚,再加上孟靖垚的細心與稱職讓秦家上下服服帖帖,有時認真一想,秦家沒了孟靖垚,應該早就大亂了吧。

    「這次是例外,下次妳就餓肚子吧。」他轉身就要走。

    橙川拉住他,「所以便當真的是你准備的嘍?」父親不准他們吃消夜,廚師向來准備完晚餐就下班了。

    孟靖垚一副想翻白眼的表情,「廚房也需要休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妳以為所有人都吃飽閒著,等著為專門闖禍的妳收拾善後?如果妳知道自己麻煩了別人,下次請記得多用腦。」

    她只不過問他一個問題,他干嘛回她一大串?

    還有,他也太厲害了,就算是滔滔不絕地訓話,也能維持聲調八風不動、平靜無波的狀態,只是臉色有些莫名的羞惱。

    秦橙川恍然大悟。

    幫她准備便當很丟臉嗎?

    也是,想想一個臭著棺材臉的大叔待在廚房准備便當的樣子,是很好笑。

    「我只是想跟你說謝謝。」家裡的男人脾氣都不大好,不知道是不是風水有問題?倒是她因此練就一身金鍾罩和鐵布衫。俗話說的好,會咬人的狗不會叫,用來形容她家這幾個壞脾氣的男人也挺合適,這群愛吠的狗其實沒什麼威脅性,至少對她沒有。

    孟靖垚難得語塞,似乎覺得自己口氣太沖了些,只是他這輩子恐怕還不知道什麼叫做溫言軟語,只好撇開臉。「我要休息了,吃完請自己把便當盒洗干淨,最好不要被發現。」

    「大叔。」

    孟靖垚似乎對這個稱呼有點感冒,畢竟他和橙川的大哥同年,而且還未滿三十歲,每次她這麼喊他,他的棺材臉就更難看了。但橙川偏偏喜歡看他被惹毛卻隱忍不發的樣子。

    「有句話我很早就想告訴你了……」

    孟靖垚看著她吞吞吐吐的模樣,忍不住擰起眉問:「什麼?」她又做了什麼好事?

    橙川有些氣結地看著他一臉「妳又闖了什麼禍」的表情。

    「你就是這樣才人緣不好。」她鼓著臉頰,當他的面把門甩上。

    「……」孟靖垚莫名其妙地看著緊閉的門板,表情與其說是錯愕,不如說是空白。

    好半晌,他才默默轉身走開。

    幫她做便當所以人緣不好?那他下次不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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