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不二嫁 第十章
    棲鳳宮  漱玉水榭

    孤零零地坐在水榭裡,寶嬌落寞地自斟自飲,寂寥地望著滿湖粉紅荷花。

    「真想不通這荷花有什麼好看的?來來去去就那幾瓣,還要開不開的,也不知道在那邊矜持個什麼東西?」她一仰首,又是空了酒杯,喃喃地道:「這麼不幹不脆的……嗝,算什麼嘛?」

    還是牡丹好,花瓣又多又繁複又漂亮,紅通通的不知有多喜氣,要不絳紅色的也好看,隨便擺上那麼一盆,馬上就滿室增光、蓬畢生輝。

    「男人都是瞎了狗眼的,不懂得欣賞牡丹……嗝……」她揮揮手,故作滿不在乎地叨念,「不過沒關係,反正是本公主不爽嫁,不是人家不想娶……」

    可是話才一說完,她眼淚馬上嘩啦啦地掉下來。

    「嗚嗚嗚……他就是不想娶我,說什麼都不娶……」她趴在桌上大哭起來。

    「什麼『放手是讓彼此好過』……那為什麼我一點都不覺得好過?」她握拳用力槌著桌面,淚汪汪又道:「騙人,明明就難受死了……」

    喝下的酒只是讓她微醺,愁意卻濃得化不開,可越傷心就越想喝酒就變得話越多。

    「那個天殺的混球,都是他對本公主下了迷魂藥,害我……嗝……」她打了一個嗝後,再繼續罵下去,「變得都不像我了,害我見他難過,竟然會比我自己難過還要難過……真是見鬼了。」

    「這樣也好啦,他從今以後就可以自由自在,浪跡天涯,海闊天空……」說著說著,她眼前又淚霧瀰漫,吸了吸鼻子,突然笑了起來。「真好,那種滋味一定很棒,我也好想去看看這個天地有多大……」

    「其實皇宮的生活挺無聊的,每天欺負宮女、太監,成天拿砍頭來嚇他們,久了也沒多大意思。」她單手支著下巴,另一手旋轉著酒杯,又吸了吸鼻子,鼻音濃厚地喃喃,「對了,他出宮以後就會發現,我壓根沒砍他朋友的頭……他這下一定又要生氣,說我騙他,玩弄他。」

    「唉,不過沒關係,他自由了,而且以後他不會再見到我,也就不會再生氣了。」她自我嘲弄地苦笑。

    「你錯了。」

    寶嬌一呆,背脊一僵。

    「我肯定是喝醉了,對,」她拍拍胸口,吁了口氣,自我安慰地邊說邊回頭,「喝醉會出現幻聽、幻覺是很正常的……呃——」

    見她目瞪口呆地望著自己,還揉了揉眼睛,搖了搖頭,最後捏了捏臉頰,燕戈又好氣又好笑,可更多的是濃濃的憐惜不捨和心痛。

    「不會再見到你,我只會更生氣,因為這一切都是你的錯!」他緩緩走近她,深邃的笑眼裡隱隱含淚。

    「你、你幹嘛罵人?」她不由得惱羞怒,火了。

    「就算你是幻覺也不能罵本公主,開什麼玩笑?本公主已經夠偉大也夠委屈了,還想怎麼樣啊?」

    他慢慢俯下身去,瞇起雙眼牢牢盯著她,「……你是笨蛋嗎?」

    「什麼?」簡直是欺人太甚!

    「不是笨蛋的話,怎麼會用那麼笨蛋的方式去喜歡一個人?」

    寶嬌本來想掄拳狠狠給自己的「幻覺」扁下去,可是她突然發覺他吐出的氣息是溫熱的,身上又傳來那股熟悉的、好聞的男性氣息,霎時呼吸靜止了,心跳漏了好幾拍。

    「是、是……是他?真是他嗎?」

    她心口湧起又酸又熱又甜又苦的滋味,喉頭一緊,腦子全然無法思考,無法反應也不能動彈。

    「你……」她拚命吞著口水,努力了老半天,才勉強擠出幾個字:「你不是走了嗎?」

    「本來是走了,現在我回來,是想問你一句話。」他目光炯炯、專注地盯著她,「問完,我就走。」

    她臉上的狂喜剎那間又飛走了,小臉黯淡了下來,故作倔強地道:「煩死了,就叫你定了,你還回來幹什麼?當我這兒是客棧,愛來就來,愛走就走嗎?」

    燕戈望著她笑。

    笑到她胸口怦怦然,心頭亂跳的小鹿都撞暈了,破天荒地結巴,「你、你要問什麼?快、快問哪。」

    「你為什麼沒殺阿福?」他凝視著她。

    寶嬌先是愕然,隨即氣不打一處來,怒沖沖地狠狠戳著他的胸膛——險險折斷了自己手指頭。

    「阿福?你問阿福?你專程跑回皇宮,就是為要問我那個天殺的阿福為什麼沒死?」

    「對。」他神情嚴肅,眸底有朵笑意漸漸擴大。

    寶嬌盛怒之下,氣天頭暈腦脹,頭痛胃也痛,全然沒有注意到他的異狀。

    「不是回來抱著我的大腿苦苦求饒,說你錯了,說你後悔了,說你突然發現自己已經愛上我了,而且這輩子再也不離開我……結果你竟然是要問那個臭阿福?」

    她猛然抓住他的衣領,凶狠狠地吼道:「可惡的混蛋!你就是這樣吃定了我不成?」

    「哈哈哈……」

    「你居然還在笑?你居然還笑得出來?」她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她為了他把公主的尊嚴都丟到地上了,而且還痛哭了好幾回,難過得要命,甚至借酒澆愁,結果他竟然還笑她。

    到底有沒有良心啊?

    可是——他笑得好爽朗、好豪放、好快活,就像那時牽著她的手,要帶迷路的她回家時,那個令她怦然心動的燕大哥……

    寶嬌怔怔地望著他,明明還在生氣,可心頭又不爭氣地發熱了起來。

    「你……你到底想怎麼樣?」她囁嚅地問。

    燕戈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驀然展開雙臂將她嬌小的身子納入懷中,擁得好緊好緊。

    「燕……你、你怎麼了?你……病了嗎?腦子壞了?不然怎麼會怪怪的。」她的心兒怦怦狂跳,不安地小聲問。

    明明被他摟在懷中,臉緊靠在那溫暖強壯的胸口,是件夢寐以求又幸福甜蜜的美事,可是她怎麼可能會遇到這種好事?

    他不是一向討厭她、氣惱她、憎惡她嗎?

    她腦袋微微暈眩,總覺得此時此刻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好得完全不像是真的。

    不知從哪兒聽過一句話——當一件事美好得不像是真的,那大抵就是假的。

    「你為什麼不殺阿福,這個疑問對我來說很重要。」他在她耳畔輕語。

    嘖!她就知道。

    寶嬌沒好氣地翻了翻白眼,暗自決定下回再見到那個叫阿福的,肯定要叫人把他拖時暗巷毒打一頓。

    「我怕見血。」她臭著一張臉道。

    「什麼?」他一呆。

    「就是不喜歡看到血啦,看到血會暈,不行嗎?」她惱羞成怒。

    燕戈直直盯著她,英俊臉龐微微扭曲,肩頭可疑地微微顫動著。

    那是什麼表情?寶嬌越看越不是滋味,好像是在恥笑她似的。

    「而且我跟那個叫阿福的又沒有深仇大恨,幹嘛非殺他不可?」她撇了撇唇,哼了哼,「拖他出去,揚言要吹頭,不過是想讓你知道本公主可是玩真的,叫你不要再小觀我,可是結果咧?從本就只有本公主耍花在耍脾氣,沒想到你的脾氣居然比我還大,現在是怎麼?我喜歡你,就活該找罵挨嗎?」

    她果然還是那個初相見時的,我行我素卻熱情善良的小姑娘……

    原來,她一直就沒改變,真正變的是他。

    是他讓固執和偏見遮住了雙眼,阻擋了自己可能對她心動的理由,也用他的不知變通和自以為是,一次又一次傷害了真心待他好的女人。

    他太忙著在她面前築起防禦牆,忙著扞衛自己的尊嚴,完全拒絕敞開心胸,打開門讓她走進來。

    但是動心這一回事,卻是任何固若金湯的堡壘都無法抵擋抗拒得了的。

    他剛剛看著她在那兒借酒澆愁又連損帶罵外加抱怨,親耳聽見她說「我見他難過,竟然會比我自己難過還要難過」時,這才終於真正領悟到——

    原來她真的愛慘了他。

    原來,他也早就對她心動卻不自知。

    所以他才會患得患失得像頭被關在牢籠中暴怒的熊一樣,心煩意亂、脾氣暴躁、騷動難平。

    「雖然你真的很任性,野蠻,脾氣不好,耐性又差,說起話來總是氣焰噴死人——」他深深望著她,驀然笑了。

    「喂喂喂!講話客氣點啊!」她杏眼圓睜,大發嬌嗔。

    「但是我喜歡你。」

    寶嬌還以為他下一句又要吐出什麼不順耳的話,沒想到突如其來的「我喜歡你」,轟得她腦袋一片空白、兩眼發直。

    「你、你說什麼?再、再說一次。」她想哭又想笑,可又直覺不能笑,說不定是她自己的錯覺。

    「原來我是愛上你了。」他雙眸裡透著無可錯認的深情。

    「你剛剛說的不是這一句——」她吶吶,突然倒抽了一口氣,「你、你現在說什麼?」

    「現在說的這一句應該比剛剛上句好。」男子漢大丈夫要說情呀愛呀的,的確非常彆扭,但燕戈還是努力克服了臉紅的尷尬,望著她,真心誠意地道。

    寶嬌呆呆地望著他,不再以為這是自己的錯覺了,她根本就確定這是自己的幻覺。

    「你……不對我說點什麼嗎?」燕戈小心翼翼地問。

    其實他心底也很是忐忑,不知道她是不是還所以埋怨著他?

    尤其在他對她說了那麼多殘忍傷害的話之後,她絕對有理由將他這個無情無義的混帳男人從此拒於千里之外。

    如果她還是不肯原諒他,他也完全能夠理解。

    見她只是傻傻地望著自己,嘴裡不知嘟嘟囔囔在念些什麼,他心下微微悵然,但依然堅定篤然道:「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生氣、很討厭我,說不定也恨透了我,但是我不會放棄的,之前都是你不斷在付出努力和真心,這次就換我來。」他堅決地凝視著她,語氣溫柔,「換我苦苦追求你,為你做任何事以換得你展顏一笑,用盡所有的方式和力量來博得你的歡心……」

    「真的嗎?」她終於有真實感了,美麗的大眼睛裡閃動著驚喜的淚光,鼻音濃濃地開口,「換你來追求我?哄我開心?」

    「是!」他深情又帶著祈諒地望著她,有些緊張的問:「你……你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寶嬌感動不已,本想撲入他懷裡,也用不著他的證明和追求了,可是心底深處還是有那麼一點點屬於公主與女人的傲氣,及時阻止了她。

    她吸吸鼻子,勉強維持臉上那抹慣常的倔強,一昂小巧下巴,「好,就給你個機會證明你是真愛我的。」

    燕戈雙眼瞬間亮了起來。

    「就讓你猜猜,本公主這輩子最大的心願是什麼,然後,三天內你要幫我完成這個願望。」她眸光熱切地望著他,「如果你做到了,那麼我就相信你是真心愛我、在乎我的。」

    「你的心願……」他臉上神情透著一抹深思。

    「怎麼樣?做不做得到?」她口氣聽來強勢,可小臉滿滿都是緊張和得意之色。

    不要打退堂鼓啊,拜託拜託……寶嬌已經有點後悔自己幹嘛出這麼虛無縹緲、半點提示也沒有的難題?

    萬一他辦不到,想不通,最後覺得她太難搞,乾脆拍拍屁股不玩了,那該怎麼辦?

    就在寶嬌惶惶不安的當兒,燕戈露出一抹微笑,「行,我做得到。」

    她愣住,臉上驚喜而迷惑。「真、真的?你可以?」

    「三天後,棲鳳宮見。」他說完,低下頭吻住她。

    以吻烙誓,永結緣好。

    這下子寶嬌滿肚子疑惑與迷惘全不見了,因為她已經被他深情纏綿的吻,迷得一塌糊塗……

    三天後

    寶嬌坐立難安,一下子在屋裡負手踱步,一下子在外頭,拿樹枝去戳養在園子裡的小兔子的尾巴,再不然就是不斷地追問:「什麼時辰了?他來了沒有?他跑掉了嗎?出宮了嗎?逃走了嗎?」

    唉,她真是個天字第一號大笨蛋,早就該在三天前他向她告白的時候,馬上不囉嗦就當場答應他,從此以後高高興興、歡歡喜喜一起過日子——像這樣才對啊!

    可她居然還端著公主的臭架子,在那邊擺譜……現在可好了,萬一他思來想去都想不到她這輩子最大的心願是什麼,索性氣餒地飄然遠去,從此以後山高水長,江湖再見——又該怎麼辦?

    「哎喲,早知道就叫香公公和小管去暗示他了,再不然我也可以派眼生的小金金出馬呀,再怎麼說她也是本公主的御用媒婆,總不能光拿錢不做事吧?」

    她在那邊來來回回碎碎叨念,沒有心情顧慮為什麼自己宮裡的宮女缺了一大半,繡房裡也少了幾樣東西,她只顧著心煩意亂。

    突然,棲鳳宮門口響起了熱鬧的絲竹鼓樂聲,而且越來越近。

    寶嬌一陣愕然,茫然不解地望向宮門口。

    難道她眼花了不成?帶頭第一個走進來的,一身大紅衫子的俏姑娘是小金金嗎?

    「公主,小的給您送男方的庚貼來了。」柳搖金走近,手上捧著漆紅螺鈿盤子,笑吟吟地開口。

    「咦?」她一臉困惑。

    第二個走入的是身穿淡粉紅衫子,纖纖柔弱的花相思,手裡捧著為公主所精心繡制的美麗嫁衣,朝她淺淺一笑,「公主,請換上您的嫁裳。」

    「耶?」她眨眨眼睛。

    嫁衣不是收在她宮裡的五斗金櫃,怎麼現在會在相思手裡?

    第三個嬌美爽朗的女子身穿紫色衫子,指揮著八名大漢抬進那頂冠絕天下的華麗優雅鳳轎。

    「公主,八人大轎來了,請上座。」風尋暖笑嘻嘻一擺手。

    「什麼?」她傻眼了。

    還有第四個,身穿喜氣彩橘色衫子的姑娘笑得好不可愛,手上端著銀紅托盤,盤中是兩碗甜蜜蜜的桂圓蓮子湯。

    「公主,請先嘗甜頭,早生貴子。」東施施笑瞇了眼。

    「你們……你們都來了?」寶嬌又驚又喜,簡直不敢置信。

    「今日是公主鳳嫁之日,我們『為他人做嫁衣裳』四大世家,當然要出席現場,齊齊為公主做嫁呀!」柳搖金滿臉笑容。

    「恭喜公主和駙馬今日鳳凰于飛,百年鴛鴦同心。」花相思溫柔笑道。

    「是呀,恭喜公主終於嫁出了,對方還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公主和駙馬一定會天天開心,幸福白頭到老。」風尋暖笑容暖暖,信心滿滿。

    「對呀,恭喜公主今日出閣,多年宿願得償喲!」東施施對著她猛眨眼睛,笑得好不曖昧。

    「謝謝你們……謝謝你們大家……」雖然很丟臉,但寶嬌還是忍不住撲上前緊緊抱住她們四個,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正在姐妹情深的當兒,一個含笑的聲音輕咳了兩聲。

    「嗯咳,真的非常謝謝你們的情義相挺,那個……」一身喜氣新郎倌打扮的燕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吉時已到,可以把我的新娘子還給我了嗎?」

    「可以!可以!」

    「當然……當然……」

    「拿去!拿去!」

    「還你!還你!」

    她們四個極有默契地眨了眨眼睛,笑瞇瞇地將公主推進他的懷裡。

    「你是怎麼知道我的心願的?」寶嬌仰起頭,癡癡地望著他,感動得淚汪汪,不可思議地問。

    她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嫁人,而且是嫁給一個自己真正心愛的男人。

    可是他怎麼會知道這就是她最大的心願呢?

    「如果真的很喜歡、很愛、很在乎一個人的話,那麼她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她說過的每句話,她做過的每件事,她想要的是什麼……」燕戈溫柔地握住她的手,將之貼在自己的左胸口,靠近心房處,「都會深深烙印在這裡。」

    寶嬌狂喜地望著他,再也忍不住地踮高腳尖,伸手拉下他的臉龐,無比快樂地給他強吻了下去!

    四周登時爆開了如雷掌聲以及口哨和歡呼聲。

    寶嬌公主不愧寶嬌公主,真是叫她第一名啦!

    【全書完】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