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寶嬌都把自己關在房裡,不吃飯也不出來,不管小管和一干宮女在門外著急叫喚。
「怎麼辦?」小花憂心忡忡地望著小管,「小管姐姐,公主都一天不吃不喝了,在這樣下去怎麼行?你看要不要找嬤嬤來勸勸?」
「不能找嬤嬤,老人家容易著慌,到時候嚷嚷開來,鬧騰到萬歲爺那兒去怎麼辦?」小管心思細,連忙阻止了她。「萬一皇上怪罪下來,咱們當奴婢的遭罰雖是應該,可要是影響到公主和燕公子的婚事,這事就難收拾了。」
「那怎麼辦?」一旁的小月也擔憂地問,「還是我去把燕公子找來?反正禍是他闖下的,公主也是教他惹傷心的,難道他不用來安慰公主嗎?」
小管猶豫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不行,公主現在還在氣頭上,要是見了燕公子……」
她不用說完,其他人不約而同打了個寒顫,猛點頭。
「對對對,還是不要好了。」
依公主的火爆脾性,別說燕公子有危險,她們會倒霉,到時候說不定連棲鳳宮都給拆了!
宮女們面面相覷,也想不到法子了,只得愁眼相對歎氣。
沒想到守到入夜,房門突然咿呀一聲地被推開了。
「公主?」宮女們驚喜不已。
出現在暈黃宮燈照映下的寶嬌俏面煞氣畢露,這些天來嬌羞忐忑的柔和眼神消逝無蹤。
宮女們心一驚,下意識後退幾步。
「公、公主,您還好嗎?」小管吞了口口水,大著膽子問。
「我很好。」寶嬌嘴角勾起一個上揚的笑,「非常的好,好得不得了。」
不知怎的,小管在瞥見她的笑容時,心底竟泛起一絲惡寒。
在另一端的披星戴月小苑,夜靜風清月明,夏蟲唧唧。
坐在欄杆上,燕戈修長指尖輕輕揉著手背濺到的一小點墨漬,若有所思,魂不守舍。
老爹手裡拎著兩瓶燒刀子,緩緩走近,在他身畔坐下。
「……爹?」燕戈心一動,側首看著他,「這麼晚了,您還沒睡?」
「那你怎麼也還沒睡呢?」老爹遞給他一瓶酒,笑笑。
「謝謝爹。」他接過酒,仰頭便灌了一大口。
醇烈的燒刀子熱辣辣地滑過喉嚨入腹,瞬間暖和了胃,也稍稍撫平了他紛亂糾結煩躁的心緒。
燕戈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神情恢復如常,唯目光依然帶著一絲怔忪和惆悵。
「這陣子老見你心事重重的,是不是遇上了什麼麻煩棘手的事不能解決?要不要說給爹聽,爹可以幫你出出主意。」老爹關懷地問。
「爹,沒什麼事,您老不用操心。」他搖頭否認。
「你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性子太倔強彆扭。」老爹拍拍他的肩頭,眼神透著深深的瞭解。
「就連對自己的爹都這麼悶葫蘆似的,有事也不肯說。」
「孩兒沒有。」
「沒有?」老爹哼了聲,微挑蒼眉。「你這茅坑裡頭臭石頭的脾氣,難道我還知道嗎?就拿你死活不肯在眾人面前喊我爹這件事來說吧,全班子上下誰不知你就是我親生兒子。『鳳武秦班』的少東,將來的接班人,可你偏硬是跟著大伙叫我「老爹,這還不夠彆扭嗎?」
「爹,以私而言,我們是父子,但從公來說,你是班主我是武生,我就和班子裡其他人的身份一般無二,和大夥一起稱呼您『老爹』也是應該的。」燕戈正色道。
「我說兒子啊,你是大好男兒,心胸向來開闊,可為何一遇到最在乎的人與事,就會變成這副彆扭的德行?」老爹搖頭嘖嘖。
他苦笑。
「告訴爹,你最近會這麼古古怪怪的,是不是和那位寶嬌公主有關?」老爹目光炯炯地盯著他,「嗯?」
燕戈一震,眸光迅速垂下,掩住了慌亂的心思。「爹,您想太多了。」
「兒子,我是老了,不是瞎了,怎會看不出你和人家公主之間暖暖昧昧的舉止互動?」
燕戈陽剛的臉上不禁微微泛紅,神情有一些不自在。
「公主是不是對你有意思?」老爹開門見山地問。
「她的確是有婚配求親的想法。」他沉默了半晌,終於開口承認。
老爹驚奇地眨了眨眼睛,萬萬沒想到已經淪到婚嫁這種事上頭去了?
「你答應了嗎?」他急急追問。
「沒有。」他睨了父親一眼,態度堅定地道:「尊卑有別,身份懸殊,孩兒有自知之明,並不適合生活在這皇室體制之下,也從未有攀龍附鳳之想。」
老爹更感驚異地望著他。
「而且爹也年紀也大了,『鳳武秦班』這副擔子將來就該由孩兒一肩挑起,我不會舍下家傳祖業,更不會拋棄班裡的每一分子。這是孩兒當年就答允過爹的,也從未有一日或忘。」
戲班子裡的每一個人幾乎都是自祖上兩三代起,便跟了「鳳武秦班」這樣大江南北,困苦漂泊地流浪走唱營生,所以他對班子裡的老老小小,是有更深重的責任。
而這一點,相信也不是寶嬌公主所能理解、能接受的。
「富貴不能屈,貧賤不能移,」老爹滿意地笑瞇了眼,「好,好孩子,果然是個有志氣、有骨氣的,真真是我燕家好兒郎啊!」
燕戈凝視著父親,臉上終於露出了久違的釋然微笑。「爹,您也覺得孩兒做得對嗎?」
「咱們和皇家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這個中差異,豈公是雲泥之別而已?雖然你要是真當了駙馬,肯定能平步青雲、光宗耀祖,但是咱們燕家窮歸窮,還不至於需要圖媳婦兒帶風光和好處進門。」
「孩兒也是這麼想的。」
老爹點了點頭,發表完了燕氏家訓和感言後,口氣突地一轉,「不過這真是你想要的嗎?」
「孩兒不明白爹的意思?」他皺了皺濃眉。
「爹的意思是,如果你當真不喜歡公主,也不想當這個乘龍快婿,又怎麼會這麼失魂落魄、神不守舍的呢?」老爹一臉精明地瞅著他。
「孩兒沒有!」燕戈矢口否認。
「那你在月下長吁短歎個什麼勁兒?」老爹揚起一道蒼眉,抿唇一笑,「你當爹沒有為愛神魂顛倒過,不識得那輾轉反側的滋味嗎?」
「爹誤會了,我只是擔心公主不接受孩兒的拒絕,還有唯恐公主惱羞成怒,對我們班子不利。」他稍嫌激動地澄清。
「是這樣嗎?」
「當然是這樣!」
老爹唬了一跳,身子往後挪了挪。「呃……是就是,也犯不著這麼激動啊……」
「爹,總之以後你不必再擔心這個問題了,孩兒已經打定主意,任何人也動搖不了我的決定。」燕戈眼神堅毅,慷慨激昂地立誓。
語氣果斷得像是在說服老爹,卻更像是在說服、催眠自己。
天邊,月色昏暗,繁星無語。
隔日一早,燕戈果然信守而來,高大挺拔的身軀昂然地佇立在棲鳳宮大殿內,臉上神情嚴肅穆然。
他不會再讓情況混沌曖昧不明下去了。
「公主,」他坦然面對她,面對自己的錯誤行徑。「我今日是來道歉的。」
「我知道。」寶嬌淡淡開口,「昨天『聽說』了。」
他眼底掠過一抹歉然。
臨陣脫逃,用紙筆留書,的確不是大男人光明磊落之作為,他自知慚愧。
寶嬌依然一身盛裝以對,珠環玉繞,畫眉點翠描唇紅,一襲紅緞滾金邊流雲宮裝將雪白肌膚襯托得瑩然無瑕。
燕戈心底卻掠過了一絲不安。
她很平靜,事實上,是太平靜了,一點都不像是平素的她。
奇怪的是,見她面無表情的模樣,他倒寧願她像之前那樣暴躁易怒,大呼小叫,他好不習慣這樣的她。
他深吸了一口氣,正要開口。
「我想問你最一次,」寶嬌目不轉晴地盯著他,眼神熾熱。「你真的無論如何也不娶我嗎?」
迎視著她湛然發亮、隱約似有淚光的眸子,燕戈只覺心口一緊。
艷妝嬌媚的她美得像一團令人無法直視的火焰,可是為什麼她的眼神卻是那麼悲傷?
是他的錯覺嗎?
「你還沒回答我。」
燕戈心下一凜,喉嚨有些莫名發乾,但是他依然非常清楚明白自己的答案是什麼。
「公主是個好女子,但燕某無德無能,生性不羈,並非公主的良配。」他黝黑漾著幽藍光芒的瞳眸坦率地正視著她,下去理會胸口浮起陣陣灼痛感,「請公主恕罪。」
寶嬌好半晌做不了聲,小手緊緊地掐握住椅臂,試圖不讓衝上眼眶的淚水不爭氣地滑落。
她不哭。
想她寶嬌公主尊貴無雙,當世第一,她不必哭,就算要哭也是別人哭。
「很好,那我明白了。」她自喉頭擠出傲慢的聲音。
燕戈以為她的回答會令自己如釋重負,猶如放下胸口沉甸甸的大石,但沒想到他只是僵站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
忘了謝恩,忘了思考,也忘了呼吸。
「這是本公主最後一次問你的意見。」寶嬌抬起下巴,驕傲而盛氣凌人地道:「從現在起,本公主要用十六年來一貫的行事方法,我絕對不會再接受任何人的意見。」
燕戈猛然抬頭,心底閃過一股不祥的預感。
「公主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你願娶也好,不願娶也罷,總之本公主嫁定了你!」她冷笑一聲,響亮地拍了拍手。
「來人,馬上去傳本公主懿旨,即刻將『鳳武秦班』所有人打入天牢,聽候處置!」
「公主,你到底想做什麼?」他腦袋轟地一聲,不敢置信地怒吼:「你不能這麼做!」
「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難道你不知道嗎?」她嘴角微微上勾,眼底半絲笑意也無。
「你——」他怒火狂燒,目皆欲裂。
「從今天起,你一天不答應娶我,我就殺掉一個人。」她眸光冰冷,故意扳著手指頭數算,「我算算看,你們『鳳武秦班』男女老幼共計二十八人,你最多只有二十八天可以跟本公主耗。」
燕戈呼吸一窒,心跳幾停。「你不是當真的!」
「我當然是當真的,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這一點你不早就知道了嗎?」
「沒錯,我承認一直以來,你給我的印象就是個任性刁蠻的女子,驕縱、自我,事事都要他人以你為尊。」他深深凝視著她,嗓音沙啞,「這些我也都體悟甚深、受害至重。」
寶嬌瞪著他,心如刀割。
原來……原來這就是他眼裡的她?
「但若要我相信是個會將人命視若螻蟻,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他緩緩搖頭,「不,我不相信你會是這樣的。」
她心頭一熱,隨即一痛。
「你就是吃定了我不會對你們痛下殺手,才這麼有恃無恐嗎?」她眸光冰冷地盯著他。
有恃無恐?不,並不是這樣的,他從來就沒有仗勢著什麼的意思。
「公主……」他想解釋。
「夠了!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從小就是這樣的人,凡是不順我意的,就是拉下去砍頭。」她咬牙切齒,氣息急促。
「本來我是打算戒掉這樣的壞習慣的,我也給了你一次又一次的機會,但是我的耐性和忍氣吞聲換來的是什麼?」
他有一剎那的無言以對。
「是你一次又一次的拒絕,這簡直比當面摑我幾巴掌還要叫我難堪!」她冷笑,「我好歹也是一國公主,備受我父皇寵愛的金枝玉葉,你以為只要對我說『不』字,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嗎?你們不用付出代價的嗎?」
「公主要殺要剮儘管衝著我來,燕某心甘受戮!」他心裡本還有著對她的愧疚和虧欠,可是在聽著她殺氣騰騰的口氣時,不禁驚跳了下,疾顏厲色大喊,『我犯下的罪孽和全體鳳武秦班』的人都無關,請公主高抬貴手,放他們一條生路!」
寶嬌真的覺得自己好悲哀,他竟寧可死,也不願意娶她?
她嚥下灼熱痛苦的淚意,小臉一沉,冷聲道:「燕戈,我要叫你輩子後悔,你竟然有眼無珠、錯待本公主。記住,只要你一天不娶我,我就一天殺一個,你大可以試試。」
燕戈握緊拳頭,胸口激烈地起伏著,努力在驚痛慌亂惶惑不安中保持靈台一絲清明。
不,她不會這麼做的。
儘管她嘴上說得狠毒決絕,但是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心裡十分清楚地感覺到,她雖然任性驕縱刁蠻,無法無天、恣意妄為,但是她其實是一個嘴硬心軟的小女孩。
她只是臉上拉不下,才會故意出言恫喝、威脅,想要用撂狠話的方式逼他就範。
冷靜,燕戈,你得冷靜下來想一想,她過去做過幾次類似這樣的恐嚇了?
——多不勝數。
所以這次她只是自尊心受傷,若是讓她發洩完怒氣,扳回一城,有了面子,那麼她就會像過去那樣恢復如常。
他狂亂痛楚的眸光漸漸清晰起來,心頭也回復了一貫的鎮定和篤然。
「你不會的。」他低歎一聲,語氣不自覺溫柔起來。「你是個好姑娘,你是不會真這麼做的。」
「你又知道我不會了?」她故作凶狠猙獰,心窩卻不由自主一熱,不爭氣地微微發酸又微微泛甜。該死的殺千刀,憑什麼一副對她知之甚深,自以為瞭解她的口吻?
這個專門害人家傷心的混小子,幹嘛突然又用那麼溫柔的眼神看著她?
「公主,我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若勉強結為連理,只會是災難一場。」燕戈試圖以溫和的理性說服她。「你相信我。」
「你憑什麼這麼武斷?」她鼻頭一酸,咬牙切齒地質問,「你是什麼東西?你說了算啊?」
她的辱罵,他恍若未聞,自然也不生氣。
「撇開性情是否相契不談,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我不過是個流浪的戲子,你慣常生活在錦衣玉食、華堂美室之中,我卻習慣了餐風露宿、拋頭露面。」他坦率地點出現實。
「和我成婚,你就是駙馬,你們全班子的人都不必再流浪天涯賣唱,我一定會命人好好照顧大家的。」她的口氣也緩和了一些,眼神終於流露出一絲央求的脆弱。「這根本就不成問題。」
「不知公主可曾聽過一句民間俚語?」他平靜地看著她。
「什麼?」她戒備地問。
「做慣乞丐懶做官。」
寶嬌臉色登時變了,以為他寧願當乞丐也不願意娶她,然後過上更好的生活?
「這已經是我們習慣的、喜歡的生存方式,每經過一個村鎮、一座都城,都可以見識到各地不同的風光,遇見各式各樣不同的人。」他深深地望著她,語氣裡透著飛揚灑脫的快樂和心滿意足。
她屏息地瞅著他,看著他臉上綻放著明亮光芒的笑容,不明白他的快樂究竟從何而來?
辛苦的練功,辛苦的唱戲,辛苦的不斷流浪,居無定所,有什麼好覺得滿足的?
「你就這麼喜歡走南闖北,累得跟狗一樣?」她瞪著他。
「正因為走南闖北,所以才能看見天地是那麼樣地大,人在其中,是何其渺小,有很多無謂的煩惱,根本就毋須索掛在心上。」他搖了搖頭,黑眸熠熠地凝視著她,「公主,有機會的話,你也可以離開皇宮到處走走,或許你會發現出了這狹隘的籠子,你會找到更多屬於你的快樂和幸福。」
「你少在那邊扯東扯西的,本公主又不是沒出過遠門,我不久前才從江南梅龍鎮回來呢!」寶嬌被誘惑得有些心動了,嘴上卻不肯承認,冷冷哼了一聲,「一路上顛簸得要命,不是坐船就是坐車,不是乘轎就是騎馬,累死我了,一點都不好玩。」
他歎了一口氣,「所以我才說,我們彼此真的不合適。」
沒料到被他反將一軍,她不禁惱羞成怒,小臉又漲紅了。
「本公主用不著去適應別人,也沒什麼好合不合適的,反正你就是得配合我,我管你願不願意!」
反正這些日子以來,她也受夠他的推托之辭了!
「公主——」
「來人,把燕戈押入天牢,和『鳳武秦班』的人關在同一棟,」她馬上來個翻臉不認人。「直到他們全班子的人都被砍光了,或是他答應娶我的那一天為止!」
「公主,你——」燕戈臉色瞬間大變。
寶嬌不想再聽他在那邊囉嗦,擾亂她的心神,揮了揮手,護衛們馬上將他「請」了出去。
「燕戈,我就跟你耗上了,看你幾時向本公主低頭!」她不去看他臨去前驚愕、不解、痛心的眼神,直想著他終將向自己低頭的痛快感。
只要想著這個就好了。
一夜獲罪。
全「鳳武秦班」的人從皇室的上賓一瞬間淪為了悲慘的階下囚,被關在陰暗濕冷的大牢內,僅以稻草鋪成床,還得聞那臭不可當的鼠蟻蟲味兒。
黃鸝又驚又怒,痛斥道:「那個公主未免也太過分了吧?她到底有沒有人性?她以為她是誰啊?」
「唉,誰教人家是公主,隨便抬根手指頭就可以把我們捏死了呢。」老頭垂頭喪氣。
「對啊對啊,咱們真是倒楣,還傻傻的以為是天下掉下來一個好大的金元寶,沒想到卻是一場彌天大禍,嗚嗚嗚……」老旦已經哭了起來。
她這麼一哭,連帶其他人便再也忍不住跟著放聲嚎啕,大牢裡霎時一片愁雲慘霧。
被單獨關在對面牢房的燕戈緊緊握住生鐵鑄就的牢欄,聽著那頭傳來的嗚嗚哭泣聲,看著他們臉上的驚慌和恐懼,不由得心如刀割。
這一切都是他惹來的風波,卻倒教全班子的人去承受這樣的驚嚇和苦果。
就算只是想嚇嚇他們,她未免也玩得太大了。
難道皇上真要這麼眼睜睜縱容她繼續胡鬧下去嗎?
「對不起,是我連累大家了。」他低沉的開口,懇切地保證,「但我相信這只是虛驚一場,公主她——想明白之後,很快就會回心轉意,放了大家的。」
「燕大倌兒,這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公主要關我們?」老旦滿面迷惘的問,「你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嗎?」
「對啊,怎麼會說是你連累我們了呢?」
「難道是你得罪了公主嗎?」
「不不不,這怎麼可能?大倌兒不是這樣的人,他平素最是穩重的了,哪可能會無緣無故得罪公證呢?」
「要不然咱們為什麼會被打入大牢?你倒是說說為什麼呀!」
所有人七嘴八舌疑惑追問。
唯有老爹和黃鸝默不作聲,只是用憂慮心疼的眸光望著他。
他們兩個心知肚明,公主是為了什麼才會這樣針對他和「鳳武秦班」。
「這是因為——」燕戈心底有愧,眼神一黯。
黃鸝心一急,搶著道:「你們就別再逼燕大哥了,難道這陣子以來,你們都沒聽說過寶嬌公主種種刁鑽蠻橫、潑辣任性的行為嗎?像她那種被寵壞了的公主,脾氣古怪,陰晴不定,肯定是——」
「不。」燕戈打斷黃鸝極力要為自己撇清的話,「公主會這麼做是事出有因,因為我不願娶她,才會惹怒了她,也連累了大家。」
眾人被這個石破天驚的消息給炸得目瞪口呆,半晌出不了聲。
「哇,這可是天大的鴻福恩賜啊,你不娶,我娶!」丑角兒滿面羨慕,「對方可是公主啊!」
「不是娶或不娶這麼簡單。」他的笑容裡有一絲連自己也未察覺的苦澀。
「公主和我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她適應不了我們漂泊的人生,我們也融入不進她尊貴的生活。」
這話實際而一針見血,就連生性樂觀的丑角兒也不得不承認。
「明知前面是堵牆,是條死路,又怎麼能眼睜睜地一頭撞上去?」他眼神落寞。
其他人也心有所感地默然了。
是啊,他們可是走唱的戲子,對方卻是至高無上的公主,野鴨怎生配得起鳳凰?
而且皇宮裡規矩多多,公主又權勢滔天,弄得一個不好,大倌兒隨時都有可能像這樣被押入大牢囚禁「面壁思過」,或是遭受更大的羞辱和危險。
對方可是公主啊!
「對對對,娶不得,不能娶,說什麼你都不能娶。」常被悍妻修理的老生心有感感焉地猛點頭。「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沒錯,燕大哥,你無論如何都不能屈服,她不就是想利用我們來威脅你,嚇嚇你,看你會不會就這樣答應她的婚事。」黃鸝加重語氣說服,「可是你真的不要怕她,也不用擔心我們的安危而向她低頭,哼,我就不信那個被寵壞的丫頭真敢拿人命開玩笑?」
淨角兒納悶地望著她:「你怎麼這麼有信心?萬一公主真的一怒之下拿我們出氣怎麼辦?」
「她不敢。」黃鸝自信一笑,「她心底明白,要是真殺了我們,那麼燕大哥就會恨她一輩子,更不可能娶她了。」
這麼說也有道理,眾人心裡的驚慌惶恐漸去。
「大倌兒,咱們支持你,男子漢大丈夫,頭可斷、血可流,就是不能沒骨氣,不娶就是不娶,咱們甘肅大好男兒,又怕得誰來?」
「對!要殺要剮也不怕,她當我們這些跑江湖的下等人是狗嗎?賞塊肉骨頭,勾勾手指頭就得朝她屁顛屁顛地哈氣討好?」
一時間大牢內群情激憤,個個同仇敵愾!
燕戈感動地望著隔著重重柵欄的那一頭,他的朋友,他的夥伴……他的家人。
他們真的都懂他。非但懂他的堅持,並且還全心全意地支持著他的堅持。
「謝謝你們。」他緊握著冰冷的柵欄,內心卻溫暖極了。
他燕戈,誓不負至親好友的情義相挺!
相信他們一定能夠挺過這一關的,他對大家有信心,也對擁有一顆善良的心的公主有信心。
但是沒想到,第二天,他盼來的、等到的,竟是凶神惡煞般的獄卒將丑角兒阿福給硬生生拖了出去!
「慢著!你們要帶他去哪裡?」燕戈霍地抓住鐵欄。
「公主說了,先宰一個來殺雞儆猴,磨磨刀。」魁梧的牢頭嘿嘿笑道。
「不准動他!」他心一驚。
牢頭被他語氣裡凌厲霸氣的氣勢震懾了一瞬,吞了口口水,隨即哼了一聲。
「燕公子,你搞錯了嗎?這兒可不是你說了算。」牢頭對獄卒一使眼色,「帶走!」
「你們——」他死命地搖晃著鐵欄,狂怒大喊。
「不,我不要死,我還不想死啊……」
阿福哭喊求饒的慘叫聲在牢中不斷淒厲迴盪著。
「少廢話,要哭等到閻王老爺那兒再哭去吧!」獄卒甲不耐煩地道。
「放心吧,我幫你跟劊子手說一聲,讓他刀落得快一些,眼一閉,心一橫,很快就沒事啦,哈哈哈!」獄卒乙還有心情嘲弄說笑。
所有人都嚇住了,緊緊摀住嘴巴,唯恐自己忍不住哭出來,惹惱了獄卒,成為下一個斷頭鬼。
可在獄卒走了之後,眾人再也忍不住哀哀痛哭失聲。
「阿福!阿福!」
其中,尤以身為班主的老爹叫喊聲最為悲涼痛苦。
他是班主,卻沒有辦法保護大家,只能眼睜睜看著阿福被拖出去砍頭。
黃鸝也嚇呆了,萬萬沒想到那個刁蠻公主竟然是玩真的?
「阿福……」燕戈悲憤自責不已。
阿福是他害死的,是被他的頑固、執拗和自以為是害死的。
還有她——她怎麼能真這麼做?
「就算不惜讓我恨你,你也要逼我在你面前低頭、娶你?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他的眸光痛楚而受傷。
就算他是出自恨不是愛她娶了她,對她而言也沒什麼不同嗎?
還是她要始終是他這個人,就算得不到他的心,這也無所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