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靜一手拖住下巴,另一隻手用兩根手指頭夾著筆,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桌上的劇本。
眼前三台攝影機固定在前方,每一台都有自己的任務,鏡頭緊緊盯著舞台上的男女主角,每個表情都沒放過——台灣的鄉土劇,權力鬥爭,外遇離婚,豪門恩怨,祖孫情深……恩恩怨怨全在今天殺青。
壞人最後死得慘兮兮,好人終於洗盡冤屈,苦盡甘來,皆大歡喜——
想到只要這部戲一結束,她就可以不用每天像在灌蟋蟀一樣的灌咖啡,逼自己在電腦前面想著那一句又一句的白爛對話,她就開心!
鄉土劇的劇情每天都在變,而且撒點狗血才有人看,但若撒得太過火也是會有觀眾上官網抗議的,所以該怎麼從中找到平衡點就很重要啦!
導演一聲卡,長達五百六十三集的長青鄉土劇終於殺青,平時不太會和大家一起應酬的林靜歎口氣,這種殺青的慶功宴她推不掉,只好和大家一同到訂好位的餐廳用餐。
才剛找好位子坐下,身旁立刻落下一個人影,她不用轉頭,光聞味道就知道來人是誰了。
「靜,辛苦嘍!」
「大家都很辛苦。」
「哪比得上你呢?」一落坐,來人立刻體貼地幫她倒了一杯無糖綠茶,還狗腿地假意要幫她按摩。「你看你,為了寫完結篇出國找靈感,回來胖了一大圈,犧牲真大,接下來你可得要好好休息,瘦回原本的樣子。」
林靜挪開那杯無糖綠茶,逕自拿了一個杯子替自己斟滿啤酒。「這樣子沒什麼不好,比較清閒。」
旁邊助理Joy群聊製作噗一聲,差點沒把嘴巴裡的啤酒噴出來。
大角都知道男配角謝言聲苦追林靜多年,從他一開始接這檔戲開始,就對林靜窮追不捨。
其實,想追林靜的人不少,但就數謝言聲最死纏爛打。
想林靜高挑的身材,一頭烏黑亮麗的頭髮,眼神中有一股與世獨立的空靈氣質,再加上立體有型的五官,她是圈內人公認的三十年來最美艷動人的編劇。有這種天生的優勢,卻只躲在鏡頭後面寫劇本,真的是糟蹋人才。
到螢光幕面前露臉是多少少女夢寐以求的事,哪怕是個小配角都好,導演也不知道勸了她多少次,但她除了寫劇本之外,對「拋頭露面」的事完全麼興趣。
當她還是編劇助理時,她的母親林燕香曾來劇組探過幾次班,大家才發現她那驚為天人的靚麗外表遺傳自誰。五十幾歲的婦人,卻擁有一張亮麗脫俗的娃娃臉,眼角的痕跡看得出她歷經風霜,但舉手投足間,卻有一股不同於林靜率性氣質的溫柔女人味,不難想像她年輕時迷倒了多少青年才俊。
她母親因為常到劇組探班,認識了電視台的王牌製作人賴祺正,兩人認識不到半年便決定閃電結婚。自從賴祺正晉陞為林靜的繼父後,就算她再怎麼不想靠關係,也從原本小小的編劇助理,有了更多嶄露頭角的機會,寫了幾部鄉土連續劇。
不過,她母親決定結婚的事,讓林靜很不能接受。當然她希望母親能得到幸福,所以這幾年,她非常努力賺錢,寫劇本,就是希望能讓母親過好日子,可萬萬沒想到,母親最後還是選擇投入男人的懷抱。
賴祺正對她母親很好,但林靜還是不信任他,認為天下烏鴉一般黑。難保他不會做出和她親生父親一樣的事情。在他們結婚後,她幾乎斷了和她母親的聯繫,就連未婚生子的事情,也沒讓母親知道。
從前的林靜窩在家裡寫小說,後來被人發現她有寫劇本的天分,加上賴祺正的順水推舟,幾間電視台製作人便找她合作寫劇本,小從舞台劇大到鄉土連續劇她都寫,只要別把她推到眾人面前面對攝像機。
說真的林靜的外在條件好到不像話,姣好的臉蛋,立體的五官,再加上天生麗質的粉嫩肌膚,即使不上妝,仍能吸引眾人的目光。至於身材嘛——除了比例勻稱外,最羨煞眾人的就是她不管怎麼吃都吃不胖的體質。
不過,最近這項優點似乎不再,因為自稱剛從印度回來的李靜,胖了一大圈,不但臉型變了,肚子上更肥了一大圈,還改變從前的穿衣品味。
她買了一大堆長褂披肩,長板罩衫的確遮去她變形不少的體型,雖然寬鬆的長袍不管怎麼跑,怎麼動都很舒服,只是這樣打扮似乎特別容易引來旁人的側目與誤解。
身為當事人的林靜當然也發現了,柯岱陵那傢伙從頭到尾都把她當成從鄉下來的隔壁大嬸!
這種身材,這種打扮,總能趕跑一些光看她外表的臭蒼蠅了,哪知道,謝言聲看見追求者減少,獻慇勤獻得更凶了。
「這檔連續劇殺青了,你最近應該比較有空了吧!怎樣,這個週末要不要跟我去趟東部,我們去太魯閣走走好不好?」
週末?她一想到週末就皺起眉頭,一臉大便。柯岱陵那傢伙,前幾天居然跑到她家,差點沒跪著求她週末幫忙照顧一下巧巧,因為他「憋」了半年,再也受不了,一定要去趟夜店放鬆一下不可。
所以這個週末,她又得當一次免費保母。
「我有事。」
「什麼事?不能改時間嗎?」面對林靜那張因變胖後美艷不再的臉孔已經夠教人受不了了,還得忍受的一再拒絕,他真的快發火了。
「不行。」
「那我去幫你——」他死皮賴臉就是想製造跟林靜在一起的機會。
她才二十九歲,已經和兩間電視台簽約,五年內要完成兩部百集以上的連續劇,更別說最近還有電影導演想找她合作。雖然她長得不錯,但個性古怪到不行,一點女人味也沒有,更不用說身材走樣後,那身讓人倒盡胃口的打扮,若不是為了自己的大好前途——只要娶了她,就能利用她繼父的關係,少奮鬥二十年——他才懶得理她。
「你幫不上忙的。」林靜冷冷的打斷他。
「不試試看,你怎麼知道?」
林靜挑眉,「那你會照顧小孩嗎?」
「小孩?」
「那天我要當一天的保母,你要是想試試看的話,儘管來啊!」
「不能請別人代為照顧嗎?」居然為了照顧小孩拒絕他?這真是奇恥大辱。雖然現在他還是演配角,但最近有不少人肯定他的演技,更有偶像劇找他擔綱演出,相信在不久的將來,晉身為最佳男主角的日子指日可待啦——
「不行。」
「為什麼不行?」
「你很囉唆耶!」林靜毫不客氣地瞥他一眼。「說不行就不行,你問那麼多做什麼?」
她知道自己長得還不錯,只要勾勾手指頭,流著口水追求她的男人多得是。從以前還是沒沒無名的編別助理,就已經有不少追求都對她示好,更別說當上一線編劇後水漲船高的身價,再加上繼父是赫赫有名的製作人,想攀關係的男人以倍數增加。
雖然她寫的是世間的男歡女愛、恩怨情仇,但其實她對感情一直抱持著保守的態度,總是和異性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因為她不信任男人,也不喜歡男人!現在想來,也許這跟她生父有關係。
助理Joy群聊製作推推眼鏡,在旁邊偷偷問她,「你要照顧巧巧喔?」
「嗯!」她狀似面無表情地應了一句。
當初她懷孕,請假假裝出國,其實是留在台灣待產,這段期間,Joy群聊一直是幫她最多的人,她知道她未婚懷孕,也知道的老爸是誰。
原本兩人只是單純的工作夥伴,沒想到經過荒唐的那一夜之後,變成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就在那晚,只有Joy群聊看見她帶他進屋,也知道她對他做了什麼,然後……
呃,接下來的事Joy也知道,不過不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而是用想的也知道。
誰料到一夜風流會「注死」給他鬧出人命。
當Joy得知她懷孕的消息後,急著幫她打聽哪裡有可以有幫忙處理的醫生。
沒想到她卻淡淡地回問一句。「為什麼要拿掉?」
「你瘋了!不把孩子拿掉,難道你想生嗎?」Joy不可置信的叫道。
「……生就生啊!又不是養不起。」
「呃,可是,你根本不愛那個男的不是嗎?為了一時衝動,你想讓孩子影響你一輩子?」
「反正我也快三十歲了,再不生就是高齡產婦,而且醫生不也說了嗎?要是生過小孩,就算等到年紀大了還想再生,相對的、高齡產婦的風險會降低。」
「但……要是你以後遇到心愛的男人,想跟對方在一起,小孩不就成為你們之間的問題了?」
「那種會為了小孩而計較的男人,不要也罷。」她摸摸肚子。「反正Baby都來了,把她當作老天爺的恩賜,就生下來吧?「
說生就生!在說這話的當下,她信心滿滿,但後來才發現,她根本就還沒做好當人家媽咪的準備!
孩子八、九個月大時,她頂著一顆大肚子,不能到處亂跑,還有很多限制,像從前最愛吃的綠豆薏仁湯不能吃、不能熬夜寫稿,沒靈感時只能灌白開水不能灌咖啡,而且每天晚上睡覺都因為腳抽筋而痛醒,哭著大罵讓她懷孕的男人不得好死!
生完孩子後,她以為終於熬過了最艱困的時候,沒想到,真正艱難的任務才開始。
女兒出生後,月子還沒坐完,她便為了工作、小孩兩頭燒,讓她真正體會到為人母親的辛勞。電視劇常演單親媽媽很辛苦,她現在才知道,實際狀況比電視上所演的要辛苦一百倍。
在心力交瘁下,某天她發現一個顴鳥聊天室,在裡頭,她找到其他兩個和她一樣,獨自生下小孩的單親媽媽。
她們三個女人個性迥異,背景也大不相同,卻有著相同的問題——她們都未婚生子。雖然她們選擇生下小孩的原因都不一樣,但都深刻體會到,真正辛苦的不是懷孕生產的過程,而是照顧小孩的漫長歲月。
生性懶散的她,幾乎快被女兒瑣碎的生活事項壓搾得筋疲力竭。經過一番討論,她們三個女人認為得給那些只「出精不出力」的男人們一點教訓,於是相約在某一天,將小孩交給他們的生父撫養……
林靜最近發現,其實柯岱陵是個善良的男人。
原本以為他只是個空有外表的大草包,長相俊俏、口才流利,總是光鮮亮麗的出門,偶爾會帶不同的女人回家過夜。後來知道他是補習班名師後,更是肯定了她的假設——一個只會玩弄女人的大壞蛋。
那時把女兒交給他撫養,她也很擔心,暗自發誓要是發現他虐待巧巧,她一定會在第一時間打給113,讓他們帶走巧巧。
出乎意料的,他一個大男人雖然手忙腳亂、把自己搞得一團狼狽,有時候還會害巧巧又哭又鬧,但總是把女兒擺在第一位,女兒沒吃飽他不敢動筷子吃飯,女兒沒睡著他不敢瞇眼 ……跟他比起來,也許正如他所說,她比他懶太多了。
他明明是個花花公子,為什麼一知道有了女兒,卻做得比她這個當媽的還盡職?
柯岱陵是個謎,值得她花時間好好研究。
週末早上,柯岱陵剛洗好澡,腰間圍了一條浴巾,便從浴室走出來,古銅色的健美膚色雖然沒有從前勻稱,但仍能看出緊實的肌肉線條。
他低著頭擦拭濕漉漉的頭髮,眼角瞥見剛學會坐的女兒正用一雙極其無辜的大眼睛盯著他看,他停下手中的動作,蹲在她身邊。
「你……是世界上第一個用這麼純潔天真的眼神盯著我看的女人。」
巧巧呵呵笑了起來。
「笑什麼?」他彎身抱起女兒,將小丫頭的臉蛋貼在自己胸口。「看,把拔有胸肌喔!很帥吧!躺在上面舒不舒服啊?」
柯岱陵嗅著她身上的奶香與嬰兒香。這是他和女兒第一次分開的周未,昨天晚上,他還興奮地計劃今天一早要先去健身房與游泳池努力奮鬥幾個鐘頭,鍛練稍微走樣的肌肉,晚上再到夜店「地獄」晃晃。
前幾個月在那裡遇到一個叫做Cat的女生,一身緊身皮褲搭龐克風上衣,還剪了一頭叛逆短髮,看起來亂性感一把的,不知道她現在還在不在。
想是這麼想,沒想到快出門前,他突然又想親親女兒、抱抱女兒,雖然知道交給林靜他很放心,但要是巧巧哭著要找爸拔怎麼辦?光想到這裡,他的心又揪起來了。
幫女兒穿上可愛的兔子裝,他將所有東西準備齊全後,還東摸摸、西摸摸,最後確認沒什麼東西忘在家裡,才到隔壁找林靜。
「你終於來了。」伸手接過巧巧,林靜發現今天她穿著可愛兔子裝,後頭還有一個毛茸茸的兔子帽,她忍不住將帽子戴到巧巧頭上,拉拉她的耳朵。
「不是十點要去健身房嗎?現在都快十點了。」
「我知道,可是……」他也學林靜,拉拉女兒頭上的帽子。「奶瓶裡有今天早上我幫她搾好的新鮮橙汁,記得拿給她喝。」
「我不會忘的。」她搖了搖手中的奶瓶逗巧巧。
「還有她最近睡覺常常會突然驚醒,好像是作惡棼,要小心不要太大聲嚇到她喔!」
「我知道。」
「如果她一直哭著要找我,你一定要打電話給我,我會盡快趕回來的!」
看他一臉依依不捨的樣子,林靜歎口氣,感到又好氣又好笑。他什麼時候也成為傻爸爸一員了?
「應該不會吧!你又不是不回來了。」
「當然,我晚上就回來了。」盯著她半晌,柯岱陵問:「你不用趕稿嗎?」
「不用。」連續劇都殺青了,她終於可以好好休息。「所以我可以幫你顧一下小孩。」
有他這個好爸爸跟她這個懶媽媽互相做對照,她還是有廉恥心的好不好?不能老把小孩丟給父親照顧,她也是得幫一下的。
所以為了慰勞柯岱陵的辛勞,她答應幫他照顧巧巧一天。
抱起巧巧,林靜揮揮她的手。「巧巧來,跟把拔說再見。」
巧巧當然不會說話,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只知道一個勁的笑,就把大人迷得心花怒放。
看見女兒笑咪咪的樣子,柯岱陵更捨不得了,作勢要搶回女兒,突地,一把抱住林靜和女兒。
「算了,我不出門了!」他大聲宣佈。「我捨不得讓巧巧一個人在家裡!」
「……」
抬起長腿,林靜一腳將他踹到門外。
「你快給我出門!是男人就別拖拖拉拉。」半合上門,她繼續說:「你最好給我出去玩得痛快、玩得筋疲力竭回來!你不是老在抱怨沒空去健身房、沒空去夜店?今天放你一天假,還不懂得好好珍惜。」
「砰!」的一聲,被林靜轟出門外,此刻柯岱陵心中五味雜陳,既捨不得寶貝女兒,又期待重溫單身的自由生活,有什麼好不放心的,把女兒托付給林靜,他可以放一百二十萬顆心。
雖然林靜老擺張臭臉,但只要他抱著女兒站在她面前,她一定會敞開大門讓他們父女倆進屋,而且有求必應,就連新鮮母奶這種東西都能得到,她真是個千載難逢、獨一無二的鄰居兼保母呢!
也因為有林靜在,他幾乎快忘記自己剛開始急著找那個丟了孩子就跑、不負責任、想起她就一肚子火的女人!
有這麼一位守望相助的好鄰居,真是他上輩子燒來的好香。
「嗨!」蔣士傑今早一接到好友電話,說他今晚難得放風,於是便爽了最近上鉤的馬子的約,和柯岱陵相約到夜店喝一杯。「恭喜重出江湖!」
「重出什麼江湖?」
「夜店、單身、把妹、自由、一夜情啊!」蔣士傑非常誇張伸開雙臂,刻意深吸了夜店內特殊的氣味……咳咳,還是算了。
一夜情!
難道他不知道這是他視為夢魘的三個字嗎?
看見柯岱陵一聽見「一夜情」三個字,臉色瞬間轉為鐵青,蔣士傑一口酒差點沒嗆死自己。
「Sorry、Sorry,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你還年輕,也還沒結婚,該給自己多找點樂子,反正巧巧還有人顧,你就別瞎操心了。「
他是很努力要給自己找樂子啊!可腦中總是放空沒十分鐘,馬上又想到巧巧在家裡會不會哭著要找他,於是每半小時就打一次電話關心,打到林靜快抓狂,威脅要是兩個鐘頭內再接到他的電話,她以後就再也不想理他們這對笨父女了!
所以,他現在很努力的在忍,忍著不打電話。
看柯岱陵沒說話,蔣士傑搭搭好的肩膀,下巴努了努台上某個方向。「你之前不是想要到那個鼓手的電話,那種重口味的女生最合你胃口了,快去跟人家聊聊。之前你都在忙女兒的事,冷落了人家,她一定等你很久了。」
「要去你自己去,少把我拖下水。」
「真的假的?你不上我上嘍!」那個女生超嗆的,亂有個性一把,柯岱陵和他哈她哈得要死,之前好不容易拿到人家的電話。柯岱陵卻突然冒出一個女兒,沒時間和人家好好培養感情,現在有機會更進一步,既然柯岱陵不要,那他只好……
「她要結婚了,你別來亂。」柯岱陵受不了蔣士傑的一再催促,斜睨他一眼,丟出一個震憾彈,打消他的念頭。
「哪泥!」他發出一聲怪叫,無力地趴在吧檯上。「這年頭,俊男美女們怎麼不是當爸當媽,就是找死一個個結婚呢?單身生活明明就是這麼自在又快樂,幹麼沒事找事做?」
他冷哼一聲,沒理會蔣士傑的喃喃咕噥,摸摸自己的牛仔褲口袋,抄起手機,拔了一通熟悉的電話——
「巧巧在幹麼?」
「……喝奶。」
「她有哭嗎?」
「沒有。」
「怎麼可能!」他驚呼。「她最愛哭了。」
「那是因為你動作太粗魯了,連拍嗝你都會拍到她吐,她不哭才怪。」林靜冷嗤一聲。
「喂,你真的在整整兩個小時後又打一通耶!」看看牆上的鐘,記得六點十三分時他打了一通回來,現在是八點十三分,他又打一通!
「當然,你都不知道我憋了多久!」
聽出他語氣中的憤恨和痛苦,林靜哈哈笑了兩聲,但也感覺到他真是個好爸爸。
「原來男人也會愛孩子啊!」
「這是當然的。」柯岱陵皺眉。「你說這是什麼話?」
「沒啦,你好好玩吧!不用擔心巧巧,她在我家比在你家還要乖。」
「對啊!這個我相信。」巧巧一到林靜手中,乖得跟只小貓咪一樣。
「她這麼聽你的話。有時候我還真懷疑你是巧巧的媽咧!」
「你白癡啊!」喀嚓一聲,林靜掛掉電話。
柯岱陵怔愣了下,看著手機哈哈大笑,笑了一陣子,這才注意到蔣士傑一臉詭異的看著他,彷彿在看什麼珍奇異獸。
「幹麼?」
「你幹麼跟大嬸打情罵俏?」蔣士傑一副世界末日的驚駭表情。
「哪有?我們剛剛都在聊巧巧,什麼時候打情罵俏了?」
輕咳兩聲,蔣士傑學他剛剛的語氣,「『她這麼聽你的話,有時候我還真懷疑你是巧巧的媽咧!』」
「這又沒什麼。」
「你這麼說,不正在暗示大嬸來當你小孩的媽、你的老婆嗎?幸好大嬸年紀夠大,看過不少風風雨雨,不會把你的話放在心上,如果她懷有一顆少女心,肯定被你這個壞男人逗得魂都飛了。」
這就是柯岱陵最強的地方,明明對人家沒那個意思,不經意的一句話就輕易逗得人家小鹿亂撞,漸漸地就沉淪下去!送到嘴邊的肥肉還不吃就是笨蛋,只要和對方投緣,彼此有點情意不互相討厭,便順理成章在一起,當然日子久了會不會生出感情又是另外一回事。
撇去林靜怪異的打扮,老實說,他覺得她「年輕時」應該長得不錯,端正立體的五官——雖然多了點雙下巴,和高姚的身材——雖然現在壯了些,如果說話溫柔點,她算是個風韻猶存的大嬸……呃,算了,還是別這樣叫她,她最討厭人家叫她大嬸了。
蔣士傑搭著好友的肩,心想他什麼時候改變口味。「人家還是個有台灣國語腔的大嬸耶!」
「她的台灣國語沒有很嚴重。」他替林靜辯解。
「只要有一點,就很嚴重了。」
「那是她為了要寫劇本,不得不「混」出來的啦!」
「難得你放風,別再想那麼多,來,乾一杯!」
幫柯岱陵點了一杯龍舌蘭,兩人各乾了一杯,猛然自口中竄起的一股灼熱感讓他們皺緊眉頭,過了十秒鐘,才喘了一大口氣。
「爽啊!」蔣士傑向酒保說:「再來兩杯。」
「不,我不要了。」
「還沒到第七杯耶!」從前柯岱陵不到七杯他不High的,現在只喝一杯就不行,他不信。
「不了,喝太多,回家巧巧會聞到我身上的酒味。」
再次享受暌違多日的單身生活,的確,很自由自在,但習慣身邊多了個人,現在的他倒覺得這種單身自由有點寂寞。
蔣士傑再也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接著把好友從高腳椅上踹下去。
他冷哼一聲,「既然你這麼『孝女』,何不現在就回家陪女兒?噢!我差點忘了,還有陪大嬸。」
柯岱陵想了想,抓起椅背上的外套,他搭搭好友的肩。「那我回去了,改天見。」
靠!有沒有搞錯?好友竟願意為了一老一小的女性同胞,放棄妖嬈的女人?他真的瘋了!
掛上電話後,林靜趕緊摀住要狂叫出聲的嘴巴,一隻手撫著胸口,雙眼直盯著桌上電話許久——
「X的!嚇死我了。」低咒一聲,她此了根食指放在唇邊,朝嬰兒床上的女兒搖了搖頭。
「剛剛媽咪什麼都沒說,你什麼都沒聽到,知道嗎?」
柯岱陵還是懷疑到她頭上來了,是不是?她緊張地咬拇指。不,那傢伙腦袋沒那麼複雜,絕對想不到他尋尋覓覓多日孩子的媽就住在隔壁。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沒錯!她不會被找到的!
可是,他怎麼會突然說出那種話?難道,她的「守望相助」太過火,她對巧巧的照顧已超過一般鄰居的幫忙?
看著嬰兒床上的女兒還一個勁的笑瞇瞇,彷彿看到她越苦惱她就越開心,林靜捏捏巧巧肥嘟嘟的臉頰,捏得她眼眶泛紅、雙唇微顫,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
「都是你,我快被你爸找到了啦!」
她就是不知道該怎麼當個好媽媽嘛!
她很懶,原本以為生了小孩後,就會有個像娃娃或是寵物的小公主陪伴在她身邊,偶爾餵她喝*#%、哄她睡覺後,就可以去做自己的事情,後來她才發現自己錯了。
小孩是小惡魔!半夜她要寫稿,女兒不睡覺拚命哭:白天她要睡覺,女兒還是不睡覺,繼續拚命哭;有時下午她要去劇組,女兒要睡覺,她又不能出門……
不,說小惡魔簡直太低估小孩,他們簡直就是撒旦,特地從地獄來懲罰她的!
懲罰她那天不聽Joy的勸阻,不顧一切地偷拍柯岱陵的養眼照片。
這一切都是為了要取材啊……
唉!
雖然她一直欺負巧巧,但如果問她,要是還有一次選擇的機會,她會不會把巧巧生下來?
非常弔詭的,她的回答百分之百群聊製作是,「會!」
她愛女兒無庸置疑,但看著她那張生熟不分的單純臉孔,她又有一絲恐懼與不安,她將不安的理由推給自己懶惰成型,的確,生下巧巧後,她有很多地方不能去很多娛樂不能玩、很多……
總之,很多很多不方便。
但畢竟是自己懷胎十月生下來的,說不愛她是騙人的,只是一個人照顧她有點麻煩。既然孩子不是她一個人的,當然孩子的爸也得出點心力嘍!
現在她希望一切都能保持原狀,她會繼續幫忙照顧巧巧,其他的,希望柯岱陵什麼都沒發現。
抱起巧巧,她掀開上衣喂女兒喝母奶。聽說嬰兒很挑剔,有的喝了母奶就不喝配方奶;有的喝了配方奶就不喝母奶。而巧巧正好屬於前者,所以她只好趁柯岱陵不在時餵她,或者努力地用吸乳器搜集母乳,再佯稱是跟朋友商借來的。
這年頭當媽的真辛苦。
喂完母奶後,巧巧打了一個飽嗝,接著就昏昏沉覺的睡著了。林靜偷了個空,趕緊抓起衣服跑進浴室,打開蓮蓬頭像是打開麥克風,開始一邊洗澡一邊唱歌。
洗到一半,她似乎聽見門口傳來急切的門鈴聲。週末的晚上有人會來拜訪她嗎?應該沒有啊!關掉蓮蓬頭,她聽見外頭傳來巧巧的哭聲——該死!那個亂按門鈴的傢伙把巧巧吵醒了啦!
哼!不理他!沒禮貌的傢伙,沒看到她和柯岱陵的家門口都貼著「內有嬰兒,來訪前請先來電」的標語嗎?卻故意按得一聲比一聲急,是怎樣?
浴室外頭巧巧越哭越大聲,林靜再也受不了,抓起浴巾飛快擦乾身上的水珠,趕緊套上小褲褲和上衣便跑出去。
「要幹麼啦!你眼殘,沒看到上面寫什麼喔!」來訪前請先來電群聊製作。「你最好有什麼狗屁急事來按門鈴啦,否則我就把你剁成八塊丟進海裡喂鯊魚!」
一打開門,林靜還來不及看清楚來人是誰,對方一看見她,先狠狠倒抽一口氣,愣了好半晌,才開口——
「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