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高中二年二班教室。
老師不在,原本的國文課變成自修課,月考剛過,同學唸書的意願不高,大部份都是幾個幾個圍成一團,壓低聲音在說話,只有少數幾個高分群的乖寶寶打開課本、參考書,為三個星期之後的模擬考做複習。
向秧秧是其中一個,她對未來有很多規劃。為了她的規劃,別人在上體育課,她在背快譯通;別人在無聊講八卦,她在研究數學和理化;別人在探討偶像明星的私生活,她在寫字形義測驗,她的參考書寫過一本又一本,她的全民英檢剛剛拼過中高級,而她的多益拿到九百七。
她認識許多從哈佛畢業的人,所以哈佛是她的第一志願,只不過她認識的哈佛人唸的是哈佛幼稚園,而她的目標是哈佛商學院。
「小安,我給妳介紹男朋友好不好?」坐在向秧秧後面的李淓刻意拉高嗓門。
她一開口,向秧秧就不自覺皺起眉頭,她痛恨李淓談論男朋友的誇張口吻,更痛恨她三不五時用腳踢她椅子、伸展四肢。
「好啊,妳要介紹誰給我當男朋友?」高中女生聽到男朋友三個字,眼睛瞬間亮起來。
「我們家強強的鄰居,他叫做趙孟廷,強強都叫他罩子。」
強強是李淓的男朋友,三十四歲了,家裡很有錢,剛從國外回來,進家族企業當掛名經理,住在一坪兩百五十萬的高級公寓,這件事全班都知道,李淓已經炫耀過三百回合。
老師叫她認真唸書,不要成天談戀愛,她老是把鼻子翹高,笑道:「誰會在意貴婦從什麼學校畢業?會在意的,是她手上拿什麼名牌包。」
「他人好嗎?」小安把椅子拉近李淓問。
「他超溫柔的,上個禮拜強強生日,我想給他一個驚喜,就故意不打電話,帶著蛋糕直接殺到他家裡,結果在強強家門口碰到罩子,罩子告訴我強強出去了,可能晚一點才會在家,罩子怕我無聊,把蛋糕拿進屋裡後,還出來陪我。」
「這麼好,他不會是對妳有意思吧?」
「不要亂說,我們家強強會吃醋耶。」她咯咯笑得很大聲,好像脖子被割得半斷不斷的火雞,噪音穿入向秧秧的腦袋。
這麼吵,害她沒辦法專注!她不耐煩地翻了翻白眼,用力把數學參考書蓋上,找出社會參考書,那是可以靠反射動作讀的科目。
李淓注意到她的誇張動作,哼一聲,轉頭對小安說:「告訴妳哦,罩子帶我去吃法國大餐,我問他有關強強的事情,他都說強強的好話耶。我問他,強強以前有沒有女朋友?他說,不管他以前有沒有女朋友,最重要的是,目前,我是他最愛的女生。
「我問他,強強當經理那麼累,還要找時間和我約會,是不是太辛苦了?罩子說,就是因為很累,所以才要時常和我約會,因為我是他的快樂泉源。妳看,罩子是不是很溫柔的好男人?」
「聽起來好像不錯。」
「我會把不好的男人介紹給我的好姐妹嗎?」
話說完,她從書包裡面拿出名牌香水,當著小安的面前噴,一下子,香水分子傳到前面座位,嗆得向秧秧咳兩聲,她吹氣,忍耐已經到達頂點。
「形容一下,罩子是怎麼樣的男人?」
「嗯……他的頭髮是名設計師的作品,他最愛穿的是Armani,他開的車子是林寶堅尼,他很懂得時尚和浪漫,跟他在一起,妳會覺得——哦,原來愛情離我們這麼近。」要不是她已經有強強,一定會考慮溫柔的罩子。
「多近?」
「就像……電,,妳一壓下按鈕,隨傳隨到的電就會點亮妳身邊每盞燈,照亮妳的生命,照亮妳美好的青春。」她說得如癡如醉。
「這麼棒,我也好想談戀愛哦!」
「哪個女生不想談戀愛?只有井底之蛙才會一天到晚唸書,以為唸到碩士博士就很了不起,哼,拜託,博士畢業後,到公司裡面每個月頂多是五萬塊薪水,扣掉吃飯交通住宿費,剩下的錢連半個名牌都買不起。」說著,習慣性腳一踢,又踹上向秧秧的椅子。
李淓超討厭向秧秧,每次她在形容她們家強強的時候,同學都向她投來羨慕,只有向秧秧,不但一臉冷漠,就算眼光勉強投過來,嘴角還會啣著一抹譏誚,好像在批評她很膚淺。
一個關在象牙塔的蠢女人!
她不曉得女人的一生是憑藉男人的身份地位才能決定幸福層次,也只有那些窮巴巴的老師,才會以為自立自強、拚命唸書才能出頭天。
李淓的話讓向秧秧很感冒,李淓的香水讓向秧秧很過敏,而李淓這一腳挑釁得讓她決定主動反擊。
轉身一百二十度,向秧秧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
說也怪,她不笑的時候看起來像個冷艷女星,讓人有距離,但她一旦笑起來,整個人倏地變成璀璨的發亮體,緊緊吸引別人的目光焦距。
她笑咪咪地對小安說:「就算愛情是隨傳隨到的電,目前的妳,大概也繳不起電費,勸妳還是盡可能節約能源。至於妳……」身子從一百二十再擴大六十度,她與李淓正視。
「我怎樣?」下巴抬得很高,只不過她臉上擠不出半個笑。
向秧秧說:「妳不要因為罩子的溫柔感到高興,妳不知道男人之間的情誼嗎?他們會在彼此的女友大肚子時,互相介紹墮胎醫院,並且熱心湊錢;他們會一起上色 情KTV,並討論哪個品牌的壯陽藥最持久;朋友搞三角關係,他們不但不會規勸,還會互相遮掩、討論,並且傳承新經驗。所以……妳怎麼知道那個罩子在請妳吃法國大餐的背後原因,不是因為你們家強強的床上,正躺著一個裸露的性感美女?」
「妳在嫉妒我!」李淓激動的把鉛筆盒往她身上甩去。
向秧秧身子一偏、躲開,鉛筆盒地掉在地上,裡面的東西散了一地。
她更生氣了,臉上笑容也更張揚而美麗。「是嗎?我為什麼要嫉妒妳?嫉妒你們是不同世界的人,還是嫉妒你們終究會勞燕分飛?」
「妳不要胡說,誰說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
「你們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嗎?妳愛蔡依林,他只欣賞帕華洛帝;妳買HelloKitty,他的隨身物品只用LV;妳逛 101,發現只有地下室的餐廳消費得起,而他的眼睛,只看得見價位超過六位數的商品。
「好不容易,妳終於長大了、終於可以結婚生育,他卻已經在挑選合適的輪椅或行動輔助器,妳和朋友討論青春痘的治療問題,他卻為了自己的高血壓四處尋找有效的保健食品;妳的人生目標是嫁給他為妻,而他的人生目標是騙盡天下女人的愛情……」
話還沒說完,她可以講出比這個更刻薄十倍的句子,但李淓搶話。
「妳亂講,強強不是這種人!」
「哦,那麼是我記錯了,請問你們家強強在唸高中還是大學幾年級啊?」她不斷攻擊強強的年齡。
李淓再也控制不住,揚手,一巴掌甩上向秧秧的臉,她使了力氣,那青春無敵的臉馬上浮起五根指印。
那個巴掌很大聲,響亮清脆,全班同學都轉過頭來,向秧秧被打掉的笑容倏地掛回原位,笑道:「要證明他是不是這種人,唯一的方法就是時間。等等吧,等到他的門號從威寶換成中華電信,等他的祕書一聽到妳的聲音就說老闆還在開會,等哪天罩子告訴妳,他到美國做生意,並且兩個人已經失去聯繫,妳卻在某間夜店門口發現他摟著某位小有名氣的女藝人……妳就會知道,他是哪一種男人。」
話說完,她頭也不回地往教室外面走去。
「啊-」李淓突然發出尖叫聲,下一秒,她抓起向秧秧的書包、課本,一個個全往地上丟。「向秧秧,妳這隻死笑面虎,至少我有男人可以拋棄,而妳,沒有男人會瞎了眼睛!」
停下腳步,向秧秧深吸氣,嘴角再加深幾分笑意,善意提醒。
「妳說錯了哦,不是拋棄而是被拋棄。P.S.:如果妳不希望卜老師問起我的位置發生什麼事情,請妳盡快把我的東西恢復原位。另外,如果妳要噴強強送妳的香水,建議妳,先給全班同學一人發一個防毒面具。」
她是惡女,她的心很壞、嘴巴更壞,她知道。
教室外面,一個頎長身影佇立。
他叫做白聿鑫,明年將從大學畢業,他很早就不住在家裡了,而父母親都很忙碌,所以他們之間的聯繫多半是手機,或者……到他們工作的地方找人。
他的母親在這間學校當老師,今天他有意要帶女朋友回家,想問問母親有沒有時間招待客人。
會停下腳步,是因為母親是這個班級的導師,沒在教室裡看到母親,他本想找到同學問清楚就離開,沒想到一個女學生的腳往前座一踢,踢出他的注意力,再然後,他聽見兩個女生的爭執,越聽越有趣。
才高二的女生,竟然吵出那樣的內容,可見得後生可畏,現在的小孩真早熟。
女學生在丟文具書本時,嘴裡嚷嚷著,「向秧秧,妳這隻死笑面虎,至少我有男人可以拋棄,而妳,沒有男人會瞎了眼睛!」
於是他知道,那個笑得很美麗的女生,名字叫做向秧秧。
向秧秧,很特殊的名字,而且這三個字,他從母親嘴裡聽過很多次。
媽媽認為這個女孩是她教過最積極自律、最上進、最有責任感的女生,常預估向秧秧的未來,並下論定,「將來,秧秧一定會有一番作為。」
母親很少看好某個學生,她是個相當嚴格的老師,多數時候,她講的話是——「現在的孩子養尊處優,沒有未來規劃,程度低落、道德混淆……」
而尾聲,常常以一句深深的、無奈的嘆息做結束,所以向秧秧能夠讓母親一誇再誇、時常拿出來講,他相信她有很不錯的地方。
想到她那一長篇——等到他的門號從威寶換成中華電信,等他的祕書一聽到妳的聲音就說老闆還在開會……就忍不住想為她拍手喝采。
白聿鑫從窗口拍了拍同學的肩膀,問得母親去開會的答案,準備離開,而向秧秧也結束吵架、走出教室,他看見她臉上的五個手指痕,很顯然,那個三句話不離強強的女生用足了力道,在她臉上蓋印章。
見她朝走廊一端走去,他不由自主地跟隨她的步履,走在她身後約五步距離。
到了樓梯玄關處,若要找母親的話,應該下樓,但向秧秧往上走,他考慮三秒,發現自己沒有跟隨她的理由,於是下樓、踩了五層階梯,突然,他想起這裡是最高樓層,再上去就是頂樓,那她上去那裡做什麼?
電視新聞裡,高中生的墜樓報導倏地躍進腦海,他停下腳步、衝上頂樓。鐵門沒關,他輕輕地從門縫走出去。
向秧秧站在圍欄邊,圍欄不高,只到她的腰下,風很大,把她的制服灌飽飽、把她的馬尾吹上半空,她扶著圍欄,身 體往前傾。
白聿鑫嚇壞了,一個箭步衝上前,想把她抓下來,這時,他聽見她的怒吼聲。
「不准哭!向秧秧,流眼淚只是浪費情緒,要動淚腺不如動腦子。我不准妳為這種小事哭,李淓那巴掌不是打在妳臉上,而是抽在她自己心上,她知道她的愛情只是過眼雲煙,而妳不過是戳中了她的弱點,該哭的是她、不是妳!」
說著,她倔傲地抹掉臉上的淚水。
「妳有妳的人生,妳要拚命努力,妳不要像那些被困在愛情裡的凡夫俗女,愛情都是假的、騙人的,那是一時生理性衝動,是被商人包裝出來的鬼浪漫,笨蛋會被騙,而妳,妳是最最聰明、最最伶俐、最最有智慧的女性,妳不會被騙……」
白聿鑫不自覺停下腳步,他沒見過這麼憎恨愛情的女孩。
莞爾,手伸進口袋,裡面有一條項鍊,那是要送給交往多年的學妹,他愛她,不覺得這樣的愛情只是一時生理性衝動。
他計劃娶她、計劃和她共組家庭,計劃未來一起生兩個小孩,計劃一輩子牽手,突然間,他很高興,他的愛人不是「最最聰明、最最伶俐、最最有智慧的女性」。
他想,這麼「光明面」的女孩,應該不會輕易結束生命,走到鐵門旁邊,他從原路回去。
七、八年後,GOHO購物台,業務部辦公室。
午餐時間,幾個男人湊在一起聊天,當中唯一的女性叫做李淓,就是向秧秧的高中同班同學,甩了她大巴掌的那個。她正在用粉撲替自己補妝,她有很高明的化妝技巧,是靠幾盒彩妝就能讓自己麻雀變鳳凰的那種女人。
其實她進GOHO時,是希望能夠站到螢光幕前面當主持人、賣東西,沒想到竟會成為窩在小小的業務部,每天在烈日下趕捷運、搶產品的小小業務員,這點讓她感到不平。
至於以前三句不離口的強強——
害!後來,她從強強身上賺到幾個Tiffany、幾個LV,並在醫院拿掉一個孩子後,得到一筆高額賞金,強強就對她說拜拜。那時,強強捧住她的臉說:「淓,我真的很愛妳,但我給不起妳要的安定,因為我有個飄泊的靈魂,我怎能讓我摯愛的女人受苦?分手吧,我要妳過得比我幸福。」
分手那天,她哭得淅瀝嘩啦,感動世界上竟有個男人這樣愛她。
她想,當不成情人做朋友也不錯,她眷戀強強的溫柔。於是打電話給他,卻發現他的手機換了號碼,他的祕書說他生意做到西伯利亞,至少十年不會回家。她找到罩子,罩子看見她,眼睛瞠得比銅鈴還大,呃呃幾聲後說:「妳不知道強強為了照顧奶奶,自願搬到加拿大?」
為此她還特地去翻地圖,看看加拿大和西伯利亞是不是在同一個地方,不然他怎麼能一面做生意一面照顧奶奶。
但疑問尚未獲得解答,她就在台北東區碰到了強強,他摟著一個大波浪長髮美女,美女的襯衫上面打開兩個釦子,隱約可以看見裡面的Bra和半球豐滿,那胸部吸引著他的視線,所以當她從他們身邊走過去的時候,他半點都沒有碰到舊情人的自覺,而且那美女的裙子又短又窄,勾引他的手掌往下滑動,他的手指輕輕撩起美女的裙緣,公然在馬路上進行挑逗。
於是她明白向秧秧是對的,雖然八年前她給了她一巴掌,但向秧秧是對的。
不過向秧秧的運氣也沒比她好到哪裡,她家裡發生事故,高三沒唸完就轉到夜間部,當自己唸大學時,她早已經進入GOHO 購物台服務。
向秧秧從小妹一路做起,七年了,由於她的勤奮,表現積極亮眼,她慢慢爬上組長位置,帶領五個組員,四男一女,女的是她的高中同學,其中一個男的是剛加入的菜鳥。
命運真有趣,想嫁入豪門的沒嫁成,想出國唸書的沒唸成,最後她們又兜在一起變成同事。
所以……平手,向秧秧沒什麼了不起。
業務部有三個組,每組加上組長有六到七名成員,向秧秧正在爭取成為領導二十個人的業務部經理,因此午休時間,組員在吃飯打屁,而她在總經理辦公室裡,和總經理討論她下一個要爭取的產品。
「張大哥,我們的組長看起來很年輕,她幾歲?」菜鳥夾著滷蛋問。
「二十五歲,可是她已經在這裡待七年了,你要叫她一聲老前輩。」回答他的不是張大哥,而是坐在對面的小蔡。
「比我還小,能做到組長真了不起。」
「看你那個表情,你想追她?」張大哥笑問。
「第一眼看到她的笑臉,我就知道她是我的夢中情人,我沒見過這麼美麗又這麼聰明的女人。知道嗎?當我聽見她和外國客戶聊天,發現她用的英文字彙比我這個唸美國學校、到美國拿MBA的男生還要高深,我忍不住被她深深吸引。
「她在開會說話的時候,好像被領導的我們都是頂級社會菁英,她鼓勵人心的話讓我血脈僨張、怦然心動,我決定了,我要追她!」
「我勸你,不要。」
沉默的老李開口,他三十七歲了,頭髮有點禿,隨便撥兩下,地板就可以找到他的基因代碼,他還沒有結婚,仍然在愛情市場裡浮浮沉沉。
聽說十五年前,他的長相和菜鳥一樣帥,而且那個時候頭髮的濃密度可以拍洗髮精廣告,但歲月摧殘,磨出他的豐富經驗,對於男女之間,他有一套精闢見解。
「為什麼不要?」
「你懂得什麼是女人定律嗎?」
「說說看。」
「美麗的女人不聰明,聰明的女人不美麗。」
「可是組長既聰明又美麗。」兩者兼具!菜鳥欣賞道。
「所以嘍,她不是有性向問題,就是香港腳沒有洗。」
「你不要亂說,我看過她下班前換球鞋,她的十根腳指頭又圓又美,但那不是重點,我喜歡她的自信,不是喜歡她的美麗。」
「哈哈哈。」老李仰頭大笑三聲。「男人說他不愛女人的美麗,就像說老虎是草食性動物一樣沒有說服力。承認吧,如果她的眼睛不是比趙薇圓、她的笑容不是比侯佩岑甜美、她的身材比例沒有林志玲標準,你真的第一眼見到她,就會認定她是妳的夢中情人?老弟,哥哥是過來人,屁話拿去騙別人,別在我面前耍花槍。」
「好吧,就算我看上的是她的美麗又如何?我就是要追她。」
「姑且不說咱們組長不談辦公室戀情,就算她不介意,你追到她的機率就像……五的五次方是多少?」他突然拋出一個問題。
菜鳥接得很快,他的微積分拿到很高的成績。「三千一百二十五。」
「很好,你追到她的機率,就和你在三十歲之前能存到三千一百二十五億一樣高。」
「為什麼?」
「因為她是女強人。」
「女強人也是女人。」
「NoNoNo,女人生病的時候會打電話給你,哭著求你陪她去醫院打點滴;女強人生病,會下床換一雙NIKE,吞兩顆退燒藥,再出門求醫。女人看電影,不是會掩住眼睛尖叫,就是會哭得滿臉眼淚鼻涕;女強人不會浪費時間去看電影,有時間她寧可上網看美股分析。
「女人需要男人給她們安全感;女強人只要看著存款簿裡的數字就會找到安全感。女人為了讓男人快樂,把自己打扮成仙女;而女強人打扮自己,是為了拿到下一筆生意。」
菜鳥反駁前輩的說法,「你錯了!越是女強人,內心越空虛。她在辦公室裡面挺直背脊,回家卻窩在沙發裡看『薔薇薔薇,我愛妳』;她當然希望收到鮮花、巧克力,雖然她會故作無意,把上面寫滿愛意的卡片送進碎紙機,但她夠聰明,只一眼,就可以記住卡片上的電話和姓名。
「被老闆罵的時候,她會想要有個寬寬的肩膀可以靠,生病的時候心想,要是有個男人可以餵我吃藥不知道有多好;跨年的時候,想和男友租下101套房,看煙火在身邊閃耀。結論是,女人需要男人,女強人更需要男人。」
他振振有詞,好像他對向秧秧的內心空虛有深度瞭解。
同情心旺盛的張大哥拍拍菜鳥的肩頭,語重心長的說:「我勸你,不要做徒勞無功的事,現在工作不好找,就算你從國外拿到學位都一樣。」
這傢伙人不壞,只是出社會太淺、看事情不深,他不知道上一隻菜鳥是怎麼折損的,身為前輩,他有義務對他提點。
「你不必擔心我,我的母親是律師,我的父親是立法委員,我們家在東區有十幾個店面,光收租金就可以讓我吃吃喝喝好幾年,真的沒工作,我還可以去當我父親的立委助理,以我的長相,在電視裡面亮相幾次,就會有人提議我出來選下一屆立委。」菜鳥自信滿滿。
小蔡聽了,為他的自信感到悲哀。上一次離開的人也說他有家財萬貫,住的是透天別墅,光地坪就有三百坪,還說他們家自備一台點鈔機,好隨時隨地掌控自己的零用金。
「你知不知道談戀愛是有禁區的?」
「禁區?」菜鳥不懂。
「朋友的女人不能愛;同性戀不能愛;三等親以內的女人不能愛。」
「我知道。」菜鳥失笑,這麼簡單的道理誰不懂。
「太醜的不能愛;太高的不能愛;太笨的不能愛;太胖的不能愛。」
「我懂,但組長沒這些問題。」
「她是住在另一個禁區裡的。」
「哪一個?」
「同個辦公室的不能愛;職位比你高的不能愛;可以決定你生殺大權的不能愛;英文說得比你溜、托福考得比你高,卻因為她老爸不是立法委員、老媽不是律師,導致不能出國唸書的女人也不能愛。除非……你真的可以靠房租吃吃喝喝一輩子。」
已經把臉塗得比牆壁還精緻的李淓地蓋上粉盒,扭著屁股走到菜鳥身邊。從菜鳥提及自己家裡在東區有十幾個店面在收租金開始,她就用粉盒裡的鏡子對他照不停。
她的裙子很短,再加上十五公分的高跟鞋,讓她的雙腿在視覺效果上變長,她坐在菜鳥的辦公桌上,交疊著雙腳,兩手十指交叉,手肘靠在膝蓋處,下巴輕輕搭靠在指間,身 體微微前傾,她向前傾時,菜鳥先生可以很清楚地看見她的乳溝。
「前輩說的每句話都是為你好,相信吧。」李淓笑盈盈道。
菜鳥吞了口口水,很紳士地把頭別到另一個角度。
她把他的下巴扳過來,繼續分享春光。
「你追不到她,不是因為禁區問題,而是因為她和總經理有一腿,她正在積極爭取下一任的業務部經理。」
「總經理……結婚了。」
「有的女人不在乎名份,有的女人看重事業勝於看重男人,有的女人可以為了前途交換一切,有的女人……她們看不起愛情,只看重金錢……」語畢,她在他臉上輕輕吹氣。
李淓詆毀向秧秧時,她正好剛開完會走回辦公室,於是雙手橫胸,靜靜靠在門邊,聽老同學怎麼顛倒是非。
尤其李淓說得越過份,她臉上的笑意越是盎然。其實李淓是對的,她的確看重事業勝於看重男人,她的確看不起愛情,只看重金錢,而且,有個祕密辦公室裡沒人知道,只有李淓瞭——她是笑面虎,越生氣,她就笑得越凶。
終於,有人發現她的存在,小蔡輕喚一聲小組長,阻止李淓的廢話。
向秧秧斂起笑,走回自己位置,一面整理桌面卷宗一面說:「各位,從明天起,我會有一段時間不在公司裡,我要去接洽一組貨品。」
「哪組貨品?」
「是上次開會時,經理提到的茂德茶。」
「我記得是吳組長在接洽。」
「對,別組都試過了,聽說對方是個很難搞的人,經理要我親自出馬,再試一次。所以這段時間,組裡的事要麻煩張大哥,我的手機隨時開著,你們可以聯絡得到我。」
「知道了,我會在組長回來之前,把手上幾組貨都談下來、簽定合約。」
「我也希望大家繼續尋找好的、新的產品。哦,對了,總經理承諾,如果我們的業績持續維持目前狀態,到了年終分紅的時候,我們可以比別組的組員多拿四成紅利。」
向秧秧話才說完,幾個組員大叫一聲、用力拍手。
「組長,妳知道我有多愛妳嗎?」老李給她一個擊掌。
「別用你愛人肉叢林的那種方式愛我就行。」她回道。
「組長,我老婆堅持要請妳吃飯。她說,跟著妳,我們家兒子出國唸研究所的學費就有希望。」
張大哥給了她一個熱烈擁抱,這是他的特權,因為他已婚,身上貼了一張安全標籤。
「別急,你兒子連高中都還沒畢業,你有得是時間存。」
「組長,拜託妳千萬別結婚,我的未來幸福都捏在妳手裡。」小蔡說。
「放心,我不結婚,我會把你們全帶成重要幹部。至於你……」話鋒一轉,她對上新手。「菜鳥先生,如果你還想留在我們這一組,除了勤奮認真,還有一個重要條件。」
「什麼條件?」
「不准談辦公室戀情,不管是跟誰都不可以。」向秧秧說話的時候,刻意看了李淓一眼。
「誰規定的?這是民主時代!」她大聲抗議。
「不好意思,我沒說清楚,如果妳想和菜鳥先生談戀愛,當然可以,因為……妳已經不是我們這個辦公室的人。」
「向秧秧,妳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李淓的臉化得太白,不然可以發現她臉上血色盡褪。
「我已經跟總經理談過了,人事命令明天會頒佈,妳把東西收一收,到總務部報到。」
夠清楚了吧,她們不必再朝夕相見,她再不必懷疑她和誰有一腿,可以隨時隨地來釣他們家的菜鳥,只不過年終分紅,沒有她的份。
向秧秧笑得好甜,像十八歲的少女,也像夏天的太陽,燦爛明亮。
「你要把我踢走?」李淓怒瞪她。
「別說得這麼酸,什麼踢走?不過是換了個位置,薪水還是照領啊。」
只是沒有競爭、沒有紅利,一輩子管整間公司的紙筆油墨和廁所裡的衛生紙要不要補貨,反正她喜歡補妝嘛,都有個「補」字,人應該把才能發揮在擅長的事情上面。
「我不要,我要去找經理!」李淓大喊。
翻出兩手掌心,向秧秧做了個請的動作。「請便。」
明明說了請便,但小姐她反而不走了,恨恨地瞪著她,目光不轉移。
向秧秧無所謂,假裝李淓不存在,拍拍手,把眾人的注意力調回來。
「張大哥,這次可能要請你面試組員了,人事部那裡有資料,麻煩你去挑一挑,小蔡、老李,一口氣多了兩隻菜鳥,你們要多費心。」
「沒問題。」
「菜鳥先生,我希望回來的時候你已經進入狀況,不然,我想李小姐會很歡迎你到總務部和她繼續當同事,當然如果你要去當立法委員的助理,我也沒異議。」
她笑著恐嚇人,明明是很美艷的笑容,菜鳥卻心一凜,清楚知道,她不是隨便講講。
「我會盡力。」他必恭必敬,要追求向組長的念頭已拋到九霄雲外去。
「很好。」向秧秧坐下,開始整理包包。下午她還要把握時間和幾個客戶見面,本來想喊小蔡和自己一起去拜訪客戶的,但一抬頭,看見李淓漲紅的怒顏……
她賊兮兮地笑開,下巴一仰,道:「菜鳥先生,跟我一起去拜訪客戶。」
她是惡女她的心很壞,嘴巴更壞,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