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順天府——
「滕王府又派人來提親了?」
司徒青黛望著坐在面前的雙親,不由得攢起秀眉,似乎沒料到滕王府尚未死心,這讓她更加不解。「上回不是請爹娘代我婉拒這門親事了嗎?女兒無意嫁給滕王世子,也不想高攀了。」
「我跟妳娘也不想答應,不過早上軒宇來過了,軒宇就是關家的三少爺,軒雅的三弟,他來找咱們談過之後,也不得不考慮接受這門親事……」
剛過完六十大壽的司徒仁不禁歎了口氣,以為可以好好享享清福,卻在不久之前,最小的女兒出了事,讓他的頭髮因此白了不少,如今看來煩惱又要添一樁了。
「還不是因為前陣子妳妹芍葯無端扯上了命案,惹來牢獄之災,雖然之後真兇主動跟官府自首了,理應無罪釋放,但因為死去的那位胡老爺和宮裡的劉公公私交甚篤,如今被人害死,劉公公可不會在乎多一個人陪葬,是軒宇跟對方說滕王世子對妳有意,想要迎娶妳當世子妃,若芍葯無辜枉死了,只怕也會間接得罪了滕王世子,劉公公才會這麼快答應放芍葯出來。」
聽完了原委,青黛也就更困惑了。「為什麼關三少爺要撒下這種謊言?若滕王世子到時不答應娶我,劉公公不就知道上當了。」
司徒夫人能夠理解女兒的疑慮。「說來也巧,滕王世子正好進京來探望太后的病情,而他和軒宇也算得上是知交好友,知道滕王爺和滕王妃急欲要他娶世子妃,偏偏滕王世子不想娶王公大臣的女兒為妻,所以軒宇就想到了妳,他說咱們百安堂這間老藥鋪將來若有滕王府撐腰,往後也不用擔心劉公公或官府的刁難,而芍葯就要嫁給他的二哥為妻後,關家自然也有咱們來當靠山,可以說是魚幫水、水幫魚,皆大歡喜。」
「這位關家三少爺心眼還真多、城府也夠深。」青黛淡諷地說。
「就是因為軒宇曾經到府裡拜訪過,也見過妳,和妳說過話,而滕王世子想娶的對象個性就是要遇事能堅強冷靜,要識大體,絕不能太過驕縱任性,因此相信妳一定可以勝任世子妃這個角色,所以才在滕王世子面前大力推薦,要是咱們再三推拒,最後婚事真的不成,就怕劉公公知道之後又會來找咱們的麻煩了。」這就是司徒夫人最擔心的地方。
聞言,青黛陷入了沈思。
司徒仁啜了口茶水,又歎了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幾口氣了。
「爹也從來沒想過要跟那些王公貴胄當親家,只求妳能嫁個好人家,安安穩穩、平平淡淡地過日子就好,只是軒宇也用人格保證,說這位滕王世子長得是相貌堂堂,還是個正人君子,絕不會委屈了妳,爹聽他這麼說,才決定再來問過妳,如果妳真的不願意,那麼爹也不會勉強,會替妳拒絕……」
「爹,關家三少爺說得也沒有錯,若能嫁進滕王府,對司徒家確實有好處,而且……我不要芍葯再吃半點苦。」與自己同母所生,只晚她一刻出生的孿生妹妹是她最重要的親人,為了保護芍葯,她這個當姊姊的什麼都願意做。「更何況我早晚都要嫁人,若能嫁個對咱們有幫助的人家,應該是最好的選擇。」
「這樣真的好嗎?」司徒夫人一臉地惴惴不安。「青黛,對方可是滕王世子,將來也會繼承王爺的爵位,雖然身份顯耀,可是也料想得到不管是在規矩還是禮儀上,以及人與人的相處上,王府的生活想必跟平民百姓不同,榮華富貴不是人人都想要的,娘真的不希望妳嫁過去。」
青黛笑睇著母親,雖然不是生下她們姊妹的親娘,但在感情上卻與親生無異。「娘不必擔心,我想最慘的結果,頂多是被休回來而已。」她半開玩笑地回道。
「妳還笑得出來?」司徒夫人忍不住笑罵。「要知道滕王府是在四川成都府,跟這兒相隔遙遠,要是日子真的不好過,遠水救不了近火,娘也幫不上妳。」雖然這個大女兒從來沒讓自己操過心,可是想到要嫁去那麼遠的地方,對方又不是普通人家,想要不煩惱都很難。
她握住母親的手,安撫道:「娘,這個我知道,我會自己看著辦的。」
「如果妳真的這麼決定了,過兩天滕王府的人還會再來聽候消息,爹就告訴他們咱們同意婚事了。」司徒仁看著面前的大女兒,比起長子,可是更有主見,處理事情也更明快,一點都不輸給男人,決定相信她的選擇。
「那就麻煩爹了。」青黛沈吟一下。「不過還請爹娘別讓芍葯知道這樁婚事和她有任何關係,再過不久,她就要嫁到杭州關家,我不希望節外生枝。」
司徒仁夫婦頷了下首,也跟她有同樣的想法。
待雙親離開之後,青黛坐在寢房內沈思,之所以答應這樁婚事,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祖先留下來的這間百安堂得以傳承給子子孫孫,同時也是為了妹妹的終身幸福,這是身為姊姊應該做的。
而她與妹妹芍葯在個性上最大的不同,就是她的理智勝過於感情,遇上任何事都會先冷靜思考,婚姻大事也是一樣,為了司徒家,答應這樁親事,只要能從中得到好處,也不算是犧牲。
「……小姐。」貼身婢女彩荷在一旁猶豫了好久才開口。
青黛仰起螓首。「什麼事?」
「小姐若真的要嫁進滕王府,那麼奴婢可以跟著去嗎?不然小姐對那兒人生地不熟的,一個人在王府裡,萬一被人欺負了,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所以……」
「彩荷!」青黛笑著打斷她的話。「妳當然要跟著我陪嫁過去,真的有事,也有個人可以商量。」
「謝謝小姐。」彩荷轉憂為喜,用力點頭。
「只不過王府畢竟不是普通人家,要是真受了委屈,妳也得忍耐。」青黛執起跟了自己好幾年婢女的手說。「要真是不能忍的時候,咱們再想辦法解決,凡事別硬碰硬,免得最後吃虧的是自己。」
「是,小姐。」彩荷記住了。
青黛突然覺得房裡有點悶,或許跟自己要嫁的那個男人有關,要嫁給一個從來沒見過,也不瞭解的對象,相信其它女子也跟自己一樣忐忑,她起身打算出去走一走,讓思緒清晰一點。
這幾日天氣甚好,陽光灑在青黛那張秀雅的瓜子臉上,只見上頭嵌著兩道彎彎的柳眉、一雙黑白分明的瞳眸,不同於孿生妹妹芍葯的炯炯有神,而是柔媚中帶著堅毅的光芒,年方十七的她即便從小養在深閨,卻也不至於天真到不懂世事,她對婚姻大事並未懷著不切實際的夢想。
雖然關家三少爺保證滕王世子是個正人君子,不過她不確定對方所言是否不假,還是要眼見為憑,由自己來作判斷才行,只是既然決定嫁進滕王府了,那個男人究竟是好是壞,現在煩惱也沒用,一切只能等成親之後再說。
青黛在小花園裡站了好一會兒,才注意到附近還有旁人在,偏首一看,是個體格粗壯、有著一張方正老實臉孔的年輕人。
「怎麼了?既然來了也不出個聲……」她看向在襁褓時就被人遺棄在百安堂門口,讓父親收留到現在的白朮,對她來說,白朮就像自己的家人,而不是奴僕。「找我有事嗎?」
白朮睇著她半晌,口氣嚴肅地問:「剛剛聽老爺和夫人說……妳決定要嫁給滕王世子了?」
「嗯。」青黛輕頷下首。
「沒有一絲勉強?」他還是想確定。
她怔了一下,然後揚起紅唇。「一點都不勉強。」
「是嗎?」白朮有些落寞,不過很快地又打起精神來。「那麼我……我會衷心地祝福妳過得幸福,也希望那位滕王世子會好好珍惜妳。」
「謝謝。」青黛柔柔一笑。
「如果……我只是說如果將來要是受了什麼委屈,只要派人送封信回來,我會盡一切力量去幫妳,這也是我唯一能為妳做的。」白朮明白一無所有的自己沒有資格擁有像青黛這麼美好的姑娘,除了祝福,無法給她任何東西。
「白朮……」直到此刻,青黛才若有所悟,因為他向來跟妹妹芍葯走得最近,所以從來沒往這方面去想,現在才知道眼前的年輕人對自己有意,但是她只當他是家人,實在無法回報這份感情。「我答應你,若是真受了委屈,一定會告訴你,所以不用替我擔心。」
白朮聽她這麼說,才安心地轉身離去。
知道自己還有家人可以依靠,讓青黛的心也跟著定了下來,如果那位滕王世子想要的是個端莊冷靜又識大體的女子,那麼她會給他的,只希望能與對方做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別無他求。
*
立春過後的幾天——
「三少爺回來了。」門房出來應門,朝身穿官服的主子彎腰揖禮。
關軒宇身為在商場上赫赫有名的「杭州關家」一分子,排行老三,如今是都察院的監察御史,他輕輕「嗯」了一聲,然後對身後的貴客比了個手勢。「世子請!」
「咱們不是外人,就不必這麼多禮了。」說話的男子正是滕王爺的嫡長子——朱驥雲,有著精壯高大的體格,沒有半點笑意的臉上給人冷漠的感覺。
朱驥雲年約二十五,頭戴巾帽,身穿藍色直裰,肩上圍了件暗色披風,腳上則是白襪和青布鞋,看似與平民百姓無異的穿著,不過他姓朱,朱是國姓,代表著尊崇的地位,冷傲的神色看來難以親近,只有在好友關軒宇面前,才稍稍和緩些。
關軒宇微微一哂。「既然世子都開了金口,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
「你這官當得還真像樣,也愈來愈會打官腔了。」朱驥雲雖然面無表情,不過從話中隱約可以聽出一絲笑意。
關軒宇不由得自我調侃道:「多半是因為我適合當官,不過……世子不是為了討論這種小事才來找我的吧?」
「司徒家前幾天已經同意婚事,所以我讓人開始準備下聘的事,另外也差人回成都府通知爹娘,他們知道我終於要娶妻了,一定會很開心。」朱驥雲說話的口吻平淡,臉上也不見即將當新郎倌的喜悅。「就連太后知道了,都說她的病已經好了一半,還擔心日子會拖太長,馬上命宮裡的太監幫我張羅訥征下聘的事宜,連日子都要先幫我挑好。」
「那是因為世子是太后最疼愛的孫子之一,她老人家當然迫不及待……」說到這兒,關軒宇覷了下他的側臉,揣測著對方的心思。「不過世子現在的表情又代表什麼,是在擔心王爺和王妃不滿意這位司徒家的大小姐,認為她身份不配?還是擔心這位司徒家大小姐扛不起世子妃這個擔子?」
兩個身形相仿的男人並肩走在曲折的長廊下,過了好半晌,朱驥雲才開口回答他的問題。
「身份不重要,爹娘只要求我能早日成親,快點為他們生下世孫,唯一的條件是對方必須家世清白、 shen體健康,其它一概由我自己作主,而我也只希望未來的世子妃不吵不鬧、不會惹我心煩,盡好她的本分,還有……個性能堅強一點,這樣就足夠了,如果她真像你形容的那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
朱驥雲對要娶的女子也只有這麼少的要求,既然有符合條件的人選,也就不必再多作考慮了。
關軒宇察覺出他話中另有隱情。「或者世子口中所謂的這麼一點要求,也只是因為無法迎娶真正心儀的女子,只好退而求其次?」
「……就算年少時曾經有過這樣的想法,可是這世間又有多少對夫妻是因為感情而結合,我不認為自己能有如此運氣,而唯一在意的女子也已經過世,那麼娶任何人都無所謂。」
朱驥雲想到那名為他生下一子的侍妾,心中有著虧欠和遺憾。
他遲疑了下說:「只不過……總希望婚姻大事能夠順其自然,而不是為了任何人而成親。」
「想我二哥從小就體弱多病,也不敢奢望有娶妻生子的一天,誰知這趟來到順天府,卻遇上了讓自己心動的姑娘,才知道緣分早就在這兒等他了。」關軒宇打了個很實際又貼切的比方。「世子的緣分說不定也已經到了。」
聽他舉了自家兄長的例子,朱驥雲嘴角似乎很細微地牽動一下。「雖然我不相信緣分,但還是謝謝你的安慰。」
「到屋裡喝杯茶,咱們邊喝邊聊吧。」說著,關軒宇已經吩咐奴才去準備。
朱驥雲跟著往書房的方向走,樹梢的鳥叫聲吸引了他的注意,抬頭往上一看,見到鳥巢裡的雛鳥,正張著嘴叫著,自然想到了親生兒子,多希望能聽見已經滿五歲的他開口叫自己一聲「爹」。
於是,就在半個多月後,滕王府依照傳統禮俗,正式向司徒家納徵下聘,甚至太后還親賜一套命婦所穿的鳳冠霞帔,這是何等的尊榮,讓司徒仁夫婦有些受寵若驚,而最後擇定的良辰吉日為五月初五。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最忙碌的還是數司徒家的人了,聽說就要和滕王府結為親家,不只是平日來往的商家,還有親朋好友,就連一些朝中大臣都想藉這機會攀上關係,紛紛上門來賀喜。
這些轉變令司徒仁夫婦既喜又捨不得,喜的是百安堂有了這層姻親關係,更加穩固了;但是一想到最疼愛的兩個女兒前後都出嫁了,身為父母,心中自是萬般不捨。
*
立夏,五月初五良辰吉日的這一天,司徒青黛成親了。
她在今天嫁給了縢王世子朱驥雲。
她坐在新房內,經過一整天的折騰,加上從京師順天府到四川成都府,這一趟路程已經把人給累壞了,而此刻都過了子時,還是不見新郎倌的蹤影,實在太不尋常。
「彩荷……」
聽見主子的叫喚,一同陪嫁過來的彩荷連忙把耳朵湊上前,然後點了下頭,再悄悄地溜出新房,想要打聽看看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過了片刻,彩荷悄悄地回來了。「小姐……聽說有一個孩子不見了,而且還是世子的兒子……」
原來那個男人還有一個兒子……
她不確定自己該有什麼樣的感覺,只是關家三少爺當初似乎漏掉了這項重要的訊息,不過究竟是無心還是有意,現在才來追究也已經太晚了。
這麼想著,青黛便舉起一隻雪白的柔荑,輕輕扯下蓋在頭上的紅綢巾,馬上引來待在新房裡的吉祥婆子、以及伺候的幾個王府婢女發出低呼聲,似乎覺得她不該在新郎倌進房前,自己先揭下它。
尤其是吉祥婆子不停地數落她,說這種做法不吉利什麼的,不過青黛並不在意其它人的想法。
「妳們都出去吧。」夜都這麼深了,新郎倌今晚或許不會進房,青黛也不想繼續折騰自己。
吉祥婆子和那幾個王府婢女搖了搖頭,堅持不肯走。
彩荷又湊到主子耳邊,悄聲問道:「小姐,要不要奴婢再去問問看?」實在是擔心主子在洞房花燭夜就被冷落,總要做點什麼。
「不用問了。」青黛柔婉地搖了下螓首,接著抬起美眸環視眼前的新房,這兒只能用「奢華貴氣」四個字來形容,大紅的囍字映入眼簾,這讓她意識到自己確實是嫁人了。
待青黛收回了視線,本能地扶了下頭上那頂由太后親賜的鳳冠,上頭綴滿了珠翠釵簪,沉重得快要折斷她的頸項,眉心不禁攢起,不過心裡也清楚要是真的把它給取下來,那幾個王府婢女恐怕會嚇得跪下來哀求她……
不過,一想到暫時不用去面對一個陌生男人、避過和對方行周公之禮,倒是讓她稍稍鬆了口氣,決定再多忍耐一下,不要太為難其它人。
只是明天一早若是見到了新郎倌,她該用什麼樣的表情來面對?
青黛垂下螓首,無意識地把玩手上那條紅綢巾,沒錯!當然得要識大體,不能有半點怨懟,就假裝什麼事也沒發生過,用端莊的態度來迎接他……
其實不會太困難的。
青黛確定自己可以做得很得體,只希望她的新婚夫婿給人的第一印象不至於太糟糕,否則還有數十年的日子要相處,可是很難熬的。
想到這兒,才注意到彩荷緊張地在提醒她——
「小姐!小姐!姑爺進來了……」
一見進房的男子身上的穿著,任誰也猜得出對方的身份。
眼看來不及再把紅綢巾蓋上去,青黛並不像一般女子早就嚇得不知所措,反倒不慌不忙地迎視男人的目光,見對方那雙看來內斂寂靜的墨黑雙瞳似乎也正在打量、評鑒自己,不過眼底不見半分猥瑣、也沒有輕蔑之色,此刻正出於單純的理由在打量她,目光可以稱得上正派,至少不會討人厭……這個男人也算過了自己的第一關。
「真是抱歉,因為方才有點悶,所以擅自把頭巾拿下來,還請世子勿責怪其它人。」她說話輕緩,沒有慌亂,希望這一點也能符合對方的要求。
朱驥雲有些訝異她的臨危不亂,只見大紅花燭的燭火映照在新婚妻子嬌柔的小臉上,纖長的黛眉不濃也不淡,就這麼恰到好處地襯托出燦亮美眸,一管秀氣的鼻樑下,再搭配上兩片嫣紅、此刻正噙著淺淺笑靨的小嘴,那神情彷彿遇到再大的事都能氣定神閒地去處理,這份怡然的姿態,即便身處在象徵尊貴的王府之中,也不會讓自己顯得太過卑微渺小。
「無妨。」他口氣依舊淡淡地。
即便之前曾聽關軒宇形容過這位司徒家大小姐的優雅氣度,以及良好的教養,但都比不上親眼所見,朱驥雲不由得放寬了心,至少暫時不用擔心她熬不過王府裡複雜嚴謹的規矩,以及爹娘給予的壓迫感,而後者才是最大的考驗。
「那麼請問孩子已經找到了嗎?」青黛不會假裝自己不知道外頭發生的事,她想聽聽看這個男人會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朱驥雲微怔了下,不過臉上完全看不出來,語氣溫淡地說:「聽說找到了。」
「聽說?」她覺得這個詞很令人費解。
「嗯,奴才來報說已經找到,也把他交給了奶娘,此刻應該正在哄他睡吧。」朱驥雲心想她既然已經知道晟兒的存在,也沒什麼不能說的,而知道兒子平安之後,他想到得給剛進門的妻子一個交代,便立刻來到新房,對於責任,他從來不會推卸的。
坐在大紅喜床上的青黛不禁抬高了螓首,望向站在面前不過幾步,兩手背在身後的高大男子,正如關家三少爺所說,他確實長得相貌堂堂,兩道入鬢的濃眉和高挺的鼻樑,讓原本就英俊的臉孔襯托出一股霸氣,只是眼神過於冷淡,而那肅穆的表情彷彿不會因為任何事而產生一絲波動,予人難以親近的感覺,但又不至於令人畏懼,不過這究竟是天生的呢?或是後天形成的?她接觸過的男子不多,但也格外覺得有趣。
「就只是這樣?」她淺哂地問。
「就只是這樣。」他連眉頭都沒掀動一下。
「世子不先去看看他?」青黛不禁要懷疑,這些皇親國戚的父子關係是否都是如此的漠不關心?
朱驥雲頓了一下。「他現在有奶娘和婢女在照料。」
這個回答並沒有讓青黛聽了覺得滿意。「可否知道他幾歲了?」
「五歲。」他有問必答,但簡短得令人氣結。
青黛不禁眨了幾下羽睫,心想也才不過五歲大的孩子,居然能夠這麼放心。「或許孩子的母親也在身邊,所以世子才不急著去看他。」
「他的生母已經過世了。」他面無表情地說。
她委實愣了一下,不過沒多問孩子生母的事,那也不是自己能過問的,這個道理青黛還懂得。「那麼比起我來,世子還是先去看看孩子的情況,在不見的這段期間內是否受傷。」
朱驥雲倒是沒想到眼前的女子會這麼說,卻又不希望她是故作大方,想表現出慈母的模樣,留給自己一個好印象。
「今天是妳我的成親之日。」相信天底下沒有一個女子會不在意在這個大喜的日子裡被新郎倌丟在一旁,朱驥雲可不希望看到她哀怨的眼神。
「莫非世子擔心我跑了?」青黛失笑地問。
他深深地瞥了她一眼。「既然進了門,就是我的世子妃,絕不會讓妳受任何委屈,所以不需要刻意去關心晟兒。」
「世子的意思是說我不必如此識大體?」這個男人以為她是裝出來的,不過青黛倒是不以為意,因為他們對彼此還不夠瞭解,會這麼想也是正常的。「我還以為這是世子所要的,還是關家三少爺說的話有誤?」
「不,該表現的時候還是要有,只是……晟兒的事由我來擔心就夠了。」朱驥雲在言談之中的維護,並沒有讓青黛感覺到奇怪,多半是怕她會欺負其它女子為他生的兒子,這樣的心態她能夠理解。
青黛沒有加以辯駁和解釋。「是,我懂了,只不過我之所以請世子去看看孩子,也是為了自己,從迎娶的長途跋涉到現在,實在不確定自己能再撐多久,到時……萬一不小心睡著了,還請世子見諒。」希望他聽得懂自己的意思。
「我明白了。」朱驥雲自然清楚對個弱女子來說,這段路程不算短,便接受她的說法。
在一旁乾著急的吉祥婆子連忙將紅綢巾又蓋回新娘子的頭上,然後再讓新郎倌取來喜秤揭開它,而自己則不斷說著稱心如意等等的吉祥話,一切還是得按規矩來才行。
之後,朱驥雲取來兩隻酒杯,一隻給了青黛,自己則是先一飲而盡。
見他喝下交杯酒,青黛也跟著啜了一小口。
「今晚妳就先睡吧。」朱驥雲沈聲地說。
「多謝世子體諒。」她微頷下首。「不過……明天公公和婆婆問起今晚的事,還請世子多多擔待。」新郎倌沒有在新房過夜,不可能瞞得過去,青黛可不希望成為被責怪的對象,當然得由他來承受了。
「這是當然的。」朱驥雲不假思索地扛下責任。
「那麼明天可以見到……我還不知道那個孩子叫什麼?」青黛探詢地問。
「晟兒。」他順口回道。
她輕頷了下螓首。「原來他叫晟兒……希望明天再拜見過公婆之後,世子也能讓我見見晟兒。」
眼前的這名女子讓朱驥雲愈來愈看不清了,他知道自己的態度有多冷淡,甚至沒有半句溫言軟語,始終板著臉孔,不過她似乎並不以為忤,就像方才自己所見到的,總是一派閒適優雅地應對,而且還在不知不覺中掌控兩個人的對話內容,這可不是尋常女子所能辦得到的。
「等明天再說吧。」朱驥雲還不確定要不要讓她見到兒子,不希望她勉強地去喜歡和疼愛晟兒,也不想見到她露出同情或嫌棄的表情,只要會傷害到晟兒的事,他都要盡力避免。
青黛沒有異議,姿態柔順地站起身來。「是,那麼世子就快去看看孩子吧,我想他很需要父親的陪伴。」
「嗯。」方才兒子不見的事,已經擾得他心思大亂,今晚也無心再去探究其它問題,於是轉身快步走出了新房。
待他前腳一走,青黛便笑睇著吉祥婆子和那幾名王府婢女,說道:「世子都離開了,這兒也不需要伺候,妳們可以下去了。」
吉祥婆子和幾個王府婢女先是面面相覷,這才福了下身離開。
待她們後腳跟著離去,就只剩下空蕩蕩的新房。
「小姐怎麼不留住姑爺?」彩荷確定人都走了才問。
青黛收起唇畔的笑靨。「因為我很累……先幫我把鳳冠拿下來,而且這幾天都沒睡好,想好好睡一覺,才能應付接下來的事。」
幫主子拿下重得要命的鳳冠,彩荷還是對今晚這個冷清的洞房花燭夜為主子感到心疼。「誰知道姑爺已經有個五歲大的兒子了,要不然小姐也能多考慮一下,不會就這麼答應了……」
「現在說這些也沒用,既然嫁進來了,就得想法子如何安心住下去。」青黛不想去後悔自己的決定,眼前只能往前走,不要再回頭看了。
彩荷也不敢再有什麼意見,忙著幫主子洗去臉上的妝,還有解開頭上的髮髻,以及身上的霞帔。
「明天開始才是真正的挑戰……彩荷,有空就多跟王府裡的奴僕接近,與他們交好,多瞭解一些狀況,再小的事都好,我可不希望在完全不知情的狀況之下,只能處於弱勢。」青黛看著銅鏡中的婢女吩咐道。
「小姐放心,這是奴婢最拿手的。」彩荷興致勃勃地笑說。
青黛莞爾一笑。「就是因為有這個長處,我才讓妳陪嫁過來的。」
「小姐儘管放心,這事就交給奴婢。」被主子一誇,彩荷得意地說。
「嗯。」青黛打了個呵欠,腦袋也因為困意而有些遲鈍,決定不再去想了,一切都等天亮之後再說。
待婢女伺候主子上床歇著之後,原本想吹熄大紅喜燭,不過被青黛阻止了。
「就讓它們點著,妳下去歇著吧。」她說。
「是。」婢女回了話後,便輕輕地帶上房門走了。
側躺在床上的青黛以為自己很快就會睡著了,但是盯著燭火的雙眼卻沒有閉上,她想起在家的日子,上頭有爹娘和兄長在,從來不需要她去煩惱什麼,但是往後只能靠自己了。
此刻,她真的好想家,更想念自己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