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她,是在他十七歲、即將升上高二的那年暑假。當時父親剛找到一份新工作,替一位姓寧的有錢人當管家,不但包吃還包住,所以他也就跟著住進了寧家。
因為人手不足的關係,因此裴御臣便順理成章的趁著學期還沒開始,來到寧家當暑期工。
說起來,他的工作也不是多困難,不過就是掃掃地、澆澆花、擦擦玻璃這類沒啥挑戰性的工作。
從小就跟父親相依為命,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丟下他們跟別的男人跑了,因此他很早就明白男兒當自強的道理。父親以前以開出租車為業,為了多賺一些錢支付家庭開銷以及他的學費,待在車上的時間比在家的時間還要來得多,所以上至洗衣煮飯、下至打掃種花,全都難不了他;對於家事,他自有一套方法,而且做得又快又好。
那天,是他來到寧家的第一天。在父親介紹完他的工作內容之後,不消半天時間,他就把工作全部完成,於是便利用閒暇坐在花園的樹蔭底下看書乘涼。
在勞動過後,夏日的微風徐徐吹來,讓人備感舒暢。就在他看得渾然忘我時,一陣宛如黃鶯出谷般悅耳的歌聲倏地飄進耳裡。那聲音細細軟軟的,雖然帶著些許稚氣,卻是他所聽過最美妙的歌聲。
裴御臣將手上的書放下,站起身,張望四周,尋找聲音的來源。才走沒幾步,就瞥見一個女孩正坐在花圃旁邊忘情的哼唱著歌,而在她身邊的,是一隻睡成四腳朝天的狗!
更妙的是,那隻狗––呃,正確來說是一隻大概只有兩三個月大的柴犬,在她悠揚歌聲的圍繞下似乎睡得很安穩。
似是聽到有人接近的聲音,小狗突然由地上翻爬起來,朝裴御臣汪汪叫了兩聲,短短的尾巴熱情的搖擺著。
「你是誰?!」狗狗的騷動讓寧浣兒回過頭,看到突然出現的他,防備的問。
「我是管家的兒子。」裴御臣簡單的介紹自己。他看著眼前的女孩,雖然才第一次見面,但他很快就認出她是寧家的千金小姐寧浣兒。
為什麼他會知道?那是因為早上他打掃的時候,看見客廳掛滿了她的相片,每張都珍貴的裱框掛在牆上,他想當沒看見都難。
那每張照片裡的人兒都帶著甜甜笑容,長得很可愛,十分討人喜歡。只是現在看到本人之後,那感覺更加鮮明瞭。
雪白粉嫩的肌膚呈現粉紅色澤,白裡透紅得讓他直覺聯想到童話故事裡的白雪公主;巴掌大的臉蛋嵌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又長又翹的眼睫像兩把羽扇似。
再度打量她的身材,他發現以一個年僅十二、三歲的女孩來看,她的身材稱得上是纖細高了。她應該有一百六十五公分了吧?也許是因為家裡環境優渥的緣故,她發育得非常好,儼然像個成熟小女生。
「為什麼我沒見過你?」因為艷陽刺眼,寧浣兒索性走到他面前,抬頭仰望他。
這才發現,他好高啊!不知道有沒有一百八十公分?
「我是今天才來這裡打工的。」早上他在打掃的時候也沒見到她,不知道她上哪去了。
「喔……難怪我沒見過你了。」寧浣兒點點頭,很感興趣的追問:「大哥哥,你叫什麼名字?」
「裴御臣。」
「裴御臣……」她口中喃喃,反覆念著他的名字,過了好半晌,寧浣兒興奮的叫了起來:「我以後可以叫你裴裴嗎?」
聽見她的突發奇想,裴御臣的臉當場黑掉半邊,瞬間垮了下來。「不可以!」他斷然拒絕。
她那顆小腦袋裡裝的是什麼?虧她想得出這麼娘味十足的小名!讓他感覺整個頭皮發麻,他可是堂堂六尺男子漢耶。
「為什麼不可以?我覺得裴裴這個名字很好聽啊!」寧浣兒皺眉,不以為然道。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沒有為什麼。」要是讓別人聽到這個稱呼,會笑掉人家大牙的。
「我不管!我喜歡這樣叫,我偏偏要叫你裴裴!」她手插腰耍任性,紅艷艷的菱形小嘴不高興的噘起。
才相處短短不到五分鐘時間,他就發現原來她是個被人寵壞的公主,除了外表長得像天使、歌聲甜美之外,她內心根本就是個惡魔。「隨便妳。」他的臉瞬間變得嚴肅,懶得再跟她辯,掉頭想要走人。
「你要去哪裡?」寧浣兒拉住他的衣袖,不讓他走。
「我要去看書。」他可不想把時間浪費在一個被人慣壞的大小姐身上。
「那我也要去!」她說,手完全沒有要鬆開的意思。
「妳可以留在這裡繼續唱妳的歌。」如果讓她跟在他身邊,他怕自己會被她的小姐脾氣給氣到腦溢血。
「你有聽到我唱歌嗎?」寧浣兒雙眼發亮的把他的衣袖抓得更緊。「你覺得我唱得好不好聽?」
「還可以。」雖然自己明明就是被她那甜甜的嗓音吸引住,但他就是不想讓她太得意。
「只是還可以嗎?」聽到他的回答,寧浣兒有些失望。她以為會從他嘴裡聽到更好的評價。
她從小就喜歡唱歌,音樂天分也很高,學校裡經常有歌唱比賽,每次冠軍都是她。除此之外,她還經常代表學校去參加比賽呢!她最大的願望就是將來有一天可以開演唱會。
「其實……是還挺好聽的啦。」看到她失望的表情,裴御臣有些於心不忍的轉了個說法。只不過,他到底是哪來的惻隱之心啊!她失不失望對他來說根本不重要,他幹嘛要那麼雞婆?!
「我就知道。裴裴,我跟你說唷!我有很多比賽的獎盃呢!我帶你去看看好不好?」他的鼓勵瞬間產生莫大的激勵作用,一雙閃亮亮的眸子眨呀眨的,好像夜空裡的星星。
「我很忙。」他拒絕。冷冰冰的獎盃有啥好看的!不過是形狀跟材質上的不同而已,有什麼值得拿來炫耀?
「你要忙什麼?我可以幫你的忙喔。」見他對她的提議毫無興趣,寧浣兒不死心的繼續追問。
老天爺!這個小女生是怎麼回事?!他們兩個又不熟,她幹嘛死纏爛打的賴著自己不放?!「妳難道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嗎?」
「有啊!還是你來幫我的忙?我們一起幫公主洗澡好不好?」她靈機一動,愉快說道。
「公主是什麼東西?」一聽他就覺得沒興趣。
「牠就是公主啊。」寧浣兒指著地上那只尾巴搖得很激烈的狗兒,很慎重的介紹。「我跟你說喔,公主是爹地跟媽咪送我的生日禮物,我要把牠洗得香噴噴的,還要幫牠穿上洋裝,讓牠像個小公主……」
媽呀!這個小姐的話會不會太多了點?好像幾百年沒有說過話似的,話匣子一開就停不了的說個不停。「牠是公的,怎麼會叫公主?」把他的名字叫得那麼娘也就算了,現在居然連一隻公狗都不放過!
「我知道啊,可是我就是喜歡這樣叫牠嘛。」
裴御臣覺得自己頭頂上似乎有一群烏鴉飛過。「妳高興就好。」反正狗是她的,他管她那麼多做什麼!
「來嘛!裴裴,我們一起幫牠洗澡吧!」寧浣兒熱情挽住他的手。
「我還有別的工作要做,妳自己慢慢洗吧。」他撥開她的手,面無表情的對她道。
「我是小姐耶!我叫你做什麼你敢不聽我的話?!」她氣呼呼的鼓起腮幫子怒視他,擺出小姐的架子。她其實也不想用那麼凶的口氣對他說話,只是,她真的很無聊嘛!都沒有人陪她說話,她真的好悶啊!
他聳聳肩,無可奈何的妥協。「洗就洗吧。」沒辦法,誰叫她是寧家大小姐,而他只是管家的兒子,總不能因為自己而害老爸丟了飯碗吧。
於是,他只好認分的開始跟她一起幫公主洗澡。只不過,他從頭到尾都不想說話,反而是她,嘰哩瓜啦的說一些他完全不想知道的瑣事。從她的興趣說到在學校發生的事情,再從血型星座扯到偶像明星。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十二歲的小女生都這麼囉嗦,只知道自己的耳朵快長繭了。
「裴裴,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過了好一會,寧浣兒發現自己無論跟他說什麼,他都不說話,於是小心翼翼的問。
「沒有。」就算有,也懶得跟她解釋。
還說沒有!他的臉冷冰冰的,連笑都不笑一下,一定是討厭她,才會對她這麼冷淡。「對不起啦!我只是……只是想要你陪我說話嘛……」她抱歉的吐吐舌,眼眶泛起可疑的熱氣,鼻頭莫名其妙的紅了起來。
裴御臣看著她突然變得可憐兮兮的表情,不是很有興趣的開口問:「為什麼?」等等!她該不會是要哭了吧?!
噢!拜託,千萬不要!他根本不知道要怎麼哄人啊!
「今天是我的生日,可是爹地跟媽咪都不在家,只剩下我一個人……」說著說著,居然哽咽了起來,眼淚跟著掉下來。「所以……所以……你可不可以陪我說說話,當作是我的生日禮物……」
裴御臣看著她淚眼汪汪的模樣,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吃錯藥,居然會有一種她其實沒想像中那麼討厭的錯覺,反而覺得她怪可憐的。
他完全能體會她心裡的感受。就拿他自己來說吧,打從老媽跟別的男人跑了之後,他就忘了自己還有「生日」這一天。因為老爸忙著賺錢,再加上男人總是不若女人細心,一開始的前兩年他還有生日蛋糕可以應應景,再後來連蛋糕都省了。
他還以為這種事情只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沒想到有錢人家的女兒也會為相同的事情煩惱。她是獨生女,看來平時在家裡能夠講話的也沒幾個人,難怪她會無聊到為小狗唱催眠曲了。
「嗯。」她那楚楚可憐的模樣讓他實在狠不下心來拒絕她,於是他輕輕點了下頭,表示同意。
「太好了!裴裴,謝謝你!」寧浣兒破涕為笑的衝上前一把抱住他,完全忘了手上還有一堆泡沫沒沖掉。
她熱情的舉動讓裴御臣嚇了好大一跳,霎時分了神。等他回過神來,他才發現她居然像只無尾熊似的抱住自己不放。
她、她、她這是在幹什麼?!難道她不知道什麼叫做男女授受不親嗎?雖然她還是個國小生,但也不代表她可以這麼明目張膽的「非禮」他吧?!那軟軟香香的身軀緊緊抱住他的腰桿,沒由來的令他心一震,心跳怦然加速。
「妳、妳快點放開!我衣服上都是妳的鼻涕跟眼淚,髒死了!」他故作嫌惡的掙脫她的懷抱,一顆心卻還處於「驚魂未定」的狀態中。
「對不起啦……人家太高興了嘛!」寧浣兒欣喜的說,一面用衣袖擦眼淚。
從她有記憶開始,她就很少有機會跟爸爸媽媽相處,也許是因為他們太忙了。爸爸每天忙著應酬交際,媽媽則忙著和那些富家太太打麻將,每天不到三更半夜不回家,而那時她都已經睡了。
其實她可以說是之前的管家林媽帶大的,往年她的生日,林媽都會記得幫她慶生,只是林媽最近shen體不大好,後來就辭職了;而她,也變成了孤單一個人。
雖然爸媽都會記得在她生日時送禮物給她,但她內心最渴望的,是一家三口能夠坐下來一起吃頓飯,哪怕只是半個小時,她也會心滿意足的。
「如果妳能答應我一件事,我晚上就做生日蛋糕給妳吃。」好不容易,他的心終於回復平靜。
「什麼事?」寧浣兒雙眸一亮,以崇拜的眼神望著他。生日蛋糕耶!他居然會做生日蛋糕!好了不起喔。
「妳以後不要再叫我那個怪名了。」每次一聽到那個娘味十足的稱呼,就覺得雞皮疙瘩都要掉滿地了,如果不及時改掉,他怕自己可能會瘋掉。
「你是說裴裴?可是我覺得這個名字沒什麼不好啊……」她歪著腦袋,就是不知道有哪裡不妥。
「非常不好。總之,以後妳就叫我裴大哥吧。」他口氣堅持。
「好吧,那裴……呃,裴大哥,你可不可以教我做蛋糕?」她好想學喔!如果她學會了的話,以後生日就不怕沒有蛋糕吃了!
「嗯。」他點頭應允。只要她不再叫他那個可怕的名字,要他作牛作馬都可以。
只是,他沒想到往後的日子,他不但為她作牛作馬,還任勞任怨的做了好長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