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母一聽高照要帶蕭福星去玉環軒玩,差點暈倒。
那是青樓啊!一個好女孩怎麼能去那種地方?
但高照就是愛玩,還把蕭福星照顧成一個整天嘻嘻哈哈、無憂無慮的傻姑娘。
這讓蕭母很為難。她希望女兒快樂,女兒也不知還能活多久,不笑著過日子,難道要每天以淚洗面?
問題是,如此肆無忌憚真的好嗎?
可她也抗拒不了女兒的笑容,只得叮嚀再叮嚀,方才放他們出門。
蕭母看著他們的背影,高照背著蕭福星,一點也沒有不耐煩,反而不停同她說話,當然,偶爾也會嘴賤,氣她兩下。
這時,蕭福星就會咬他的肩膀。天哪……蕭母很不好意思,女兒幾時變得如此潑辣了?
可高照總是大笑,說她牙口沒力,要多多訓練,還問她,要不要換另一邊肩膀咬?
蕭母實在佩服高照的無賴和猖狂,但怎麼說,高照對蕭福星總也是溫柔細心的。
蕭母很感動,並不是每一個男人都有耐性照顧一個雙腿不便的女子。
所謂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就是這樣吧?
高照背著蕭福星進入玉環軒,老鴇見到花花太歲本人,差點仰天怒吼。玉皇大帝啊!我沒得罪禰吧?為何要派這煞星壞我生意?
「給爺準備一間最好的包廂。」高照掏出一個十兩重的金元寶。
「太歲爺……」老鴇哭喪著臉。「院裡的包廂三日前就被預訂光了,所以……」
「五十兩。」高照不喜歡麻煩,直接把價錢翻了五倍。
老鴇雙眼放光,心裡掙扎,她真想賺這個錢,但確實沒有包廂啊!怎麼辦?她好煩惱。
「高照,是我們來得太突然,你別為難人家了。」蕭福星最見不得人難受,便出言相勸。
「那好吧!」高照把元寶收回來,改送上一兩茶資。「我們站著看,沒問題吧?」
當然有問題!老鴇的心在滴血,高照是何等大的肥羊,就這麼輕易放過他,她會後悔一輩子。
「太歲爺,要不你先委屈到後園喝茶,等嬌嬌在大堂表演完,我讓她上後園,專門給你們舞上一段。」老鴇實在捨不下那五十兩黃金,便道:「而且,您今晚的酒水全部免費,如果你有相好的姑娘,我也讓她們——」老鴇忽然不敢再說,因為蕭福星正掐住高照腰間一塊軟肉扭轉。
高照表面鎮定,其實惡狠狠的目光差不多把老鴇砍成碎片了。
「我在這裡有跟任何女人相好過嗎?」天可憐見,他只是愛玩,並不好色。
「不是、不是……太歲爺沒有相好的姑娘……我的意思是,太歲爺若有喜歡的酒菜,儘管吩咐,敝軒一定盡量滿足。」老鴇轉得生硬。
但蕭福星也不是太愛吃醋的人,掐他一把也就算了。
「也好。」他說。「後園清靜,沒有太多的吵雜,正適合聽曲看舞。」他背起蕭福星,跟老鴇一路往裡頭走。
「咦,這不是太歲爺嗎?怎麼淪落成腳夫了?」說話的是威武王爺的謫子,堂堂小王爺,但在王府裡,他一點地位也沒有,無論他做什麼事,王爺總是罵,若他有高照一半機靈,便是祖宗保佑了,也因此他對高照有很大的成見。
「咦,這不是威武小王爺嗎?又來尋花問柳啊?難怪王爺一門心思想廢嫡子,另立庶子繼承王位。」高照把小王爺的口吻學得維妙維肖。有意思的是,威武王爺中意的庶子正是高照姊姊所出,將來那小子若繼承王位,高照便不是太歲爺了,人人都得尊稱他一聲——太歲爺爺。
但高照對那些事並不感興趣,地位越高、責任越重,要做的事也越多,那他還有空閒遊戲人間嗎?
他寧可天天逗雞攆狗,也不願去幹什麼大事業的。
「王八蛋——」小王爺聞言大怒,隨手抄起一張茶几砸過去。
高照一腳踢碎茶几,順道也踹中小王爺的下體,對方蹲在地上,痛得直不起身。
「早說過你惹不起我了,活該。」高照不理他,逕往後園行去。
老鴇就可憐了,這兩邊都是她得罪不起的主兒,現在一個倒在這裡,一個囂張離去,教她如何處理才好?
她趕緊叫人把小王爺扛回去,再去安撫那性情多變的太歲爺。
高照背著蕭福星來到後園,這裡雖然沒有五光十彩,也沒有人聲鼎沸,但勝在清幽,夜風徐徐,銀月照得滿地生輝,別有一番韻致。
高照給她倒茶、佈置酒菜,還怕她冷,特意取了條毛毯蓋在她身上,待她真的是無微不至。不過……
「高照,你好像很熟悉這裡?」連要去哪裡找毛毯都知道。哼,男人果然都不是好東西。
「以前來談過幾回生意。」高照也不隱瞞,逕自招認。「前年他們選花魁的時候,我還替當時的候選……她叫什麼名字……文文?還是雨雯?我忘了,反正我替她寫了首詞,幫她贏得了花魁的封號。現在跳胡旋舞那個嬌嬌也是我的學生,不過她資質不好,只學了我八成功夫,另一個叫……傅什麼的,她才是真正的高手,可惜去年病死了。」
蕭福星本來是有點嫉妒,但聽完高照的話,別說吃醋,反而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想不到你不只會武功、醫術,還能填詞、跳舞……天哪,你到底有什麼是不會的?」
「生孩子啊!」這種事凡是男人都做不了吧?但幸好他也不是太喜歡小孩,就算了。
蕭福星啐他一口,這人根本沒個正經。
「對了,你還要在家裡住多久?」他不習慣在一個地方長居,很悶的。
「從展城到首陽山,也不過三個月的時間。你說我的毒可以壓制六個月,所以我想再陪爹娘兩個月。」
「啥?」高照鬱悶死了。展城又不是什麼大城市,美食少、遊戲差,這六十天讓他怎麼熬啊?「打個商量,我們三天後就走,如何?」
「為什麼要這樣快走?」
「首陽山我也沒去過。」當然是騙人的。「我不知道那裡是個什麼情況,也不曉得七仙的解藥長在哪裡,你總得給我點時間去尋找吧?」通篇都是謊言,其實他就是悶不住了。
「這樣啊……」她垂下頭,真的很捨不得爹娘。
高照見她泫然欲泣的樣子,心裡也是一抽一抽地疼。
「不然再住五天。」這是他的極限了。
「也只能如此了。」蕭福星知他所言有理,唯有歎氣順從。
高照開心得要命,又可以跟蕭福星四處遊歷了,人生還有什麼比這更精采?他忍不住哼起歌來。
蕭福星先是一愣,隨即聽得入迷。
她沒想到高照唱歌這麼好聽,溫柔清亮的聲音,每一字句都像敲在她的心頭上。
她情不自禁地牽起他的手。那寬厚的大掌曾經令她頭疼萬分,可現下,他卻用它照顧她所有起居。
他會倒茶、端水,還會幫她梳頭髮,蕭福星從不知道這雙手有這麼厲害。
不,他本身就像一口挖不盡的井,每當她以為自己夠瞭解他了,他又有更多的本事冒出來,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可以完全看透他,也許一輩子都不可能吧!
她卻為這念頭無比開心,永遠看不清,就讓她花一生的時間來瞭解吧……
高照唱到一半,對她一笑,傾過身去,在她頰上偷得一吻。
她臉紅地輕吟一聲,卻沒有閃躲。既然她對他也有意,又何必閃呢?
她的身子軟軟地偎進他懷裡,銀月照著她的臉,教她美得像仙子一樣。
他俯下身,啄吻著那粉櫻似的唇,甜蜜的滋味讓他的心跳得好快。
說真的,他對任何事物的耐性都不大,只有她,不知為何,他多跟她在一起一天,就多愛她一點。
真不知道有沒有哪一天,這份愛會將他的心給擠得爆炸了。
「小福星、小福星……」他的吻移到她耳畔,輕輕地吮吻她的耳珠。
她渾身一顫,呼吸愈發急促。
他立刻明白,這裡是她的敏感處,便將那白玉般的耳珠含入口中。
「啊……」她發出一記甜蜜的驚呼,他只覺身體一熱。
「小福星,我——」他忍耐不住了,好想要她。
「太歲爺!」但那不識相的老鴇居然來了。
「唉喲!」蕭福星害羞地一把推開他,高照跌在地上,心情壞得像七月的暴風雨。「你們……很好很好,高爺等著欣賞胡旋舞等很久了,就先跳上一個時辰吧!高爺若是滿意,再跳一個時辰。」
老鴇和嬌嬌的臉徹底黑了。胡旋舞是一種費力的舞蹈,他們平常表演,半個時辰就是極限了,現在要跳一個時辰……天哪、地啊!又不是她們推高照下地,為什麼要受遷怒?這不公平!
但在高照冷冽的目光下,她們一句話也不敢說,只能跳,直跳過三更。
蕭福星打個哈欠。這舞是很好看,但看了半夜,也是很累的。
「別跳了。」高照最是心疼她,見她面露疲色,隨手丟了張銀票,背起蕭福星走人。
老鴇和嬌嬌終於獲得解脫,兩人癱在地上,連銀票都沒力氣去收,實在是太累了。
穆然在蕭家得不到幫助,思前想後,又找上了惡人村。
但他沒找到小憐。姑娘拿到錢便快樂地逍遙去了,不把錢花光,她是不會回來的。
穆然沒辦法,只好去找村長。
「高照沒死。」他劈頭第一句話就這麼說,語氣裡的怨怪很明顯。
村長不開心了,他們本來就沒把握,也沒打算害死高照,只要能弄走那位太歲爺,大家便心滿意足。
「我們也想不到太歲爺連七仙都能解,這是意外,請恕我們無能為力。」
「你們收了我五千兩,怎麼可以如此不負責任?」
「那你去官府告我們啊!」村長根本不理他。穆然是個白癡,連惡人村的人都信,不騙他騙誰?
「你以為我不敢?」穆然說著就要動手。
但惡人村民哪個手底下沒幾招硬把式?穆然一腳還沒踢出,就被村長扁成豬頭。
「笨蛋,你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敢在這裡撒野?」村長叫了人,把他遠遠地丟了出去。
穆然這才發現自己上了惡當。他現在沒錢了,也找不到小憐,蕭福星不要他,他還虧空了大筆銀兩……這麼多的麻煩,怎麼辦?
他越想越傷心,忍不住便縮在暗巷裡放聲大哭。
他哭得嗓子都啞了,偶爾幾個經過的惡人村民也沒理他。
這種事,村裡幾乎天天發生,要遇事就管,還不煩死人?
穆然哭到最後,惡向膽邊生。
「你們等著!就算我要死,也要去官府告發……嗚嗚嗚——」忽然,有一個人摀住了他的嘴,卻是陰陽童子。
「你傻了啊!」陰陽童子拖著他出了惡人村,找間破廟窩進去。「你在那裡亂說話,我保證你別想直著走出惡人村。」
穆然想不到還有人關心他,眼淚流得更急了。
「那我該怎麼辦?」他走投無路了!
「你知不知道七仙的解藥是什麼?」
穆然搖頭,他是個普通的生意人,連七仙的名號都沒聽過,又哪裡曉得它的解藥為何物?
「七仙是一種毒,也是一種蠱。凡人只要沾上一點,七日內必見閻王。高照能不死,是因為蕭福星把他身上的毒過了一半到自己身體裡去,所以她的腿才會突然廢了。」陰陽童子解釋。「要徹底解除七仙的毒性,只有上首陽山,尋得琉璃果服下,則七仙立解。」
「然後呢?」穆然聽了半天,也沒聽懂陰陽童子解釋一大篇到底是什麼意思?
「你是豬嗎?!」陰陽童子氣死了。「你不會早一步跑到首陽山,先毀了琉璃果,那高照一樣得死!」
他們不知道高照根本不怕七仙,真正受毒害的只有蕭福星。
「我若毀了解藥,表妹怎麼辦?」穆然對蕭福星還是有情意的。
「她死了,蕭家的一切都是你的了,你還怕什麼?」
陰陽童子就是要蕭福星死。她每天告訴他,百善孝為先,人之初、性本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放屁!
他因為身體畸形,從小不知道受過爹娘多少凌虐,他們還說他是妖怪,要活生生燒死他,這樣的爹娘也要他孝順?
他逃離家門後,到處乞討為生,剛開始,人家以為他是落難孩童,對他還不錯,但一年、兩年……五年過去,他的身形從未改變,於是,大家知道他是個怪胎,開始排斥他,連那些受過他照顧的老人幼童也把他當鬼怪,一起拿石頭砸他,這樣的人,還是善良的嗎?
二十歲那年,他在青樓裡幫忙洗碗,情竇初開的年紀,他偷偷地愛上樓裡一個小茶壺,可他心知自己條件不好,也不敢告白,只敢遠遠地瞧著,偶爾見他微笑,心裡便歡喜半天。
可這份感情還是洩漏出去了,那一夜,小茶壺帶著一夥狐群狗黨闖進他房裡,他們笑他不自量力,還說想嘗嘗怪胎的滋味。
他外表只是個七、八歲的孩子,怎麼抵得住六、七名大漢的欺侮?他們脫下他的衣服,發現他雌雄同體,更興奮了。
就從那一夜起,陰陽童子再也不相信人性。
後來他拜師學藝,下山後第一件事就是將當年欺負過他的人,一個一個找出來殺掉。
蕭福星還叫他救人,屁啦!他再多救幾個人,小命都沒有啦!
她說的那些向善之道,根本是在諷刺他。他恨死她了,擺一副慈悲面容,卻總害他生不如死!
這仇,他一定要報。
「但是……」穆然還是不忍。「她畢竟是我表妹,難道沒有其它辦法?」
「你自身都難保了,還惦著表妹?你自己想想,你那些事倘若曝光,蕭福星是否還會原諒你?」
穆然沉默,不發一語。
「我只勸你兩句話: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填屍骸。」陰陽童子大笑,這便是他飽經艱辛後,悟出來的寶貴道理。「至於想怎麼做,你自己決定,我走啦!」
「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填屍骸……」穆然呢喃念著兩句話,一抹猙獰浮上眉眼。
高照終於背著蕭福星離開展城了,他欣喜得要命。
說實話,長到近三十歲,他除了對蕭福星還有些耐心外,至於其它的人事物……抱歉,他只愛玩,開心過了,就沒興趣啦!
在蕭家的那些日子,他只高興了三天,其餘時間,尤其是蕭福星被她爹娘叫去談話,放他一個人在她的繡閣裡發霉,他真是忍了好久,才沒去拆房子打發時間。
現在可好了,蕭父、蕭母……不管是蕭家的任何人都不能再來打擾他和蕭福星相處,他情不自禁吹起口哨。
蕭福星坐在他背後的椅子上,椅子鋪了軟墊,還拉出一塊錦布遮陽,椅邊掛了幾隻小壺,有龍井、蜜茶、葡萄酒,和一大盒點心,應有盡有,那要說多舒服、就有多舒服。
但是……她捂著胸口喘氣,不知道為什麼,好想吐喔!
她忍耐著,不想破壞高照的好興致,他好難得這麼開心。
但她忍得實在很難過,強撐了半個時辰,再也受不了了。
「高照,停一下,我很不舒服。」她等不及他停下腳步,便撐著從椅子上翻下來,跌在地上,吐了個亂七八糟。
「小福星?!」他趕緊將她扶起來,也不顧她滿身穢物,著急地拍著她的背。「你是不是吃錯了什麼東西,怎麼吐得這樣厲害?」
「我也不知道……」她話都沒說完,又繼續吐了,嘔得連酸水都出來了。
高照擔心不已,先替她運了會兒氣,讓她舒服一點,緊接著拉起她的手,替她把脈。
如果是吃壞肚子,喝兩帖藥就好了,他想,以自己的醫術,要治好她還不易如反掌?但……
脈象出來後,他如遭電擊。
是不是搞錯了?是不是有人故意整他……她她她……她居然有喜了!
他們只有一次啊!還是她為他解毒那回,居然就中標了?
「高照。」蕭福星搖了搖他。「我到底是怎麼了?很嚴重嗎?你說話啊!」
「你……」他像哭,也像在笑,遲疑了好久,才咬牙說道:「你懷孕了。」
「什麼?」她大驚過後,卻欣喜得像得到了全天下的珍寶。「我有小孩、我們的小孩……喔,老天,我一定要為你生一個很可愛的孩子……」她想,那寶寶的眉眼要如他這般俊秀,頭腦要和他一樣聰明,身體要跟他一般健康……佛祖啊,他們的孩子,一個小高照,那是天底下最美好的存在。
「嗯嗯嗯……」她每說一句話,他就點頭,完全不敢告訴她,她現在有毒在身,又懷了孩子,這不是雪上加霜嗎?
萬一……不,不會有萬一,他發誓,他一定要保護自己的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