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滿善一直用意志抗拒著那劇痛,卻躲不開因痛而襲來的昏迷。
他以為,只有當那條沾了鹽水的鞭又抽來時,他的意識才會清醒。
可忽然,他被一股暖香緊緊地抱住,一雙柔軟的小手焦急地在他傷痕纍纍的前胸後背摸索著。那雙小手的溫暖,他記得,他有多喜歡這雙小手在他身上撫摸著,他以為此生再沒機會得到這雙小手的愛撫………
那雙小手,是兔兔的他的兔兔
突然,揚滿善的腦子炸開。
兔兔?!
他猛地張開眼,低下頭一看,看到了淚流滿面的兔兔。
她哭得好傷心,對著那些獄卒求饒:「拜託!你們不要打他,拜託不要打了好不好--」
他倒抽一口氣,看著他的血硬生生地蝕透她的衣服,在她的身上烙下疤痕。那就像被火灼傷一樣,他不忍,使盡全力想掙開兔兔,可他現下根本動彈不得,而兔兔也完全不理會那些疼痛,只想用力地抱緊他、保護他。
那些獄卒將她的哀求當作一種娛樂。「小妞,再不走,這一鞭就要抽到妳身上了!」
她的臉一陣慘白,面露恐懼,那恐懼讓揚滿善看得好不忍。
可她沒走開,只是更緊地抱住揚滿善,將頭深深地埋進他的胸口,咬著牙,緊繃著身子,等著那一鞭抽來。
「兔兔」揚滿善想叫她快走。
可話還沒說完,一道鞭子已經破空而來,就抽在兔兔的背上。
她忍不住慘叫一聲。
揚滿善發瘋了。「混賬!兔兔,妳走,快走!妳別巴在我身上,快走!」
兔兔痛到哭,可即使如此她還是不放手。「是我害你的,阿善!是我害你的,我不應該──啊--」
她話還沒說完,又一鞭抽來,打在她腰上。
「你們這些狗賊!」揚滿善氣得大吼。「要打就打我,打一個無辜的女人做什麼?!」
「你叫那女人讓開,我們就不打她。」獄卒涼涼地說。
「兔兔,快走!」揚滿善不斷扭動身子,想甩開兔兔。「我這種男人,根本不值得妳這樣,不值得!」
她攀得更緊,大叫:「那天我不應該離開你!」
揚滿善一震。
「阿善那天在說謊!」她哭著。「你永遠不會嫌棄我,你只是怕你是個怪物,可你不是!你不是怪物,阿善--」
揚滿善痛苦的呼吸著。他抬頭,又看到那獄卒要揮鞭甩來。
他咬牙,一鼓作氣,狠力地扯下拴在右手上的鐵鏈,緊抱著兔兔轉身,那道襲來的鞭子當即抽在他的後背上。
他痛得渾身一抖,可心裡卻慶幸著兔兔沒受到這一鞭。
他用力地抱著她,用力地感受她柔軟的身體,天知道他有多想念她的觸感。他的臉緊緊地磨蹭她的頭,沙啞地說:「妳為什麼要這樣妳為什麼要回來妳不回來就什麼事都沒有的……」
兔兔只是哭,雙手也不願放開揚滿善。
此時,一直靜默在一旁看著他們的懷沙,忽然揮手,叫那些獄卒撒下。「今天夠了,到此為止。」
「咦?就這樣?」獄卒不可置信地瞧著懷沙,覺得像他這樣心狠手辣的人怎會輕易收手?
只見懷沙若有所思,眼神複雜,不太願意看兔兔與揚滿善。
獄卒打趣地說:「怎麼?爺?您想到您的情人啦?」
懷沙給獄卒狠冽冰冷的一瞪,獄卒馬上閉嘴。
「把他們拖上來,關到牢房去。」他命令。
「關一起?」
懷沙看了他們一眼,臉色深沉。「關一起吧。」
「那要如何處置他們?」
「如何處置,明日再說。」
「欸,好的。」獄卒歎了氣,對同夥悄聲地說:「嘖,對女人手軟。」
正要走的懷沙,停下腳步,轉身笑了。那笑讓獄卒們不寒而慄。
「我沒打過不該打的女人。」懷沙說:「我只殺該殺的女人。」
獄卒驚恐的點點頭。
「希望諸位的夫人,不在此列。」
說完,他冷笑一聲,便離開了地窖。
※※※
兔兔與揚滿善被關進了一間冰冷的牢房。
揚滿善失了血,又剛從水裡拖上來,渾身被這寒冷弄得極為痛苦,不斷發抖。
她知道他的難受,因此不管揚滿善如何反抗,她都還是趴在他身上,用自己的體熱去溫暖他。
「兔兔,不要抱我,不要碰我,好不好」他氣若游絲地說。
兔兔搖頭。「你明明就冷,不要說話!」
「我的血,真的、真的很可怕,妳不應該回來的」
她抬頭,看著揚滿善。「阿善,你看著我。」
揚滿善垂眼看她,看到她臉上那疤,他的心就痛。
「我的臉已經這樣了。」她說:「我的身體,也都是你的血給烙下的疤痕。你說,我這種醜女人,誰要?」
揚滿善啞口無言。
兔兔一笑。「我當然是要跟你死在一塊了。」
「不要說這種話!」揚滿善喝斥她。
她咬著唇,沉默地又躺回揚滿善的胸口。
他伸手,撫著她的頭。「妳是個好人,不應該死,妳不要想著死」
「那你就是壞人嗎?」
「對。」揚滿善頓了一下。「好人不會殺人。」
「阿善,你為什麼要殺那些人?」
揚滿善不說話。
她看著他,不讓他逃避她的視線。「你為什麼殺人?」
他沉默了一陣,終於轉過來望著她,知道不說實話,她不會罷休。
「他們,都想發動戰爭。我想得很天真,如果這些妄想發動戰爭的人都死了,那天下是不是就太平了?」
兔兔一愣。
揚滿善牽著嘴角,溫柔地一笑。「然後,這世上就不會再有像兔兔這樣的人,就不會再有好姑娘自卑著自己的身世了」
她紅了眼眶。「那我怎麼辦?」
揚滿善注視著她。
「你殺了那些人,然後被那些人殺掉,你留下我一個人在這兒,我怎麼辦?!你想過嗎?」
「我只希望妳過得好,兔兔」
「沒有你,我怎麼會過得好嘛?你這個大笨蛋!大笨蛋!」她捶著他的胸口。
「好痛,兔兔」
「痛死好了!笨牛!」
揚滿善深深地看著她,笑說:「能再聽見妳罵我,我真幸福」
「哼!」
他摸著她頰上的那道疤,說:「那天,我是騙妳的,兔兔。妳還是最美的,妳是最美的人,無論妳變成什麼模樣,都是美的」說著,他輕吻著她的疤。
兔兔的眼淚掉了下來,她又哼一聲,趕緊將臉埋進揚滿善的胸口,環住他身體的手更是緊,緊得彷彿一輩子都不願放開。
揚滿善呼了口氣,也張開雙手,緊緊地讓她貼向自己的身體,像要將她整個人給融進他的骨子裡一樣。
此刻,他終於有勇氣抱她了。
※※※
兩人相擁而眠,昏昏睡睡,不知時間已過了多久。
忽然,牢房的門被打開了。
揚滿善最先被驚醒,當他看到那些長得獐頭鼠目的獄卒,一臉不懷好意地進來時,他忍著痛,緊抱著兔兔,撐起身體往後退。
「哼,平常目中無人的揚橫班,也會這般怕人?」一名獄卒嗤道。
揚滿善不讓他們佔任何口頭上的便宜。「怕?我不過是怕你們這些穢人弄髒咱們。」
「逞口舌之快沒有用。」獄卒示意其他人,上前去抓揚滿善和兔兔。「你別忘
了,我們才是這兒的主人。」
兔兔這時也醒了,她緊抓著揚滿善,警戒地看著這些人。
一個猥瑣的獄卒要去抓兔兔,揚滿善想也不想,一拳就往他的鼻樑送去。其他人見狀便撲了過去,可都被揚滿善給踹倒。
那群獄卒見仗勢欺人無用,受了重傷的揚滿善還是比任何人都凶狠,於是各個都拿起了刀,又往揚滿善逼去。
揚滿善揣著兔兔,起初還能閃,可那些獄卒異常狠毒狡猾,發現快刀對揚滿善無用,便朝著兔兔劈去。
眼見一刀就要劈到兔兔的背肩,揚滿善驚叫:「兔兔!」
他亂了分寸,頂出自己的臂膀去擋這刀。臂膀頓時一陣酸麻無力,緊擁著兔兔的懷抱一鬆,賊人見有機可乘,猛地一拉,就把兔兔從揚滿善手裡拉走了。
「阿善!」她看到揚滿善的手猛流著血,嚇到哭了。她胡亂地揮拳打著那拉她的賊人,想要跑回揚滿善身邊。
「馬的,臭娘兒們,給老子安分一點!」獄卒斥道,毫不留情地給了兔兔一巴掌,力道之大,竟把她給打趴在地。
揚滿善怒吼。「王八羔子!你打她做什麼!你打她做什麼--」然而他一急,也給了那伙獄卒可乘之機,三四人手腳並用,終於將這頭猛獸給纏倒在地。
即使渾身動彈不得,揚滿善還是要吼:「他娘的狗東西,你敢動她試試看!」
那獄卒呸一聲,冷笑。「你不要我動,我越是要動。」他拉起兔兔的衣語,看她昏得分不清東西南北,生出了邪惡的笑意。
揚滿善懂這笑意,他火了,身體湧起一股巨大的力量,讓那幾人差點兒壓不住他。
「要動就動我,不關她的事,不要傷害她!」揚滿善近乎哀求。
獄卒哈哈笑。「她的確跟你的事無關,你的事是由那懷沙負責。可她呢,是個漂亮的小女人,哪個男人會對這麼可愛的女人無動於衷呢?」
揚滿善一愕。難道這些狗崽子,不是聽懷沙之命而來的?
此時那獄卒要扒她的衣服,揚滿善更激動,下盤使勁,踹翻了那壓住他腿的臭東西。
其他獄卒見狀,便要挾道:「你這蠻人,再動我就弄破你的傷口!」說著,帶著厚重手套的手就往揚滿善的腰腹壓去,腰腹上那道傷疤,便是兔兔刺進的那道。
不料,揚滿善根本不以為意,嘴角更有一抹諷刺的笑。「你弄啊,狗東西,我看你不過是個沒半點斤兩,只能靠要挾唬人的傻瓜!」
「馬的!我怕你!」獄卒被這一激,手毫不留情地使力,硬生生將揚滿善的傷口弄破,鮮血流了滿地。
揚滿善臉色刷白,咬牙,倒吸了口氣--可他不會就這樣善罷罷休。
他趁獄卒正自鳴得意時,猛力地抽開手,沾滿自身毒血的大掌就往那獄卒的臉上摜去--
大伙聽到了像油鍋正煎著東西的滋滋聲,以及宛如被凌遲一般的慘叫聲。正剝著兔兔衣服的那人也嚇得停了動作。
揚滿善趁著大伙傻眼的空檔,將地上滿滿的血往上揮灑,精準地灑進這些獄卒的眼睛,霎時,三四個獄卒的眼全瞎了,滾到地上唉唉叫。
那正要欺負兔兔的獄卒嚇呆了,一轉眼間,情勢竟逆轉過來,換成是他要怕那揚滿善?!
他腦筋一轉,想用兔兔作盾牌。可他手腳再快,也快不過揚滿善的那一掌。他忽然眼睛一黑,接著滿臉都是那被煎燙的痛楚,痛得他連叫都叫不出來,最後便昏死過去。
放眼望去,一片殺戮的狼藉。
揚滿善猛喘氣,一個踉蹌,倒坐在牆上,傷口的疼差點兒也讓他失去意識。
可他看到了兔兔。兔兔需要他
要一起活著,一起活著啊兔兔
於是,他一咬牙,又爬了起來,脫下了獄卒的衣服,將兔兔渾身包得密密實實的,不讓她的身體被他的血給傷到。
「兔兔,不要老想著死,我們會活,會活,一起活」
他喃喃自語著,憑著這句話的意念,他緊抱著兔兔,一步一步堅持地走向監牢外面,那條兩人的生路。
※※※
風呼嘯地咆吼著。
馬蹄聲一頓一頓地急促爆炸著。
兔兔皺了皺眉,被這些聲音吵醒。
她昏昏地望著景物急速變動的四周,再看看全身無恙、被一雙堅實手臂環抱的自己,方纔那差點兒被奸人玷污的畫面,彷彿只是一場惡夢。
「兔兔!妳醒來了嗎?」正在騎馬狂奔的揚滿善,忽然大聲地喊著她。
兔兔剛醒,還發不太出聲音,只點點頭。
她打量著揚滿善全身,糊塗的腦子乍然醒來,她看到他腰腹的傷口正涔涔地流著血,她臉色慘白,叫著:「阿、阿善,快停下來,你又流血了」這般劇動,只會讓傷口裂得更大。
「現在不可以停,後頭有人在追,停了我們就真的完蛋了!」
兔兔不忍,只得也用自己的雙手,緊緊地抱住揚滿善,妄想這樣可以保護他那不斷在失血的身體。
「兔兔,我問妳!」揚滿善迎著風吼問。
「什麼?」
「妳會嫌棄一個脾氣忒差的丈夫嗎?」
「啊--」怎麼突然問這個?
「妳會害怕一個有毒血的丈夫嗎?」
「什麼啊--」
「妳想,孩子會討厭一個動不動就發飆的爹爹嗎?」
「你問這個干--」
兔兔本想問他,在這緊急時刻問這些蠢問題做什麼忽然,她腦子一亮,懂了。
她與揚滿善相處了這十幾年,難道還會不懂他在想什麼嗎?
於是,她也扯著嗓門,回答──
「阿善,你聽我說,脾氣忒差,沒關係--」她吼:「可不要因為自卑,就想把人給趕跑。」
「可妳丈夫的血有毒,妳不怕嗎?」
「怕啥?瞧,他現在不就抱著我嗎?我也沒事啊!」
揚滿善沒回話。
「還有,以後有了小孩,不要動不動就在他面前罵粗話,這樣對小孩不好,知道嗎?」沒等揚滿善答話,兔兔又說:「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我丈夫還有什麼地方可以讓我嫌的。我只知道,他很愛我,我、我也很愛他--」
兔兔感覺到,那箍住她的懷抱變得更緊,緊得有些發抖。
馬持續奔馳著,後頭的馬蹄聲也緊追不捨。他們拐彎,奔入了一叢樹林,片刻後,眼前光明一亮。
兔兔卻嚇白了臉,前方竟是一片斷崖--
「阿、阿善,停啊!快停啊!」兔兔尖叫。
「不要怕--」揚滿善卻似早打定主意,要衝向那斷崖!
他知道兔兔怕,便將她的小身體藏進自己懷裡,更緊更深的抱住她,說:「我們會活著,知道嗎?我們會活著,要一起活著。」
兔兔咬牙,緊緊閉著眼,害怕地埋在揚滿善的胸口裡。
「對,不要看。」揚滿善一提氣,更緊催馬匹往前奔。
在馬躍下斷崖的那一刻,他使盡力氣,吼出了這句話──
「我們活下來,做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