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能一輩子躲在回憶之中,當然更不能在醫院裡避世。出院後的虞漪一如既往地工作生活,說午夜夢迴時不若有所失是假的,但淚水也不再那麼張狂地像是即開即有的自來水。
出院那天曾u豪來接她,金黃色的雛菊買了一大束,病房裡的護士羨慕地誇讚了好一陣子,虞漪慷慨地借花獻佛。護士小姐開心地道別,想說「再見」卻自覺不妥,尷尬地笑著。
她慢慢地整理衣物,慢慢地和醫生道別,慢慢地說慢慢地走,可是還是等不到那個他。以為他會姍姍來遲,原來根本就是她一廂情願躲在夢裡不願醒。自嘲地苦笑著,虞漪跨開大步離開這幢乳白色的建築物,以後她不會再慢慢了,她要快快忘記一個人。
可是她忘了欲速則不達。
拐角里,有個人靜靜地站著,護士小姐顯然認識他,把手裡的雛菊在他面前晃了晃招呼道:「虞小姐出院了,你總算可以不必天天報道了。」每日早晨九點,比她還準時。
「不過我勸你還是放棄吧。」護士小姐撥弄了下花瓣,「虞小姐好像有中意人了。」自然是那個送花人。抬眼看了眼面前的木頭一眼,她低低咕噥道:「更何況天涯何處無芳草。」顯然是交淺言深,但卻意味深長,現代的女性懂得如何為自己籌算。
「這碗湯麻煩你拿給別的病患吧。」蔣辰愷將暖瓶往前一送。天天褒湯竟成習慣,忘了她今日出院。
「又是薏米腐竹素湯?」每日為他匿名送湯,病人還以為醫院伙食可口,讚不絕口。這個男人也算用心,不過每天都是同一款,不知道是手藝有限還是別有他因。
「喂……」護士抬起頭那人已走遠,也不知姓甚名誰,只能「喂喂」地招呼。
打開飽暖瓶,香氣四溢,落寞的心立即被美味填滿。今天算是大豐收,不僅可飽口福還額外附贈暖瓶,哪個賣場酬賓都無此便宜。
暖瓶內白色的是薏米、紅色的是蘿蔔、黃色是腐竹,難怪他每天都煮,單是看著就胃口大開。
這湯看來簡單做來不易,單單白果去殼去衣,陳皮去瓤,蘿蔔切丁就足夠讓人頭痛,更何況一個男人。
「唉,真是個好男人。」
歎氣,因為得不到;稱讚還是由於得不到,得到了便理所當然不必要讚美。「祝先生,我們公司在上個月便給您發郵件請您鑒定貨物了,當時您沒有異議,現在隔了那麼久您跟我們說那批貨有問題……」
虞漪拿著電話站在橫道線上等綠燈。生存不易,每每有難纏的客戶她都如此安慰自己。幸好那位祝先生沒有看到她的表情,否則定會被她如麻花般的眉頭嚇倒。
「祝先生,我們也不希望有這種事發生,但……」
「小心!」
「啊……」
僅僅一剎那,一輛重型摩托從虞漪剛剛站立的地方疾馳而過,那摩托車的馬達聲仍然停留在耳邊,而她也摔倒在一邊。
幸虧有人拉她一把,否則說不定會不會成為車下亡魂。定了定神後,虞漪抬頭道謝,但那個「謝」字卻哽在喉間。
「好巧。」
真的好巧,人海茫茫,她居然碰上他,還演了一場英雄救美的戲碼。
「是啊,好巧。」蔣辰愷附和,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若不是他跟了五條街也不能拉她這一把。
「我在這一帶值班。」他繼續解釋,生怕她誤會。
「呵呵。」她站起身,拍了拍塵,「值班?」
連警服都未穿,可她不想揭穿他。離開了他,她變得聰明許多。
「本來想謝謝你,不過警察保護公民是應該的,那我便省了。」
「天經地義。」特別是對她。
「啊,可惜手機摔爛了。」虞漪拾起地上一分為二的電話。
「我已把摩托車的車牌記下,定能為你賠償。」
「好快的反應。」她稱讚,還是忍不住加了一句調侃,「不愧是幹這行的。」
見蔣辰愷一臉尷尬,她暗怪自己何必咄咄逼人,揮了揮手道:「我先走了。」
「虞漪。」他在最後一刻開口,等她緩緩回過頭來,「你現在過得好嗎?」
她張了張嘴,吐出兩個字:「很好。你呢?」
直到這時她才仔細地將他看清,體形還是一如既往,並沒有快速消瘦。想到很多電影裡兩人久別重逢都會感情充沛地說一句「你瘦了」,可現實生活中沒有給她機會。確實,誰沒了誰都要好好過下去。
可是,他的嘴卻抿得更緊了,似乎也比從前沉默很多。
見他久久沒有回答,虞漪笑笑,轉身便要走,卻聽見後面傳來的聲音。
「不好,很不好。」
她的腳步定住,可他卻不放過她,急急地繞到她身前。
「既然分開之後都過得不好,為什麼……」
停!她皺起眉,「我沒有說我過得不好。」
蔣辰愷的歎氣輕易瓦解了她的逞強。
「我們在一起時,也沒有好過。」她幽幽地說道,事實總是殘忍。
蔣辰愷不再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她的臉,她卻看著自己的腳尖。周圍過路人來來去去,紅綠燈輪迴了好幾回,兩個人卻似渾然不知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他想挽回?虞漪猜度著。
她已死心?辰愷揪心著。
「我還約了客戶,先走了。」她故意抬起腕表,裝出時間寶貴的樣子。
辰愷拉住她的手臂,「能給我一天時間嗎?」
「我這幾天都沒空,公司裡……」她目光閃爍,笑容虛浮。
「我想完成曾經的誓言。」
只消低低的一句,便讓她放棄掙扎,眼睛酸酸澀澀的,似是要流淚卻擠不出一滴,可是心裡卻波動起來,不論答應與否都會後悔。
「你不欠我什麼,不需要彌補。」
「我只是不想讓自己看不起自己。」
綠燈再次亮起,她不想錯過。
「明天你來接我。」為了不讓自己改變主意,虞漪逃得飛快。
人群裡,辰愷的笑容一閃即逝。上學時老師說過,良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客廳裡,虞漪坐立不安,她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在廚房裡忙碌的人會變成蔣辰愷。見他圍裙加身,鍋碗瓢盆應對自如的情形,她驚訝之餘竟覺得格外溫馨。原來有個人願意為你洗手做羹湯的感覺竟是這般甜蜜。
先前她提議去吃快餐,他看了她一眼回道:「你以前都說快餐沒有營養。」
虞漪猛然怔住,當年是因為想要全心全意照顧他,才會勤練廚藝,只差沒有去考營養師證。現在一個人生活,能省就省,省錢省力,外賣是常有的事。現在反倒角色互換,成了他替她的健康著想。
十二點正午餐開始,滿滿一桌的菜餚像是過年般豐盛,陣陣香氣熱氣在空中裊裊,蒸騰得她雙眼濕潤。她知道他會操持些簡單菜式,沒想到竟可比庖丁。
「原來你深藏不露。」
蔣辰愷解下圍裙,在她對面的位子坐下,「多虧廚藝班的老師指導有方。」
「廚藝班?」她的筷子頓在空中。
「嘗嘗看這個咖喱。」蔣辰愷舀了一勺咖喱給她。
原來為了這一餐,他做足工夫。一勺入口,虞漪不得不豎起大拇指,「和樓下的咖喱店不相上下。」她是樓下那家店的常客,為了證明所言非虛,她一口接一口。
「沒想到你這麼有天賦。\
辰愷笑得開懷,「我沒說這是我煮的。」原本他是想煮,可惜火候不對,三小時的一鍋咖喱煮壞。乾脆撥個號碼,樓下外買只需三分鐘。
「啊?」虞漪如夢初醒,「你找死……」
剛要打鬧,看到他一身正裝,再看看自己特地裝扮的本季新款。啊,身份早已不同,真正夢裡不知身是客啊。
尷尬之餘,她只有執起筷子低頭管吃。
「除了咖喱,別的都是我做的。」
「哦。」
番瓜紅花蟹、清蒸左口魚、西芹滑牛柳、清炒香菇、叉燒酥。
她一個個在心中暗念,真當她是座上賓,貴客招待了。
「你參加的是廚藝班?還是酒店培訓班?」
蔣辰愷知她說笑,便也自嘲道:「還差個水果拼盤便成小酒席。」
酒席?她想起來了。某次他們參加一個婚宴,席上便有這幾道小菜,她還誇耀那家酒家廚師的手藝好。原來連她的隨口說說,他都記得。
虞漪歎了口氣,「吃點家常菜便好。」
「不合胃口?」他緊張。
看著他立即斂起的面容,她心中一動,「沒有,很好吃。」雖然蟹偏鹹,酥偏甜,魚背還有鱗。
「好吃就好,好吃就好。」蔣辰愷捧起碗,用力地扒飯。
從前他吃她做的飯菜,也沒有今天這種滿足的表情,難道真的施比受有福?虞漪嚼著口中的牛柳,有些老了。一瞥間見到他手指上的OK繃,可能是在切菜時也可能是被蟹鉗所夾,更可能與這些都無關,只是她多心。
酒足飯飽之後,辰愷建議去逛街。
「你不是挺討厭逛街?」男人都不喜歡逛街,他也不例外。即使他有副好脾氣,也是能躲就躲。
「你喜歡就好。」
對了,他今天要扮演一整天的好老公。雖然他們已經不是夫妻,但是她還很沉迷這個角色遊戲中,否則便不會答應了吧。她也想讓那個承諾成為現實,即使只是一天也好,讓她圓夢,讓他對自己有交代。
虞漪不再言語,率先走了出去。
既然有人願意當搬運工,她便不用客氣,大包小包給蔣辰愷提就是了。
「你走裡面吧,外面會曬到太陽。」
蔣辰愷主動繞到外面,虞漪有一小會兒的失神,但立即鑽進商店前的陰影下。她知道他一向很細心,只是連這種細節都想到了,實在有些出乎意外。
「你是不是腳痛?」見她越走越慢,他不禁懷疑。
虞漪低頭看看自己八厘米高的鞋跟,露出一臉苦笑,「穿這種鞋逛街還真是花錢買罪受。」
蔣辰愷二話不說,拉著她就往商店內走。虞漪小跑步地跟著,心裡不停盤算,難道他想要學電影橋段,和她換鞋?
「小姐,給我們一雙36碼的女式運動鞋。」
原來是給她買鞋,是啊,人就在商店內買雙鞋易如反掌,何必換鞋自尋煩惱。
「小姐,你喜歡哪雙?」
虞漪看了眼琳琅滿目的樣品,隨手一指,「就那雙吧。」他連她的鞋碼都記得。
「好的,請稍等。」
售貨小姐把鞋拿來,虞漪正要彎腰試穿卻被蔣辰愷攔下,「我來吧。」說完便蹲下身,替她脫鞋。
一邊的售貨小姐用曖昧的眼神看著他倆,虞漪也只能乾笑幾聲。但腳上的痛立即讓她笑不出來了。
「皮磨破了。」辰愷抬起她的腳,看到腳底也磨出了水泡。
「這雙鞋今天第一天穿。」她其實也好看重今天的約會,好似兩人第一次約會般鄭重其事,穿新衣試新鞋,還提早半小時起來化妝。明明已經離婚,還要刻意裝扮皮相,連她自己都不由得鄙視起自己來。
「我去買創可貼。」扔下一句話他便往外衝。
售貨小姐先回過神來,看著早已不見的身影愣愣道:「這附近哪有藥房?」
隨後看看虞漪忍不住羨慕,「不過你男朋友對你真的沒話說,簡直體貼到家了。」
虞漪笑笑,不否認也不承認。目光一瞥,見到他的外套還留在這裡,不禁暗暗著急起來。
半個小時後,蔣辰愷再次出現在商場內,只是滿頭大汗的樣子引來不少側目。
「先生,你買到創可貼了?」售貨小姐迎上前來。
揚了揚手裡的包裝袋,蔣辰愷蹲下身替虞漪貼上。
「我的天哪,你在哪裡買的?\售貨小姐不可思議地叫了起來。
「藥房。」
「可是附近沒有藥房。」售貨小姐據理力爭,「看你的樣子,難道你……跑著去的?」這個男人不會叫出租車嗎?
蔣辰愷沒有吭聲,只是專心地處理虞漪的傷口。
「如果沒猜錯的話,你剛才身無分文。」虞漪看著他一起一伏的胸膛,這就是他跑著去的證明吧。
「外面在堵車。」
原來如此,虞漪「哦」了一聲,「那這些創可貼呢?」藥房今天成了善堂?
「我把手錶壓在那裡。」
虞漪還未做聲,售貨小姐已經感動不已,「為什麼我的男朋友及不上你男朋友的一半?」
聽了這話,辰愷和虞漪四目相望,久久不言語。
「或許你提出分手的那天,你男朋友會醒悟。」趁著辰愷結賬的當下,虞漪走進售貨小姐身邊輕聲說道。在那位小姐又驚又奇的眼神下,虞漪踏著大步往外走去。
並肩走到陽光下,看著身邊的他亦步亦趨,這個狠狠利用她再被她狠狠利用的男人此時竟然還不覺悟。還甘心事事聽她吩咐,為她效命,只因為他覺得虧欠她。今天,他還要實踐婚前的諾言,做她的鬧鐘、麵包機、廚師、司機、洗衣機、避風港……
難怪剛才那位小姐會有感而發,連她都覺得感動異常。虞漪突然紅了眼眶,停在原地不再前進。
「怎麼了?」蔣辰愷也停住腳步。
「你做得很好,下一任蔣太太一定會很幸福。」她沒頭沒腦地說著。
他抿住雙唇,過了半晌才道:「可惜我沒有辦法讓第一任蔣太太幸福,連留下她都做不到。」
虞漪抬起頭望著他,滿是心疼,「辰愷,答應我,下次一定要找一個真心喜歡的人。不要再為了其他原因倉促遷就了。」「虞漪,給我一次機會,我……」
身後突然響起的汽車喇叭聲讓兩人同時回頭。
「u豪來接我了,我們晚上還有個項目要趕工。」
虞漪告訴自己不要被辰愷的話所迷惑,要抬起雙腳一步步朝前走。現在她離開他至少還有尊嚴,等到日後待他找到真愛攆她走時,她需要整理的不只是一地的傷心還有無法撿回的自尊。即使他一輩子伴她左右,她也得不到他的真心,只有日復一日的內疚纏繞著兩人。
坐進車內,虞漪眼神迷茫,曾u豪提醒道:「虞漪,蔣先生似乎有話對你說。」
她一愣,隨即見到辰愷快跑過來想要拉開車門。她一時失神連車門都沒有關,虞漪急忙想要合起車門,不想聽他的挽留。
用力一拉,車門並沒有發出預料中的聲音,相反四周反而更加安靜下來。看著被夾在車門內的手指,虞漪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
即使他的手被卡在其中,他也不吭一聲,只是無奈地將車門打開。
「你買的東西……」替她合上車門,他轉身離去。
虞漪內心澎湃,原來他急於追趕上來並非為了糾纏不清,而是為了這些大包小包。但她卻一意誤解他,還夾傷他的手。剛才那用力一擊到底有多痛呢?用上整整一包的創可貼來貼他的傷口有用嗎?那麼心呢?她傷他的心,該如何修補呢?「現在下車追他還來得及。」曾u豪建議道。
虞漪只是緩緩地搖頭,「下車只會是再一次互相折磨的開始,他……根本不愛我。」
她要的只是愛,看她多容易滿足。
她要的卻是愛,蔣辰愷給不起。虞漪下定決心不再見蔣辰愷,如果他再來找她,她會和他說不要再來打擾她的生活。但蔣辰愷沒有給她機會,他自那天離開之後沒有再來找過她,可是這樣她卻開始惦記起他來。他的手要不要緊?有沒有看醫生?會不會有後遺症?
她開始有回頭強迫症,每次出門上街走到人群密集之處,她都會分外留意地頻頻回頭,就怕他躲在哪個角落錯失了邂逅。她明明可以去他家探望,但礙於愚蠢的自尊讓她下一秒就打消了念頭。如此反反覆覆搞得整個人昏昏沉沉,連曾u豪都看不下去建議她回家休息。
「我身體沒問題,可以工作。」她堅持。
「我是怕你影響別人工作。」曾u豪知道如何讓她成為洩了氣的皮球。
一語中的,虞漪只能拿起包離開公司,陽光明媚的午後讓她一下子失去方向,那個冷清的單元不是她的歸宿,她寧願如同幽魂一般隨處閒逛。
「當當!」
整點的鐘聲響起,虞漪抬頭望向那隻大鐘。心裡一陣五味陳雜,她怎麼走到這裡了?是下意識還是有意識?正想轉身離開,心底卻又吶喊著留下來。
終究情感勝了理智,快步邁入教堂,挑了一個後面的位子坐下。正巧有新人行禮,紅地毯,白婚紗,美麗的新娘,精神的新郎,到處系滿的鮮花和氣球。原來每個婚禮都差不多,神父的問詞更是千古不變。
「下面請問誰對這兩位新人的結合有意見?」
神父望了望下面的人群,觀禮的嘉賓若無其事地微笑著,大家都知道這句問話毫無意義,只是一個步驟,一個形式。
「我、我……」
教堂內突然冒出一個模糊的聲音,短促又朦朧,正當大家都以為是自己耳鳴時,一個人從第一排的座椅下面爬了出來,驚得第一排的嘉賓跳了起來。
「我、我有意見……」
那個人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一身的酒味令人退避三舍,眼睛半開半閉地張望著眼前的一對新人。
新娘顯然也被這突發狀況嚇到了,躲在新郎身後不敢做聲。
「你是什麼人?」新郎推了他一把,那人立即腳步不穩,仰天摔倒。
他是什麼人?虞漪第一眼就認出了他,不是辰愷還會是誰?但他為何要來搗亂別人的婚禮?帶著疑問,虞漪並未現身,只是坐在最後一排靜觀事情的發展。
「阿門。」神父在胸前劃了個十字架,「施先生,請你尊重他人。」神的面前眾人平等。
「不要嫁給他,跟我走,不要嫁給他……」蔣辰愷再次站了起來,一個箭步衝到新郎面前,朝他身後的新娘喊著。
新郎雖然有些懷疑但還是忍住回頭質問的衝動,但新娘卻忍不住地喊道:「你是誰?我根本不認識你。」
全場一片嘩然,賓客們開始交頭接耳,結婚第一天便有好戲可看,真是功德無量。
「你……走開!」
蔣辰愷用力一拉,新郎被甩到一邊,眨眼之間他已經握住新娘的手臂。全然不顧新娘的掙扎和哭喊,他一味訴說心聲。
「我答應你,我一定會每天叫你起床,幫你做早餐,送你去上班,替你包攬所有的家務,風雨無阻。你煩惱的時候我願意傾聽,睡不著的時候我陪你兜風,下雨天我一定把傘讓給你,如果有天……」
「你到底是誰?\
新郎的吼聲打斷了所有人的傾聽,包括新娘。她不認識這個陌生人,對他的所作所為更是擔驚受怕,但她卻莫名地被他的誓言打動。
「你走開!」
蔣辰愷一揮拳,新郎應聲倒地,在新娘的呼喊聲中,他拉著她就往外走。
不用新郎指示,伴郎和幾個男賓立即一擁而上堵住了他的出路。群策群力,不一會兒就將他制服,只剩蔣辰愷還在大舌頭地拚命高喊:「虞漪,不要離開我,不要……」
直到此時大家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個酒鬼認錯了人,立即噓聲一片,不知為何新娘歎出的卻是失望之氣。
「把這個瘋子拉出去。」新郎爬了起來,開始指手劃腳。
等到虞漪回過神來,才發現蔣辰愷已經被架了出去,她立即跑向出口。一顆心「撲通撲通」亂撞,在他喊出她名字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徹底被禁錮,動彈不得。所有兩人經歷的一切開始在腦海中翻滾,快樂的、悲傷的、甜蜜的、掙扎的,她發現自己通通都捨不得丟棄。
「你這瘋子真會挑時間,這會兒來搗亂。」一個男賓說著就給了蔣辰愷一拳。
剛剛趕到後巷的虞漪呼喊出聲:「你們不要打他!」
三個男人看了虞漪一眼,動手的男人嘀咕了幾句便把蔣辰愷往雜物堆上一丟。
「走吧。」
待三個人一離開,虞漪便上前撫上辰愷的臉,他下巴上的鬍鬚扎到了她的手。
「你怎麼樣?」
辰愷張開眼睛,笑了,「你終於還是跟我走了。」
他的酒氣噴在她的臉上,醺得她兩眼酸澀,虞漪咬住下唇,「痛嗎?」剛才那一拳打得結結實實。
「你沒有和那人結婚,太好了、太好了。」蔣辰愷只顧自言自語著,半睜的雙眼緩緩合上。
意識到情況不對的虞漪用力拍打他的臉,「辰愷,你醒醒。」
眼角一瞟,虞漪立即摀住了自己的嘴,淚水開始下墜。她用力地抱起他,雜物堆上一大塊破碎的玻璃上還沾著血。
「你……怎麼這麼傻?」當看到他的後背還插著一塊碎玻璃時,虞漪開始哽咽。
破舊的小巷,倒地的他,哭泣的她,一切都似曾相識,但虞漪憎恨這似曾相識。這一次,她有足夠的勇氣掏出手機,雖然抱著他後背的手已經沾滿了獻血。當蔣辰愷睜開眼時,他看到虞漪靜立在窗台邊,生怕是自己的幻覺,於是他眨了眨眼卻發現她並沒有消失。他沒有出聲就這樣默默地望著她的側臉,記憶開始緩緩聚集,雖然有些細節他記不清晰了,但大致發生了什麼他還是明瞭的。
「你醒了?」虞漪壓制住自己的情緒,不想讓自己太激動,「我去叫醫生。」
「不要,先別走。」他的上半身硬撐著抬起。
虞漪惻然,先扶他躺下再坐了下來。
「你又救了我一命。」
「是醫生救你的,不是我。」她看著白床單冷冷道。
「總之……謝謝你。」
她冷笑了一聲,「我接受,說完了嗎?你現在也醒了,我看是我該走的時候了。」一聲「謝謝」讓她清醒兩人現在的處境。「虞漪,聽我說完。」他急道,插了輸液管的左手緊緊握住她的。
她緩緩坐下,抬了抬手指後還是任由他握著。
「能不能一輩子都不要走?」蔣辰愷一字一頓道,懇求的眼神在她臉上尋找答案。
虞漪的手顫了一下,想要抽走卻被他握得更緊。
「我們已經離婚了。」她提醒他,也提醒自己。
「那份協議書我一直沒有簽。」
她抬眼對上他虛弱的笑容,一時無言以對。
「所以我們還是夫妻。」
「我現在過得很好,請你不要來打擾。」虞漪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
蔣辰愷焦急道:「為什麼到了現在你還要自欺欺人?你明明關心我!」
「那又如何?自欺欺人的人何止我一人,你不也是強迫自己不斷地補償我?我受夠了,蔣辰愷,我不要你廉價的施捨!」「你……」
「吵什麼?」巡房的主治醫生恰巧走進來,「醒了?」他看了辰愷一眼隨即瞟向虞漪,「剛醒就大吼大叫你還讓不讓他活了?」
見虞漪不吭聲地退到一邊,醫生便查看了一下儀表和蔣辰愷的情況,指著他道:「你也是,對著她吼?你知道她是誰嗎?她是你的救命恩人!」
「你應該知道自己的血型多稀有了,要不是她400CC的血輸到你血管裡你還能活嗎?」說到這裡醫生笑了起來,「不過說起來你們也挺有緣分的,居然都恰好是RH血型。好了,我要去巡下一個房,稍後我讓護士給你量血壓。你們可別再吵了,否則我讓護士不給你飯吃!」
虞漪被這個老頑童似的醫生逗樂,站在一邊發笑。
「你沒事吧?」蔣辰愷的聲音有些發顫。
「哦,沒什麼。」意識到他所指何事,她輕描淡寫帶過。
「能過來嗎?」
虞漪掙扎了一下還是走到床邊。
辰愷握住她的手臂,將衣袖挽起,撫上她青色的靜脈,感受它的跳動。
「虞漪,別再鑽牛角尖了,讓我照顧你。」
「辰愷,是你不明白。」她有些急,「我知道了,你肯定又覺得因為我輸血給你,你又欠了我什麼!我要說多少遍你才懂,你不欠我不欠不欠!即使是個毫不認識的人碰到這種情況我都會捋袖的。」
看他不為所動地只是抓著自己的手,虞漪賭氣道:「早知如此我就不會輸給你了。」
蔣辰愷突然笑了起來,放開她的手,「真的沒有挽回了?」
聽來有些淒涼,但虞漪還是用力點了點頭。
「好好,既然我們兩不相欠就再好不過了,從此我們形同陌路。」
明明是她的意思,但從他口裡說出卻字字敲在她的心上。
「你走吧。」
虞漪看了他一眼轉過身去,但就在一剎那直覺似的她再次回頭。
「你幹什麼?」她撲上前拍掉他手裡的水果刀。
「不幹什麼。」蔣辰愷笑得坦然,「只是想把你的400CC還給你,既然大家從此陌路我不想虧欠你什麼。」
「你、你……」
「放心,這是在醫院,醫生不會讓我死的。」他一派悠閒,拍拍她的臉,「來,幫我把刀拾起來。」
虞漪一跺腳,將水果刀踢到床下,「你是在威脅我!」淚水又開始宣洩,她氣惱地拍打著他的身體,「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對你置之不理,你明知道我就是放不下你,明知道我時時刻刻擔心著你的安危,明知道……我、我……」
辰愷一伸手將她擁在懷裡,抵著她的頭道:「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以為你真的要離開我了。不過我現在知道了,放心,只要有你陪著我,我一定不會出事的。」
虞漪吸著鼻子,悶悶道:「你真是壞透了!怎麼天底下有你這麼不要臉的人?!」他輕而易舉地將她的防線一舉擊潰。
「是是,我不好,我最壞。我只是在拿命賭最後這一次。」帶著做好的便當,虞漪推開病房,入眼的是站在蔣辰愷面前的曾u豪。雖然曾的出現讓她隱隱不安,但她還是面帶笑容。
「u豪,你怎麼來了?」
「我只是想來看看讓你一個禮拜不上班的到底是何方神聖。」曾u豪的嘲諷乾脆又利落。
「公司的事我交給助手了,每天晚上回去我也會用郵件和她聯絡,這裡你不用操心。」虞漪有些生氣,逕自端出碗筷,將暖瓶裡的湯盛出來。
曾u豪笑了起來,「怎麼這一陣我們跑醫院跑得這麼勤快,先是你後是他,不會是你們串通的吧?」
「u豪,夠了!如果你今天是來吵架的,請你出去!」
「他都沒有開口,你倒先急了?虞漪,你還說自己沒有愛著他?」曾u豪的手指指向床上一聲不吭的蔣辰愷。
「我……」似是被戳破的氣球,虞漪別過頭躲開辰愷的視線,「我只是盡一個朋友的義務。」
蔣辰愷的歎息濃重得令三個人都聽得清晰。
「好,既然這樣,你跟我走。」說完,曾u豪便來拉虞漪,「虞漪,我的心意你不會不明白吧。」
「u豪,你別這樣。」
在兩人拉扯之間,蔣辰愷踉蹌著下床,一把推開曾u豪。
「你別碰她。」
「呵呵,笑話。」曾u豪冷笑道,「你以為自己還是她的丈夫嗎?她都說不愛你了,你省省吧。」
一語說畢,他的拳頭也跟著落在了蔣辰愷的左臉上,後者應聲倒地,後腦敲在了床沿上。
「你幹什麼?」虞漪用盡全力推開曾u豪,又急忙扶起地上的辰愷。
「u豪,你的心意我知道,我的心意你也應該瞭解。」淒淒然地對上辰愷的眼,虞漪幽幽說道:「或許我總有一天會忘了他,可是卻沒有人能夠取代他。」
每次他受傷就仿若傷在她身,她對他的感情已經融於血,怎化得開?
「我懂了。」曾u豪意味深長地看了蔣辰愷一眼,隨後轉身離開。
「需不需要叫醫生?」病房裡終於又剩他們兩人。
「不要了,李醫生更像惡煞,我寧願不見他。」蔣辰愷開玩笑道。
白了他一眼,虞漪將他扶上床,「李醫生是為了你好。」
「那你呢?」
「我?」
「你是不是為了我好呢?」辰愷耐心地重複。
「我……」她該怎麼回答?
「如果你也是為我好的話,就別離開我好嗎?」舊事重提,他不是不緊張,生怕又激起她強烈的情緒。
直直望進他的眼,右手趁勢撫摩上他的眼耳口鼻。他自由的時候她用責任和內疚禁錮他,她放他自由的時候他卻要求被困住。感情真是人世間最複雜的東西啊!
「那……」她舔了舔唇,讓自己放任,「你愛我嗎?」
辰愷知道這是她給的後路,激動地抓住她摸索的手放在唇邊親吻。直到她離開,他才知道這個叫虞漪的女人已經不是他生命中可有可無的人。他以為可以用記憶和懷念來度過剩下的日子,試過才知道,人的慾望是個無底洞,他希望能夠抱住她的人,而不是她的影子。
他用張愛玲的話給她答案。
「也許愛不是懷念,不是熱烈,而是歲月,年深月久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你,已經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撲倒在他的懷裡,不顧是否會壓疼他的傷口,只是不想讓眼淚揮發在冰冷的空氣中。這比她聽過的任何一句「我愛你」都來得甜蜜,來得撼動她心。她和他或許沒有熱烈,也不要懷念,她只要年深月久的歲月,下半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能和這個男人生死與共。
不為其他,只因他也早已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分不開,剪不斷。尾聲雙人床上有人輾轉反側,眉頭緊縮,抓著棉被的手漸漸加重力道,乾涸的嘴唇微微張開,似是要喊什麼卻又出不了聲,痛苦異常。突然,雙眼圓睜,漸漸意識到一切只是個夢境,才大口大口地喘氣。
橘黃色的床頭燈亮起,虞漪不明所以地半瞇著眼。
「怎麼了?」
「沒事,只是做了個夢而已。」
見他慘白著一張臉,還有薄汗在額上,虞漪提了提精神替他擦乾,「夢到鬼,還是猛獸?」
他笑了起來,將她摟在懷裡,「你當我孩子哄呢?」
她輕輕歎了口氣,「你被嚇壞的樣子還真像個孩子。」只差沒有大呼小叫。
「我夢到你離開。」見她靜靜聽著並不答話,辰愷續道:「我想拉住你,卻不能動。我想叫住你,卻喊不出聲。」
兩個人各自沉默著,回味著剛才的夢境或是剛才的話語。
虞漪抬手關了床頭燈,「快睡吧,明天還要早起。」
辰愷悶悶地應了一聲,抵著她的頸項低聲道:「還好只是個夢。」
夢醒後,她依然在身邊,真好。
任他緊緊地抱著自己,虞漪沒有出聲,雖然他這個舉動勢必導致她一夜清醒。他的胸口貼著她的脊背,讓她明白地感受著他的心跳,一下兩下,堅定有力。突然,虞漪輕輕笑了起來,閉上了眼睛。
她不會告訴他,過去的一年裡多少個夜晚她也做著相同的夢,夜夜心驚不得安睡。只是那個要離開的人是他,束手無策的是她而已。三人行必有我師!
兩個男人——
街邊露天的咖啡館裡,兩個男人在享受午後悠閒的時光。
「謝謝你,如果不是你虞漪不會那麼快回到我身邊。」蔣辰愷的道謝出自肺腑。
曾u豪瞥了他一眼,「千萬別從此把我當朋友,也不必太感激我。」因為朋友妻,不可欺。但如果他們之間再出現任何問題,他勢必加入戰爭,「你以為我是真的想和你玩那個無聊的賭局嗎?」
蔣辰愷不解,挑眉看著他。他們在醫院的那一幕是事先安排妥當的,他們承諾無論虞漪選擇了誰,另一方都要就此退出,成全對方。
曾u豪笑了起來,辰愷發現原來這個男人笑的時候總帶著幾分嘲諷。
「我只是讓她為自己找個借口而已,讓她替自己安排一個投降你又不辜負自己和我的借口。」
說完這句,曾u豪翩然離去,他不稀罕別人的道謝。
陽光落了蔣辰愷一身,他看著曾u豪離去的背影,久久回不過神來,只能說這一仗他贏得好險。
看著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他輕笑了起來,臉上的表情是滿足是愉悅。
或許他很久之前就愛上了她,或許她對他的感情是親情,或許他對她仍然內疚大於感情,但是他肯定的是他不要失去她。當對一個人的感情太過複雜時,那唯一的辦法就是撇開所有的紛紛擾擾,沉淪在兩個人的世界裡,只你只我。一個女人——
世上沒有不完的故事,只有未死的心。
虞漪離開了原先的公司,她不想讓曾u豪的心不死,只因她牽掛在蔣辰愷身上的心也未死。無論他是現在的無微不至還是一如既往的彬彬有禮,她的心始終在他身上。也許等哪天心死了,不用呼天搶地,不用任何借口,她會走得決絕。
「Fish真是好福氣,有個這麼體貼的老公。」
新公司裡女人當道,茶餘飯後八卦是調劑也是喘息。電腦屏幕後的虞漪只是笑笑,她們又怎會知是因為蔣辰愷先有個好妻子,他才成為了一個好丈夫。
或許這一次的結合又是個錯誤,但愛情本身就是含笑飲毒酒,她已經錯飲成千上萬杯,又怎會介意多這一杯呢?
心,早晚會死的。她已經經歷過一次,他的心卻剛剛才愛上她。
這場仗,交給時間作決定。後記有多少人在為自己筆下的男女主人公起名而煩惱?又有多少人是懶人?如果你既煩惱又是懶人,而且不怕被親朋好友敲竹槓的話,那恭喜你,你第一個煩惱即將被第二個答案所解決,雖然你肯,極有可能遭遇上述第三個難關。當某位張姓導演閱讀了上述段落後,終於仰天長歎,拍出一部反映廣大讀者心聲的影視作品——《有話好好說》(以上內容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既然如此,我就不得不好好說一說事情的始末了。這本書開篇之際,我還在為女主角的名字煩惱,到底是叫「張美麗」?還是叫「王善良」?又或者「姚能幹」?在一個個提案都被槍斃之後,醉笙忍無可忍之下終於翻開了電話簿,閉上眼隨手一指!哦,我們偉大的女主角的名字就此塵埃落定。感謝耶穌,感謝如來,感謝CCTV、MTV……於是,我打開手機發了一條消息給我們溫柔善良的虞漪小姐,盡告知義務。什麼?你說我應該是徵求?而非告知?嘿嘿,我這叫先斬後奏,更何況沒看到我說我們的虞漪小姐既溫柔又善良嗎?怎麼可能眼見她親愛的朋友為小小的一個人名置身水火而袖手旁觀呢?
男主角的名字醉笙一向手到擒來,所以全不費勁。不過寫著寫著,我就發覺不對勁了。寫男主角的全名時沒有問題,但當把姓去掉,親切地喚一句「辰愷」時……這、這不是天天見到的某位先生的名字嗎?呵呵,乾笑之餘也只能如此了,好在我相信這位男士對愛情小說是絕對不感興趣的。
現在大家明白了吧?我要說的是,如果有哪位朋友還在為起名煩惱時,請不要吝嗇拿身邊的豬朋狗友開刀吧。當然,如果是為新生兒取名的話,爸爸媽媽還是負責任些好,否則就會彆扭一輩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