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已經有三百年歷史的大教堂裡,遠遠沒有從外面看的那麼氣勢恢弘、雄偉壯觀。放眼望去,只不過是一排排的紅色的禱告椅,牆壁上掛著關於耶穌降生的各類油畫,最前端,是耶穌十字架,而橢圓形的巨型拱頂上,垂下的,竟然是掛著長長明線的電燈泡。
年久失修。
他唯一的評價。
「不許說這話!」並排坐在一個拱柱的角落,平日裡從來不迷信的嘉嘉同志今天晚上卻很嚴肅地警告著一臉意興闌珊的男人。「小心被聽到!」她偷偷指指正跪地低頭禱告的男男女女。
「好了,你要來大教堂,現在也來了,可以走了吧?」他動一動風衣裡十指交纏的手,「很冷。」
「可是我要等十二點時候的聖粥派送。」她扮個鬼臉,「聽說今晚還有聖誕禮物發放哎!」
「切!」他很不高興地看著一提到「禮物發放」就雙眼冒光的女人,「我們潤華今天也有聖誕禮物發放啊!哪,咱們商量一下,如果現在你同我回去,我就真的以權謀私一回,隨便你想要哪一樣禮物,我都可以幫你拿到!」目光炯炯地望向她,鄭重地點頭,以加強可信度。
「……」
……風先生,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表情很像、非常之像誘哄小紅帽的狼叔叔?還是色色的那種?
「怎樣?」狼叔叔還在不思悔改地循循善誘,「就算你哪一樣都要,也沒問題!」
「可我就想等著喝今晚的聖粥。」她面無表情地回視他,果然見他一副深受打擊的模樣。
撲哧!
啊,轉身不及時,想掩飾的笑容,卻還是被逮個正著。
「你就氣我吧,你就氣我吧!」他狠狠地將那只熱熱的手用力握用力握,實在是不知道該怎樣對待她。
她不是不知道他此時此刻的急迫心思!
「哎喲!」她小小聲地呼聲痛,見他立刻放鬆了力道,又笑。反正他時時刻刻都盯著她的嘛,那就索性大方地讓他看個夠好了。
「段嘉嘉!」他惱著低哼了聲。
「好了好了,反正也來了,就陪我多待一會兒嘛!」她放柔調子,很有經驗地安撫即將發怒的獅子,「難道你不覺得在這裡說話很不錯嗎?」
「什麼意思?」他再哼了聲。
「教堂啊,上帝的眼皮底下,多麼神聖的所在啊!」她眨眨眼,意有所指。
「在歐洲,中世紀的教堂卻是一切——」他忽地靈光閃現,立刻更改話題,「是啊,很神聖的所在,很神聖的啊!」眼,很誠懇地望著眼前的女人,「嘉嘉同志,在這麼神聖的場合,難道你沒有什麼要告訴上帝的嗎?」
「……」這個男人也太賴皮了吧?
「嘉嘉同志?」狼叔叔的表情再次出山。
「現在告訴上帝悄悄話的人太多了,我怕他聽不到我的。」低下頭,她努力不爆笑出聲。這裡真的很神聖啊,倘若她此時不知深淺地笑、還是爆笑出聲,估計她真的會被扁成豬頭。
「……」男人氣得咬牙。
「那麼請問風先生,難道你不想告訴上帝一點什麼嗎?」她悶笑著反問。難得能看這個一直意氣風發的男人吃鱉,真的很大快人心啊……爽!
「有啊,怎麼會沒有?」男人的臉繃得很緊很臭,飛快地乾巴巴地說:「我想告訴上帝,我喜歡上了一個女人,一個可惡的女人!我想告訴上帝,我在還沒見過那個可惡的女人的樣子的時候就已經很可憐地一頭栽了下去!我想告訴上帝,我好不容易施出渾身解數才將那個可惡的女人抓到我的面前,她卻還很不解風情地溜掉了!我——」
飛速張張合合的雙唇被摀住了。
滿懷的懊惱突然沒有了。
他溫柔地將她的手拉下來,輕輕地握住,輕輕地開口——
「我很喜歡很喜歡那個女人。只見了那個女人兩次,就已經愛上了她,很愛很愛。我是那麼地想見到她,每一天每一小時每一分鐘每一秒。我想霸佔住她,我想要她一輩子都屬於我,我想方設法地接近她,迷惑她,讓她漸漸對我失了戒心。我大街小巷到處地跑,去找一處可以讓那個女人喜歡的房子、可以讓我有機會常常和她偶然邂逅的房子。我滿懷的心機,滿腦子的狡猾奸詐,我只想要那個女人看到我,喜歡上我,愛上我。我——」
望著她笑瞇瞇的圓臉,沒有一絲被人深情告白時應該有的喜悅以及……嬌羞……
他的心裡突然激靈了下。
「說啊,我很喜歡聽。」女人笑瞇瞇地、大大方方地任他上下打量。
「嘉嘉。」第一次,正經地當面喊著她,「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麼?」他問得小心翼翼。
「什麼啊?」她笑瞇瞇地反問。
「你——」腦中突然閃過一道光線,「王燕的那台電腦!」他懊惱地抓著她的手一起拍頭!
「哈哈,怪不得燕子說你很聰明,十分擅長推理!」她小聲地笑,雙手被他都握著,所以不能比出大拇指了。
「怪不得這些天她慇勤得很!」他咬牙,「說什麼麥當勞肯德基一次也不用我請了!今天還特意打電話告訴我,說讓我九點到這裡迎接聖誕節的驚喜!」原來,是想將功補過!「當初她決定送電腦給你的時候我還特意叮囑過她!要她千萬別忘記了刪除聊天記錄!」
「她刪了啊。」笑瞇瞇的,女人笑得真的很得意,「可是她只是懶干省事地將桌面QQ的快捷方式給丟到回收站了。」而且燕子的所有密碼向來是只有一個,不管是銀行卡電腦開機還是QQ!
哈哈,所以,所有該知道的不該知道她都知道了!
「有什麼好得意的!」他望著她的笑臉,突然也笑了起來。
「喂,再懊惱一會兒給我看嘛!」她很是捨不得地歎口氣,「突然發現你氣呼呼的樣子很有味道哎!」
以前是從不曾用心去看,當用心去看了,才知道這個男人有一種很乾淨的氣質,讓人覺得很安全可以信賴的氣質。
「我為什麼要懊惱?」他依然還是笑,笑得也很得意,「以前怕你發現,是怕你知道我的心意,怕你拒絕,怕你偷偷跑掉。」如今,一切都不怕,所以她知道了,反而於他很是有利。
「啊,難道這次是我棋差一著?」她學他的樣子,懊惱似的抓著他的手拍拍頭,「幸虧我發現得遲啊,不然不是少了很多的樂趣?」
他被口水嗆住。
「說實話,自從我同你說了那些關於我初戀的事——」
他暫時放開握在掌心的手,撫上她的唇,溫柔地搖頭。
「不是初戀,那只是年少時人人會有的青春遐想而已,不是初戀。」
「……好,不是初戀。」她慢慢點頭。
這個男人啊,這個男人啊……
「說完了,我不是說我覺得輕鬆了許多嗎?」她繼續往下說,眼睛,則望著交握的手,笑,漸漸溢滿了心底的每一處邊邊角角,「真的,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那樣子。回去後,我想了半夜,突然真的發現,我一直執著的一個夢想,其實就是一個夢罷了,說破了,也就醒了。除了輕輕一笑,其他留下的,也就是青春時開心的遐想吧。」
「我一直知道你很聰明。」他對她,從來是只有誇獎,只有驕傲,如同她那些狐朋狗友一樣,因為認識她,因為有她是朋友,到哪裡也能夠挺胸抬頭。
「好奇怪啊,一個夢,我竟然可以十年不醒。」聳肩,她吐吐舌頭,「如果我膽子大一點,早一點說出來,說不定我就可以像燕子那樣遊戲紅塵了耶!」
「你以為任何人都可以幫你破解那個夢嗎,嘉嘉同學?」有人很不樂意地哼一聲。
看著男人彆扭的臉,她好樂。
「好了,你還沒告訴我,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對我動了心的?」他比較在意的,是這個。
「我啊,讓我想想啊。」她皺眉做沉思狀,而後笑著扮鬼臉,「這半年,與我相處最多的男人就是您老先生了啊。」
言下之意……他立刻黑了臉。
「好了,不逗你了!」真是的,這男人真的開不起一點玩笑,「第一次見面你不就竭盡所能地讓我盡可能地對你有了一個大概的瞭解嘛!那時候我真的覺得你很不錯啊,值得找個好女人。所以我還很用功地組織了匯報材料,決定幫你和燕子搭好橋。」
「那個女人?謝了,我還看不上。」他打斷她,冷笑了聲。
「切,你難道以為燕子會看上你嗎?」她十幾年的好朋友好姐妹,只有她一個人可以打可以罵可以欺負,其他的人,免談!就算是眼前這個男人,也是不行!
「好了好了,提那個以貌取人做什麼?繼續說你的!」
「你這個偶然路過又有什麼好提的啊?」她哼了聲,很是不滿地繼續往下說,「你竟然到現在還沒見過燕子!天哪地哪玉皇大帝觀音菩薩哪!」而她,竟然給兩個素未謀面的人合夥陷害了!
「我最想見的女人只有你,見她做什麼?」他也哼。
「好啦,沒見過你這麼小心眼的男人!」但不可否認,好聽的話還是人人願意聽的,那句「我最想見的女人只有你」真的讓她心花朵朵開,「自從知道燕子對你無意後,我就沒多少閒心去管你啦,那次在超市我把外套錢還給你,就是決定抽身的意思。」
瞄他一眼,見他並沒有生氣,卻只是很認真很溫柔地望著她,圓臉,不由紅了。
「……老姑姑那次,我是真心謝謝你。」她低聲,還是有些心酸。
「不要再想,老姑姑不是還在你心裡好好地活著嘛。」他微側身,給她溫柔的擁抱。
「我知道啊。」吸一下鼻子,她重又揚起笑臉,「後來發現你這個人真的很好啊,雖然不是很風趣,卻會很細心地顧及別人的感受,會施盡手段地讓人感不到冷場。那時候就想,如果嫁個你一樣的男人,也不錯啊。」
「什麼叫『也不錯啊』?」這樣的男人很不滿地嘀咕一句,「能得到我,你就幸福吧!」
「你到底要不要聽?」這個男人,有時候真的自大到讓人痛扁他一頓,雖然他說的是實話。
「後來我在高麗結婚那天,心思混亂到不行,可看著滿滿一堂的人,卻是同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也不敢說。我一時頭腦發熱地跑出來,卻又不知道要到哪裡去才好……想說卻說不出口的感覺真的很糟糕,那時候好想哭……於是突然就想到了你……心想既然我再嚎啕大哭的狼狽樣子都被那個男人見到過,我還有什麼面子可以顧忌他的?」
「於是,我就成了你特定時候的特定用途的被利用者?」他苦笑,知道當初自己一點也沒猜錯。
「對不起哦!」她認真地道歉。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他低頭,下頜眷戀地廝磨著她的額頭,「你不知道我當時是多開心可以被你利用!」
「然後那次之後,我就覺得,覺得……」她少有地忸怩片刻,而後輕聲說:「十多年的迷夢破了,清醒了,自然就開始覺悟了啊。」她,一直是現實的、成熟的女人,「我雖然喜歡小說喜歡動漫喜歡好像很孩子氣的東西,可我畢竟已經知道長大後的人、尤其是女人,應該如何地來對待自己才是最正確的。」
「喂,求求你千萬不要告訴我,你是因為我是個還算不錯的結婚對像才不得不試著來愛上我的。」他不是很認真地警告一聲。
「你當初是怎樣同燕子說的話,難道你忘記了?」她笑吟吟地抬頭,望向他黝黑的眼瞳,「『因為愛她,所以才想要和她結婚,同她牽手,共她人生一路同行。』呵呵,我真想聽你親口的對著我說出來。」
這是她這一輩子最喜歡的情話。
「你有你的原則,難道我就沒有我的?如果為了結婚而結婚,我只怕已經結過好多次的婚了。」姑娘她也是從來不愁嫁的好不好,「原先是因為一個夢,以為自己就在愛情中,哪怕只是單方面的,想像中的,可愛情就是愛情,沒有一絲可以勉強。」
「我想聽你說愛我。」他輕輕凝著她的眼,輕輕……祈求。
「可我還沒說我什麼時候愛上你的啊!」她瞪大眼。
「你愛我。」他肯定地笑,「既然知道你是愛我的,這樣就好,何苦非要去苦苦追究『你愛我哪裡、你何時愛上我的』?愛情絕對不是一蹴而就的,也不是想愛就愛的。只要知道你是愛我的,就很好。」
「如果我說,我的確是在看到了以貌取人和偶然路過的聊天記錄後,才愛上你的,你會不會生氣?」
她調皮似的看著他,眼角,卻是扎扎實實的認真。
「我為什麼要生氣?」他再次反問她,「如果你是看了我和王燕的聊天,才明白你是愛我的,那也只是一個水到渠成的結果罷了,我生氣做什麼?」其實,如果沒有愛上他,一看到那些聊天記錄,只怕早就拿起菜刀把他和王燕毀屍滅跡了,哪裡還有現在的溫柔似水,巧笑倩兮?
她絕對不會在明知有人陷害的情況下,還會頭腦發昏地去強迫自己喜歡上那個人——絕無可能!
她,從來就是這麼一個驕傲與固執的女人。
「你怎麼這樣的氣定神閒啊!」她有些洩氣,「是啊,我看了那些聊天記錄,發現我不但不生氣,還心裡甜滋滋的——那時候,我覺得,愛上你,其實並不是難事。」
「說你愛我。」他低首,額頭磨著她的額頭。
「……先說你愛我。」她才不要先向他告白。
「我——」她卻學起了在教堂外他聽到她說喜歡他時的行徑,用力地摀住他的嘴唇。
「唔——」這次輪到他了。
「我們出去好不好?」她低聲很靦腆地笑,「我怕你的臉紅害羞症再次發作,那就太煞風景了。」
……段嘉嘉同學,現在到底是誰在大煞風景?!
「走啦,走啦!」她開始哀求祈求,「出去後我保證先說。」外加威逼利誘。
「唔!」他不要!
「走——」
「有情人,在天主的節日裡,你們完全可以大聲地示愛,什麼也不用顧忌!」
……
咚!
……果然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果然是天理昭彰、疏而不漏!果然是不是不報,只因時候未到!
哈哈……只能說是段嘉嘉同志的報應終於來敲門了。
……
萬眾側目啊……絕對的萬眾側目……
一圈一圈的側目證人寂靜無聲地圍繞著四腳背天暈(或裝暈?)在祈禱長椅上的女人背影,外邊擠不進來看不到的極度奢望側目者還在跳腳:怎麼回事怎麼回事?發禮物了嗎發禮物了嗎?
……
今夜的平安夜,真的很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