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多的問號讓向冉冉不舒服,她想找大熊心平氣和好好談一次,上班多年,她學會就算結束,也得清清楚楚。
可惜,她沒有機會同他說話,一方面是他很忙,另一方面,他得帶著「舉目無親」的詹幼榕認識新環境。
相信嗎?光是教會她在台灣開車這件事,就讓忙碌的他耗掉三、四個上午,很難想像吧,在台灣和在加拿大開車竟有那麼大的不同。
她忍不住諷笑,沒辦法,誰教她生性刻薄。
大熊好幾天沒回房了,晚上他陪遲遲睡覺,白天他的活動地點直線於工作室,不然就是外出。
他們在冷戰,她明白,他不是個會熟戰的男人。
爬上三樓,她很少上這裡,怕弄亂他的東西,通常這裡是小助理的工作範圍。
向冉冉拿出一片剛拷貝好的DVD。她必須為自己做最後一次努力,如果還是不行,她……即便不甘心,也會逼自己放棄。
坐在他的電腦桌前,這是一組很舊的桌椅,他說過,是一路陪他念完大學的舊傢俱,她誇他是個念舊男人,他搖頭說:「不對,我要它來提醒自己,我曾經多麼貧瘠。」
是窮的感覺逼他一步步往上爬,那種感覺她懂,曾經,她為了貧窮放棄自己、自甘墮落,那是一種無底深淵橫在眼前,等待自己墜落的嚇人感覺。
她把東西放在電腦旁,他的桌子收拾得乾淨整齊,桌面上只有幾樣簡單文具,打開電腦,她想,她該寫幾個字句給他,對自己在這段時間裡的情緒不穩定,表達一點歉意。
電腦打開,打開文件夾、開新檔案,她想了很久,才打出第一行字。
我想,我應該說聲對不起,因為自己的脾氣壞道不行。
這幾天,夜裡輾轉,我不斷問自己,問題是詹幼榕或是自己的婚姻,如果婚姻只是為了滿足你對詹幼榕的想像力,那麼婚姻是不是還有存在的必要性?
當然,我也有樂觀的時候。
樂觀時,我會想,也許是你仍煞混淆不清,搞不懂我和她的差異,那麼等你弄懂,就會知道,想在我身上尋找和她相似的痕跡,根本不可行。
我不是詹幼榕,我自主獨立,我不需要靠男人就可以過活,我很凶、很主觀、很強詞奪理,我骨子裡沒有溫柔這種天性,我有一百個詹幼榕沒有的缺點,如果這樣糟糕的我,還能在過去六個月勾引你的興趣,或許你可以認真想想,你是不是有一點點愛上我?
我是愛你的,聽說女人比較容易理清自己的感覺,所以我愛你,這句話我說得毫不猶豫。我很早以前就愛上你,在把自己交給你的那個晚上,我告訴自己,就是這個男人了,我為他打開心房,為他敞開我的世界,為了他,我可以做出犧牲,只要他也愛我。
過去六個月,我幾乎相信了,相信你愛我、如同我愛你一樣。
只是,詹幼榕的出現,突顯了我們倆之間的問題,我開始懷疑自己的認定與相信,動搖的信心不斷提醒,你不是愛向冉冉,而是愛詹幼榕的背影。
同意我嗎?這是我們最大的問題,如果我不願意成為別人的影子呢?如果影子不能滿足你的一輩子呢?那麼即使我們不在這裡喊暫停,也會在未來某個時段裡分歧。
先打開DVD吧,你會發現剪衣服、塗膠水……那些我不屑做的小把戲,全是她為了贏回你的手段,不是只有男人會為達目的而無所不用其極,而我唯一的手段是趁你們出門,在家裡各個角落裝滿針孔攝影機。
我不能老是處於挨打的劣勢,自然,我也想在你面前撕下她的假面具,讓你明白,你認知裡的那個女人已經不同。
雖然我很清楚,如果你愛她,那麼這些小把戲不會阻礙你勇往直前的決心,反而會讓你明白她有多愛你,增添你追求愛情的勇氣。
所以我在賭,賭你也賭自己,看過DVD的你會更愛她,還是發現你愛的人其實是我?
說實話,我有點緊張,緊張開盤後的結果。
好笑對不?暴龍也有焦慮的時候,要是讓科學家聽見一定會變成某個研究路線,標題是——暴龍的焦慮與其行為來看,我還能自我揶揄,不錯吧?
不過,我還是很開心自己裝了針孔攝影機,這讓我百分百確定,你並沒有和詹幼榕做出對不起婚姻的事情。如果你真心愛她,那麼我會謝謝你對我、對婚姻的尊重,如果你愛我……我會更感激……
我不回娘家、不選擇逃避,如果你看過這封信、看過DVD,還願意和我長談,那麼,我在房間裡等你。
暴龍
她把這封信放在電腦桌面上,視線掃過,突然看見桌面有一個命名為「遲遲」的檔案。
向冉冉微笑。不管他愛不愛她,他愛遲遲的心情是誰也瞞不了,遲遲的檔案裡全是照片吧,她知道,他拍了不少。
打開檔案,她以為入眼的會是一張張照片,卻沒想到檔案的首頁是一張DNA鑒定書,上面明明白白標注,周傳敘和向遲遲是親生父女……
親生父女!怎麼會?她的心臟狂跳、血壓飆升,手抖得像風中落葉。沒道理呀,他怎麼可能是遲遲的親生父親?
那個晚上、那個下雨的晚上……她用力敲著自己的頭。
「想起來,向冉冉,你給我從頭到尾徹底想起來,不准有半分遺漏。」
六月七日、下雨的晚上、留滿鬍子的男人……他是大熊?不對……他有一雙抑鬱的眼睛,裡面沒有大熊的溫柔標記,他不是……可鑒定書上,那是科學證據啊!
翻開下一頁,那是她的身家調查,她的高中照片、她的家庭工作,她越看越心驚……
不慌!她掐緊手指,告訴自己不能慌。
「對,不能慌,把來龍去脈想清楚,想想這會不會是詹幼榕的小把戲,自己不能被她一耍再耍。」
她集中注意力,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讀,儘管有許多字在她眼前漂浮,她還是努力讀著,讀一遍不懂,就讀兩次三次,直到她確定明白裡面寫的是什麼意思為止。
還有其他的嗎?
向冉冉縮小檔案,在桌面上尋找其他檔,然後,她打開一個命名為「追憶」的檔,當目光接觸到照片裡的詹幼榕時,心鏘的一聲,碎了。
那是十八、九歲的她,乾淨的眸子、乾淨的笑容,沒有脂粉的臉上帶著清純嬌憨,長長的馬尾繫在腦後,再次承認,她們真的很像。
檔案裡,寫滿他的心情,那樣濃烈的愛意,教人心動。
一個小公主、一個窮小子,一堆無形推手將他們的愛情推遠,他決心上進替她打造幸福家園,他片刻不讓自己鬆懈,他賺的地一筆錢,為兩人買下對戒……
在看見他們戴上戒指的特寫照片時,她已經忘記疼痛是什麼感覺。
那個戒指……她認得,裡面還手刻了「Eternity」,永恆,對他而言,那段初戀不是過往,而是永恆。
原來是這樣啊,弄懂了,她偷走他的愛情見證,卻在若干年以後,又把愛情送回他手裡,是上天擺了她一道、是上天要她來延續他們兩人的愛情,好蠢哦,向冉冉。
她一路看著他的愛情,看他記下的一段段心情記事,看他在詹幼榕到加拿大後仍不斷為愛情努力的勤奮,也看著字裡行間,他對愛情的希冀。
直到那張紅色的喜帖出現在下一頁,喜帖上的新娘笑逐顏開,而印著新娘姓名的地方暈出淡淡的淚水痕跡。
哈,答案出爐,她還能欺騙自己,說他們的愛情已然遠去?
白癡,騙不了人的,如果愛情不再,檔案早就刪除,他不會帶她回來,不會以朋友之名,讓她加入他的生活。
他愛詹幼榕,不管她的性格有沒有改變,他的愛不是輕描淡寫,而是用刀斧一寸寸鑿刻出來的……「Eternity」、永恆……
她撫上紅帖裡的結婚日期。
六月七日,沒錯,她忘不了那個日期,那天她親手埋葬自己對愛情的嚮往,賣掉身體、賣掉自尊、賣掉自己長長的一生,她不甘心,偷走他所有現金,連戒指也不肯放過,誰知道她的貪婪卻坑害了自己。
拼湊出來了,所有事實。
他在詹幼榕結婚那天放縱自己,他喝酒、他找妓女,一個面容和女友相似的女孩出現,他錯將她當成詹幼榕,那個晚上,他要她,一次又一次。
他不知道,她在心裡詛咒壓在身上的男人,一回又一回,他不知道那個晚上,他把她的自傲磨得半點不剩,從此,她看不起自己,把自卑埋進骨頭裡,認真相信……自己是幸福絕緣體。
是他的出現,一層一層剝去她的武裝、卸除她的自卑自厭,是他的善待讓她相信,上帝關你一扇門終會還你一扇窗,然而現實竟是……
難怪他溺愛遲遲,是彌補他在女兒生命中所有的來不及參予吧,難怪他對她特殊,是歉疚衍生出疼惜?
真的是,害她表錯情、會錯意,害她以為她的幸福終於找到主人……說到底,她還是不值得幸福兩個字。
真的可笑,她偷他的戒指,卻因為戒指讓他知道她偷了他的女兒,他娶她,除了一張酷似詹幼榕的臉之外,也為了……要回遲遲吧。真笨,他們父女有那麼多的共同點,她怎會看不出來?那是染色體在作祟啊!
呵,這算不算偷雞不成蝕把米?
確定了,他對她,沒有愛情;確定了,他開的條件,只是為了彌補過去;確定了,他娶她,要的不是向冉冉而是向遲遲。
她不知道確定這麼簡單的事,會抽光她身上所有力氣。
好累哦……她有嚴重的無力感。
她那麼強勢,拚死拚活要拼出一棟房子給媽媽,可是……不必,房子,爸爸給了,她再也不必拚命;她想盡力存錢讓遲遲上醫學院,現在……也不必了,她有個可以給她更多的爸爸;後來,她對自己說,要為所愛的男人付出一起,問題是,那個男人不愛她的心、只愛她的臉……
從十八、九歲那年起,她就在燃燒自己,終於,妹妹長大、媽媽有依靠、大熊找回舊愛情、連最擔心的遲遲也有個親生爸爸……她可以停止擔心、停止強勢了。
可是向冉冉扣除掉強勢還剩下什麼?偏頭,她想想、再想想,好像……什麼都不剩了。
長吐氣,好累,她從來沒這麼累過,不玩了,通通不要了,大熊要遲遲就給他吧,反正遲遲更喜歡他;他要離婚就離吧,反正她偷他一次,是她欠他;他要和詹幼榕雙宿雙飛……隨便,她已經好累,累到無力阻止什麼了。
往後靠在椅背上,她累到連背脊也挺不直。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電話響起,才發現天色已經全黑,而家裡靜悄悄,沒有半個人回來。
「喂。」她拿起電話。
「媽媽,我是遲遲,爸爸叫我打電話給你,說我們今天要在外面吃飯,晚一點就回家。」
那個「我們」是指你們父女,還是父女之外多一個新媽媽?天,她還在想這個做什麼,不是都不要了嗎?
「好。」
「媽媽要自己吃飽哦。」
「好。」她的淚水滾下,原來,說了不要,心還是會不捨。
「我回家後會乖乖寫功課。」
「好。」
「我叫爸爸給你帶蛋糕回去,好不好?」
「好。」
「媽媽……」
「好。」她沒等遲遲說完話,一個敷衍回答後掛掉電話。
她起身回房,穿上最昂貴的高跟鞋和套裝,拿出她最寶貝的包包,把隨身東西一件一件往包包裡裝,她裝了錢、裝了證件,卻再也想不起來還要裝什麼,東摸西摸,竟拿起大熊帶回來的咖啡糖,那是禮物,丈夫給妻子的禮物……
打開門、關上門,她很累,但背還是挺得筆直,像只驕傲孔雀,一步步走出這個被她偷竊而來的空間。
周傳敘被定身在木桌前,發現了那兩個被打開的檔案,心底一陣恐慌。
冉冉發現了?
和遲遲、幼榕吃過晚飯回到家裡,他刻意不進房間,刻意繼續懲罰那個驕傲的女人。
是他的錯,他同意幼榕的話,同意冉冉這麼驕傲的性格,會讓他們的婚姻出現危機。
幼榕舉了許多導致自己婚姻失敗的原因,其中最嚴重的一項就是驕傲。
她說,只有兩夫妻都心甘情願為彼此配合妥協,婚姻路才能走得長遠,他同意了,所以刻意冷淡冉冉,堅持等她低頭、等她來對他說:「對不起,我做錯了,我不應該那麼幼稚,做那些傷人的行為。」
然後結局完美,他們倆一起和幼榕成為朋友。
可是冉冉好驕傲,驕傲道寧可和他冷戰也不願意為自己的錯誤道歉,這讓他擔心,擔心他們的婚姻也會向失敗報到。
於是他強化懲罰,有了今天的晚餐約會,故意留她一個人在家。
他沒想到她會上樓、會打開他的電腦、會……
冉冉看過這兩個檔案,會怎麼想?
她會相信珊珊的話,相信他看上她和幼榕相似的外表,買下她的初夜,她會認為他的出現時因為彌補,所以招惹她們母女,給她一個婚姻,給她們一個家庭。
沒錯,剛開始,的確是這樣。
因為冉冉酷似幼榕的外貌,才會發展出後來所有的事情,但後來……一切都不一樣了,他愛她的認真勤奮、愛她偶爾出現的蠻橫、愛她連掉眼淚都會害怕損害自尊……
等等,他是愛上她的驕傲霸道的啊!既然愛,怎會因為她的驕傲讓婚姻走向失敗?不合邏輯嘛。
幼榕因驕傲而失敗,那是她的丈夫無法忍受妻子的驕傲,他只要對冉冉一路縱容下去不就得了?何必去擔心那些未曾發生過是事情?
霍地想通,周傳敘氣恨自己的笨。他怎麼會笨得這麼慘?
驕傲不會是他們婚姻中的絆腳石,冉冉的驕傲無損於他們之間,是,她對幼榕做的事是很過份,但他也知道,冉冉是擔心、是不放心,是他給的安全感不夠,只要他像寵遲遲那樣寵她,冉冉終會明白自己的行為偏差而修正。
他是被失敗婚姻四個字給恐嚇了,那麼多愛侶在幸福裡結合、在黯然中分手,他和冉冉的起頭已經不算幸運,他自然害怕下場比那些愛侶艱辛。
他們的問題是冉冉對他不夠信任,而他對冉冉做了太多立場預設,他被自己的想像力恐嚇了,才會爭執連篇。
想通這點,他豁然開朗,但現在的重點不是想通,而是接下來他該怎麼做?
他得先對冉冉剖白自己的心路歷程,沒有掩飾、沒有隱藏地說清楚,再一件件分析最近發生的事,他得說得夠仔細、夠條理、夠具說服力,不然冉冉會認定他不愛她,她那麼驕傲,肯定在他不要她之前,先把他丟掉。
解釋清楚後,他得親自帶冉冉上樓,認真說服她,他和幼榕的感情已經過去,然後當著她的面,把早該刪除的檔案刪掉。
之後,他要慎重道歉,抱歉他就是那個買下她初夜的無恥男人,抱歉他為她帶來的無盡痛苦,並感激她生下遲遲,讓他有機會彌補。
等她原諒他之後,他會勸她向幼榕說對不起,然後……如果冉冉真的無法容忍的話,那麼算了吧,他會對幼榕道歉,告訴她,他們別做朋友了。
當事情一步步想清楚後,他關掉檔案,發現一個他沒見過的檔案躺在他的桌面左上角,檔案名稱是「我想」,那不是他留下的。
滑鼠點兩下,冉冉的信跑了出來。
我想,我應該說聲對不起,因為自己的脾氣壞到不行……
他逐字逐句把信看完,心潮洶湧不已,再打開她說的DVD,一個個讓人難以相信的事實出現。
螢幕中,那些事件的真相呈現,加了胡椒的咖啡、放了膠水的高跟鞋、被剪壞的洋裝和幼榕對遲遲的惡劣……他甚至看見她在房裡打手機,和珊珊討論對付冉冉的下一招。
他誤會冉冉了,不是她做的事,他卻件件賴到她頭上,居然還要求冉冉為這些去道歉?周傳敘,你是豬!
不是冉冉不信任他,是他不夠相信冉冉的正直;不是冉冉霸道任性,是他過度主觀、判定冉冉強勢;不是冉冉驕傲,是他被蒙蔽雙眼,才會相信她是罪魁禍首。
他該死!
大熊迅速起身,迅速下樓,他要迅速、迅速地解決這個事情。
但冉冉不像在信裡說的,不回娘家、不逃避,她根本不在他們的房間裡,所以,是那兩個忘記關掉的檔案讓她逃避了?
天!他到底留著它們做什麼?
他打電話,冉冉沒有回娘家,沒有找秧秧、晚晚,也沒有找上她的舊老闆,他不知道她還能去哪裡。
這些年,女暴龍為了養家,沒有時間交朋友,她沒有可以說心事、抱怨老公的姐妹淘,她沒有傾訴的對象,滿腔的委屈能向誰說?
心揪了,緊緊地扯著,他痛她的痛,他知道冉冉會胡思亂想、會無限制把他和幼榕的關係延伸發展,她會不斷分析,往錯誤的方向走去,她會把自己弄得傷痕纍纍,卻沒有力氣舔平傷心……
不行!他不要再這裡放任自己的想像力,他得採取行動,那年他放走了初戀,現在他要牢牢抓住自己的愛情。
因為,他再也損失不起。
跑到遲遲的房間,他拿起一條大棉被,把將要入睡的女兒裹進。遲遲被他的舉動吵醒,揉揉眼睛問:「爸爸,我們要去哪裡?」
「這幾天,爸爸媽媽有事情要處理,你到外婆家住幾天好不好?」
「你們又吵架了嗎?」
她看得出來,爸爸對老媽很生氣,她不敢惹麻煩,很多家庭都是孩子太壞,才害父母親離婚的,所以詹阿姨對她很壞,她也不敢向爸爸和老媽告狀,她很怕,怕自己會再一次失去爸爸。
見女兒小心翼翼的,他知道,這些日子,不好過的不只有他們夫妻。他做錯事了,不該把幼榕帶回家。
「沒有,我們不吵架。」
「我知道你們在冷戰,那……冷戰之後,你們會離婚嗎?」緊張寫滿遲遲的小臉龐。
「傻瓜,我們怎麼會離婚?」
「爸爸不是要娶詹阿姨了嗎?」她試探地問。
「誰告訴你的?」
「阿姨說的。」
好了、夠了!幼榕的小把戲已經讓他忍無可忍,他當她是朋友,包容接納他,希望她能走出陰霾,重新過新的生活,即使她是傷他最重的女人,他還是願意她過得好,可是她不應該欺負他的女兒、中傷他的妻子,她們是他最珍愛、最重視的家人啊!
「阿姨胡說,我已經有遲遲的老媽當老婆了,幹麼還要娶別人?走,我們去外婆家。」
他背起遲遲的書包,把裹得像麵團的女兒抱起來,往樓下走。
在經過樓梯時,他遇見上樓的詹幼榕。
「阿敘,這樣晚了,你們要去哪裡?」她笑盈盈地問。
他沒有回答,看見她,怒氣在胸口衝撞,他是草食熊,溫和沉穩是他的人格特質,不管對任何人,他都沒用過惡意口吻,但今晚,草食熊發瘋了,一開口就是激動。
「我慎重告訴你,遲遲是我的親生女兒,她的血管裡流著我的血液,所以她不是什麼拖油瓶,她是我此生最愛的兩個女人之一,而另外一個女人叫做向冉冉,我愛她,她不只是我妻子、情人更是我的親人,我會用盡全力照顧她、保護她、愛她,一生一世。
如果你曾經對我有任何想像,那就請你停止,因為我早就不再愛你了,從我看見你的喜帖那天,我就開始學習放棄那段感情,所以我不再愛你,是很多年前的事情。」
什麼?他不愛她!
詹幼榕頓時覺得被拖拉庫壓到,神經被攆得碎碎的,阿敘怎麼可能不愛她?
怎麼可以不愛她?他是她真心喜愛的男人啊。
「……你說過要等我十年的,我們約定好了,現在還未滿十年。」
「忘記了嗎?是你叫我放手去尋找自己的幸福,是你害怕我出現,破壞你童話式的完美婚禮。我有說錯嗎?其實,當年你對你的丈夫是動心的,對不對?否則你不會用那張喜帖逼我死心。」他看得很清楚,她或許意志力不堅定,但如果不是真心愛上,沒有父母親會逼女兒在二十出頭就走入婚姻。
「對,但我後悔了!後悔這些年不在你身邊,後悔沒有堅定對愛情的信念,後悔沒有抗爭到底,後悔放棄我們的愛情——」
「但我沒有後悔。這幾年,因為被你放棄,我積極創造自己,我企圖用成功、用財富,讓你和你的父母親跌破眼鏡。
但是後來,我找到遲遲,明白她才是我最成功的創造,而我的財富可以帶給冉冉、遲遲很多的幸福,金錢不再是我用來證明什麼的事物,它是維護親人幸福的保證品。
所以我感激你,是你讓我對成功有了企圖心。因為感激,所以心中無恨,因為無恨,我輕易相信兩人可以當朋友,可是你的表現太糟,你破壞了朋友的家庭,你的手段很低劣,讓我看不起你。
很抱歉,請你在我回來之前離開我的屋子,如果你還是舉目無親,你找到珊珊的手機號碼,我相信,她很願意收留你。」
「不對,你說謊,如果你不愛我,不會把我們的戒指掛在脖子上。」
周傳敘伸手摸摸自己的項鏈,失笑。他早該解釋清楚的!他對女兒說:「遲遲,你告訴阿姨,這個鏈子是什麼?」
「是遲遲的護身符,爸爸要去巴黎,遲遲請它幫忙保護爸爸。」
「遲遲說對了,它之於我的意義不再是情人對戒,而是女兒給爸爸的護身符,裡面刻的永恆,是指我們之間永恆的親情。我相信我已經解釋得詳盡清楚,走的時候,記得把門帶上。」
話說完,他連看都不看對方的眼淚,因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待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