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松濤閣耽擱那麼一會兒,夕陽的余暈已掛在山邊,向槐朝城裡趕著路,今夜他約了人,一個很重要的人,不容耽擱。
胯下黑馬疾馳如風,蹄聲如雷在響,朝著城裡撒蹄飛奔,速度快如閃電,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已跑了數里路。
正當向槐想著,城門就在不遠處時,呼嘯的風中傳來淺淺的呼叫聲。
他扯緊韁繩,疾馳的黑馬昂首嘶鳴,雙蹄瞬間懸空踢踹,沉重的落地,不安焦躁的左右噴吐氣息。
向槐輕拍著黑馬的脖子,安撫著讓它安靜下來,如此他才能聽清楚,那輕淺的呼救聲究竟來自何方。
果不其然,那聲音不是他的錯覺——他倏地轉向左方,那林樹茂密之處,隱約傳來打鬥聲。
他韁繩一扯,朝著樹林深處奔去。
不消一會兒功夫,他隨即看見將近十個黑衣人,正在圍攻一位背對著他的白衣女子。
無論誰是誰非,以多欺少就是不對,向槐隨即縱下馬背,朝那個白衣女子飛身而去。
動作間隨手折了一截樹枝當武器,右手一揮,格開持劍飛來的黑衣人,看來輕而易舉的動作,沒想到那黑衣人竟像是被強大內力震開,整個人往後飛去。
接著一個扭身,手中的樹枝毫不猶豫的往另一個持劍的男人揮去,脆弱且不堪一擊的樹枝,在灌注強大內力之後,成了有力的武器,兩人隨即虎口發麻,持劍的手一鬆,劍便落了地。
一切發生在轉瞬之間,他飛縱在半空中,借力使力,沒幾下功夫,一干人等幾乎倒了一地,所有的人都愣在原處,無法對眼下的情形作出反應,就連此事的始作俑者,都因為情況的突變一驚,深怕好友會因此而受到傷害。
只不過,讓人慶幸的是,向槐雖然出手,但都是點到為止,並沒有傷及人命。
正當樂靈不知道要怎麼處理的時候,她的一雙眼求救的望向一棵高樹的樹梢,那裡正立著一個也是穿著黑衣,卻明顯看來纖細的人。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任放憂。
事不宜遲,任放憂決定馬上結束這場混亂,她拿起背後的弓,拉弓瞄準——
樂靈雖然信任任放憂,但也不是不怕疼,為了讓計劃順利進行,她只能咬緊牙關,等那錐心的刺痛來到。
任放憂看準情勢,正當向槐忙於對付右邊的手下時,羽箭射出,咻地一聲,破空而去。
向槐聽見身後響箭,正欲回身救人,但射出的箭又急又快,顯然內力驚人,直直的射向那個他欲出手援救的姑娘身上。
他轉眸,迎向那個姑娘,倏地一驚,就連樂靈也是同樣的表情,臉上寫滿的全是不敢置信。
但也因為這致命的一愣,讓向槐耽誤了救人的黃金時刻,眼睜睜看著那羽箭射進樂靈的肩胛骨中,「咯」地一聲,樂靈整個人往後跌落在地,鮮紅的血慢慢由她的肩胛染紅大地。
樂靈整個人因為箭的衝力橫躺在地,疼得小臉全皺成一團。
這真是……該死的疼啊!
雖然中箭受傷是她的主意,但是她真的沒想到,任放憂會使上十分力,她甚至能感覺到箭尖已經穿透她的肩胛,疼到她的骨子裡去。
任放憂見樂靈托付的事已經完成,便使了眼色,帶頭往樹林的更深處奔去,回眸時正巧瞧見向槐往樂靈奔去。
好丫頭,我這戲是做足了,接下來就看你自己了!
向槐沒想到,會在這種情形下,與這個姑娘再次相遇。
「是你?」他扶起受傷的她,劈頭就是一問,十分驚詫。
「是你?」樂靈雖然皺著小臉,卻怎麼也沒想到,他竟會是皇上特派的欽差。
「你怎麼會……」向槐正要追問她為何會遇此突襲時,卻見她的眉頭因為疼痛而緊緊蹙了起來。
向槐先行查看傷口,發現利箭毫不留情,狠狠穿透肩胛,他的眉頭揪緊,臉色陰沉,來人下的毒手,也不知是跟這位姑娘結了什麼深仇大恨。
他伸手輕觸箭尖,才一碰到,樂靈的手就不自覺地緊握住他的手肘。
「痛……」她的臉全皺在一起了,沒有半點裝蒜,她真的痛到幾乎直不起身,只想握住一個支柱,那就是他的手。
「對不起,可是……」向槐安撫的輕拍著她的手背,看著她無助的模樣,教人不捨。
他知道她疼,但是他必須做些非做不可的事。「姑娘……」
「樂靈……我叫樂靈。」她痛得眼眶含淚,但仍沒忘記她受這一箭的目的,就是要與他相識,甚至留在他的身邊。
「樂姑娘……」向槐輕喊了聲,視線重新回到她的箭傷上。「我得把箭尖拔出來。」
樂靈迎向他的眼,看著他將黝黑的大掌輕柔的放到她的肩膀上,無言的給她力量。
只是,縱使他的動作十分溫柔,但箭卡在她的肩上,只要一觸碰,仍會引發劇烈的疼痛,她呻吟一聲,靠在他的肩膀上喘氣,小手將他的手臂掐得好緊好緊。
看著她疼得連額頭都沁出汗,向槐想盡快結束她的疼痛。
「忍著。」他沉聲說道。
樂靈只能咬緊牙,微微點頭,正想露出勉強的微笑時,他隨即果決的折斷突出的箭尖,換來她的痛呼,整個人都緊縮偎進他的懷裡。
「我先帶你去找大夫。」話畢,他溫柔的將她整個人抱起,小心翼翼的沒有碰觸到她的傷口,利落的縱上馬背。
動作間,她毫無防備的偎在他的胸口,滿心信任的靠著他,小臉因為疼痛而慘白,卻勇敢的不喊疼,唯一洩露出情緒的就是揪緊他衣服的小手。
向槐垂眸看了她一眼,心裡因為她的表現而露出一抹讚賞,只是看到她的肩傷仍血流不止,眸中的眼神轉為不解與淺淺的心疼。
「樂姑娘,再忍著點,就要到了。」他安撫著。
樂靈看似聽話的點頭,但一雙澄眸緊閉,不敢迎向眼前的他,怕洩露真正的情緒。
她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會是他?
也難怪那天在荒寺裡,他會對「詭影」如此感興趣,甚至是明顯表達出對詭影行事作風的不認同。
不過,這也無妨,絲毫沒能動搖她接近他的打算,只因為待在他的身邊,她就能更加知道他的計劃,然後耍得他團團轉。
只是話說回來,一想到剛才在林間,見識到他的功夫果然不同凡響,樂靈到現在才知道任放憂的用心良苦,若不是全力射出那一箭,像是擺明要她的命似的,只怕向槐不會輕易相信。
她沒辦法預想,如果自己露出破綻之後,會有什麼樣可怕的下場……
「怎麼了?疼嗎?」察覺到她的小手又一次緊握,擔心因為馬匹的疾速奔跑,拉扯到她的傷口,向槐關心的問道。
「嗯。」樂靈勉強揚眼,對他微微點頭,知道自己這場戲只許成、不許敗,要不然她就真的死無葬身之地了。
她想,她得運用的不只是她當戲子的功力,還得發揮她女性的本能才行。
迎向她泛著淚光的眼,既柔媚又無辜,向槐的心被輕輕撞了一下,察覺自己心緒的浮動,他下顎一束肌肉抽動,黑色的眸子瞬間格外明亮。
他倏地將眸光轉開,但穩住她身子的那隻手,卻壓得更緊,深怕此時重傷的她會一個不小心跌下馬去。
被他突地攬緊,樂靈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屬於他的溫度隔著衣物傳了過來。
雖然是打定主意要利用女性的本能,但她似乎才是那個被影響的人,不只是他身上極為男性的味道,還有那肌理分明、熱燙而結實的胸口,都讓她慌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頭一次這麼近的貼著一個男人,樂靈的心怦怦跳個不停,她都要懷疑,是不是連他都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聰明的腦袋難得失去作用,一片空白。
尷尬的氣氛,讓兩人格外沉默。
黑馬仍快速的在小徑上奔著,載著各有所思的兩人,朝城內的醫堂奔去。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停在城內最知名的醫堂外,不少人看著近來紅遍半邊天的欽差大人,抱了個血跡斑斑的姑娘往醫堂裡去,頓時引起不小的騷動。
「欽欽欽……」大夫才走出來,就被大駕光臨的人給嚇傻了。
「快幫她治傷。」向槐打斷大夫的驚詫,知道懷裡的她一路血流不止,雖然止住週身大脈,卻仍有危險。
「裡邊請。」大夫隨即將視線移到樂靈受傷的肩上,臉色轉為沉重。
向槐抱著因為流血過多而小臉慘白的樂靈,直往內室裡去。
「忍著,已經到醫館了,我讓大夫幫你把箭上藥。」他不拔,不是因為不敢,而是怕利箭一拔,她的血會流得更多,最終危及生命。
「好。」樂靈忍著疼痛,咬緊牙根,在心裡告訴自己,這一箭,她要記在眼前這個男人的頭上。
只是,瞧他一路抱著自己,單手駕馬奔馳,始終對自己關注有加,看顧著她的傷口,還替她拭去因疼痛而冒出的冷汗……不知怎地,她的心竟湧起一股莫名的情緒。
幾乎不曾被誰這麼照料過,一雙關心的黑眸,那麼專注的看著自己,她隱隱感覺,自己的胸口漾起一陣不小的漣漪。
這下可好……她是寫戲本的人,沒想到自己卻演得比誰都還來得認真。
認真的疼,認真的痛,認真的……心動。
向槐縱使跟著大夫身後,一路往內室走,卻也沒有忽略懷裡的她,正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瞧。
「很疼是吧?」他的五官繃得死緊,因為她的疼而心口揪緊。
她沒有說話,只是與他的視線交纏著,過度的疼痛讓她產生某種詭異而不可思議的想法——如果可以被這樣一個男人,專注的盯著一生一世,或許是件幸福的事呢。
樂靈驀地一怔,因為這個念頭而纖軀一僵。
她是賊,他是官,而他甚至是來緝捕她歸案的敵人,她竟然會有這麼不切實際的想法,她真是活膩了。
在她心思輾轉反側的時候,他們來到內室,大夫察看傷口之後,也知道得先把箭拔出。
「我會抱著她,以免她因為疼痛而掙扎。」若她因此而傷了大夫,還是傷了自己,都是他所不樂見的事。
大夫微微點頭,老掌堅定的握住箭柄,樂靈吃疼的瑟縮了下,向槐讓她往自己的懷裡靠,對著大夫示意。
大夫收到訊息,一個使力將箭柄往後一拔——
疼痛迅速傳來,樂靈想要逃開,卻在他的懷裡被抱得更緊,撕裂的痛楚在體內炸開,超出她所能忍受的範圍,在利箭拔出她體內的那一刻,鮮血噴出,她整個人昏了過去。
再勇敢的男人,在拔箭時都可能疼痛哀號,但樂靈卻一聲不吭,只是在他的懷裡疼得昏過去。
看著她軟倒在懷裡,向槐的濃眉沒有鬆開,反倒擰得更緊了。
「呃,大人……」大夫臉上的表情有點尷尬緊張,之前因為這位欽差大人的名號已經在城內打響,大家對他都是又懼又怕,這更讓他想講的話,在喉頭裡上不來也下不去。
「有話直說。」向槐看得出大夫似有難言之隱。
「呃,那個、那個衣裳……我要……上、上藥……大、大人,您您您……得把衣裳給……您知道吧……就是……」大夫支吾了半天,還是沒膽把那個字眼給說出口。
向槐的眉頭微挑,心裡大致有個底,知道讓大夫有口難言的話是什麼了。
「大夫是說,我得把她的衣裳脫了?」向槐很體貼地替大夫把話說明白。
「是是是。」大夫露出笑容,鬆了一口氣。「因為是大人帶來的人……」不知道他們兩人是什麼關係,他可不敢輕舉妄動。「您替她脫了衣裳,我才能上藥。」
向槐難得遲疑了。
雖然說救命為重,但……她一個姑娘家,兩人說陌生也算陌生,脫了人家的衣裳,似乎怎麼樣都說不過去。
「還是大夫來吧。」醫者父母心,大夫來做這事,應當很正常。
「別別別別別……別開玩笑了。」大夫緊張得連話都結巴,一雙手在半空中擺個不停。脫了欽差大人抱來的姑娘身上穿的衣裳,他又不是不要項上人頭了。
看著大夫臉上的神情,向槐自是知道大夫的顧慮。
「我跟這位姑娘,只是萍水相逢……」他向大夫解釋了下。
「大、大人,您就別為難小的了。」大夫在這節骨眼上,可沒膽再做什麼,只是一徑的搖頭。
向槐看著大夫一顆頭像撥浪鼓般直搖,將視線移到樂靈仍鮮血直流的肩胛,心想不能再耽擱下去。
他長歎了一口氣,只能在心裡對她說——姑娘,得罪了。
他將她平放在床上,大掌來到她肩上,一個使力,撕開她的衣裳,露出右肩潔白的胛骨,以及上頭的鮮血淋漓。
「快上藥吧。」向槐對著大夫開口,在撕開衣裳之後禮貌的移開目光,只是他的腦海中仍對那潔白如凝脂般的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大夫的目光雖然盯著傷口,但可沒膽四處亂瞟,火速替她上完藥後,隨即轉開眼。
「大人可以帶這位姑娘回去休息,待會兒我開些藥,請人給您送到客棧去。」
聞言,向槐的黑眸變深,濃眉再一次蹙緊。
問題來了,他該如何安置樂靈?
權衡眼前的情況未明,加上在不知她仇人是誰的情況下,他不能讓她一個人獨處,否則只怕他才從閻王的手裡就回她,沒幾天,她又被鬼差給捉了回去。
看來,只能暫且把她帶在身邊了。
他脫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的身上,替她遮去已經破碎的衣裳,不讓其他人再有瞧見美景的機會。
「好,我帶她回客棧,其他的就麻煩大夫了。」向槐不再多言,付了該給的銀兩之後,帶著她往客棧走去。
銀月才上樹梢,天氣微涼。
樂靈睜開迷濛的雙眼,映入眼簾的是簡潔的黑木床架,身上蓋的是乾淨舒爽的軟被……
這是哪裡?
大眼轉了轉,才要起身,肩上就傳來一陣疼,教她悶哼一聲。
「別動,要不然又拉扯到傷口了。」低沉的嗓音伴隨著木門被推開的聲音傳入她的耳裡。
他低沉的嗓音,讓樂靈想起了昏迷前的一切——那一場演過頭的戲,那劇烈的疼,那……溫暖的懷抱。
她乖乖的躺在床上,知道是他救了她回客棧,臉上不由得露出笑容,她的計謀成功了。
只是,正當她打著如意算盤時,竟又聽到他開口。
「小如姑娘,這位是樂姑娘,這幾天就要麻煩你照顧她了。」向槐微轉身,朝著跟在他身後的姑娘開口。「另外,也要謝謝你把衣裳借給她,向某感激不盡。」
「欽差大人別客氣,小如能幫上欽差大人的忙,是我的榮幸,還請欽差大人先迴避,我先替樂姑娘把衣服換下。」
樂靈一怔。
好一個正人君子,竟然找了人來幫忙照顧自己,那……她這傷不就白受了?
她心念一轉,知道她得再想個辦法,讓他能不顧禮數的把自己留下,甚至是親自照顧她——眼前唯一的方法,就是「不要命」了。
於是,她將疼痛置之腦後,咬著牙撐起自己,也讓蓋在自己身上的軟被滑落,露出纏著白布的裸白肩膀。
「樂姑娘!你別爬起來……」小如驚叫,趕忙跑了過來,連向槐也急忙轉頭察看情況,只是他仍謹記「非禮勿視」的禮數,僅看了一眼,便匆匆瞥開目光。
「我得走了。」樂靈沒有理會攙著她的小如,直直地看著向槐的側臉,滿意地看到他在聽到她的話時,隨即將俊臉迎向她。
「你連起身都有問題,還打算到哪裡去?」向槐努力讓自己目不斜視,黑眸專注的凝視著她的眸,不去看她誘人的潔白肩膀。
「謝謝你救我,但我不能留下。」樂靈不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重申一次方纔她說過的話。
「不留下,你還能去哪?」向槐直視她慘白的臉,想知道答案。
「我不能害了小如姑娘,她只是個一丁點武功也不會的姑娘,留在我的身邊,她會被我牽連。」樂靈看著眼前該是小了自己幾歲的小姑娘,對她搖了搖頭。
「牽連?」向槐的眼兒微瞇,把事情想了一遍之後,知道她心裡的顧忌,轉頭對著小如開口。「小如姑娘,你先出去吧,我有事跟樂姑娘談談。」
小如愣愣的視線在兩人之間繞了繞之後,點點頭走了出去,還不忘把門帶上。
見屋裡只剩他們兩人,向槐再度開口,仍是不變初衷。「你不能走。」
樂靈搖頭,強忍著從骨子裡像針刺般的痛楚,試圖讓自己坐得更直。
向槐看著她的倔強,雖說該守分際,但之前既已將她攬在懷中,此時再避嫌顯得有些矯情,於是他輕歎口氣,朝床邊走去,終於伸手扶住她,讓她坐起身來。
樂靈垂下眸,掩下眸中閃爍的得意。
「謝謝。」她艱難的露出微笑,只是那蒼白的臉,搭上這樣的笑容,讓人看了更加心疼。
「為什麼一定要走?」她傷得這麼重,究竟還想走去哪?
「有人要殺我。」樂靈虛弱的說。
「看得出來。」向槐的語氣不悅,眸光往下落在她受傷的肩上。
「就是因為有人要殺我,我不能讓一個連自保能力都沒有的姑娘照顧我。」
樂靈把這話說得溫柔體貼,像是怕害了無辜的第三者。
向槐微瞇起眼,瞧著這逞強,不認輸,卻又十分體諒他人的姑娘。
長期留在皇上身邊,看過的佳麗不下數百,總是爭奇鬥艷,耍弄心機,為的就是要多博得皇上的餘光一眼,而一些未出閣的公主,更是嬌生慣養,縱使擁有好皮相和溫文嫻雅的舉止,但總在不經意時,會顯出一身傲氣,對下人頤指氣使。
但這個樂靈卻不同,自己身受重傷卻還擔心著無辜的人,這一點,讓他對她的好感又多了幾分,更讓他堅決要留她下來。
「還有我在。」向槐忍不住向她強調,他就待在她鄰房,僅隔一道牆,有什麼動靜,他會馬上知道。
「不,一定來不及。」樂靈仍是搖頭。「我一定得走,你知道那個人的功夫,這枝箭只要再偏上兩寸,就能直鎖咽喉,來不及的……」
向槐咬牙,知道她說的是實情。
「是誰?」他想知道她的仇家究竟是誰。
樂靈只是搖頭,一副有難言之隱的模樣。
「只要讓我離開,你們就不會有生命危險,要不然,他不會罷手,你們都會有危險的。」
她的不肯坦白讓他摸不著頭緒,卻又無法就這樣丟下她不管。
「我不怕危險。」如果怕,那是他就不會出手。
「不行。」樂靈搖頭。「你護不了我的。」
此話一出,向槐的臉色一僵,下顎的肌肉抽動了下。
「這是一句很傷人的話。」他深黝的黑眸鎖住她,看不出情緒的眼又黑又沉。
既然很傷,那就再來一次……
「你護不了我的。」樂靈再一次重複,注意到他的表情更加難看了。
這真是一個再大不過的挑釁。
從來,他不理會這種無聊的挑釁,但是在挑釁之外,這也代表了她不相信他,相較之下,後者更讓他無法忍受。
她像個謎,拒人於千里之外,不接受他人援助,那謎樣的身份,讓他對她存著好奇,讓他更想要瞭解她。
於公,他是個欽差,不能放任一個姑娘被人追殺而置之不理;於私,他們萍水相逢,緣分不可言喻,不過是兩次的相遇,她卻在他的心裡留下深刻的印象。
那感覺很難形容,陌生得讓他無法解釋,但,唯一清楚的是,他不想讓她再一次消失在他眼前。
那些理不清的、混亂的、模糊的情緒,他會讓時間幫他想清楚。
「如果我護不了你,就再也沒有人能護得了你。」向槐嘶聲說道,神情堅定,就是要留下她。
他的表情、他的眼神、他的語氣,都教樂靈的心狠狠震動了下。
「可是……那人的武功很強……」她垂眸,不讓自己的心緒因為這雙眼而有太多的波動。
向槐表情嚴肅,銳利的目光掃過她的臉,在察覺看不到她的眼時,他伸手托住她的下顎,讓她的眼只能毫無選擇的迎向了他。
「我是向槐,御前一品帶刀侍衛,專司皇上性命安全,我還是這一次奉命逮捕『詭影』歸案的欽差,你覺得,我的武功弱嗎?」
從來,他不以身為欽差而驕傲,也從不誇耀自己的武功,但今日她的不信任,卻讓他破例把自己的身份給抬出來。
「你……」樂靈成功的扮演出驚訝的表情。
原來,他真是欽差。
雖然心裡早有了底,但在揭盅的這一刻,她的心情還是激動的。
「現在,你肯留下來了嗎?」向槐再次開口徵詢她的意見,心想,她如果再拒絕,那他會拿條繩子把她綁在床上,絕不讓她自尋死路。
樂靈看著他的眼,狀似為難的咬了咬唇。
「我不想害了那姑娘……」
「我來照顧你。」
聽到自己的聲音時,向槐才發現他竟衝動的給了承諾?
「你?」樂靈不可置信的瞠眸。
她的表情又讓他不悅了。
「就是我。」向槐在她的床邊坐了下來,眉頭微微挑高。「你仍然覺得我護不了你?」
「當然不是,只是……」樂靈垂眸,忍住溢上眼底的笑,聽到這個答案,她覺得肩上的傷似乎不那麼疼了。
向槐再次伸手,托住她的下顎,望進她的眼裡。
「我不會再讓人傷你。」這是他的承諾,不輕易說出口,但只要說了,他就一定會做到。
她是個謎樣的女子,他在雨夜裡與她初識,在爭鬥中見她因箭受傷,為了在閻王面前搶下她,他折了她肩胛裡的箭,在她昏厥在他懷中之後,還撕開她的衣裳,間接毀了她的清白。
雖說,身為江湖女子的她,並沒有叫嚷著要他負責什麼,但此時此刻,他卻詫異的發現,自己似乎並不排斥兩人有發展的可能。
自己心思的突變,連他都覺得訝異,只是,他不急著讓自己弄清,既然已經決定留下她,他有的是時間弄明白這一切。
他的心,有著不尋常的悸動,因為她。
只是,她太複雜、太難懂,他必須先把罩在她身上的迷霧撥開,才會允許自己真正動心。
「我答應你,會把你留在身邊『照顧』。」向槐輕柔且低調的開口,一雙黑眸子在月夜裡,顯得格外閃亮,彷彿若有所思。
樂靈雖很高興聽到他所說的話,但總覺得他話中有話,更別說那雙眼實在……
太亮了,彷彿點了一把火在他的眸底,光是這麼看著她,就讓她全身發燙。
「呃……好的,謝謝。」樂靈聰明的腦袋有些轉不過來,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什麼反應。
向槐的笑容加深,握住她下顎的掌,輕輕搖了幾下,帶著幾分寵溺的味道。
突地迎上這樣俊美無暇的笑容,樂靈的腦袋更昏了。
她想她一定是失血過多,要不就是疼痛讓她的理智無法運作,她真不懂他為何會突然衝著她笑。
「你知道嗎……如果要確保你的安全,你得時時刻刻跟我在一起?」他噙著笑意,淺淺的、溫柔的問。
「……嗯。」她回答得不是很肯定,總覺得他的話裡好似有著什麼陷阱。
「那就表示,你得與我同房。」向槐索性把話說白。「你不擔心?」
若他們日以繼夜的相處,他想他定能化解她的心結,讓她對他坦承一切,也能更加瞭解她。
「呃……」雖然說,這是她原本的打算,但不知怎地,看著那雙亮得有些異常的黑眸,她的心跳竟莫名加快了。「以欽差大人的人格,我應該不需要擔心……」
在他還沒完全相信她的時候,她已經信任他的人格——這讓向槐有些愧疚於自己的防心太重,只是,那是他求生的本能,他會試著讓自己更加溫和一些,更相信她一點。
「真該謝謝你這麼相信我。」向槐笑了。
那樣的表情,讓樂靈的心跳漏了幾拍,她沒有想到會在他的臉上,看到如此迷人,讓人呼吸暫停的笑容。
「別這麼說,你冒著危險保護我,我心存感激……」樂靈一臉尷尬,只因為這一切都是自己心存異心,無關乎信任不信任。
「就算你相信我好了,你覺得我該怎麼向別人交代我的屋裡有個姑娘?」向槐仍是一派輕鬆,接下來的發展,他還挺期待的。
「……」樂靈無語,只是心想,沒人敢要欽差大人的交代吧?
「總之,你不反對留下就好。」向槐不再追問。對於眼前的她,他沒有什麼太複雜的情緒,只是覺得,或許他們可以將這有緣的相遇,繼續發展下去。
他不討厭她,甚至還挺喜歡她,再加上他不得已撕了她的衣,見著她美麗潔白的身軀……這種種的理由,讓他決定,他必須對她負起責任。
雖說「負責任」這三個字,在一般人的認知裡,無非就是人生大事,但他沒打算這時候就嚇跑她,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處理,暫且,就先保住她的命吧。
「來吧,我們『回房』吧。」向槐氣定神閒,懶懶的開口,將那堪稱「驚心動魄」的幾個字,說得無關痛癢。
迎著那雙過於炙熱閃亮的眼,樂靈首次有了想逃的慾望。
身為「詭影」,她不怕他這個「欽差」。
只是,身為女人,她卻發現她很難抵擋他在無意中流露出來的真誠。
如果他是存心不想照顧她這個累贅,正試圖將她趕回小如身邊的話,那她得說,他幾乎做到了。
要不是肩傷疼痛難忍,她真的很想奔出大門,別再繼續鬥下去。就在她的思緒百轉千回之時,向槐來到她的身邊,彎身將她再次抱進懷裡。
很顯然的,他說到作到,正想把她「抱」回房中。
詭異的是,當箭羽留在她的肩膀時,她不覺得在他懷裡有什麼不對,但現下被他緊緊抱在懷裡,她卻緊張得連氣息都不顧了。
天啊,樂靈不禁自問,她是不是跳進自己所設下的陷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