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子宮一間華美的臥室裡,荊柯正呆呆的對著一雙手發呆。
這是一雙少女的手。
修飾的極為考究的美甲上塗著紅紅的豆蔻;柔荑纖長,如削蔥根,肌膚細嫩,一看就知道是嬌生慣養,從沒做過什麼繁重的事兒的……
這本是一雙極美的手。可是它們現在的樣子卻一點也不美。
因為這雙手已經從它們可憐的主人身上被斬斷了下來,血泠泠的盛在朱漆盤子裡,直接送來給荊柯。
事情源於幾天前的一場宴會。
燕太子丹自從認定要請荊柯作為刺秦的人選後,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的籠絡荊柯。那天飲宴,太子丹特意找了幾個年輕美貌的女子來給荊柯斟酒。其中一個拎著酒卮的女孩躬身為荊柯倒酒的時候,荊柯醉眼朦朧之際恍惚看見這女孩的雙手極美,他忍不住脫口而出誇讚了一句:「美哉!」
荊柯萬沒想到這一句「美哉」竟害苦了一個女孩。
宴會一結束,太子丹立刻下令捉住這個女孩,砍下她的雙手,將這雙手送給荊柯。他似乎要用這種極端的方式告訴荊柯,只要你幫我殺了贏政,無論你要什麼,我都會給你!
所以荊柯現在的心情糟透了。幾天前,為了堅定荊柯刺秦的意志,也為了報答太子丹所謂的知遇之恩並保守刺秦的秘密,天怒田光先生竟然用自刎的方式表明心跡,鼓勵荊柯。今天,荊柯面對這雙無辜女子的手更感到了無比煩悶的壓力——其實他倒不是不想刺死秦王,他只是非常不喜歡這種方式;同時,他連如何接近秦王的計劃都沒有,去咸陽殺秦王?真是一個笑話。
荊柯正在心煩意亂之時,一個太子宮裡的衛士跑進來稟報說,門外有客求見。
荊柯煩躁的說道:「不見不見!我什麼人都不見。」
那衛士躬身道:「門口那人說了,只要先生看過了這樣東西,不但會見他,而且……而且一定會主動出去迎接他的。」
荊柯聽了一楞,抬頭一看,只見衛士的手上拿著一個錦布包裹,沉甸甸的不知包著何物。
那衛士一見荊柯感興趣了,急忙將包裹呈上。
荊柯飛快的打開包裹一看,大吃一驚。
只見那塊錦布包著的,是一柄斷劍。正是當初荊柯奪自秦國刺客手中贈與莫風,被莫風折斷的那把名劍,劍身上刻著「金之精曰流光」六個字。
荊柯這下,又驚又喜,連忙放下斷劍,飛奔出門迎客。
到得門口一看,只見門前一人昂然負手站立,形容俊偉,臉上還帶著得意的微笑,不是莫風是誰?
「風!」
「慶!」
兩人哈哈大笑,向對方伸出雙臂去行了個抱禮,一起攜手進入內堂。
兩人入內坐定,闊敘別來種種情由,恍若隔世。當莫風聽到田光自刎的消息時,不禁渭然暗歎。歷史果然不可避免的發生了,如同冥冥中真有宿命一般。田光作為一代宗師,上次未能完成刺客的使命,而且敗於雷戚之手,這才是他一生最大的心病,恐怕從那時起,田光便有了輕生之念;至於說為了給燕太子丹保守刺秦的秘密而慷慨赴死,也許不過是一個導火索而已,這其中原由,恐怕就不是後來司馬遷所能料知的了。
莫風忍不住問道:「慶!你真得願意為太子丹去殺秦王?」
荊柯漠然道:「難道我不該去嗎?」
莫風掃了桌子上的那雙斷手一眼,道:「依我看,這個燕太子丹不過是另一個趙累罷了。」
荊柯低頭不語。良久,長歎一聲,道:「過兩日,我帶你去見見雷戚老先生。他們現在在王都之郊建了一座墨家大寨,除了撫養趙國救出來的六百遺孤之外,還收容因各國戰禍而失去父母流浪至此的孤兒。」
莫風點點頭。荊柯又道:「邯鄲城破之日,田光先生命門下弟子與我聯繫,讓我去幫他們救護趙國遺孤。我去了。秦軍一撤走,我們和墨家的人就在剛才坑殺孩子們的地上開始挖,挖出一個往外救一個。有的孩子雖然被挖出來,可是已經斷氣了,有的只挖出來一些肢體,他們在被推下坑之前,已經被秦兵打得手斷腳斷,缺這少那的了……我們挖了大半天,才救出來幾百個孩子,二十幾萬啊!二十幾萬趙國的孩子,都還不滿八歲!有的孩子一被救醒,就發了瘋似的用小手往地上挖,那是他們的兄弟姐妹被埋在了下面還沒救上來……」說到這兒,鐵人一般的天下第一刺客居然嗚咽的哭了起來,雄壯的身軀佝僂抽搐著。
莫風歎了口氣,拍拍荊柯的肩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荊柯哭了一會兒,毅然一擦淚水,勉強笑了笑,便命僕人進來,撤下那雙糝人的血手,命他們在偏廳擺上酒菜,請莫風吃飯。
兩人來到偏廳,把下人們統統遣了出去。
荊柯自己倒了一杯酒,平端過胸,說道:「風!我殺贏政,不是為了太子丹!」
莫風怔然看著眼前的荊柯,也舉起了酒杯。
荊柯一仰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放下酒樽,一字一頓的說道:「我不能讓他再殺燕國的孩子,不能讓他再殺六國的孩子!」
莫風看著荊柯,突然心中一熱,也舉杯喝乾了,將酒樽往几案上重重一放,道:「好!慶,我助你刺秦!」
荊柯聽了,一把捉住荊柯的手,激動的嘴唇顫動。其實從莫風一進門,荊柯等得就是這句話,只是他一直無法啟齒。畢竟,刺殺秦王政,無論成功與否,都是有去無回,必死的任務。
莫風道:「關於怎麼刺殺贏政,太子丹跟你計劃過沒有?給了你督亢地圖和樊於期的人頭了嗎?」
「什麼?」荊柯一臉驚訝,問道:「什麼地圖和人頭?太子丹正一直為這事發愁呢?要樊將軍的人頭?」
莫風一聽也楞住了,難道真實的歷史居然是他這個從現代回去的人創造的?是他教荊柯如何刺殺秦王的。
莫風努力整理了一下思緒,沒辦法了,為了徐夫人劍,趕鴨子也得上架啊!他清清嗓子,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說道:「要刺殺贏政,你要依我三件事。第一,燕國有一個鑄劍師叫徐夫人,去找到這個人,他手上有把短劍,取這把劍來,便能殺秦王;第二,秦國早已對燕國最肥沃的督亢之地垂涎三尺,我陪你代表燕出使秦國,假意說燕國要獻督亢之地給秦王,以此就可以上的秦王政的大殿;第三,秦王生性多疑,要想靠近他,必須取得他的信任,秦國叛將樊於期現在在燕國避難,秦國懸賞黃金千兩和萬戶侯要他腦袋,只要取下他的人頭獻給秦王,不怕接近不了秦王。」
荊柯一聽,再仔細一琢磨,兩眼放光,躬身行了一個大禮,道:「風卿真是智慧過人啊!」
莫風紅著臉支吾著答應,心中真有點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