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下了飛劍之後,瓔珞見原先一直圍繞著街市之中的人群全都散了開來,不少人口中驚呼道:「啊,竟然是有道長來了!這個鮫人可就不能到我們這些凡人的手上啦!」
瓔珞與紅爍對視一眼,這鮫人畢竟是妖,不管怎樣,還是要救上一救,總不能讓妖精們白白變成那些丹藥吧。更何況,那可是鮫人,很難得見,水族的妖精們他們從未曾見過,而鮫人在海中天敵多,成活率差。瓔珞原先在前世就一直對鮫人抱有好感,認為鮫人一族,不僅是得了天地的靈氣,還有那麼動聽的歌聲,加上鮫人一族對愛情的忠貞不渝。都使得瓔珞起了惻隱之心。
此時人群散開,瓔珞拉著琅繯和紅爍走在了童掌門的後面。瓔珞在看見鮫人的一剎那間,忍不住屏住呼吸。如同最夢幻的童話,這是瓔珞一次為上天造物的身體而感歎,那路上的正中央擺放了一個水晶的囚籠,龐大的魚缸之中盛滿著清澈的水,在其中的便是兩隻絕美的鮫人!
那男性的鮫人懷中正抱著一個女性鮫人,人魚身,色深藍,深碧色的眼睛,面容是說不是出的精緻絕美,素淨如蓮的臉龐此刻卻充滿了哀傷,那男性鮫人有著一雙深邃迷人的眼瞳,滿眼都注視著懷抱中的女子,那女子一動不動,雙眼卻是驚恐地張大,瓔珞仔細看去,忍不住心中一痛,那女性鮫人已經沒有了生命的氣息,並且,那眼眶中的眼珠也似乎是被人挖了去,那般美麗的女子此刻卻只是一具屍體,毫無生氣的屍體!
鮫人有著珍珠色的扇形耳朵以及手腳上的銀蹼,穿著鮫綃職稱的瑩白長袍,銀白色的長尾在水中晃蕩,驚起一陣陣的漣漪,深藍鬈曲的長以一根銀色絲帶束起,從胸前傾瀉而下,比陽光還要璀璨奪目。一雙眼睛深沉如同無星無月的子夜,吸進了天地,只看一眼便沉溺進去,再也拔不出來。
瓔珞只是愣愣地看著那兩個鮫人,似乎天地都安靜了下來,那男性鮫人還在唱著沒有規則的聲音,略帶破碎的淒離,牽出了瓔珞的全部感官,她著了魔一般聽著,彷彿能聽見海洋靈魂的呼嘯,以及那掩埋著的內心無盡的沉痛,惑住了心神,就這麼聽著,竟情不自禁落下淚來,一滴一滴滾落下來,紅爍看到這樣的瓔珞不禁一驚,伸手就將他拽入了懷中,用衣袖便為她輕柔地拭起淚來。
紅爍知道瓔珞是個多麼堅強的女子,而此刻的她,卻落淚了,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妖精,為了一個鮫人落了淚,那等歌聲是傾世之歌,但他畢竟不是鮫人,並不能瞭解他的心情是如何,畢竟,在他的心中,滿滿的裝著的都只是一個瓔珞而已……
瓔珞伸手滑過臉頰旁邊,已經多久沒有流過淚了,自從到了這個世界,自從自己成了妖精,她都未曾流過淚,但是,這一次,卻是徹徹底底地被那鮫人所震撼了,他的哀,他的傷,他的怨,他的恨,瓔珞竟都能感覺的到,那感覺太過於沉重,讓她除了落淚,就找不到其他的方式宣洩,只餘那裊裊回音迴盪在耳邊,她恐怕是一輩子都忘不了鮫人的歌聲了,如此淒婉哀絕……
琅繯愣愣地看了看自己被鬆開的手,再注視著瓔珞在紅爍懷中流淚的模樣,一時心緒紛繁雜亂,只覺得心中似乎被人打了一悶棍,滿滿的肆意而出的疼,疼痛蔓延到了骨子裡,眼神黯淡下來,獨自退到一邊。姐姐,可知你流淚時,我卻比你更痛!
在這淒婉的歌聲之中,童掌門終是回了神,大喝一聲,「妖孽,你且住口,還敢迷惑眾人嗎?」說到這一句的時候,視線若有若無地看了瓔珞幾眼,緊蹙眉頭,似有不滿。
瓔珞微紅著眼眶,原先對這童掌門的些微好感此時也都煙消雲散,他的眼中,把人與妖分得太明辨,並且,或是正是他隨意以及癡狂,導致他看待一件事情,必定只會認同他自己個人的意見,他——是個執拗認真的人!尤其,在對於制服妖物上更是顯得突出,這對於瓔珞來說,絕對是一大阻力。
奚鄀霖和璩天郜也都被這歌聲所迷,久久回不了神,被童掌門的那一聲驚喝,所有人都回過了神,璩天郜扒拉著師兄的袖擺,無邪的大眼中滿滿的疑惑:「師兄,那是什麼?怎麼會有這麼美的妖,這麼美的歌?」
奚鄀霖神色複雜,微微搖頭,暗歎一聲,說道:「南海之外,有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績,其眼泣,則能出珠。鮫人,即泉先也,又名泉客。南海出鮫綃紗,泉先潛織,一名龍紗,其價百餘金。以為如水不濡。南海有龍綃宮,泉先織紗之處,綃有白之如霜者。」
璩天郜聽次,又看向了那大型魚缸之中的叫人,「沒想到,竟然是如此寶貝的妖精啊!」
「正是因為他們的珍貴反而害了他們啊!」奚鄀霖歎息道,轉過視線不再看去。「師尊若是要收了他,那也算是給他解脫了。」
「這是何解?」璩天郜拉著師兄的衣袖又晃了幾晃,他自己倒是不想讓這麼美麗的鮫人就這麼死了呢。
奚鄀霖眼中也流露出了傷痛,一指那束縛在魚缸之中的鮫人,「那些美麗的鮫人,因其眼淚成珠,便使得人類逼迫他們哭泣,直到眼睛失明,再也沒有淚水為止,即便這樣,他們還不滿足,將鮫人的眼睛挖下,鮫人的眼珠宛如最珍貴的寶石,經加工之後,一顆珠子便是價值連城!鮫人珠是在他們的魚尾中形成的,所以還會直接劈開魚尾,不處理傷口,就拿出那鮫人珠,導致不少鮫人是生生疼死!如此惡劣的做法,那些鮫人生不如死,還不如早些解脫的好!」
璩天郜聽到這裡,滿眼也是驚恐,沒想到,這鮫人竟有如此的遭遇,即使是妖,但這麼對待,也太……殘忍了吧……
瓔珞他們自然也聽到了奚鄀霖的談話,瓔珞嘴角勾勒出一絲嘲諷的笑意,頭一次用冷如冰凌地語調說道:「你們怎知他不想活下來?難道只有死才是解脫?這些難道不是世人的錯強壓在了他們的身上,為何卻由他們來承受著人類貪婪的罪孽,這還真是可笑得很!」
奚鄀霖被瓔珞的話反駁的吶吶不得言語,末了也只是輕輕歎氣,「就算是如此,但這也是不可避免的結局。」
「呵呵。」瓔珞冷笑起來,「有時候結局並不是說說就能成真的,若是自己不做什麼努力,自己不改變自己的困境,那麼怎能實現自己的抱負!」說這句話時視線確實牢牢盯住了那個鮫人。
鮫人似乎是聽到了瓔珞的話,深藍色的眸子對上了瓔珞,那雙眼睛比大駭還要藍,寒芒洌洌,漫天的星光都掉進這一片海水裡,搖搖晃晃轉著圈。瓔珞只是對著他柔和地笑了,宛若三月的春分,舒緩柔和,又若潺潺清流,匯入人心,暖人脾胃。
鮫人那精緻的面容動了動,口中出幾個單音,「我……不……會……放……棄!」
瓔珞欣慰地笑了,衝著這句話,她這一次,絕不會讓他出事!
童掌門卻對著瓔珞斥道:「你個女娃子,怎的這麼不懂事,看我收了他,免得你唄他迷了心智,分不清自己是誰了!」
「且慢!」瓔珞趕緊上前拉住了童掌門,用眼神對著奚鄀霖示意,他會意的一點頭,也走過來拉著了老者,輕聲道:「師尊,你且聽聽師妹有何見解,再動手不遲!」
璩天郜也猛瞪著眼睛,水汪汪地凝視著童掌門,哀怨道:「師尊,你就聽師妹說說吧!」
老者無奈的一甩袖,「罷了,你們幾個人都是一條陣線的了,若是瓔珞你說不出什麼能讓我放棄決定的理由,我是絕不會放了這妖精的!」
瓔珞微微一笑,沒想到他的軟肋就是他的土地,即使偏執也留有了幾分餘地,算是還有著幾分人情味兒,但是看著那些圍繞著鮫人面前,目露垂涎之色的人們,瓔珞眼神略暗,這些人,真的是連心都丟了!
「我們先不論這鮫人被人們如何對待,我們且想想,鮫人何曾做過傷天害理的事?鮫人何曾對人做過什麼不好的事情?」瓔珞環顧四周,把眾人的實現都集中了起來,「他們若是什麼都沒有做,就受到了這樣的對待,這公平嗎!」
璩天郜一邊聽著一邊猛點頭,「我贊同,師妹說得對極了!」
「可妖便是妖,自古與人不兩立,即使是滅妖,也是吾輩之己任,你這裡有,我卻不能贊同。」童掌門搖了搖頭,繼續道:「若是有妖,我一個便不會放過!」
瓔珞苦笑一聲,自己這種想法,又有多少人能夠接受,既然這樣,那便只有和他對立了,雖然剛才才拜得師,還準備去學學法術,這一次,想必是實現不了了。
那鮫人似乎是想到了瓔珞要做什麼,先以頭撞擊了魚缸,那猛衝的力度加上了魚缸的堅硬度,讓鮫人的額頭撞出了多多血花,他忽然張口,一聲尖銳的長嘯從他的喉底射出,宛如海豚的尖叫,帶著輕輕顫抖的尾音。魚缸之中的水震動起來,與這銳利的聲線碰撞出一圈圈的水紋,束縛解開,他一甩魚尾,已然飛躍了出來,在這陽光照射下,鱗片襯著水珠閃耀出金色的光輝,淡淡藍輝纏繞上他的身體,他的魚尾竟在空中生了變化,長成了筆直修長的雙腿,輕輕飄落在地面之上,卻直接栽倒了下來,看來還不回行走。
那男性鮫人小心翼翼地放下懷中的女性鮫人,一雙深藍色的瞳孔宛如最深邃的天空,掃視了一眼周圍的人,那些人不禁都向後退了幾步。
童掌門雙目大瞪,喃喃道:「怎麼會直接長成了雙腿,這鮫人究竟還有什麼不同?」當即食指中指合併放在唇邊,念叨幾聲,手指一夾,一符咒翻飛在掌間,猛地對著那叫人拋擲出去。
符咒在空中漸漸變大,成了一黃色幕布似的法器,瓔珞心中一驚,這等法器,可不是她這妖精能夠隨便碰觸得了的,若是她修仙,或許就不會再畏懼這等法器,可現在卻連什麼都做不了,面露焦急之色,立刻就想衝上前去。
紅爍一把抓住瓔珞的手腕,對著她輕輕搖了搖頭,「瓔珞,我不能讓你冒險。」
「可是……」瓔珞不放心地看著那跌倒在地的叫人,這讓她如何能視而不見!
就當瓔珞擔憂無比之時,那叫人突然一聲尖利至極的聲潮悍然而至,如同一股巨大的海浪席捲而來,身旁的房屋,巨石也被擊了個粉碎,一時間,天色暗沉,狂風大作,飛沙走石,那場面駭人之極。
童掌門穩住自己的身形,高呼道:「孽畜!還不束手就擒,竟還敢出攻擊,真是不知悔改了!趁著沒商人之前,趕快停手!」
那鮫人卻還是依然故我的尖聲厲叫,似是把心中的不平與悔恨全都要洩出來。
瓔珞忽然想起了一段大荒經的記者,大荒經上說,鮫人之聲,柔時醉人,厲時傷人。悲絕之聲,可傾覆大地,使天地為之色變。
看來,這個鮫人終於領會了驕人一族獨有的傾絕之聲,也只有他自己心性堅定了,才能克服一切困難。他眼中對於人類的情誼讓瓔珞心驚,雖然理解,卻並不想讓他被仇恨所淹沒,他應該是海中最美麗的生物,自由地遊蕩在海中才是。
那尖叫聲還在持續著。周圍的房屋倒塌的也越嚴重起來,看著童掌門越來越青灰的臉孔,瓔珞知道她自己若是還不出手,這叫人還是會和他大戰一場的,對著童掌門就說了一聲:「師尊,此次便放了他吧,我現在便送他回去,免得傷了人。」
「你煩這等事作何?」看著瓔珞滿臉的懇求之意,他心思微轉,「若是你能帶他走便走吧,那也就不是我放他了。」
「謝師尊!」瓔珞一行禮,果然這掌門對徒兒都會退讓一步呢,不過要在他的眼底下救出這鮫人,還真是……困難。不過,這叫人的能力不低,稍加利用便可。
讓紅爍不要擔心,瓔珞眼波流轉,用了最快的度,身影直躥到那個男性鮫人身邊,將他很珍視的那個女性鮫人撈在了懷裡,對上他驚異的雙眼,道:「不可戀戰,走吧。」說著抱著那女性鮫人就飛到另一條路徑。
男性鮫人看看周圍,艱難的爬了起來,一點地面,身影飛地尋著瓔珞的方向飛了出去。
奚鄀霖嘴角上揚了弧度,或許,他並沒有真正瞭解那些鮫人的痛苦吧,瓔珞的做法,才是對的。
童掌門一轉身,臉色倏地一白,口中吐出鮮血來,恨恨道:「這孽畜果然放不得!」身子一歪,被奚鄀霖扶住,奚鄀霖一看,師尊已經昏迷了過去。
璩天郜連忙問道:「師兄,師尊怎麼了?」
奚鄀霖朝著鮫人離開的方向看了看,心中驚異莫名,「那叫人竟然傷了師尊,想必方纔那尖嘯聲大多都是衝著師尊而去的。」
璩天郜張開明亮的大眼,頗為擔憂,「師尊可有事?」
奚鄀霖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這鮫人的聲音何時有這麼大的傷害力了,若是如此厲害,以後免不了與人對立,那時候可就糟了。
琅繯走上前,看了看昏迷的童掌門,輕抓住他的手腕,細細巡視了編,「他只是內臟輕微受損,調養幾日便可。」
「你會醫術?」璩天郜瞥著琅繯,暗暗驚奇。
琅繯只是點了點頭,望向姐姐飛遠的方向,久久佇立。
原先街上的人,因為鮫人的攻擊,各個都躲到了其他地方,此時見鮫人不見了蹤影,對著奚鄀霖這希爾怒瞪道:「若不是你們來了,會讓這鮫人跑了嗎,這裡的房子都成了這幅模樣,該由誰償還!」
奚鄀霖只是雙眼微闔,輕輕道了一句,「你們不是挖去了另一個鮫人的眼珠嗎?此等寶貝,還怕自己生活的不好?」睜開雙眼,讓人不敢直視,「散了吧,一切的罪孽原先便是你們!」
還有人想說什麼,卻已經被其他人拉走,只餘滿滿的空曠。一時間,寂靜無比。
瓔珞懷抱著女性鮫人冰冷的屍體,心中卻滿是寒意,看看似乎行了不少路程,將鮫人輕柔地放下,注視一下女性鮫人柔美的臉龐,若是她沒有死,也是個絕色佳人啊!男性鮫人飛身過來,腳步有些微踉蹌,停在女性鮫人的身邊,眼眸充滿著哀傷,看向瓔珞的時候,輕聲道了謝,問道:「你……為何會……幫我?」
瓔珞一笑道:「想幫便幫你,只是覺得你太哀傷了,這不適合你。」
鮫人嘲諷的一笑,白蓮似的面龐卻鑲嵌著鋒利的眼眸,其中流轉著比繁星更加美麗的夜空,「是他們毀了一切!」
瓔珞輕輕觸摸鮫人的尖長耳朵,已經如綢緞似的絲,鮫人沒有躲閃,瓔珞直視著他,柔聲道:「這是你的愛人嗎?你很重視她,歌聲太過於淒涼,也太悲傷了。」
鮫人說話不像原先那般磕絆了,那是一種最為動聽柔美的聲音,「她是我的妹妹,唯一的妹妹。」
瓔珞眼淚卻又滑了下來,他的心……在哭泣。
鮫人卻笑了,絕美至極的笑了,他瑩白的手指輕觸瓔珞的臉頰,「你哭了。」手指上是一顆晶瑩透亮的淚珠,「你的眼睛很美,有著最清澈剔透的光。」
「不。」瓔珞搖頭,淚珠也飛灑出來,手觸到鮫人的面龐,「你的眼睛才美,連最美的夜空都比不上。」
鮫人眼中落了一滴淚,在未落地之前形成了圓潤美麗的珍珠,瓔珞用手接過,直直地注視著鮫人,他在她的面前落淚,已經是信任了她。將手緊緊握住,「這滴淚可以給我嗎?」
鮫人點點頭,拽了一根深藍色的絲,穿過了珍珠,繫了扣,戴在了瓔珞的另一隻手腕上。
「你叫什麼?」瓔珞看著手腕上的珍珠,藍色的絲光澤流動,美麗無比。
鮫人唇齒微啟,輕聲道:「嵐樞,你呢?」
「瓔珞。」瓔珞笑了笑。
很美,很美的名字,正宛如眼前的人,美得不真實,也美的令人痛心。
瓔珞輕笑了聲,說道:「嵐樞,你回去海裡吧。」
他將兩腿緊緊並在一起,筆直得不留一絲縫隙,淡淡藍輝纏繞上他的身體,瓔珞瞪大眼睛,看著他的雙腿漸漸融合在一起,淡藍如冰晶般的鱗片一點一點從皮膚中析出,瞬間遍佈整個下身,一條修長而優雅的魚尾輕輕搖擺,搖出一圈圈的暗流。
他抱起自己的妹妹,一下便躍入了水中,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