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沉默了半晌,白玉堂問道:「此人可會是當年參與圍剿土匪時的官軍?」
展昭搖首,道:「當年參與圍剿土匪的官軍都有姓名記錄在案,即便為國捐軀也斷然不會被人如此草草掩埋了事。無棺無木無碑無詞,甚至連個墳塋都無,更將他外衣除盡只留內衫。更何況,官軍一年的俸祿,也未必買得起一件雲羅錦,更遑論將它作為長衣內穿。」
白玉堂皺眉道:「但你們可曾聽聞土匪殺了人之後,還將苦主深埋下葬的?」
「這個……」展昭與琉璃禁不住面面相覷。琉璃捏著下頜若有所思道:「這點倒也是……看起來應該是土匪干的不會錯。但是又是誰扒了此人的衣服還將他深埋此處呢?」
「會不會是劉二牛?」白玉堂問,「當初他拾到的包裹裡似乎也有一些衣物。」
「但是那些衣物並沒有什麼異常的地方,除非此人是只穿內衫被人殺死的,否則他的外衣定然會有血跡。而莫三是見過那些衣服的。如果那些衣服有血跡,他又怎會會簡單地當做失物了事?」展昭皺眉道。
琉璃也想得頭疼:「讓受害者穿著內衫長衣被一擁而上殺死?難道石牛山的土匪有這種嗜好?」
白玉堂抽了抽嘴角:「扯淡,土匪素來講究來去迅速,誰還有心殺人之前先逼人脫去衣衫?更何況,真要人衣衫也索性叫人脫光了,卻又為何容他留下長衣遮羞?」
「到底是不是土匪?」展昭狐疑道。
琉璃卻很是肯定:「是土匪所為九成九不會錯。只是我想不通的是這些土匪為什麼會在此人身穿內衫之時一擁而上殺了他。而且殺他之後,還將他帶到此處挖坑深埋。還有,二牛母子在拾到包裹之前都是住在前頭那所小屋,娶了梅娘後才在此處蓋起房子,這後院更是三年前才擴的。站也就是說,土匪埋人地時候,這裡還不是二牛家,還只是一片空地……」
「對了,你曾說過,那內衫上似乎有被樹枝刮破的痕跡?」琉璃忽然轉頭問展昭。
展昭一怔,點點頭:「不錯,而且不止一處。」
琉璃沉吟了半晌。道:「會不會是這樣一種情形,就是土匪讓死者脫下外衣,只留內衫,卻沒有立即殺他,而是讓他逃了。在追逃的過程中,此人被追來的土匪一擁而上亂刀砍死?」
展昭與白玉堂思索了一番,同時頷首,道:「倒有可能。」
「但為何這些土匪殺了人之後,卻還要將此人如此花費心思地掩埋?」白玉堂皺眉道。
展昭望著深坑沉吟半晌,道:「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這些土匪是在試圖掩蓋此人的痕跡。」
「掩蓋此人地痕跡?」琉璃一怔,「你是說,那些土匪是不想讓人知道他們殺了此人?」
展昭點點頭。
白玉堂卻不以為然:「沒聽說土匪殺了人還怕人知道的。」
「此事難說。」展昭道,「我曾經參與當年剿殺青雲山土匪一戰。之後查出一案,他們在不知情之下殺死了當時微服私訪的一名朝廷命官,後為了防止朝廷查到此事,遂將此人毀屍滅跡。」
「那就是了,為何又不將這個死者也毀屍滅跡呢?如果他們要掩蓋死者身份的話……」琉璃皺眉。
展昭搖首道:「不論如何,此人身份定然不同尋常。更何況能身穿雲羅錦為內衫,只怕非富即貴。澤琰,你速去青州向大人呈上證物並細細稟報此事。再請公孫先生一查近十年內在此一帶失蹤的富貴人家。還有,既是土匪所為,此案與劉二牛應無瓜葛。可以放他們夫妻團聚了。」言罷掏出身上官牒交給白玉堂,道:「你帶此物去見大人。」
白玉堂卻不接官牒,怒道:「難道僅憑我白玉堂去還不夠麼?」
展昭一呆,正不知如何解釋。琉璃已然開口罵道:「豬!展昭這是在保護你。有了這官牒。你就是名正言順地展昭授權,就算將來出了事也是找他。斷然尋不到你的頭上。但倘若沒有這官牒,將來若有差池,不單展昭要受罰,你白玉堂也要受到牽連。」
白玉堂冷哼一聲:「我白玉堂豈是害怕牽連之人?!」
展昭苦笑了一聲,拱手道:「白兄,並非開封府不信任白兄。只是官場之上制衡甚多,展昭若不如此也恐落人話柄,將來令開封府難以向眾人交代。此事還請白兄寬恕則個。」
白玉堂知道展昭所言不差,卻是不滿地咕噥了一聲:「那又如何?」這般說著,又到底是接了官牒,飛身上牆,又回首不放心地囑咐道:「我快去快回,你們再有其他安排,千萬等我一道。」
牆下二人聞言,相視一笑,衝著他一道肯定地點點頭。白玉堂這才放心地躍下牆頭,急匆匆去了。
是夜,秋風瑟瑟,琉璃裹著一個毯子坐在屋頂,望著空中星月靜靜發呆。秋風中髮絲輕揚,眼色迷離,紫色的衣袂飄飄,在夜色中帶出一分淒婉的迷濛。
展昭捧著一包烤熟地板栗來到屋頂之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情境。
夜光盈盈地勾畫出她優美流暢的側影,又因著眼底的迷離而顯得尤其淒清,靜靜地坐在屋頂,任輕風吹拂,若有所思地望著沉沉睡去的石牛山,嬌小圓潤的兩片唇微微半開,似有一聲輕輕地歎息,若有若無,欲言又止。站臉頰上三道血痕在夜色之下淡淡隱去,卻仍舊彷徨在展昭的心頭,似乎又將裂開,鮮血淋漓。
展昭心上一陣緊縮,禁不住一歎。卻是驚動了琉璃轉過頭來,詫異的目光落在他手中地烤板栗上,如星的雙眸立刻笑成了彎彎地兩道月牙,喜氣洋洋道:「烤板栗哎!我好久沒吃了!」
展昭笑著遞上前,囑咐道:「小心燙。」然而不待他說完,琉璃已迫不及待地接過來,伸手便捏起一個,卻一下被燙到。只得又丟下,急急忙忙捏著自己的耳垂,被燙得直抽冷氣。
展昭又好氣又好笑,坐在她旁邊,挑了一個不那麼燙的,小心地剝開,又吹了吹,這才交給她。琉璃笑嘻嘻地接過塞進嘴裡,迫不及待地嚼了幾下就嚥下去,隨即滿足地歎息了一聲:「好久沒吃烤板栗了。如果有玉米和紅薯就更完美了。」
「玉米和紅薯?」展昭一怔。「那是何物?」
琉璃笑道:「你猜猜?」
展昭想了想,道:「玉米好解,想來是顆顆晶瑩如玉,一定很好吃。紅薯麼……」他皺眉想了想。「可是紅色地?」
琉璃嘻嘻一笑:「嗯。裡面是紅色地,吃來有點像煮熟的山藥,也有點像芋艿,但比山藥甜糯。玉米麼……和你所說的有些不同,不過的確很好吃。但我還是喜歡吃烤板栗和烤紅薯。」
「哦?是麼?」展昭一面剝著板栗一面不經意地問,「你以前常吃?」
琉璃挑了一顆吹了吹,小心地剝開,漫不經心地回答道。「也不算經常,小時候父母經常帶我和妹妹上山秋遊,在空地上升一堆火,然後把這些東西烤著吃。」
「你有妹妹?」展昭一怔,相處這麼久甚少聽到琉璃提起家人,更不曾說起她還有一個妹妹。
琉璃點點頭。望著遠山禁不住浮起一絲溫柔的微笑:「我妹妹很漂亮很可愛。是我們全家的心肝寶貝。」
「和你長得像麼?」展昭笑著問道。
琉璃微微一怔。片刻之間臉上閃過一絲茫然失落,卻並不回答。而是繼續說下去:「我還記得第一次隨父母上山秋遊的時候,不知道烤板栗是要先開一道口子,就一股腦都將整整一包地板栗倒進了火裡,而父母當時也沒注意我是否給它們開了口,直到發覺之時,板栗已經炸得滿天飛了……」
「當時全家人手忙腳亂,最終停止後,每個人都被砸得滿頭包。那時候妹妹還在襁褓之中,也被一個打在臉上,起了一塊紅紅地印子,疼得她哇哇大哭。我那時很緊張也很害怕,以為這下完了,他們一定會非常生氣,說不定立刻就會將我送走。可是沒想到他們不僅沒有罵我,父親還很仔細地為我擦去滿臉的板栗沫子,溫和地告訴我,烤板栗是要開口子的,以後要注意……」
展昭笑道:「天下父母哪個會真的生孩子的氣,你怎能懷疑你父母會不要你?」
琉璃深吸一口氣,點點頭,笑道:「不錯。所以……呵呵……」她卻沒有再說下去,而是將板栗塞進口中,一面嚼著,一面躺在屋頂上望著滿天繁星茫然發呆。
「琉璃。」
「嗯?」
「想家了?」展昭看著她,淡淡地問道。
「嗯。」琉璃點點頭。
展昭遲疑了一番,又問:「若是找不到凌鶴川,可還回去麼?」
琉璃沉默了許久,道:「如果找不到凌鶴川就這樣回去,我的任務就是失敗,因為我與凌鶴川地特殊關係,我很有可能會被審查是否存在刻意放行地行為,甚至有可能為此鋃鐺入獄。」說道此處她又幽幽一歎,「但如果我太久沒回去,那些人也會認為我私逃。這樣的話,父親就將承受著很大地壓力。畢竟我奉命來到這裡,是他親自簽發的命令,並且為我的行為作了擔保……」
「所以我必須找到凌鶴川,將他帶回去。沒有如果……」
展昭怔忡了一會,心中千頭萬緒,喉頭卻是生生發澀,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其實……」他看著琉璃,想告訴她,其實他很可能已經找到凌鶴川的下落了,但話到嘴邊又忽然覺得,他想說地似乎並不是這一句,偏偏滿心煩亂,竟是想不起自己究竟想說些什麼,於是便這樣含著半句話,愣愣地怔在那裡。
琉璃見他吐出了兩個字後便這樣杵在原地發呆,不由笑了,歪著頭瞧他:「怎麼?你想說什麼?」
展昭苦笑著搖搖頭,轉過頭對著遠山默默無言。
山風輕輕吹拂,帶來遠處一絲淡淡的氣味。這氣味似曾相識,但並不好聞,展昭皺了皺眉頭,正要勸琉璃下去歇息,卻猛然見她呼地一下站起來,懷裡的板栗也嘩地一聲蹦跳著滾落開來。
琉璃的這番舉動讓展昭吃了一驚,抬頭便只見她失魂落魄地站在屋頂,遙望著遠山的方向,呆呆地吐出兩個字:「鴉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