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知你是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主兒!若非因為蔣四哥堅持,才不讓你上來!」琉璃兀自氣鼓鼓道。
蔣平笑道:「邱家除了九命一線針,還有個江湖盛名便是邱家祖傳秘方釀製的玉壺春,五弟三年前嘗過一回便一直念念不忘,展兄今日可品著了?」
展昭一怔,失笑道:「不瞞蔣兄,展某今日裡在邱家食不甘味,便是有玉壺春只怕也嘗不出味來。」
琉璃聞言一怔,詫異道:「這是為何?難不成你吃了他的啞巴虧?」
展昭苦笑一聲,將白日裡邱老爺子的猜測一一照實說了。
一時之間除了展昭平靜敘述外再無動靜,便似那夜過的清風也帶上了一絲陰冷。
聽罷,琉璃吐吐舌頭,慶幸道:「我便猜到那邱老爺子不對勁了。虧我跑得快。」
白玉堂冷哼一聲,道:「我早看出那老東西實在不是個東西。」
此言一出,蔣平瞪大了眼:「你何時發覺邱萬和有異?」
白玉堂懶洋洋道:「三針同施,卻兩般模樣,外人道九命一線針手法高明,我卻道他在行針上做了手腳。何況任氏一家醒來之後,眾人皆歎他針法傳奇,獨他面無表情,卻盯著貓兒尋思個不住,難道還不夠有異麼?」
展昭歎道:「展某雖曾留心白兄警示,也曾想事情了結之後再尋思個托辭一走了之,哪想到……」
「哪想到那老賊奸猾,佔盡便宜不算,還敢在事後道出實情並以為要挾?」琉璃笑而接口。
展昭苦笑一聲,默然無語。
白玉堂道:「我最不耐的便是你這般迂,那老賊於此事之中,名聲也得了,雪參也得了,三方之中就他佔盡了各樣便宜,又怎敢對外道出實情?」
展昭淡淡一笑,搖首不語,夜風吹過,拂起一派雲淡風清。
蔣平驀然一震,似乎想到了什麼:「那老賊直白點出陷空島之名,只怕是為了要挾展兄。展兄這般委曲求全,是為了保全陷空島?」
此言一出,白玉堂尚一怔,琉璃卻立刻明白了:「你是說展昭擔心那老賊終於說出實情,邱任兩家再起波瀾不算,還引得江湖人誤以為那所謂致人假死的奇毒是出自陷空島,從而覬覦圍攻陷空島?」
白玉堂一震,盯著展昭道:「可是如此?」
展昭見隱瞞不住,只得承認道:「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島主夫人精通醫理,擅長使毒,江湖之中哪個不知哪個不曉?展昭只是以防萬一。」
一時間三人默然,夜風嗚嗚吹過,竟似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其間流動。
良久,琉璃終於開口,有些不好意思道:「你這般委曲求全,倒讓我無地自容。對不起,那時不該丟下你不管。」言罷自懷中掏出那十兩銀子給展昭,又道,「這錢還你。今次就當蔣大俠請客便是。」
展昭哈哈一笑:「琉璃姑娘太客氣了。展昭生平第一次在此情此境,與一干相知好友這般暢快,這都要拜琉璃姑娘所賜,姑娘又何必這般與展某客氣?倒是姑娘聰明機警卓爾不群,令展昭佩服不已。」
蔣平歎道:「展昭身在場中,難免當局者迷,而我們三人身處場外,場內情形盡在眼底,相比之下,蔣某卻未發覺有異,倒讓五弟與琉璃姑娘看出了不尋常。說起來倒是蔣某慚愧了。」
琉璃只得將銀子又放回懷中,亦皺眉道:「也不能怪你。我實在事出有因。邱老爺子亮出冰針我便感到不安了。因這九命一線針在我們那裡與一門傳言之中的功夫頗為相像。那門功夫也是將冰塊打入人體筋絡血脈中隨之運行,中者無不痛癢難當,生不如死,故稱生死符。這功夫陰狠毒辣,得手又快,師門便將它列為禁術,嚴禁修練。故而我們只知有生死符,卻無人知曉練功法門。」
展昭與蔣平極想自她口中多得知一些她師門之事,卻又怕輕易開口驚動了她,只得由她繼續說下去:
「那少總鏢頭全身痛癢難當,很明顯就是生死符。既然是生死符,自然是邱老爺子只給少總鏢頭下針了。他明明只下一針,卻醒來三個,別人不懂難道他自己心裡還沒個數?他這般設計,我自不敢在他面前與你扯上關係。不然以那老爺子的老奸巨猾定然疑心上我。我又不似你們,在江湖中個頂個的名勢登天,到那時被他拿些個亂七八糟的托詞扣了下來,只怕想哭都沒處哭去。」
琉璃說完,逕自喝了一口茶,不再說下去。
蔣平與展昭相視一眼,正待再問,卻見到白玉堂猛然站起,一言不發地向外走去。
「五弟,你去哪裡?」蔣平頓覺不妙。
白玉堂轉過身,冷冷看了展昭一眼,道:「五爺最恨欠人情,尤其是欠這臭貓的情。待我將那邱萬和宰了,還看他敢說些甚!」言罷白影翻飛,竟直向外躍去。
「五弟且慢!!」蔣平心急如焚,脫口阻止,卻見夜幕之下一抹幽藍身影一閃,輕飄飄地將白玉堂攔了下來,正是展昭。
展昭拱手道:「白兄少安毋躁,請聽展某一言。」
「不必!」白玉堂冷言道,「御貓大人的這份人情在下欠不起。這就還了,以免將來不好說。」
「白兄!」展昭堅定攔住,道,「展某只因時制宜,從未想過甚地人情不人情。何況展某相信若是白兄遇此情形,便是為了開封府也是一般做法。又何必與展某計較?」
白玉堂冷笑一聲:「欠了便是欠了,何必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的恐怕是你白五爺吧?」一旁清越冰涼之聲冷然響起,卻是一直冷眼旁觀的琉璃。
白玉堂聞言大怒,轉過身冷眼盯著琉璃:「你是何意思?!」
琉璃冷冷一笑:「大丈夫坦坦蕩蕩,施人恩惠固然應當豪爽,若是受了人的恩惠,也該大大方方認了,往後知恩圖報才是。似你這般施得受不得,不是大丈夫所為。」
「你……」
「展昭一番好心好意,固然是為了保全陷空島安寧,亦是為了江湖太平少起紛爭。若依你這般胡來,無論你殺不殺得了邱萬和,邱家都必不干休,如此一來,陷空島豈能安生?」
「我白玉堂一人做事一人當,絕不連累陷空島。」
「好個一人做事一人當!如今江湖之中,哪個不知你白玉堂是陷空島的白五爺?何況陷空島五義向來共同進退,一旦事發,你那四個哥哥又豈會撇開你不管?!你們五人共當責任,諾大陷空島又該如何?先不談陷空島的家業,便是你們陷空島上上下下指著陷空島產業過日子的數百人等,又該如何?你一人闖禍,卻害得諾大陷空島今後再無安寧之日,白五爺這也能當得住?!」
一番話說得白玉堂啞口無言,登時怔在原地。
琉璃卻不肯放過他,繼續道:「再說展昭。他如此委曲求全為了陷空島,你卻出口傷他,還口口聲聲理直氣壯說不欠他人情。依我看,實則是你心胸狹窄,欠不得展昭人情吧?你是真見不得展昭行事作風,還是見不得他處處強過你?」
此話雖有些說中,卻也說得太重了。那白玉堂是最好面子之人,風華絕代,又狂傲不羈,何曾被人這般教訓過?登時全身一冷,殺氣騰騰地瞪著琉璃,掌心繃直,咯咯作響,隨時可能一掌拍了下去。
蔣平與展昭不由一驚。
那琉璃卻毫不畏懼,立起昂首與他直視,冷哼道:「白五爺若不爽快,與琉璃切磋一番如何?」
「好!」白玉堂冷笑一聲,再也顧不得男女之別,怒道,「五爺今日裡便讓你瞧瞧,甚個是不自量力!」言罷反手一掌便向帶著凌厲的掌風琉璃面門拍去。
「老五住手!」
「白兄且慢!」
蔣平與展昭驚呼一聲,搶上前要救卻已來晚了一步,眼睜睜地看著那琉璃即刻便要傷於白玉堂掌下。
一剎那間,琉璃身形微微一晃,躲開掌風,未待眾人醒悟便已飄然落在另一處屋頂之上,清風朗月之中負手而立,朗聲笑道:「五爺好功夫!」
這一閃身現出的輕功身法讓展昭與蔣平心頭一寬,禁不住喝了一聲好。
白玉堂不由收斂心神,雖怒卻也心下佩服,遂朗聲一笑:「姑娘好身法。請了!」隨即一閃身,輕飄飄地追了上去。
兩人登時在屋頂之上纏鬥了起來。
蔣平與展昭起初兀自擔心,但看到後來卻被漸漸吸引,目不轉睛地盯著二人在月光之下纏鬥身形。
白玉堂身法瀟灑利落,功力渾厚,江湖同輩之中確屬上上之輩、鳳毛麟角。而琉璃雖在內力上略遜白玉堂,卻勝在招式極其精妙,一招一式看似簡單,卻蘊含千變萬化歸於同一之道。一針見血偏又留有餘地,柔和沉緩偏又毫無破綻,看似殺氣騰騰偏又手下留情,看似雲淡風清偏又切中要害,身法輕靈飄忽,卻動中有靜,靜中有動。半個時辰下來,白玉堂竟佔不得她半點便宜。
一時之間,月光之下,屋簷之上,一白一紫兩抹身影輕盈翻飛,往來交手,精彩絕倫。
「琉璃到底出自何門何派,展兄可曾見過這等精妙功夫?」蔣平實在捨不得將目光移開,茫茫然問一旁的展昭道。
展昭搖搖頭,亦望著兩人身影不放,歎道:「這等武功昭亦生平僅見,實在不敢妄自揣測。」
兩人讚歎了一番,再也無心對話,只一心盯著場中纏鬥的身影不放。
這邊幾番交手,白玉堂已知琉璃功力略遜於他,全是仗著招式精妙與身法輕靈才不致落敗,但心下仍是讚歎不已,對琉璃已從起初的惱怒漸漸轉為訝然,又捎上了一絲急躁。非是他自命驕傲,江湖之中武功能與他白玉堂相抗的本就不多,同輩之中更為少見。展昭雖屬例外(好吧,也許展昭是略略勝他那麼一些),但似這般半個時辰下來令他佔不得半點便宜的,卻也不甚容易。
當下好勝心起,白玉堂心下便道:我便不信你這樣也能避了!想罷猛然間大喝一聲,驀地凝聚全身功力,向琉璃使出了一招雷霆萬鈞。
這邊蔣平與展昭正自看著,忽然聽到白玉堂大喝一聲,隨即便看見他身形一頓,凝聚全身力氣向琉璃使出了一記狠招。蔣平立刻認出那是雷霆萬鈞,不由驚得心膽俱裂,大喝:「老五住手!!!」
琉璃正自全神貫注與白玉堂周旋,忽然見他身形一頓,隨即便有凌厲掌風向自己排山倒海般壓來。她立刻認出這招數乃是一種損人不利己、拼的就是命的狠招,頓時花容失色,氣急大喊:「白玉堂你瘋了!!」饒是如此,她卻不曾躲閃,一來躲不開,二來也怕白玉堂一擊不中,功力反噬震傷了自身,不得已只得運足全身功力,咬牙舉掌硬頂。
啪地清脆一聲,兩人的雙掌拼在了一處,卻誰也不敢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