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東昇 第四卷 鐵騎奪金 第六十章 豪酋頹途
    新近歸附的開原人氏劉興柞。努爾哈赤麾下武官守備劉愛塔。剛剛進入遼東總兵官蘇翎護衛騎兵隊伍的蘇平豪。這位集三種身份為一體的年輕人。此時站立在遼東經略袁應泰府衙前廳裡。垂著一頭散發。身穿一副半舊的棉甲。上面沾滿連日奔波留下的塵土。在蘇翎、袁應泰以及李永芳、何丹旭注視之下。心內是百感交集。一時間竟然恍如夢境。雙目怔怔地望著前方。對蘇翎的問話猶若未覺。

    這番經歷。擱在誰身上。也未必能有蘇平豪這般站得筆直。

    遼東戰火一起。這大明朝遼東都司轄內上百萬的百姓。哪一家又能逃脫得掉流離失所的命運?撫順陷落。開原、鐵嶺逐日攻克。瀋陽再陷。遼陽失而復得。這些大城裡內外數十萬的大明百姓。無一不被硝煙湮沒。但在這之中。那些平素心懷一番志氣的年輕人。但凡有些功夫在身的。哪個又不期望著能有一番經歷?

    從戰亂之中謀取屬於自己的目標。這不僅僅是蘇翎這樣的武官才有。在舊有格局被戰火打破之下。萬般機會。都會逐一顯現在所有人的面前。這蘇平豪。當然屬於能夠辨清形勢的年輕人。若是說當初是因年少輕狂獲罪而逃。那麼。在努爾哈赤麾下任職的那幾年。蘇平豪也是身在複雜交錯的環境之中。

    這身為漢人。處於女真統領的後金國內。而隸屬八旗。又夾雜在種種完全不同於大明朝規矩的習俗之中。蘇平豪必須得處處小心。謹慎做人。當然。蘇平豪也完全是憑著本事。作戰勇猛、遵守軍令。這才得以受到努爾哈赤的另眼賞識。最終被任命為守備一職。

    按理。這守備武官雖然夠小。但仍然算是一個官職。遠在一般女真人地位之上。但蘇平豪卻絲毫沒有從中得到任何得以鬆弛地機會。反而更加小心謹慎。八旗旗主實際上便是八旗兵的主人。除了軍令之外。旗主的任何一句話。都不得有絲毫違背之時。這名義上是努爾哈赤的後金國武官。可與大明朝地守備武官是兩回事。大概除了聽令帶兵撕殺之外。半點地位也談不上。這不能說蘇平豪自投奔努爾哈赤之後。沒有心生悔意。只是即便是後悔也沒有絲毫益處。

    這回蘇平豪趁著努爾哈赤病重。八旗旗主各自散佈。後金境內一片混亂之際。得以再次轉變陣營。除了自己本身一直管帶著地二百多漢人士兵之外。為了求得一份被重視的結果。蘇平豪還沿途收攏到幾十個漢人阿哈。想借此為自己多留一份保障。

    帶兵投奔蘇翎。這兵自然是越多越好。而自己所能得到的官職。也就是預料之中地事情。蘇平豪的這般想法。也還是源自大明朝各級武官的家丁親兵習慣。這二百多漢人士兵。當然仍然要算成是蘇平豪的人馬。按大明朝慣例。這些人將是蘇平豪日後帶兵地基礎。遼東都司以武管民。成為遼東都司轄內的一名武官。也是蘇平豪唯一的出路。若是蘇平豪是一名女真人。說不定還能得到一個指揮地賞賜。

    這些都是蘇平豪做決定時地考慮。且更多的。是趁著努爾哈赤初敗。大明贏得來之不易地大捷之時。投奔大明。這與李永芳當初投奔努爾哈赤是一致的。事實果然證明。蘇平豪是選對了時機。

    但是讓蘇平豪意外地是。遼東總兵官蘇翎。對其卻完全不像想像中大明朝武官慣有的態度。

    拔出腰刀的那一刻。蘇平豪可當真是命懸一線的感覺。但隨後卻僅僅是一個割辮的結果。別看當時蘇平豪面色並未大變。可也是驚出一身冷汗。待到稍稍平定心跳。蘇翎卻又說出一番憑本事建功立業的話來。這與蘇平豪的一貫想法吻合。而這位年輕的總兵官其本身的年紀。看起來也比蘇平豪大不了多少。說不定還要更年輕一些。

    這多少激起了蘇平豪一直埋藏在心底的那份豪氣。而蘇翎的賜名。絲毫不像當初努爾哈赤那般是給的恩賜。卻更像是給了蘇平豪一個更為寬廣的未來。尤其是將蘇平豪一向都不敢平視的努爾哈赤作為目標。一舉平定。這難道還不夠激起年輕人的血性麼?努爾哈赤是什麼人?征戰四方。毫無敗績。而今。遼東總兵官蘇翎。將帶領一幫年輕人。踏平努爾哈赤。這遼東的未來。豈不便是屬於他們年輕人的天下?

    與袁應泰、李永芳一樣。蘇平豪被蘇翎簡單的幾句話。便誘發了潛藏在心底的那份原本毫無可能的希望。

    不過。此時蘇翎正看著蘇平豪。見其雙目游離不定。久久不開口說話。便又催促道。

    「蘇平豪。」

    蘇平豪身子一震。醒悟過來。連忙答道:「屬下在。」

    蘇翎稍稍頓了下。原諒了這位適才看起來還頗為機敏的年輕人。問道:「那努爾哈赤。如今病情如何?」

    「回將軍。努爾哈赤仍在病中。屬下來遼陽之前。已有半月未見努爾哈赤出現過。」蘇平豪答道。

    蘇翎瞧了瞧李永芳。又問蘇平豪。「你說。這努爾哈赤可是真病?」

    「努爾哈赤的確身患重病。屬下親眼所見。那努爾哈赤自馬上跌下。」蘇平豪說道。

    「是染風寒麼?」蘇翎又問。這多少是在驗證李永芳屬下打探回來的消息。要說消息的準確性。怕是沒有比蘇平豪更為精確的了。

    「起初大概是急火攻心。在加上連日行軍。年紀又大。所以昏厥過去。後面倒的確像是受了風寒。臥床不起。」蘇平豪幾乎說得與李永芳的消息一致。

    「急火攻心?」蘇翎轉頭看了看袁應泰。笑著說。「袁大人。這病可有法治?」

    袁應泰會意地一笑。這幅場面。可惜不能親見。袁大人受努爾哈赤的窩囊氣。也是受夠了。

    不過。袁應泰還是比較關心這努爾哈赤到底會急到什麼程度。便問道:「蘇平豪。你可知努爾哈赤地急得什麼?」

    「對啊。是急的他那些福晉、兒子。還是急得他那些女真諸申、阿哈們?又或是赫圖阿拉老城被焚燒殆盡?」蘇翎心情大好。適才一番議論。袁應泰明顯是跟自己走在一條路上。這大明朝廷可有袁應泰對付。蘇翎辦起事來。自是方便太多。是故這說話。著實輕鬆。

    「回將軍。屬下不知努爾哈赤到底急得哪一部分。不過。努爾哈赤的那些福晉、兒子的屍首。倒是尋了回來。就擺在薩爾滸城內。」蘇平豪當然不知道努爾哈赤心痛最多地是什麼。若是換作他自己。可哪一樣都難受。可畢竟努爾哈赤非同常人。如何猜測?這話問地便是不妥。

    不過。蘇平豪說的努爾哈赤的福晉與努爾哈赤兒子們地屍首。卻是引起了袁應泰的關注。急忙問道:「都是哪些人?」

    這個消息不準確。倒要怪郝老六與胡秋青了。這郝老六與胡秋青與術虎的部族戰士們聯手攻克界凡、薩爾滸。將城內一掃而空。除去當即殺死的。幾乎所有地努爾哈赤與貝勒、大臣們的家眷全數都被帶走。也因走得匆忙。也不急核對人數與具體姓名。總之是努爾哈赤的家眷便行了郝老六與術虎臨別時。只是隨意各帶一幫子戰俘。便各自離去。

    是故。在路上殺死一部分。再交給袁應泰一部分。這到底是那些福晉。那些又是大臣們地妻妾。可當真是一本糊塗賬。而袁應泰到手地。也只有幾人是屬於努爾哈赤的福晉。其餘地都是大臣們與各自貝勒的。還有地。是屬於斥候的女奴。也因穿的太好。而被郝老六當作戰俘一股腦子地交了出去。

    袁應泰真正問明的。只有努爾哈赤的側妃博爾濟錦氏。還有壽康妃博爾濟錦氏。但只要確定這兩人身份也就夠了。袁應泰已將這些女人都送上船。直髮京城報功。但此時。他可想知道還有什麼斬獲。即便知道是女人、孩童。袁大人可沒半點憐憫之

    蘇平豪倒是沒有立即回話。而是在心裡回憶了片刻。這女真人的名字。可是不像漢人那般好記。再說。有些名字可是連聽都未聽過。以蘇平豪一個守備的武職。也打聽不到太多的東西。

    「回將軍。大人。屬下只聽到努爾哈赤的福晉叫鈕祿氏、兆佳氏、赫納喇氏、葉赫納喇氏四人的屍首被尋到。」蘇平豪說得十分吃力。難得能將這些名字記住。

    不過。蘇平豪說得難。這蘇翎與袁應泰聽的。也未必輕鬆。再說。努爾哈赤到底有哪些福晉、兒子。此時還不能完全清楚。這般說事。也就是圖一個痛快罷了。

    「還有麼?」蘇翎問道。

    「還有努爾哈赤的十二子阿濟格、十三子賴慕布、十四子多爾、十五子多鐸、十六子費揚古的屍首。也擺在薩爾滸城。」蘇平豪說道。

    還好女真男人的名字好記。再說。這些努爾哈赤的兒子年紀雖小。卻也是有封賞爵位的。所以蘇平豪記得也就熟悉些。

    聽到努爾哈赤死了五個兒子。蘇翎與袁應泰。包括李永芳在內。都有些吃驚。這個消息若是屬實。再報到朝廷。那可是天大的捷報。可惜。這看不到屍首。只是聽說。便無法報捷了。

    蘇翎想了想。看向李永芳。問道:「李永芳。這努爾哈赤到底有多少個福晉?有多少個兒子?」

    李永芳對此可早就做了番功夫。當初在努爾哈赤麾下。這些人的名字。可都得記住。再說。李永芳本身便屬於努爾哈赤的親戚。如何不能熟記在心?

    李永芳說道:「回將軍。那努爾哈赤。一生多妻多子。他先後娶了元妃佟佳氏。庶妃鈕祿氏、兆佳氏。繼妃富察氏、側妃伊爾根覺羅氏、中宮葉赫納喇氏、側妃哈達納喇氏、庶妃嘉穆瑚覺羅氏、大妃烏拉納喇氏、庶妃西林覺羅氏、側妃葉赫納喇氏。此外。還有外宮小福金泰恩察、金泰、納扎等。努爾哈赤共有十六個兒子。長子褚英。號洪巴圖魯。又稱阿爾哈圖土門、次子代善。號古英巴圖魯、三子阿拜、四子湯古岱、五子莽古爾泰、六子塔拜、七子阿巴泰、八子皇太極、九子巴布泰、十子德格類、十一子巴布海、十二子阿濟格、十三子賴慕布、十四子多爾、十五子多鐸、十六子費揚古。此外努爾哈赤還有女兒八人。」

    李永芳說得流利。讓聽得人都愣愣地看著李永芳。當然。僅僅說這麼一遍。任誰也記不住。

    蘇翎當即又轉頭問蘇平豪。說道:「努爾哈赤。還有什麼家眷在身邊?」

    這個消息倒是很容易得知。蘇平豪當即答道:「除了隨努爾哈赤出兵的十一個兒子。其餘的一個都未曾找到。」

    「你說的可是屬實?」蘇翎又追問一句。「那留在薩爾滸城中地。當真是一個活的都沒找到?」

    「屬下句句屬實。」蘇平豪再次確定。「薩爾滸是新城。努爾哈赤以及各個貝勒們都將家眷帶到城中居住。屬下臨行前。的確為曾聽說努爾哈赤的福晉、兒子們存活。」

    這麼說。努爾哈赤地福晉們一個不剩。而兒子們當真是除了隨軍地之外。也是沒有留下一個。這難怪努爾哈赤急火攻心。這般年紀了。卻遭此慘敗。怕是這個便是努爾哈赤最大的打擊了。那赫圖阿拉反正也是留作老城。相比之下。便不太重要了。

    袁應泰此時。已經渾身都有些顫抖。那架勢。比聽說赫圖阿拉老城被蘇翎焚燒。還要激動。不僅是激動。只見袁應泰雙唇顫動。明明是想說什麼。但卻就是說不出話來。

    當然。蘇翎也未料到。郝老六與術虎的這一番襲擊。給努爾哈赤造成如此之大地損失。最初。蘇翎等人商議的。重點仍然在削弱努爾哈赤的實力。將其糧食、人口。以及馬匹、牛羊、工具等等一概繳獲、焚燬。讓其元氣大傷。至少要在短時間內不可能恢復。這也是說給袁應泰的策略地基礎。這是當初制定計劃時。便刻意強調的目標。也可以說是唯一的目地。

    可這收穫。也未免太大了些吧。

    儘管瀋陽城被努爾哈赤攻克。對努爾哈赤來說算是又增添了一份實地。且實力也有所增長。那瀋陽城附近地土地。人口。可與遼陽相提並論。可謂戰果輝煌。而且。八旗兵地人馬數目。不因一戰而損。反而因瀋陽降兵而有所增加。

    但。蘇翎所部的突然一擊。赫圖阿拉當然是志在必得。而對於界凡、薩爾滸。因不知城內到底駐兵幾何?且攻城之戰。也未必能夠一擊得手。所以。這界凡、薩爾滸僅僅是郝老六地次要目標。一旦攻擊受阻。蘇翎已授命郝老六與術虎依舊各自分兵而去。繼續攪亂那位於渾河沿岸河谷地帶的女真村寨。執行徹底地清除任務。

    而郝老六與術虎竟然不費吹灰之力便攻陷界凡、薩爾滸。這本就是意外收穫。而如今蘇平豪所說的消息。這戰果便又擴大數倍。以至於讓努爾哈赤病倒。這豈不是意外收穫?這也讓蘇翎的下一步打算。提前擺到面前。

    蘇翎沒有關注袁應泰的舉止。而是繼續問蘇平豪。說:「其餘的八旗貝勒們。他們的家眷如何?」

    蘇平豪說道:「屬下不知。八旗旗主如今各自分寨而立。屬下無法得知詳情。只有努爾哈赤的消息聽得最多。」

    「分寨而立?」蘇翎心思活動。又問道:「你來之前。八旗仍舊如此麼?」

    「仍是如此。」蘇平豪說道。

    「努爾哈赤還不能發佈命令?臥病在床。難道說話也不行麼?」蘇翎問道。

    「努爾哈赤說話還是可以的。」蘇平豪說道。「屬下在八旗中也有聽到命令發佈。不過……」

    「有話只管說。」蘇翎見蘇平豪有些遲疑。便說道。

    「有些消息只是傳聞。屬下並未查實。」蘇平豪大約不想說出沒把握的話。這點讓蘇翎稍感滿意。好感又多了一分。

    「說說罷了。」蘇翎說道。「你只管說便是。」

    「好像說是八旗旗主並不聽從努爾哈赤的命令。」

    「哦?」蘇翎忙問道。「細細說來。」

    「是。」蘇平豪說道。「最初軍中傳令。是令鑲藍旗駐防瀋陽。屬下正分在鑲藍旗下。」

    蘇翎點點頭。示意繼續說下去。

    「不過。」蘇平豪說道。「鑲藍旗旗主阿敏卻不願獨自前往瀋陽。據說是到努爾哈赤面前爭辯。還聽說八旗旗主都在努爾哈赤身前。彼此爭吵不休。」

    「所以派往瀋陽的。是八旗各自出一部人馬?」蘇翎問道。「正是。」蘇平豪說道。

    蘇翎沒有再問。這蘇平豪即便說的是傳聞。可也可大致判斷出八旗出了什麼問題。蘇翎看向袁應泰。此時袁應泰已經恢復過來。也盯著蘇翎。一字一頓地說道:「八旗內亂。」

    蘇翎又再次問蘇平豪。說道:「那八旗都在幹什麼?」

    蘇平豪說道:「八旗旗主一直都在努爾哈赤大帳之中。各旗人馬都分散去收攏各自牛錄。清點人口、財物。且相互械鬥不休。屬下正是趁此離開的。」

    蘇翎微微點頭。轉向袁應泰。也是一字一頓地說道:「袁大人。這遼陽。如今可以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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