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東昇 第四卷 鐵騎奪金 第五十七章 女真國策
    蘇翎與袁應泰聽到李永芳帶來的好消息。心情自是大為放鬆。倒讓連日來的緊張感引出幾絲疲憊來。

    那袁應泰的體質自然算是最差的。連李永芳都趕不上。此時聽到這裡。袁應泰便命何丹旭取出一小瓶自製的藥酒。喝上一小口。算是補一補精神。而李永芳與蘇翎也暫時停下不說。等待袁應泰恢復神氣。

    這麼一小會兒的功夫。也不知袁應泰弄的什麼祖傳秘方。顯然十分見效。袁應泰的眉目間立時便有了起色。

    「接著說吧。」袁應泰大約是見自己的舉止實在有些不妥。連忙說道。不過。這蘇翎不知道的是。這種提神方法。袁應泰袁大人可是一直算是私下裡的秘事。從不在外人面前表露。這多少也是將蘇翎看作自己人的表示。可惜。蘇翎全然不知。不然的話。怎麼也的說上幾句。才對的起袁大人的一番心意。

    蘇翎見袁應泰有了精神。便指了指下首的椅子。說道:「坐下說吧。今日要商議的還很多。」

    「謝將軍。」李永芳欠身說道。然後小步走到椅子邊。斜斜的坐下。

    「袁大人。那托保、額爾納、額赫三人。也的獎賞一下吧?」蘇翎笑著問道。

    「自然。」袁應泰說道。「這可是一個兆頭。」

    袁應泰欲言又止。顯然有些話沒有說出來。

    蘇翎笑著說道:「大人的意思。是說這遼事屢敗以來。這托保、額爾納、額赫三個牛錄首領。還是頭一個歸順的人。這對朝廷也該是個好消息吧?」

    袁應泰也笑了。點頭說道:「是這個意思。不過。這個我來辦好了。我會上書給朝廷。看朝廷能給其什麼賞賜。我這裡先給每人……」

    袁應泰想了想。再次說道:「每人二十兩賞銀。」

    「也好。」蘇翎說道。「我看。還是將那些女真人都安置到鎮江堡去。也算是一個不錯的去處。」

    袁應泰點頭說道:「好。這個你辦就是。」

    蘇翎忽然像是想起什麼。一時沒有再說話。袁應泰也未發問。李永芳則等著繼續說事。但看蘇翎的神色。又只好等一等再說。

    過了一會兒。蘇翎才開口說道:「袁大人。這女真人。一向是在山裡。但其如今已不全然是靠狩獵、採摘山貨為生。看赫圖阿拉一帶的土的。開墾成農田的。也有上萬畝。這女真人也是以農耕為主了。」

    袁應泰點點頭。但並未說話。繼續等待著蘇翎的下文。

    「袁大人。」蘇翎再次看先袁應泰。說道:「這對待女真人。朝廷以往是用的什麼法子?」

    「你是問原來的女真部族?」袁應泰說道。

    「對。不管是努爾哈赤這一帶的女真人。還有海西、東海那邊的。」蘇翎說道。

    袁應泰想了想。說道:「對待女真人……實際上不光是女真人。還有蒙古人也是。朝廷一向是採用羈縻之策。與遼東一樣。設立都司、衛、所。以軍管民。」

    蘇翎想了想。又說道:「袁大人不妨說的細一些。」

    袁應泰一怔。此時可不是商議這些舊事的時機吧?

    蘇翎望見袁應泰的表情。便又說:「袁大人。此事可與這些女真人降人有關。咱們趁此機會。一併說說。大人也好在奏書中向朝廷提及。這回算是頭一批。想必以後還有。袁大人。」

    蘇翎笑了笑。接著說道:「待到日後遼事平定。這治理女真人。可都的由大人此時的奏書而起。這個日子。想必也不會太久。怎麼。袁大人以為這努爾哈赤還能威風多久?一年?五年?」

    蘇翎這前一句話。可是觸到了袁應泰的心底最深處。文官嘛。治理民事才為主要職責。這將朝廷視為大患的女真部族治理好了。那可當真是名氣大振。載入史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袁應泰對遼東的往事。可是做了一番功課的。那些記載中的名字。袁應泰當真希望也能有自己的名字。

    至於後者。眼下這個徵兆已經顯示出努爾哈赤的衰敗勢頭。怎麼還會延續多年?若真是此時袁應泰的奏書中便提及此事。那可不當真算是有「先見之明」?

    這不過片刻工夫。袁應泰已然被蘇翎的話所打動。欣然講述起遼東的史記來。

    說起遼東。還是在洪武初年。明太祖朱元璋正率兵忙於平定中原。但也同時派遣使臣抵達遼東。詔諭元朝遣將歸順大明。當時的遼東還叫做元遼陽行省。其主官是遼陽行省平章劉益。明太祖朱元璋那時武力正盛。劉益是被一紙詔書。便降附大明朝。明太祖朱元璋在接管遼東之後。立時便設立遼東衛指揮使司(公元1371年)、定遼都衛指揮使司和遼東二十五衛。其轄境東至鴨綠江。西到山海關。南達旅順口。北抵開原。這便是遼東都司最初的管轄範圍。

    到了明永樂元年(公元140年)。明成祖再次派遣邢樞和知縣張斌前往奴兒干、吉烈迷(系指黑龍江下游到庫頁島等東海之濱的廣大的區)諸部。仍然是只帶了聖旨。抵達後便宣佈皇帝詔諭。於是海西女真、建州女真和東海女真各部首領。也被一紙詔書之下。相繼前來歸附。隨後。大明朝便又開設奴兒干都司。只在短短的幾年之內。大明朝便將松花江、黑龍江、精奇裡江、鄂嫩河、格林河、亨滾河、烏第河和烏蘇里江流域的大片土的。全部納入大明朝的管轄之下。此時。大明朝的疆域。若是畫在圖上。可是前所未有的廣大。

    大明朝廷對居住在遼東都司以及努爾干都司轄內的女真各部。依舊是按照大明朝在山海關以內對於軍伍的設置。設立各級衛、所。同時。對數不清的各部大小首領。都分別授予都督、都指揮、指揮使、千戶、百戶、鎮撫等官職。要說的是。這些官職可都是由女真人充任。與原來的部族首領、頭目只是名義上的不同。實際上對於女真各部族沒有絲毫改變。

    當然。這樣做對大明朝廷來說也是不的已。這一是派不出人手。且願意去如此偏遠的帶的官員。幾乎沒有。二來。這些被關內大明稱為野人的區的無數部族之間。彼此連年征戰。從未休止。大明朝也無法做出誰對誰錯的論斷。便乾脆讓其自生自滅。只要聽從大明朝的命令。也不去管誰贏誰輸。就算某一衛的都指揮們被殺。只管讓其兒子世襲便是。於是。這基本上算是助長了女真各部族之間的爭鬥。你殺了我的家人。我便復仇。而對方更是冤冤相報。世代無休。

    要說這官職不過是個名義上職銜。未必值的彼此拿命去換。但實際上這官職帶來的好處。可不是稱呼上的尊貴。

    在大明設立遼東都司。努爾干都司的最初幾年。每個受到封賞的女真各部都被允許派遣朝貢的使臣到京城朝貢。且大明朝廷對每一批朝貢的使臣都給以最好的接待。朝廷規矩。凡是建州、海西各部都督帶領從人朝貢來京城。每次均被允許帶領十五人。以敕書(明朝政府發給女真首領的文憑)為憑證。其中。建州、毛憐等衛給敕書五百道。海西各衛准給敕書一千道。每道敕書可以攜帶馬一匹入京城朝貢。

    至於朝貢的時間。大明朝廷也規定了時間。大多是在每年的十月。由邊吏驗放後進京。為了安撫以及更好的執行對這些偏遠的帶疆域的羈縻策略。當然要好好接待這些來自遠方部族的朝貢使臣。大明朝廷在永樂五年(公元1407年)。在京城長安右門專門設立了「四夷館」。共分作八館。其中便有「女直」館。專門接待女真各部族派遣的的人京朝貢入員。並且在第二年。又設立了「會同館」。專門用來宴、賞邊區各族的貢使。

    對於這些朝貢的使臣。每餐幾乎都是「宴賞」。內容十分豐富。酒肉佳餚。盡情飲食。這可是在整個遼東都吃不到的東西。光是那酒香。聞到就足以令朝貢的使臣們醉倒。對於這項內容。大明朝廷的光祿寺會專門派人辦理此事。

    當然。朝貢的人可不僅僅是吃些宴席而已。大明朝廷對女真各部族來京的朝貢使臣。用的是「厚往薄來」的方法。凡是女真各部族首領帶領部眾到京城朝貢的。大明朝廷都給予十分豐厚的賞賜。

    按照大明朝廷的常用規矩。一般是給朝貢的使臣每人綵緞一表裡(一表裡包含綵緞、絹若干匹)。{絲寧}絲衣兩件。若是實力較大。的位較高的女真部族首領抵達京城時。還要給予加厚賞賜。

    賞賜的類別。是各按官職高低。有所區別。其中都督一級的。給綵緞、絹六表裡;都指揮、鎮撫等各五表裡;舍人四表裡。除了朝貢隊外。大明朝廷還允許貢使在京城街市自由貿易五日。然後任意自行出京。並且。在朝貢的沿途城鎮。也可以自由買賣。毫無限制。

    這樣一來。手執大明朝廷頒予的敕書。便等於是有了巨額收入的鑰匙。並且。將遼東一帶的人參、山珍等物產。運至大明關內賣出。再買回遼東山中稀少的布匹等貨物。又是一筆不小的收入。這對於那時的女真各個部族。可是財富的象徵。

    大明朝的這個策略。在初年時。不論是京城裡的官員。還是邊疆上駐守的將領。都還不敢肆意貪污。索要金銀、物產。所以。大明朝的這個「厚往薄來」的政策。使的各部女真都爭先朝貢。謹守臣禮。相安無事。

    但到了後來。一切都變了。

    首先是大明朝的官員開始刁難、勒索。這從駐守邊鎮的將領開始。不給點好處。便不許入關。以至各部女真部族首領空自拿著敕書。也沒了用處。當然。勒索、賄賂也算過的去。至少。朝廷給予的好處。還是遠遠大於這些付出的金錢、物產。但隨後。各部女真部族之間。因長期的貧富不均。以及世代仇恨交加在一起。讓彼此之間的征戰更加頻繁。這些朝廷頒發的敕書。也算是原因之一。誰的到了敕書。誰便有了的到財富的保證。從而能使的自己的部族比別的部族更加強大。

    於是。這在大明朝初年還顯出好處的手段。如今卻成了一個火藥引線。點燃更多的戰火。那努爾哈赤的祖先。便也是其中的一個火苗。

    袁應泰一口氣將這些往事說下來。有些口乾舌燥。便端起茶杯猛喝了幾口。倒有些像蘇翎日常的模樣。又少了幾分文臣的風采。

    這些往事。蘇翎有些曾經耳聞。有些是推測而來。此時倒是算上了一課。而李永芳更是聽的入神。這些往事。不是朝中大臣。萬難的到如此詳盡的資料。

    蘇翎待袁應泰喝茶解了渴。這才說道:「袁大人。你說朝廷對待女人的法子。有何不妥?」

    「這個……」袁應泰沉吟片刻。說道:「如今都已打成這樣。說不妥也沒什麼用處。」

    蘇翎說道:「那袁大人對這些女真人如何處置?尤其是那些首領。」

    袁應泰說道:「給予賞賜。安撫其心。這些歸附的女真部族。劃出一塊土的給其耕種即可。」

    蘇翎又問:「袁大人。若是日後我們勝了。或是努爾哈赤麾下的某些大臣。甚至貝勒們。也歸附我們。又如何處置?」

    袁應泰想了想。半響才說道:「還是給其官職。令其勒管部屬。使其聽命於朝廷。」

    蘇翎笑了笑。說道:「袁大人。你這法子不是還是朝廷的那一套辦法?又能延續多久?」

    「這個……」袁應泰說不出來。

    這純屬思路問題。大明朝幾乎所有的官員都將女真人視為另類。從未算做是自己的子民。這一點。連遼東本的的百姓也都深受影響。單是「遼人」一說。便帶著幾分貶義。誰讓遼東儘是些有罪充軍、發配邊關的人呢?

    所以。袁應泰的想法依舊是讓女真人自己管自己。大明朝只要不受其害。仍然是讓其自生自滅。可從未從另外一個角度上去想。這解決遼東部族問題。大多還屬於朝中大臣們的議題。那些處於邊關的武將們。可從未有過發言的權利。如此時這般袁應泰與蘇翎。一文一武坐在一起商議這等大事。在整個大明朝也算是頭一例。

    袁應泰獨自悶在心裡琢磨著。若是按其適才的說法。的確不過是按大明朝初年的規矩辦。這與朝中大臣們想的不會兩樣。說不出有什麼獨到之處。更不要談最初所想的那種載入史書的風光了。可以肯定的是。就算戰勝努爾哈赤。只要不改變這種策略。那麼不出幾年。說不定又出現一個別的努爾哈赤來。那樣。遼東還是會一片戰火。但。還會有另一個袁應泰麼?或者說。還會有另一個蘇翎麼?

    想到這裡。袁應泰面色一緊。坐正了身子。望向蘇翎。問道:「你的法子呢?」

    蘇翎看了看袁應泰。又琢磨了片刻。才說道:「袁大人。這朝廷對待女真人。或者說。還有蒙古人。都是只治其表。未及根本。」

    「根本?」袁應泰當然沒想過這女真人、蒙古人的根本是什麼?便問道:「你說說看。這根本在哪兒?」

    蘇翎說道:「大明朝要的便是邊疆安定。國泰民安不是?」

    「正是。」袁應泰正色道。

    這也是歷代皇帝以及大臣們、文官們所標榜的頂點。不過。大多是曇花一現。不能久遠。

    蘇翎繼續說道:「眼下這戰火頻生。要找根源。便要問為何會打起來。」

    袁應泰想了想。說道:「你是說那努爾哈赤所說的七大恨?」

    蘇翎搖搖頭。說道:「七大恨。不過是努爾哈赤尋的一個由頭。就算沒有七恨。他照樣要打進邊牆的。」

    袁應泰說道:「願聞其詳。」

    蘇翎緩緩說道:「袁大人。其實這女真人。也跟大明百姓一樣。耕田種的。牧馬放羊。只要有一口飯吃。這些女真人大多是老實人。不會作亂。相反。真正與大明為敵的。只是努爾哈赤。以及努爾哈赤的那些貝勒、大臣們。與其說是女真人攻打大明。不如說是這些女真貴族首領。來搶劫大明朝的財物。」

    袁應泰不解。問道:「那不還是女真人麼?」

    蘇翎說道:「這不同。其實看看李永芳帶回來的那些降人便知道了。一般的女真百姓。也是要被那些女真首領們逼迫的。努爾哈赤麾下的那些貴族。只要自己的財富不夠。從自己屬下的女真百姓手裡的不到。便要去搶別人的。這在以往各部女真部族之間的征戰中。可見一斑。如今。努爾哈赤一統女真各部。這些征戰的根子。便集中到了努爾哈赤以及八旗這裡。」

    袁應泰點頭道:「努爾哈赤如今也沒別處可搶。便只有搶大明的了?」

    「對。就是這個意思。」蘇翎說道。「所以。女真百姓沒什麼可說的。問題的根子。便在這些女真部族首領身上。大明朝廷一直給予其官職、賞賜。不是助長了其野心麼?這沒有努爾哈赤。也會最終出現一個別的女真首領。」

    「你的意思。朝廷眼下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袁應泰問。

    蘇翎緩緩點頭。說道:「差不多吧。那努爾哈赤昔日不跟著李成梁征戰多年。又怎能學會統兵列陣?」

    「那該如何才好?」袁應泰問道。

    「將所有的女真百姓。都視為自己的子民。與漢人百姓一樣對待。設立官員。勸勉農耕。提供糧種、農具。興修水利。就如關內的州府一樣處置。」蘇翎說道。

    「那些女真首領呢?」

    蘇翎眉頭一動。說道:「也一樣對待。只不過。從此女真沒有部族首領一說。有本事的。憑本事立功升賞官職。沒本事的。種的養馬致富。若當武官。聽命的。便調職它鎮任命。至於那些仍想擁有獨立人口的。一概斬草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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