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姬吩咐項少龍坐到她身旁,透過簾幕凝望窗外流水般逝去的咸陽夜景。主街上擁滿慶祝春祭和因黑龍出世而雀躍歡欣的秦人,家家戶戶張燈結綵,鞭炮之聲不絕於耳,份外襯托出朱姬空虛無著的心境。自從莊襄王異人過世,朱姬從未快樂過。她的一生是由呂不韋造就出來的,亦因呂不韋而被毀去,恐怕她自己也弄不清楚和呂不韋間的恩怨。嫪毐雖看似非常風光,但由始至終他只是被各方面利用的一隻棋子。想不到以朱姬的精明厲害,一旦迷戀起男色來,糊塗至此。
正心中感歎,朱姬香唇輕吐道:「少龍!我往後該怎麼辦呢?」
恍惚間,項少龍像再鑽入時空機器裡,回到昔日在邯鄲和朱姬初相識的那段日子,心中一顫道:「太后……」接著不知該說什麼話。
朱姬別轉嬌軀,定神瞧他道:「對不起!」
項少龍愕然道:「太后何出此言?」
朱姬垂下螓首,淒然道:「我自己都不知自己在做什麼,但有些時候,我真恨不得有人可把你殺了。」
項少龍知道她是指允准管中邪和自己決鬥一事,搖頭道:「我絕不會怪太后的,無論怎樣,我都不會怪你。」
朱姬嬌軀劇顫,抬頭往他望來,好一會,忽然道:「那條黑龍究竟是真是假,求你不要瞞我。」
項少龍立時無名火起,知道朱姬仍在為嫪毐打算,冷冷道:「當然是真的,要假能假得來嗎?」
朱姬呆望他一會,又別過頭去瞧往窗外,苦笑道:「少龍你生氣了,有時我真希望你可以打我罵我,那人家還會好受一點。」頓了頓續道:「我太熟悉你。從你剛才答話的神態,知道那是條假龍,這麼厲害的計策,定是你想出來的,沒有人比你更會裝神弄鬼。」
項少龍心中一熱,湧起連自己也難以明白的情緒,湊到她小耳旁,柔聲道:「此刻我真想狠狠揍太后一頓!」
朱姬嬌軀劇顫,「啊」!的一聲轉過嬌軀,眼中射出複雜難明的神采。項少龍差點要封上她香唇,馬車倏地停下,原來已抵達王宮。項少龍心中暗歎,命運畢竟是不能有分毫更改的。
朱姬抵達宴場,小盤、呂不韋和群臣如常地熱烈歡迎她,大家像從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般。蒲鶴、杜璧均有出席,神色平靜。假若邱日昇有機會到此一看,定會為自己的犧牲覺得不值。
項少龍卻因國興之死心情大壞,坐入李斯和昌平君那席之時,沉聲問道:「管中邪在哪裡?」
李斯兩人聽他語氣不善,嚇了一跳,齊問道:「少龍想怎樣?」
項少龍此時已找到坐於他下方隔開五席的管中邪,正和呂娘蓉、許商、連蛟並坐細語。
昌平君為緩和氣氛,笑道:「三絕才女果是名不虛傳,一曲雖罷,但我耳內仍像繚繞著她動人的歌聲。」
項少龍深吸一口氣道:「我要殺死管中邪!」
兩人大感愕然,一時無言以對。李斯只能道:「少龍三思!」
此時小盤、呂不韋和一眾大臣正輪番向朱姬敬酒,剛告一段落,各自坐好,千多人的大殿堂靜下來,等待朱姬說話。項少龍怒氣上湧,倏地起立。眾人眼光立時被吸引,集中到他身上去。
項少龍豪氣沖天而起,揚聲道:「微臣上回與管大人比武一事,因管大人劍斷而止,今見管大人另佩寶刃,忽感手癢,望能與管大人再比試一場,以作助興,請儲君與太后賜准。」
大殿突然靜下來,人人臉現錯愕神色,顯是沒想到項少龍會有此一著。事實上前兩次比武,項少龍都是被迫作戰,只有今天因心憤國興之死,主動出擊。就在此刻,每個人都知道項少龍是對管中邪動了真怒,決意把他殺死。
呂不韋臉色微變,冷哼一聲,搶在小盤和朱姬之前答道:「今晚乃大喜之日,不宜妄動刀兵,少龍若因私人恩怨……」
一聲長笑,起自嫪毐之口,只聽他陰惻惻道:「仲父此言差矣,上回難道是仲父大悲之日嗎?為何仲父卻一力主戰?」
呂不韋雙目厲芒爍閃,狠狠盯嫪毐兩眼,正想回敬,管中邪立起身來道:「項統領果然眼利,看出卑職新佩的齊國名劍『射日』非是凡品,不易折斷,故動了雅興,若儲君、太后和仲父賜准,中邪樂於奉陪。」
小盤哈哈一笑道:「這才是我大秦的好男兒,請太后賜准。」
朱姬定睛看項少龍好一會,秀眸射出感激之情,點頭道:「我大秦向以武力衛國,兩位卿家正體現了我大秦的尚武精神,准予所請。」
項少龍知道朱姬會錯了意,以為自己是因她受辱而要拿管中邪出氣,不過這時豈管得那麼多,謝旨後,與管中邪同時離席往殿心走去。所有人都感受到那種壓得人透不過氣來的凝重氣氛,這是兩人第三次交手,管中邪兩次落在下風,今天能否扳回敗局?在某一個程度上,項少龍這次確是冒險了一點,或可說不值得去冒這麼的一個險。管中邪第一次勝不了項少龍,皆因他認為犯不著因一個他以為命不久矣的人而受傷。第二次卻輸在對百戰刀法全無認識而措手不及,但仍能借劍斷逃生,甚至分毫無損。現在管中邪已對百戰刀法有了應付的經驗,而且定然拚力死戰,冀能保命,在這種情況下,鹿死誰手,確是未知之數?所以李斯勸他三思。但這時的項少龍卻完全忘掉生死榮辱,只感到若任由殺死國興的兇手繼續在眼前逍遙自在,便很對不起剛要效忠自己的手下。在這一刻,他成為一個真正的劍士,其他一切全不在考慮之列。管中邪並非呂不韋,沒有任何一部歷史書或電影說過他可以活過今晚夜。
座上的呂娘蓉臉色蒼白如死,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項少龍此刻不殺管中邪誓不罷休的心態。剛才管中邪和許商、連蛟三人才在談論當著項少龍眼前射殺國興一事,那時她便渾身不安,知道項少龍絕不肯嚥下這口氣,但仍想不到項少龍甫進場即向管中邪憤然搦戰。
項少龍尚有一個考慮的因素,是管中邪的箭術殺傷力太大,若將來公開對陣,只要他扳開強弓,己方便不知誰能保命,故若可早點除去他,等若先救回自己或滕翼、荊俊等某一人的性命。這在潛意識裡深藏的恐懼,促使他不惜代價,務要先殺死管中邪。
兩人向小盤和分坐左右的呂不韋、朱姬施禮,分了開來,各按劍柄刀把,隔開丈許,冷然對峙,由於兩人身份特別,故在王宮內可佩帶兵器。直至此刻,仍沒有人發出任何聲音。刀劍尚未出鞘,整座大殿卻因眾人的肅默和山雨來前的凜冽氣氛,變得寒冷肅殺,似乎口鼻之間壓力陡增,使人難以呼吸暢順。兩人像研究獵物般,狠狠對視一會,管中邪微微弓起背脊,催發氣勢,更使人心情拉緊得透不過氣來。
項少龍雙目寒芒閃動,卻沒有像上回般把百戰刀連鞘握在手上,使人想不通他為何竟不學上次那樣把刀鞘派上用場。只見他猛地踏前一步,管中邪整個背脊弓起來,像一頭要擇人而噬的惡獸,比上次對上項少龍,信心與氣勢都以倍數增強。項少龍夷然無懼,這些天來,他每天在雞鳴前起來練刀,覺得自己的狀態,達到自從乘坐時空機前來之後,從未曾臻達的最高峰。假若今晚勝不過管中邪,以後休想勝過他。當然!這只是一種純粹的感覺,實情或許不是如此。
就在此刻,項少龍百戰寶刀離鞘而出,化作精電激芒,畫破虛空,卻予人一種輕靈飄逸的奇異感覺,與上趟的雷霆萬鈞,似若雨暴風狂之勢相比,更令人感到難以形容。管中邪顯然大出意外,不過他當然不可以像其他人般去細意揣摩欣賞,立往前標出,拔劍運劍,迅速格架。兩人的出手,迅似奔電,使人差點看不清楚。
「噹!」管中邪猛退三步。但高手如韓竭、許商等輩,均看出管中邪是故意後退,以靈巧的步法和戰術,化解和損耗項少龍驚人的百戰刀法。所以管中邪雖連退三步,卻沒有露出絲毫敗象。項少龍想不到管中邪會採取這種戰術,不由窒了一窒,待要接連強攻,管中邪雙目厲芒一閃,舌綻春雷,狂喝一聲,有若平地起了個焦雷,跨步欺身,射日劍疾施反擊,先沉腕往下,再斜挑而起,取的竟是項少龍小腹,使項少龍難再以砍劈應付。一直屏息靜氣的近千觀者,見管中邪這一劍去勢凌厲無匹,大感駭然,難以作聲。
項少龍冷哼一聲,橫移一步,幻出重重刀浪,封閉胸腹的空間。「嗆」的一響,兩人乍合倏分,誰都佔不了絲毫便宜。
管中邪心中狂喜,知道已掌握應付項少龍驚人刀法的戰略,就是避免硬拚,以輕靈翔動去對付他的堅凝沉實。當下哪還猶豫,射日劍趁主攻之勢,使出細膩綿密,有若織女穿梭的手法,水銀瀉地的向項少龍攻去。項少龍神情肅穆,沉腰坐馬,心中湧起因悲國興之死而來的慘痛情緒,竟硬以百戰刀橫砍直劈,把管中邪迫在刀影之外。一時刀光大盛,奇奧變幻,使人無從捉摸。管中邪雖竭力避免與他的寶刀相碰,仍不免刀劍交擊。
場中雖只是兩雄相爭,但眾人仿似在旁觀看千軍萬馬的慘烈衝殺,而至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淒厲景況。這時項少龍心中只有一個想法,就是要迅速殺死管中邪,其他一切再不重要,包括自己的生命在內。他不知呂不韋的奸謀有多少是與管中邪有關,但此人的才智不會遜於莫傲,否則單憑勇力,呂不韋豈肯把呂娘蓉下嫁給他。一天殺不死管中邪,他休想有好日子過。所以每一招無不是進手殺敵的招數,以命博命。「鏗鏘」之音響澈殿堂。由小盤以下,無人不為兩大高手慘厲的戰況而看得膽顫心驚。
「噹!」一聲特別的激響後,管中邪終被項少龍的以攻為守迫退開去。
項少龍在氣機牽引、彼退我進下,一聲長嘯,挺刀攻去,森森刀浪,隨他衝前的步伐,潮湧浪翻般捲往管中邪。管中邪心中首次湧起無以為繼的感覺,剛才那番急攻,本有十分把握可置項少龍於死地,可是對方每一招都是以命換命的打法,所以雖是破綻處處,但除非自己肯陪項少龍一起送命,根本無法利用那些破綻乘隙進攻。旁人或者不明白項少龍為何捨刀鞘而不用,但他卻痛苦地清楚知道,此正是項少龍高明之處。因為上回自己敗北之後,曾痛定思痛,一直在鑽研如何對付項少龍右刀左鞘的奇異戰術,而且還頗有成果。因為刀攻鞘御進退間難以專注,亦影響攻守的靈動,這使他想得破解之法。但這次項少龍捨鞘不用,登時又使他早擬好的如意戰術落空。但他亦是了得,當機立斷,先退後攻,爭回主動,不讓項少龍發揮出百戰刀的驚人威力。豈知項少龍穩守三尺之地,竟硬生生憑凶厲無匹的刀法,應付了他一波又一波的攻勢。到他攻勢已至強弩之末,再難以保持強勁,終給項少龍一刀劈退。此消彼長下,怎還擋得住項少龍長江大河、驚濤裂岸的百戰寶刀。
森寒殺氣,隨項少龍的寶刀,籠罩而來。那種駭人的感覺,凝成重若泰山的心理壓力,緊鎖管中邪的靈魂和肉身,首次使他泛起難以力抗的感覺。忽然間,他清楚知道項少龍已到了刀法大成的宗師境界。殿內的人更是呼吸頓止,靜得落針可聞。百戰寶刀又由無數刀影化合為一,疾劈敵人。管中邪心膽已怯,一時間竟看不出項少龍的後著變化。
「噹!」人影乍分。管中邪蹌踉急退,項少龍刀光再盛,著著搶攻,絲毫不予對方扳回敗局的機會。呂不韋方面人人色變。
呂娘蓉尖叫道:「停手!」竟撲了出來,不理其他人喝止,朝兩人奔去。眾人無不大驚失色。
「鏘、鏘、鏘!」項少龍倏地飛退。管中邪顯然中招,長劍脫手墜地,步履蹌踉,仰後剛好倒入呂娘蓉懷裡,兩人同時坐倒地上。項少龍大叫可惜,這一刀傷得管中邪雖重,但卻仍要不了他的命。皆因怕誤傷呂娘蓉,故提早在對方仍有餘力之時痛下殺手,為此予管巾邪一線之機,差了一點點方能取他性命。兩人身上同時現出血漬。管中邪的血漬在左胸口,連甲冑都被砍破,可見他是在危急時勉強避開貫心之厄。但沒有幾個月工夫,休想復原過來。項少龍的血漬則在左臂彎間和大腿處。
呂娘蓉尖叫道:「中邪!你怎樣哩!」
管中邪臉色蒼白如死,卻咬緊牙關,朝項少龍道:「中邪受教,此刀永不敢忘。」
呂不韋跳起來喝道:「還不趕快救人治傷。」
項少龍心中一陣疲累,想不到在這樣的優勢下,仍給呂娘蓉一記意外的變化打破他的如意算盤,以後恐難再有這麼理想的機會。
翌日項少龍藉口療傷休養,率領嬌妻愛兒和十八鐵衛返回牧場,滕翼親自帶兵護送,且又得到小盤和昌平君同意,項少龍不在之時,由滕翼代掌軍符,同時以烏果接替國興的職務。若在以前,必過不了呂不韋那一關。但現在只要小盤不反對,軍職的委任調動便操在昌平君的太尉手上。當然,呂不韋仍是有實權的丞相,只不過由於現在的職務界線分明,有些事他若要插手便是越權。沒有人肯放棄已得的權力,所以呂不韋才作最後掙扎,要與杜璧和蒲鶴聯成一氣。鬥爭仍是方興未艾。
馳出咸陽城,紀嫣然拍馬來到項少龍身側,關心地道:「她們要我詢問夫君大人的傷口是否還在疼痛?」
另一邊的滕翼笑道:「嫣然自己不想知道嗎?」
紀嫣然嬌嗔道:「二哥笑人家!」
項少龍見她神態百媚千嬌,動人之極,不由心曠神怡,微笑道:「些許皮肉之傷,何足掛齒。」
滕翼若有所思地道:「你們回牧場後,至緊要小心戒備,我怕呂不韋鋌而走險,再施暗襲,又或通過杜璧和蒲鶴遣人來對付你們。」
紀嫣然道:「儲君和昌平君正研究如何落實兵制,自從呂不韋登場,妄用先王對他的寵信,使將兵不遵鞅君定下來的規法,又私掌璽符,調動車隊。若革此陋習,呂不韋休想再遣兵來對付我們。要嘛!只好出動家將門客。」
秦國自商鞅變法,君主對軍隊控制極嚴,施行璽、符、節的制度。璽即君主的御印,任何軍令政務,沒有蓋上御印,均屬無效。但由於小盤尚未加冕,故必須加蓋太后朱姬的璽印,才算有效。符是虎符,以銅鑄成,背刻銘文,一分兩半,分由君主和將官持有,必須由君主發給,驗合無誤,方可調動兵將,但因呂不韋的專橫,又借興築鄭國渠和應付連綿戰事等為藉口,使蒙驁等綰符不還。很多時更以他的相印代替小盤和朱姬的印璽,擾亂和取代君主的權力。節是指君主發出的通行證,凡遠程的軍隊調動,須持節方能暢通無阻。璽、符、節本是三者缺一不可,否則不能生效。凡五十人以上的軍隊調動,均須遵行此法。但呂不韋權高壓主,由莊襄王時代開始,逐漸打破成規,現在小盤借黑龍的聲勢,終得入手撥亂反正。
滕翼皺眉道:「對蒙驁這類長期屯守邊塞的大將,仍是沒有多大作用。」
紀嫣然笑道:「雖管不到璽符節俱備的戍邊將領,但至少我們不用擔心會有大軍來侵犯牧場,加上桓齮的速援師,怕也該有些好日子過吧!」
項少龍開懷笑道:「不過若紀才女想用溫泉滑水洗凝脂,路途上還是小心點好。」
紀嫣然吟哦道:「溫泉滑水洗凝脂,唉!夫君哪!」
項少龍意興大發,高唱「溫泉滑水洗凝脂,正是初承恩澤時」,一邊拍馬去了。
接著的一段日子,項少龍過著寫意的時光,每日練刀後與妻婢愛兒遊山玩水,又或勤練騎射之術,閒來則研習墨氏補遺上的兵法,或和紀才女討論天下形勢,增加各方面的知識和認識。看著寶兒一天比一天強壯增高,那種滿足快樂確非其他事物可以替代。岳父烏應元則忙於照應塞外的烏卓,不時外出辦貨。陶方每隔一段時間親返牧場,告訴他咸陽最新的消息。期間他返回咸陽兩趟,分別為主持荊俊和鹿丹兒盛大的婚宴、參加楊端和與嬴盈的婚禮。
不知不覺間夏去秋來,這天王陵和昌平君忽聯袂來牧場見他,久別相逢,大家自是非常高興。
晚宴後,王陵和昌平君與他在大廳閒聊,前者正容道:「儲君還有個許月足十七歲,該是納儲妃的時刻。呂不韋力主納齊國的小公主為妃,我們正極力反對。」
項少龍早知兩人遠道而來,必有天大重要的事情,聞言道:「太后心意如何呢?」
昌平君苦笑道:「該說是看嫪毐有什麼看法和想法,上月太后忽然到了雍都去,而在此之前她已有十多天沒有參與朝會,嫪毐變成她的代言人。」
項少龍心中暗歎,當然知道朱姬是避往雍都,以免替嫪毐產子一事給人察知。沉聲問道:「嫪毐有陪她去嗎?」
王陵搖頭道:「沒有!現在他與呂不韋爭持激烈,怎肯輕易離開?」看兩人臉色,就知他們對朱姬忽然離開咸陽一事,生出懷疑。
他試探道:「你兩人心中的儲妃人選是何家小姐?」
王陵道:「王齕孫女美秀,今年剛滿十五歲,生得花容月貌,又品性嫻淑,知書識禮,沒有其他女子比她更適合做儲妃。」
項少龍同意道:「若是如此,確非常理想,不過最好先安排儲君和她見上一面,儲君看得入眼,我們才好說話。唯一擔心是太后不同意。」
昌平君道:「這正是我們來找少龍的原因,我們曾就此事多番請示太后,而太后臨離咸陽之際,曾對儲君說她不在之時,一切事可由少龍為她代拿主意。」
項少龍愕然道:「竟有此事!」
王陵道:「這是儲君親口說的,太后還告訴儲君,她最信任的是少龍的眼光和識見。」
項少龍忽地省悟過來,知道定是嫪毐心中另有人選,朱姬拗他不過,又知若依嫪毐之言,必會與小盤關係更趨惡劣,故將此事推到自己身上。在眼前的情況和關係下,即使嫪毐亦不得不賣賬給他項少龍。
項少龍欣然道:「那就照你們的主意辦,唉!你們是否要把我押返咸陽呢?」
兩人聞言莞爾。
昌平君忽又岔開話題道:「信陵君和安厘王先後於兩日內死了。太子增繼位為魏王,王后是單美美。」
項少龍心中一顫,他和信陵君雖是敵非友,但仍為他的死訊而神傷。此後平原夫人和少原君的日子定不好過。
王陵道:「廉頗果然潛逃楚國,據說是龍陽君放他一馬,否則恐怕要成為無忌公子的陪葬品。」
項少龍竭力不去想這些無奈的事,問道:「呂不韋最近有什麼動靜?」
昌平君歎道:「呂不韋現在和嫪毐三日一小吵,十日一大吵。蒙驁則領兵攻韓,連取十五城,威望劇增。燕人和趙人又開戰了,趙人用李牧為帥,燕人哪是對手,武遂和方城先後給李牧攻下。幸好趙王怕李牧勢大,下令他按兵不動,否則說不定早攻入燕京去。」
項少龍想起太子丹,頭都大起來,訝道:「齊燕沒有開戰,反是趙燕爭鋒,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王陵道:「我們弄不清楚,照看仍是土地之爭。燕人自從連楚制齊,又想取回以前給趙人奪得的土地,故再起爭端。」
昌平君補入道:「現在蒙驁密鑼緊鼓,在呂不韋的下準備進攻魏國,我們極不贊成,因此事遲早會惹來另一次五國合縱,但蒙驁在外,呂不韋力言若不繼續用兵,將難以保持強勢,東三郡亦難以穩守,我們很難駁倒他。兼且韓魏兩國結成聯盟,確是蠢蠢欲動,心懷不軌。王齕現在趕赴趙國邊境座鎮,以令趙人難以妄動。」
昌平君道:「儲君曾多次提起,希望少龍領軍出征,免致蒙驁聲勢日盛,使我們更難動搖呂不韋。」
項少龍苦笑道:「讓我們先處理好儲君納妃一事。杜璧和蒲鶴近來又有些什麼把戲?」
王陵道:「仍是在戳力擴張,成蟜藉口應付邊防,不斷招兵,兼之背後有蒲鶴的財力,終有一天會出亂子。現在我們在東方戰事頻繁,誰都沒空去理會他們。」
項少龍歎道:「喝酒吧!這些事終有一天可完滿解決,明天我和你們回咸陽如何。」
兩人大喜。
三個月後朱姬由雍都返回咸陽,真個接受項少龍的意見,不顧呂不韋反對,讓小盤冊封王齕孫女王美秀為儲妃,舉行婚禮。事了後項少龍返回牧場。
翌年蒙驁在王齕和楊端和的支援下,大舉進攻魏國,連取酸棗、燕、虛、桃人、雍丘、山陽等二十城,置東郡,使原本的東三郡多添一郡。同期間燕王喜派出大將劇辛攻趙,為趙將龐暖所殺。趙人正要攻燕,聞得魏人為秦兵大敗,驚懼下與燕人議和。此時齊人亦蠢蠢欲動,龐暖見勢不妙,深恐前後受敵,主動奔走各國,再一次組成趙、楚、魏、燕、韓的五國合縱軍,在魏國發動攻勢,大敗蒙驁,而威震當時的絕代名將李牧,則兵壓王齕,教他不敢往援,軍情頓呈緊急,秦國朝野震動。
小盤接報後立即遣人急召項少龍回咸陽,忽然間,項少龍年多來的安樂日子,終告結束。紀嫣然等知他這回免不了要帶兵出征,怎也要隨他同返咸陽,希望與他多廝聚一些時刻。甫進城門,遇上同是久休復出的管中邪。
他雖比以前消瘦,但神采如昔,健康完全恢復過來,更難得是見到項少龍仍露出笑容,淡然道:「卑職奉命在此恭候大將軍,請大將軍立即入宮見駕。」旋又低聲道:「大將軍那一刀教會卑職很多以前不知道的東西。」
項少龍很想問他「例如是什麼東西」?終還是忍住了,囑妻兒們返回烏府,與管中邪並騎馳往王宮。咸陽城的氣氛明顯地緊張起來,路人行色匆匆,處處可見巡邏的軍隊和運載糧草的隊伍,頗有山雨欲來前的緊張氣氛。秦人對五國聯軍,是前敗未忘,新敗又正臨身,實有談虎色變之感。
管中邪又道:「卑職定了下月迎娶三小姐,恐大將軍喝不到卑職那杯喜酒。」
項少龍苦笑道:「希望有命回來喝管大人和三小姐的羌酌吧!」
管中邪雙目閃過嘲弄之色,笑而不語。項少龍心中暗恨,卻又奈不得他何。誰都知道這次迎戰壓境的五國聯軍,幾乎是處於完全捱打、有敗無勝的局面。能將敵人勉強擋著,已可還神作福。最不妙的是蒙驁剛被聯軍打敗得一塌糊塗,士氣消沉,自己此時去接手掌兵,困難處可想而知。兩人再沒有交談,直抵王宮。小盤獨自在書齋等他。
未來的秦始皇名義上是十八歲,還差三年加冕正式為王,長得更威猛壯健,見項少龍來到,離座搶前緊握他雙手,遣退下人,拉他到一旁坐下,沉聲道:「師傅救我!」
項少龍失色道:「沒有那麼嚴重吧!」
小盤苦笑道:「形勢不妙之極,五國軍隊會師函谷關外,七戰七勝,大破蒙驁,現在函谷失守。最不利是王齕在趙國邊境對著李牧頻頻失利,處於苦守狀態下,若這次若師傅不能擊退聯軍,我大秦勢危矣!」
項少龍忽然間又感到小盤變回六年多前在趙宮那個頑童,心中湧起濃烈的感情,很自然地引用諸葛亮《出師表》的名句道:「臣鞠躬盡瘁,死而後矣!」
小盤劇震道:「千萬不要提個『死』字,現在只有師傅能力挽狂瀾。」
內侍來報,太后和眾臣齊集內廷,恭候聖駕。兩人忙離開書齋,來到內廷。除朱姬外,與會者包括呂不韋、馮劫、昌文君、王陵、李斯、王綰、蔡澤、嫪毐、雲陽君嬴傲和義渠君嬴樓,後兩人近年外遣到地方上治事,這次聯袂返回咸陽,可見形勢非常危殆。朱姬見到項少龍,一對美目立時亮起來。她胖了少許,體態更是惹人遐思。呂不韋見到項少龍,表面神態欣然,但項少龍卻清楚感到他心中正存有幸災樂禍之意。
行過君臣之禮,義渠君嬴樓報告道:「這次聯軍會師,分別是趙軍八萬、楚軍十五萬、魏軍十二萬、燕軍五萬、韓軍十萬,總兵力達五十萬之眾,攻破函谷後按兵不動,築壘堅守,等待後援物資,現在蒙上將軍後撤三百里,憑德水天險緊守河道,若再失守,敵人可長驅而入,如若沿水而來,三十天可抵咸陽。」
項少龍方知形勢險惡至如斯地步,於秦而言,實未之有也。
昌平君接道:「現在我們在各地調動兵員,集師十五萬,加上蒙上將軍手上的十二萬兵,總兵力達二十七萬人之眾,以之堅守可算有餘,退敵卻嫌不足。」
小盤皺眉道:「沒法抽調更多人馬嗎?」
王陵稟報道:「敵人計劃周詳,由趙人、楚人分別牽制王上將軍和安大將軍,使他們難以分兵馳援,老臣想盡辦法,勉強揍集這麼多人,其中很多還是老弱和訓練未足的新兵。」
項少龍一聽下倒抽一口涼氣,暗忖蒙驁的敗軍加上這批新兵老兵,這場仗還用打嗎?
朱姬道:「項大將軍對此形勢有何看法?」
項少龍不答反問道:「未知聯軍是否有劃一指揮的統帥?」
呂不韋沉聲道:「我們對聯軍的情況所知極少,其兵力多寡只是大約的猜測,據看該是以趙將龐暖為帥,此人精通兵法,是李牧之外我大秦的最大勁敵。加上他們籌備多時,又有上回未竟功而退的教訓,故這次我們再難以用計退敵,一切全要仰仗少龍。」
項少龍心中叫苦,忽地想起若此仗敗北,敵人勢將兵臨咸陽,但此事顯然從未在歷史上發生過,那豈非說此仗必贏無疑。想到這裡,立時信心劇增。說到底,他最怕的人是李牧,至於龐暖卻至少沒有畏懼心態,當然也不敢輕視。再想深一層,既然命運注定此戰怎麼都不會輸得兵臨咸陽,自可放手大幹。自己出身自特種部隊,頗懂奇兵之道,以精銳勝平庸。不若依足一貫作風,或有些微勝算。想到這裡,豪氣橫生,哈哈笑道:「微臣已有定計,只不知各國統兵將領又是何人?」
眾人見他忽地變成另一個人似的,大感訝異。
小盤答道:「趙人是龐暖和司馬尚,楚人是武瞻,魏人是新崛起的大將盛年,燕將韓將分別是徐夷則和韓闖。」
項少龍苦笑道:「除了龐暖、司馬尚和盛年外,其他都是熟人。」
幸好沒有龍陽君。在這個時代,最好的朋友隨時會變成想致自己於死地的敵人。
呂不韋驚疑不定,又難以置信地道:「少龍似是胸有成竹,不過要知敵人勢大,以蒙上將軍之能,亦連吃敗仗,少龍萬勿輕敵。」
馮劫亦道:「龐暖最近大顯威風,大破燕軍並斬燕方大將劇辛,絕不能輕忽視之。」
雲陽君嬴傲道:「項大將軍究竟有何破敵之計?」
聽他語氣,顯然並不看好項少龍。其實連昌平君、李斯和王陵這些一向對項少龍信心十足的人,亦在為他擔心。秦人雖是天下無敵,但早給合縱軍打怕。項少龍無意間望了朱姬一眼,剛好她正緊盯著他,目光一觸,兩人同時迴避。
嫪毐看在眼內,神情立時不自然起來,插口道:「項大人從未試過正式領兵出征,若掉以輕心,恐怕會招致敗績。」
只聽他說話神態從容自若,便知他權力大增,信心十足。
項少龍暗忖我在二十一世紀受訓之時,你這傢伙還不知在哪裡投胎做人,哪輪得到你來評我,表面當然謙和道:「要敗敵實難比登天,退敵則非難事。」
眾人大訝。
朱姬問道:「若不敗敵,如何退敵?」
項少龍淡然道:「關鍵處仍在田單,現在五國聲勢大壯,他自然不敢妄動,但假若五國失利,他會乘機入侵燕趙,那時燕趙勢將被迫退兵,合縱軍不攻自破。此事仲父該最清楚,不如由他解說。」
呂不韋知他暗諷自己與田單勾結,心中大恨,強笑道:「少龍的一番話不無道理。」
蔡澤道:「大將軍尚未說出使合縱軍陷於不利之法!」
項少龍暗叫天才曉得,表面則信心十足道:「戰爭勝敗,非是空口白話可道個分明,否則擅於作紙上談兵的趙括當不會有長平之敗,不過若儲君任微臣為統帥,先要允准微臣三個請求,否則此仗有敗無勝。」
未待小盤發言,朱姬欣然道:「少龍有話請說。」
嫪毐眼中妒色更濃。壞蛋終是壞蛋,在這種國事為重的情況下,項少龍又於他有大恩德,但他仍只是為私人的利益緊張著意。
項少龍豪氣橫生,正容道:「首先是將兵的問題,我要滕翼和桓齮兩人作微臣左右副將,同時在都騎和速援師分別抽調一萬和兩萬精騎,至於已調集的十五萬人,微臣則要去蕪存菁,減至七萬人,就此十萬之數,足可破敵。」
眾人想不到他竟會自請裁減兵員,大感愕然。
嫪毐恨不得有機會在朱姬面前挫折他,皺眉道:「敵人兵力龐大,五十萬之數還是初步估計,說不定對方仍在陸續增兵,現今少龍還把兵力裁減至十萬,儘管加上蒙上將軍的十二萬兵員,總兵力仍未及敵人之半,這一仗如何能打?」
呂不韋點頭道:「嫪奉常這番話不無道理,少龍三思才好。」
項少龍心中湧起頗覺荒謬的感覺,他休假前呂嫪兩人斗生斗死,為何忽然間又似同一鼻孔出氣?
小盤對項少龍的信心近乎盲目,道:「大將軍必有他的道理,可否解說一二。」
項少龍從容笑道:「兵貴精而不貴多,五國聯軍人數雖眾,始終各軍互不統屬,在指揮和合作上肯定問題叢生,所以臣下針對此點,精簡兵員,不但可提高效率,又可增強士氣。何況用兵講求鬼神莫測、兵不厭詐之術。人多兼兵員質素低,只會使微臣指揮不靈,反而致招敗績。」
昌平君和王陵首先表示同意,兩大軍方要員表態,其他人哪還有話可說。
李斯問道:「對於蒙上將軍的十二萬人,大將軍是否會重新編整?」
項少龍斬釘截鐵道:「這是必然的,不過微臣須要親自察看他們的情況,方可作出決定。」
朱姬對項少龍的信心僅次於小盤,欣然道:「少龍的第一個請求通過了,不知第二個請求是什麼呢?」
項少龍淡淡道:「第二個請求是必須把蒙上將軍由前線召回咸陽,指揮之權全交到微臣手上,否則此戰不打也知必輸無疑。」
這下連王陵和昌平君都要面面相覷。要知蒙驁雖連吃敗仗,但卻未曾敗得難以翻身,可算非常了得。兼之他用兵經驗遠勝項少龍,有他在前線助陣,縱使項少龍兵敗,亦不致任敵人長驅而來,所以誰都不敢輕率同意。
呂不韋臉上現出怒容,正要說話,小盤冷然道:「大將軍此說有理,軍無二帥,寡人完全同意。」
呂不韋急道:「老臣認為應調遣蒙上將軍退守第二線,始是萬全之策。」
王綰、嫪毐、蔡澤等表態贊同此議。
項少龍微微一笑道:「由函谷到咸陽都是最前線,何有第二線可言?只有放手給微臣展開敵人意想不到的戰術,微臣才可以少勝多,擊退強敵。」
朱姬道:「少龍究有何妙法退敵?」
項少龍恭敬答道:「這正是第三個請求,兵書有雲,將在外,軍命有所不受,故敢請太后、儲君和仲父予微臣絕對的信任,無論聽到什麼風言風語,均一概不予理會。因為此役將會出現先敗後勝的局面,又是敵先長進而後慘退之局。故在戰爭開始的階段,切勿因小敗而失去對微臣的信心。至於微臣所採禦敵之策,請恕微臣賣個關子,否則洩漏出去,就要不靈光。」
小盤拍案歎道:「大將軍確是非常之人,兵未動已對全盤形勢估計入微,三天後寡人登壇拜將,我大秦國的興亡,全交到大將軍手裡。」
就是這幾句話,使項少龍肩上指揮全面大戰的重任。
臨時會議完畢,項少龍再和小盤、呂不韋、昌平君開了一個小組會議,研究在作戰各方面有關糧食、後援等的細節,又議定由烏果負責運送補給,項少龍才能脫身。
剛出宮門,嫪毐在後方追來,客氣過後,嫪毐與他並騎而馳,裝出歉然之色道:「剛才小弟只是以事論事,少龍切勿介懷。」
項少龍心中暗罵,嘴上答道:「嫪兄太小覷我項少龍,算得什麼一回事呢?」
嫪毐歎道:「但有一事,我真的在怪責少龍。」
項少龍愕然道:「什麼事?」
嫪毐苦笑道:「少龍為何把美美送往大梁?至少該知會小弟一聲呀1
項少龍以苦笑回報道:「因為我怕嫪兄反對,當時擺明嫪兄爭不過呂不韋,與其便宜奸賊,不若讓美美到她歡喜去的地方。嫪兄還要怪我嗎?」
嫪毐沉吟半晌,點頭道:「少龍坦白得令我難以接受,但又不得不接受。唉!想不到現在我權勢大增,反得不到心愛的女子,一得一失,教人惆悵。」
項少龍明白他暗指要看朱姬臉色做人,首次觸感到他內心的感受。無論嫪毐如何壞透,總是一個人,有他內在的真誠和感觸。生命總有很多無奈的事,例如他面對的敵人,其中有很多是曾經把盞言歡的好友。最密切的莫如韓闖,假若要被迫殺了他,自己會有何感覺?
回到官署,找到滕翼,著他派人去急召桓齮回咸陽商議。豈知荊俊此時聞風而至,知道自己沒份隨行,怎也不肯干休。任項滕兩人軟硬兼施,例如說他新婚燕爾,不宜出征;又或須要他在京統率都騎一類的話,都打他不動。最後項滕兩人只好屈服,由項少龍再入宮面見小盤,任命荊俊為另一副將,都騎則由昌平君兼管,以趙大暫代為副統領,把此事平息。接著到城外軍營,挑選精兵,老弱者一概歸還地方,新兵交由蒙武、蒙恬訓練。
那晚桓齮趕來,三兄弟加上桓齮和烏果,攤開地圖,只是行軍的細節,研究足一晚。早上各人小睡片晌,分頭行事。項少龍入宮再與小盤舉行會議,除昌平君和呂不韋外,還有王陵、嫪毐和太后朱姬。呂不韋雖恨不得殺死項少龍,可是為切身利益,絕不想項少龍輸了這場關係到秦室強弱存亡的關鍵性戰役,故表現得非常合作。到此刻,項少龍才知秦國是多麼富強,在糧食武器車馬各方面的供應沒有一點問題,任他項少龍要多少,有多少。
會議完畢,呂不韋、朱姬和嫪毐先後離開,項少龍向小盤、昌平君和王陵道:「現在敵人連戰皆捷,五國齊心,氣勢如虹,若我貿然與敵決戰,必敗無疑。唯一之法,是先令敵人生出自大之心,然後誘之深進,兼以焦土之法,把沿途鄉縣的人完全撤離戰線。待敵人補給線無限地拉長,遠離後勤基地,可利用險峻的山地密林,以奇兵突襲,勝則窮追猛打,打不過則迂迴撤走,藉此摧毀敵人銳氣,待時機成熟,再與敵人主力展開決戰,這一仗就至少有九成勝利的把握。」
三人的眼睛同時亮起來。
項少龍道:「敵方主將中,大半是深悉微臣的熟人,知我一向勇猛不畏死,聞我領軍而來,必會猜我立即搦戰,我就如他們所願,並小敗而退,佯作築壘緊守。此時夏天將盡,秋冬即來,敵人不想錯過時機,必在冬季前發動猛攻,希望至少攻下逼近咸陽的外圍戰略城市,我就在蕞城佈置一切,候他們在冬季前來攻,只要勝上一場,他們必因懼怕路上積雪難行,給斷去補給,所以必須立即退卻,那將是我們銜尾窮追的機會。」
王陵擊節歎道:「難怪鹿公生前常推許少龍為白起以後猶有過之的猛將,只聽少龍所說的戰術,便知你用兵如運刀,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項少龍苦笑道:「說來容易,實行起來卻要小心翼翼,不容出錯。幸好聯軍主帥並非李牧,否則必不會中計。」
小盤欣然道:「太傅就算對上李牧,我看仍不遑多讓,唉!寡人今晚該有一覺好睡。」
昌平君道:「少龍凱旋回來,我會在醉風樓擺十來席酒,為少龍祝捷。」
談笑一會,項少龍返回官署,赫然見到項寶兒在廣場和眾都騎玩耍,愛妻愛婢全由牧場來了,還有久違了的周良,見到他立即跪伏地上,高聲道:「周良幸不辱命,帶了鷹王回來。」
項少龍大喜道:「鷹王在哪裡!」
周良昂然而起,嘬唇發出充滿音樂感的嘯叫,破風聲由上而至。項少龍嚇了一跳,仰頭上望,一隻雙翼展開達五尺的灰黑獵鷹,俯衝而下,靈巧如神地落在周良肩上,精光駭人的鷹目冷冷觀察週遭的人與物。
項少龍深吸一口氣道:「鷹王不須以鐵鏈鎖足,頭眼蒙罩嗎?」
周良傲然道:「當然不用,否則怎算鷹中之王,小人費了一年工夫,把它尋到,再費上兩年工夫日夕訓練,才敢帶它回來見項爺,剛聽得項爺後天要領大軍出戰函谷,周良願追隨項爺,憑鷹王為項爺探敵虛實,保證可建奇功。」
烏廷芳拉著周薇來到項少龍旁,笑道:「鷹王生具靈性,好像懂得周良的話似的,我們剛才無論躲到哪裡去,都給這頭神鷹輕易找出來,連躲在屋內,它都懂由窗門看進來,好玩極了。」
項少龍暗忖等若多了個間諜衛星,在高空偵察敵情。大笑道:「既有鷹王,這場仗可立於不敗之地。」
周良再大叫一聲,鷹王振翼而起,望空衝去,瞬眼間變成一個盤旋的小黑點。
鷹王在晴空盤旋飛舞,下方林野間是延綿無盡的秦國大軍。秦國的兵種,主要分為陸軍和水軍。而後者無論在發展和重要性上,因著實際的需求,遠遠及不上前者。陸軍又細分為車兵、騎兵和步兵三個兵種。車兵在戰國時代,比之春秋時期的作用已大大減弱,但在某些情況特別是平原作戰,作用仍在,例如衝陷敵陣,打亂敵軍隊形,又或以之布成活動的壁壘,抵擋敵軍的衝擊等等。不過項少龍針對函谷至咸陽一帶以山地為主的形勢,他本身又不擅用車兵,故在這次出征完全棄而不用,只以騎兵步兵為主。
自項少龍的百戰寶刀面世,小盤命人依其形制,大量生產,經清叔親自指點工匠,煉製出一批厚背長刀,雖遠及不上加了鉻料的百戰刀,已大大增強秦國騎兵衝鋒陷陣時的斬劈能力,此回尚是首次派上用場。出征的十萬人,騎兵占三萬餘,來自都騎和速援兩師,還有是一千烏家的精兵糰子弟兵。這批騎兵,正是項少龍的主要作戰力量。
步兵分輕裝步兵和重裝步兵兩種,他們是在各自郡縣經過一定嚴格訓練的正規軍。輕裝步兵不穿鎧甲,持弓、弩等武器,戰時居前排,專事遠距離殺敵之責。重裝步兵身著鎧甲,以戈、矛、鉞、鈹等長兵器與敵人近身搏殺。在項少龍的遠征軍中,輕裝步兵占三萬人,重裝步兵佔四萬人。
在當時代戰爭的優劣勝敗,除整體的策略運用外,更要看將帥如何發揮出各個兵種的特長和相互間的協調。至於軍隊的編組,則取部曲制:五人為一伍,五十人為一屯,以此而上,到五千人成一曲,五曲為一部。故一部是二萬五千人,項少龍的軍隊實力就是四部了。
依照秦制,各級軍將均可擁有自己的直屬衛隊,一般為所統兵力的十分之一,像現在項少龍便可由以前的三千親兵增至一萬人。由於戰事頻繁,統軍大將如蒙驁和王齕,縱使兵歸朝廷,親兵團仍不會解散,其作用是保護將帥級人馬的安全,所以當年蒙驁可以調人襲擊牧場。故一旦成為領軍大將,不但地位提升,手上實力亦大幅增強。
項少龍的軍事知識,主要來自二十一世紀,雖有研玩墨子兵法,卻不守成規,把混合兵種分開來,與荊俊、滕翼領騎兵先行,桓齮率步兵在後,接著是烏果統領的輜重騾馬隊。由於他打定主意誘敵深入,桓齮和烏果的主力軍,到蕞城便留下來,一邊堅固防務、築壘布阱,另一方面由桓齮訓練兵員熟習地勢,既免去長途行軍之苦,又可疏散附近鄉村的住民,讓他們安全撤往後方的高陵、芷陽等大城邑。
行軍本是戰爭的頭等大事,幸好直至前線,走的是秦國境內安全的官道,加上有鷹王探路,所以長驅直馳,迅捷異常。五天後,項少龍的騎隊越過蕞城,右方是酈山、竹山等大山脈,前方遠處則是華山,地勢開始起伏不平。項少龍為了保持軍隊的士氣體力,每天清晨出發,午後紮營休息,所以士卒並不辛苦。由蕞城朝東再走十天,終抵華山。若抱著遊玩之心,沿途確是勝景無窮。際此夏日炎炎之際,翠樹爭榮、野花吐艷、景色幽絕。可惜眾人無心觀賞,在這峰巒拱持、溝壑縱橫的險要路途上,有時一邊是斷崖峭壁聳入青天,另一邊則是可使人馬粉身碎骨的萬丈深溝,德水在左方遠處腳下轟隆流過,只好小心翼翼,以免行差踏錯。
周良變成項少龍的貼身隨從。鷹王不時飛回來落在他肩上,人畜的親密令項少龍大為欽羨。他現在愈發明白為何秦人攻東方六國易,而六國攻秦則難比登天。秦國憑的是腳下的天險,而他這次之所以能巧施妙計,憑的亦是險惡的地勢。
五國其實亦處在戰爭的情況中,互相猜疑。只因秦人威脅太大,暫時罷戰,聯手攻秦,這樣的組合,勢將難以持久。所以換過他是龐暖,縱沒有氣候的問題,也要一有機會,立即揮軍直攻咸陽,以免夜長夢多,不戰自潰。故此他是不愁龐暖不入彀的。
走了五天山路,來到一處地勢較平坦處,在山花爛漫的原野上,遇上蒙驁奉召回京的隊伍。項少龍、滕翼、荊俊和蒙驁在帥帳內舉行移交兵符文書的簡單儀式。蒙驁明顯比以前衰老,滿臉風霜,黑首轉白,神態客氣而保持距離。他不厭其詳地細述前線敵我的形勢,語氣頗不樂觀。到最後下結論道:「龐暖此子不愧東方有名的兵法家,現在枕兵函谷,擺明是等我們大軍來援,然後一舉擊破,接而乘勢直搗咸陽,現在見到少龍只是輕騎而來,可見已看穿龐暖心意,不會與他全面交鋒,老夫甚感欣悅。」
項少龍暗讚他不愧名將,一眼看穿他的意圖,微微一笑,沒有答話。
蒙驁忽地歎一口氣,低聲道:「我可否和少龍說上兩句私話。」
滕翼等是知情識趣的人,忙退往帳外。
蒙驁仰望帳頂,有點不知從何說起的神態,好一會後,再歎一口氣道:「我蒙驁從不肯低聲下氣求人,故一向不為秦人所喜,直至得仲父提拔,有機會大展抱負,縱橫沙場,南征北討,建下功業。」
項少龍點頭道:「每個人有他的遭遇和立場,這個我是明白的。」
蒙驁收回往上望的目光,深深凝注著他道:「我蒙驁只得兩個兒子,少龍曾救了他們一次,老夫希望少龍在將來不要捨棄他們,老夫自會有所回報。」
項少龍心神劇震,知道蒙驁看穿蒙武和武恬投向自己。
蒙驁苦笑道:「呂不韋終鬥你不過,龐暖這次亦不能討好,但少龍必須小心李牧,此人乃軍事上不可多得的良材,百戰百勝,從未有過敗績,縱使長平之後,我們仍不敢輕言攻趙,正因有此人在。少龍此戰若勝,儲君必委以攻趙重任,遇上此人,可得千萬小心。」
項少龍聽得頭皮發麻,王齕是這麼說,現在蒙驁又這樣講,回咸陽後須立即教小盤把王翦調回來,那自己就不用和這值得任何人尊敬的絕代名將對陣沙場。蒙驁再歎一口氣,起身告辭,出帳去了。
次日拔營出發,到了離秦軍退守處五十里許的連綿山丘,項少龍下令結營為陣,構築防禦工事,截斷西行的唯一通道。此時前線的守將程均聞訊趕來,拜見新任的頂頭上司。眾人在一個坡頂視察形勢,程均作簡略報告。
項少龍道:「若我估計無誤,合縱軍會於我們抵達後發動猛攻,盡力破壞防禦,打擊我軍的士氣,所以這幾晚你們須分批撤退。」
程均駭然道:「萬萬不可,若我軍後撤,由於士氣低落,誰都不願留下來等死,只要敵方再加猛攻,必不戰而潰。且敵人輕騎迅捷,銜尾追來,我們恐有全軍覆沒之險。」
項少龍微笑道:「程將軍所言甚是,不過我正是要讓他們以為我經驗不足,故犯此致命的錯失。而最大的問題,是要退而不亂、退而不損。」
程均愕然,滕翼道:「我們第一批撤退的只是傷病老弱的兵員,同時向我軍宣揚援軍已至,還要誇大為二十萬大軍,由王翦與我們項大將統率,如此必能安定軍心,不致產生混亂情況。」
程均聽得目瞪口呆。縱使兵不厭詐,但騙的總是敵人,如此連自己人都要欺騙,確是少有,但又不得不承認是穩定軍心的妙法。項少龍乃大秦家傳戶曉的傳奇式英雄人物,雖無赫赫軍功,卻是秦軍崇拜的對象,聲譽極隆;而王翦則是戰功彪炳,名震西北疆域,若此兩大名將聯手領軍來援,還不士氣大振。
項少龍微笑道:「我和滕將軍會陪程將軍在入夜後潛回營地,安排一切,程將軍和貴屬盡量爭取休息時間,養足精神,才好行事。」
程均明白過來,欣然去了。項少龍和籐荊兩人,領周良、十八鐵衛和烏家子弟兵,馳出營地,研究附近的地形,看看如何設伏,以在撤兵的情況下,抵禦敵人輕騎的追擊。到黃昏時返回營地,吃過飯後,與程均朝前線陣地潛去。鷹王飛上星空,先一步搜索敵人的偵騎探子,竟先後發現八起敵人,都給他們先一步避開。程均見天下間竟有這麼靈動的飛行哨探,登時拜服不已,對項少龍更是信心大增。
秦軍的營寨設在一處高丘之上,緊扼往西入秦之路,背山面原,只見十許裡外燈火如星光,漫山遍野儘是敵營,使人見而心寒。項少龍抵達後,程均如命發出項少龍作為先頭部隊領軍先來,王翦大將隨後將至的消息,果然士氣大振,人人摩拳擦掌,準備反攻。此時滕翼和周良率領一千精於攀山越嶺、黑夜作戰的烏家精兵團,隱伏於山隘要道,憑藉鷹王的銳目,將敵人攀山越林潛來的探子進行清剿,以免洩出撤兵的秘密。
項少龍把百多將領全召到身前來,鼓勵一番,下令立即把傷病老弱者撤走,眾人還以為他是體恤下情,歡天喜地領命去了。
到天明時,項少龍送走近三萬人,只留下九萬較精壯的隊伍,守在高壘深溝的最前線。程均陪他到處巡視,登高處極目遠眺,敵我雙方的形勢展現眼前。敵我都在丘陵高處立營設寨,利用樹林山勢亂石坡丘等種種天然條件,砍木立柵,成為有效抵禦矢石的防守工事,又挖出長達數里的壕坑,形成彼此對峙之局。
蒙驁所揀立寨之處,非常有利,一邊是黃河,以水為障,另一邊是懸崖峭壁,飛鳥難渡,河崖間近五里的山地,全是一重又一重的柵欄和壕溝,每個高起的山頭,設立堅固的木寨,近百個木寨互相呼應,防守上可說無懈可擊,難怪能和合縱軍對峙多月。
程均指著靠近敵營大河處泊著的十多艘樓船,道:「是魏人的船隻,把糧食、裝備、兵員源源運來,其中有大批攻營破寨的器具,使我們此處的形勢不妙之極。」
滕翼道:「他們發動過多少趟大規模的攻擊呢?」
程均道:「只在開始時有過兩次大規模的強攻,給我們千辛萬苦擊退了,雙方傷亡很重。」
項少龍目光越過分隔雙方一望無阻的平原,馳想著程均所說慘烈的攻防戰,又想起韓闖、徐夷則等老友可能正在彼方窺視他們,不由百感交集。
滕翼看著敵方延綿無盡的營帳和如海旌旗,深吸一口氣道:「難怪蒙上將軍要吃敗仗,看敵人的營寨佈置,可知敵方主事者深悉兵法。現在敵人兵力在我方五倍以上,只要施行火攻加上夜襲,不出十天可攻破我們的壘寨,由此推知他們按兵不動,只是等待我們援軍的來臨,好趁人疲馬乏之時,一舉擊敗我們而已!」
項少龍望往高空上盤旋的鷹王,程均則指點出五國的兵力分佈和旗幟的式樣。
項少龍猛吸一口氣,拋開所有令他煩擾的念頭,下令道:「事不宜遲,大後晚我們佯作大軍剛到,引敵來攻,並在寨內堆放柴草,放火燒寨以阻截敵軍,然後分批撤退。」
滕程兩人轟然領命。
次日滕翼折返由荊俊把守的後防基地,安排後天疑軍來援的事宜。
項少龍照例巡視營地,登高觀察敵陣,見對方安靜得不合情理,奇道:「他們是否一直是這個樣子?」
程均恭敬答道:「只是近十天變得這麼安靜,此前日夜都不停的派兵來滋擾,但多是不過兩三萬人的小股行動。」
項少龍大感不對勁,心中一動道:「敵人若到了對岸,是否可遠遠繞往上游,再渡河包抄我們的背後?」
程均道:「蒙上將軍早想及此點,故沿河設置烽火台,若見敵蹤,會立刻示警。何況德水河闊水急,兩岸處處高崖,又沒有橋樑,敵人縱有此心,怕亦難以辦到。」
項少龍始終放不下心來,向另一側的周良道:「派鷹王到對岸四處看看,能夠飛遠點更好。」
周良欣然領命去了。有了鷹王,周良像脫胎換骨般變成另一個人。程均見項少龍不相信自己的判斷,神色不自然起來。
項少龍見狀笑道:「程將軍勿將此事放在心上,戰爭之道,千變萬化,總離不開『出奇制勝』四字真言。龐暖既享有盛名,自是有本領的人,所以我要防他有我們意料之外的奇兵。若我沒有猜錯,龐暖定在敵後我們探子難以抵達的河段,架起臨時的浮橋,以粗索對抗湍流,完成渡河壯舉後,又把浮橋收起,移往我們後方上游的對岸去,依樣葫蘆地架起浮橋,讓軍隊迅速渡江。哈!難怪他們怎都要等我們援軍開來才進攻。」
程均聽得啞口無言,暗忖你是大將軍,自然愛說什麼都可以。
項少龍指著右方一處靠山的密林道:「若我是龐暖,會使人先把戰車等重型器物藏在林內,覆以樹枝樹葉,到攻襲我們時可把距離縮短一倍。」
程均道:「末將會留神的。」
項少龍啞然失笑道:「程將軍有否想過一把火把它燒了呢?」
程均愕然道:「那片密林地近敵陣,陷坑戰壘,處處皆是,如何可以接近放火?」
項少龍遙指左方的高山道:「爬上那座山就可以投下火種,不過此策運用的時機最重要,假若在敵人來攻時發動將可生出最大的效用。」
程均一震道:「末將明白。」
兩人又研究了抵擋敵軍的種種策略。因為至少在接戰時尚要撐上幾天,始可佯作敗退,否則誰會相信?
此時周良帶鷹王回來,興奮的道:「大將軍料事如神,看鷹王盤飛的範圍,對方至少有近十萬人潛近對岸我們後方上游十五里處,正準備渡河過來偷襲。」
程均立時汗流浹背,羞愧道:「末將立刻去加強那處的防禦。」
項少龍笑道:「且慢!豈非等若告訴對方我們識破他們的秘密行動嗎?」伸手想撫摸鷹王,只見它鷹嘴立時轉過來作出要啄咬的架勢,嚇得項少龍連忙縮手。
周良歉然道:「是小人蓄意教導它不要接近其他人,大將軍請見諒。」
程均卻急切敵方奇兵偷渡的事,佩服得五體投地的問道:「末將該怎麼辦?若讓敵人潛到後方,斷我退路,再前後夾擊,情況險惡至極點。」
項少龍暫不答他,向周良道:「周兄負責監視對岸敵軍動靜,白天可以休息,入夜後須加倍留神。」
周良欣然道:「小人現在是否該回帳和鷹王睡覺去呢?」
項少龍大笑道:「正是如此!」
周良去後,項少龍對程均道:「程將軍不用擔心。燒林和對付渡河敵兵由我安排,你只要管好營寨,著所有人白天輪流休息,到晚上才有精神應付敵人。」
驀地一陣鼓響,來自敵陣。只見數百輛戰車,衝了出來,後面跟著以萬計的步兵,緩緩迫近。
項少龍道:「敵人已知我們的援軍到了,所以開始疲勞攻勢。」轉向程均道:「現在程將軍明白為何只許輪流休息。」
程均心悅誠服道:「末將受教。」
項少龍心中好笑,自己勝在多了二千多年的軍事知識。隨便在古代的著名戰役挑一兩條妙計出來,就可順利應用。當下與十八鐵衛潛出營地,沿岸往上游馳去。果如程均所說,每隔十里許憑高築有烽火台,台高約五丈,台頂豎一三丈木桿,桿頂吊有橫板,可上下仰俯,供燧卒攀高望遠。橫板每端綁有一個塞滿柴草的大籠,若見敵蹤,白天發煙,晚上舉火,按預定信號顯示來敵人數與距離、遠近等情報。台上又設有檑鼓,都是遠程通信的有效手段。
不過在項少龍特種部隊的立場來說,趁月黑風高之際,只要借浮木等物,橫過黃河,要解決這些烽火台的燧兵並非不可能的事,想到這裡,心中一震,已知道敵人在等待什麼。他們在等月黯無光、烏雲蓋天的黑夜。只有在那種環境下,他們才可進行奇兵渡江的突襲行動。項少龍來至周良所指上游二十里許處的地方,發現該處水流轉緩,崖岸亦沒有若他處險峻,最適合建立渡江的臨時浮橋。而那裡正好有一座烽火台,可見蒙驁在設立烽火台上確曾下過一番心思。
他心中有數,趕返營地去。敵我雙方的喊殺聲響徹前線,不過營地裡的秦兵早習以為常,獲准休息者人人倒頭大睡,對震耳戰鼓聲和廝殺聲置若罔聞。項少龍四處巡視,鼓舞打氣,感到自己就像到前線勞軍的國防部長,所到處人人歡呼,士氣陡增。在古代的戰役裡,士氣可以直接決定戰爭的成敗。回到帥帳,周良以鮮兔肉餵飼鷹王,原來他怎麼都沒法入睡。
項少龍笑道:「不用擔心,一日天氣晴朗,敵人都難以渡江,所以不用緊張。」
周良舒一口氣道:「那就好多了。」
項少龍返帳倒頭大睡,夢到紀嫣然諸女和項寶兒,又夢到久無音信的琴清,醒來時才知思念之苦。當晚敵人加強攻勢,以投石機擲出巨石,摧毀秦軍第一重木柵,義把陷坑填平,秦軍被迫撤往半里後的第二重防線,加強實力,勉力把敵人擊退,雙方互有死傷,當然以敵方主攻者的傷亡數字大得多。次日黃昏,荊俊率領一支二千人的都騎精銳,來到營地,向他報告諸事就緒,撤走的傷兵病兵,已在往蕞城的路途上,大軍可於今夜開來。
項少龍與荊俊說了敵人渡江之事,荊俊道:「朝霞風、晚霞雨,看天色這兩晚定會下雨,要來該是這兩晚。這事可交給我去辦,敵人沒有一晚工夫,怎都建不起長可橫江的大浮橋。」
旁邊的程均道:「荊將軍準備怎樣做?」
荊俊想了想,道:「我會把該處烽火台的燧兵撤走,敵人若夠膽子渡河過來,我就趁他們在河中進退不得時發動猛攻,只要在那裡布上數十台投石機,必可教他們飲恨德水。」
項少龍讚道:「小俊果然長進多了,此事交由你去全權負責。記緊要帶同周良去。」
又把荊善召來,囑他和烏光、烏達和丹泉三人,帶備火種,入夜後攀山過去放火燒林。兩組人分別出發,滕翼的「疑兵」來了。
漫山遍野燈火點點,其中大半是綁在空騾上的風燈,以數千人製造出數萬人的聲勢。是夜果是烏雲蓋天,卻又密雲不雨,最利偷襲。
項少龍登上前線高台,敵方眾集大批車馬步兵,投石機以千計,正準備大舉進攻,偏是左方密林處全無動靜,可想像在交戰當兒,若忽然由那裡殺出大批生力軍,必可突破己方堅固的防線。戰鼓聲響,魏軍帶頭進攻,由右方緩緩迫來,氣氛立時吃緊。接而左方靠岸處,韓兵亦開始朝己陣推進,立時聲勢大增。五國聯軍經過不斷合作,在配合上確是無懈可擊,難怪每趟對壘秦軍要吃敗仗收場。戰鼓再起,敵陣衝出近千乘戰車,由中路殺來,後面隨著以萬計的弓箭手,由於沒有投石機一類笨重裝備,後發先至,轉瞬趕過兩翼的韓軍和魏軍,直迫而來。
戰車長闊均在十尺上下,兩側有兩個大輪,由四匹駿馬拖拉,速度奇快,予人有很大突破力的感覺,轉瞬間衝過填平的陷坑,越過被破壞的第一重防線,登上平原遠處的坡丘。項少龍正要下令迎頭痛擊,敵車忽然停下來,且把駿馬解下,再將一輛輛戰車聯結起來,形成一道長達兩里的營壘。最奇怪是每隔三丈許,就露出一道可容三人攜手通過的間隙,使人難以明白有何作用。對方的步兵飛奔而至,躲在車陣後,彎弓搭箭,防止秦人出寨反擊。由於車陣在矢石射程之外,項少龍等毫無對抗辦法。
程均歎道:「大將軍所料不差,敵人此舉,旨在斷去我們前路,若敵兵從後方攻來,我們定難逃全軍覆滅的命運。」
此時又見有車隊開來,卻非一般戰車,而是笨重的運糧車,只看其緩慢的速度,八頭騾子都拖得舉蹄艱辛,便知車上是裝滿石頭一類的東西。項少龍和程均終於明白早先車陣留下的間隙通道,是要讓石頭車通過,好建立另一重更迫近己陣的車陣。若讓對方建立起車壘,恐怕第二重防線今晚就要崩潰。由於對方有戰車和箭手掩護,對方的築車為陣確有成功的機會。殺聲由兩翼傳來,左右兩邊的敵人開始發動強攻。
項少龍縱目四顧,約略估計,敵人至少投入二十萬人於今晚的衝擊戰中,實力在己方一倍以上,若被衝破營壘,己軍確只餘待宰的份兒。敵方處五色帥旗高起,擺開陣勢,可想像韓闖正是其中一人。程均等十多將領人人臉色發白,顯為敵人高明的戰術和壓倒性的兵力震懾。
項少龍計算時間,下令道:「召集一批萬人的盾牌兵和弓箭手,預備投石車,當左方密林起火,立即出寨進擊,破去敵人車陣。」
當下有人領命去了。殺聲再起,一隊近千人的步兵由車陣後衝出,以火箭射來。秦軍營地立時矢石齊發,抵擋敵人。形勢慘烈之極,本是黑沉沉的天空全被火炬光照得血紅一片。
項少龍還是初次身歷古代的大型攻防戰,既熱血沸騰,又是心中愴然,那感覺怎都不能作出具體的描述。敵方百多輛運石車和投石車穿過車陣迫來,右方密林忽地起了幾處火頭,迅速蔓延。果如項少龍所料,無數伏兵由林內驚惶奔出,機動性最強的騎兵佔上多數。程均等精神大振,對項少龍信心陡增,反之敵方則慌亂起來。秦軍戰鼓驟起,寨門大開,盾牌兵分成三組,佈陣於前,箭手居後,趁敵人車陣未結成之前,發動反擊。左右同時衝出兩隊各萬人的騎兵,對敵人展開衝殺,以牽制敵人兩翼的大軍。一時數萬人投入鏖戰,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項少龍到此刻才知秦軍的勇猛和精銳,甫一接觸,立時把敵人的先頭部隊衝散,殺得對方棄車而逃,最要敵人命的是他們的運石和投石車反成了己方的屏障,使箭手能迫近對方的戰車陣後,向陣腳未穩的敵人作遠程攻擊。
戰鼓再起。秦軍箭手此時蜂擁而出,接應己方騎兵撤返營地,留下橫七豎八的石車和仍被焚燒的戰車,瓦解了敵人第一波的攻勢。
項少龍知道對方為配合渡河攻來的突襲軍,必然不肯罷休,而己方前線的木柵和木寨亦有多處被投來的大石摧毀或被火箭焚燬,遂下令把主力撤往最後的第三重防線。此時右方的密林全陷進熊熊烈焰裡,照得整個戰場火般通紅。敵人退卻後,布在中場的五、六萬敵軍,又在擋箭車、檑木車、衝擊車的掩護下,分由左右中三路攻來,發動第二階段進攻的浪潮。
攻防戰在這種驚心動魄的情況下進行不休。傷兵不斷被運離營地,第二重防禦線快要失守,天已大明,敵人筋疲力盡下,只好退卻。荊善等此時安然歸來,使項少龍放下心頭大石。接著後方傳來捷報,荊俊於敵人架設浮橋渡河之際,發動猛襲,摧毀浮橋,還令對方折損近萬人。秦軍聞此消息,立時士氣大振。但項少龍心裡自知敗局已成,肯定捱不過另一個晚夜,下令分批撤走,卻不忘虛張聲勢,不讓敵人看破己方的意圖。剛吃過早飯,敵人又發動攻勢,顯然尚未知道渡河兵吃了大虧。
撐持到黃昏,第二重防線終被攻破,全面撤退的時間終於來臨。
項少龍是最後一批離開的人,整個營寨陷進火海裡,還蔓延往附近山頭,教敵人難以追擊。亦只有這等險惡山地,方可以這種手段阻延追兵。合縱軍果然中計,銜尾追來。項少龍又在扼守往西通道的第二線堅壘硬擋合縱軍五天,待大軍撤往安全地帶,燒營逃走,沿途以陷阱尖椿遍佈道路,教敵人快騎難以全速追趕。此後數次接戰,均佯作敗退,到退返蕞城,項少龍已知勝券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