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是在眾多如狼似虎的鐵衛挾持下,嬌滴滴的柔骨齊女仍是毫無懼色,以帶點不屑的神態看著項少龍,冷笑道:「原來項大人內穿不畏兵刃的甲冑,難怪這麼奮不顧身,力克強敵。」
不知為何,項少龍升起很不對勁的感覺,一時又想不出問題的所在。由於荊善和烏光兩人分別抓著她柔軟的胳膊和以另一手鎖緊她的肩胛骨,照理她該再難有任何作為。
滕翼顯然亦有他那種異常感覺,這鐵漢並不像荊俊和其他鐵衛般,眼睛只忙於向她因雙臂被扭而特別顯露的高挺酥胸巡逡,冷暍道:「跪下1
荊善和烏光用力一按,柔骨美女哪吃得住,跪了下去,連僅能活動的美腿也失去作用和威脅性。大門處人聲響起,紀嫣然等進入廳內。就在這剎那間,項少龍靈光一閃,想到問題所在。她實不應這麼容易被擒拿的,以她早先在呂不韋壽筵上表現出來的身手,眾人要活捉她絕非易事。且她剛才已先一步逸往窗門,怎會如此輕易給鐵衛們手到擒來?其中當然有詐。原因是她見他未死,又聽到自己命人不要對她下殺手,遂故意被人擒回來,好進行再一次的刺殺。此時眾人均自然地別頭朝大門處望去。
項少龍詐作分神。果然柔骨女檀口忽張,一縷光影立即激射而出,朝項少龍臉龐奔來。滕翼等驚覺過來,同時駭然大震。項少龍從容一閃,避過暗器,柔骨女的身體奇異地扭了幾下,竟像一條滑不溜丟的魚兒般,由荊善和烏光兩人的鐵爪下溜出來,再泥鰍般由兩人間滾身到眾人的包圍圈外,身手之迅捷滑溜,教人歎為觀止。眾人驚喝怒罵中,柔骨女手捧雙膝,曲成一團,像個大皮球般眨眼間滾至大廳一側的窗台下,在眾人截上她前,彈了起來,穿窗去了。眾鐵衛大失面子,狂追而去。項少龍等面面相覷,均想不到柔骨女如此了得。接著昌平君、昌文君、桓齮等聞風而至,一時府內府外鬧哄哄一片。
項少龍一覺醒來,精滿神足,昨夜的勞累一掃而空。
他坐起身來,一向貪睡的紀嫣然給他弄醒,慵懶地撲入他懷裡,撒嬌道:「天還未亮嘛?陪人家多睡一會兒好嗎?」
項少龍把她摟緊,輕憐蜜愛一番,柔聲道:「由今天開始,每天我也要在雞啼日出前,起來苦練百戰刀法和拳腳功夫,只看昨晚那柔骨女刺客,可知天下間能人無數,一不小心,就會吃大虧。」
紀嫣然想起昨晚由女刺客吐出來的牛毛針,猶有餘悸道:「真是駭人,將這麼一支針藏在口裡,仍可從容說話,教人絲毫不起提防之心。」
項少龍大力打地一記粉臀,笑道:「好嬌妻你再睡一會。」
紀嫣然一臉嬌嗔地坐起來,怨道:「給你這麼打了,什麼睡意都不翼而飛哩!」
項少龍目光自然投往她因衣襟敞開而顯露的春色,只覺觸目動心,差點要把誘人的美女按回床上,忙暗自警惕,勉力離開她。
不由記起李牧的警告,自己只要一不小心,耽於男女之欲,便有負趙國絕代名將的期望。
紀嫣然跳下塌來,笑靨如花地欣然道:「讓小女子服侍項大將軍梳洗更衣好嗎?」
天空露出曙光之際,項少龍趕進王宮。小盤正在吃早餐,見他來到,邀他共膳。聽到他說出昨晚發生的事,龍顏震怒道:「呂不韋這狗賊,寡人將來必教他死無葬身之地。明知師傅你是寡人最敬重的人,仍敢如此膽大妄為。」
項少龍笑道:「儲君非是第一天知他的心術吧!生氣只是白生氣,這次幸虧有小恬報訊,不過那女刺客確是第一流的高手。」
小盤呆了半晌,忽然失笑道:「若這番話出自別人之口,寡人必會氣上加氣。但由師傅說出來,寡……嘿!我只覺心中暖融融的,非常受用。哈!我這一番話確是沒話找話來說。不過我仍不明白為何師傅把那批人交給管中邪?」
項少龍當然不會告訴他因明知未來數年扳不倒呂不韋,所以不做無謂的事。淡淡道:「城內發生亂事,自該有負責的人。我們不是苦於無法弄個要職給小武和小恬嗎?」
小盤龍軀一震,眼射喜色,叫絕道:「師傅這一著確是厲害,尤其昨夜管中邪在師傅劍……嘿……不是劍下,而是師傅刀下俯首稱臣,聲望大跌,這該叫……叫什麼好呢?」
項少龍知他心情興奮,所以說起話來有點詞難達意,接口道:「該叫趁他病取他命!」
小盤一拍長几道:「正是趁他病取他命。只要都衛落進我們手內,那任由呂不韋和嫪毐長出三頭六臂,也難有作為。」
此時內侍到來奏報,早朝的時間到。兩人對視一笑,上朝去也。
大殿內氣氛莊嚴肅穆。咸陽城昨夜的風風雨雨,多少有點傳進眾人耳內,均知此事難以善罷。項少龍被封為大將軍,地位大是不同,列位於王陵、王齕、蒙驁和杜璧四人之後,穩坐軍方的第五把交椅。現在秦國名列大將者,除他們五人外,就只有王翦和安谷傒。高據於層層升起的龍階上的三個人,以小盤精神最好,側坐左右兩旁的朱姬和呂不韋均容色疲倦,顯是昨夜睡得不好。朝禮過後,小盤首先發難,向項少龍問起昨夜的事。
項少龍有條不紊地把整件事勾畫出來,向管中邪道:「請管大人呈上有關審訊兇徒們的報告。」
立於桓齮下方的管中邪踏前半步,躬身奏報道:「兇徒全體毒發身亡,事後發現他們人人口內暗藏毒丸,咬破後毒藥流入肚內,到我們發覺時已救之不及。」
如此的報告立時惹起一陣哄動。項少龍當然不會相信,擺明是呂不韋殺人滅口的手法。
不過不用他說話,站於斜對面的嫪毐肅容道:「儲君明鑒,都城之內,竟然混入大批兇徒,行刺大臣,分明是早有預謀,行事周密,故絕不可輕忽處理。我們不但要追拿背後元兇,更重要是徹查都城防衛為何會出這麼大的漏子?否則這麼多人潛進城內,而我們竟然懵然不知呢?」
眾人紛紛點頭同意,項少龍和小盤心叫不妙。看嫪毐借題發揮、大興問罪之師的態度,知他和朱姬已有默契,要把都衛統領一職搶到手中。呂不韋、管中邪和蒙驁看穿他心意,同時色變。
昌平君一時卻未想到這麼遠,質問管中邪道:「管大人難道對這批人的來歷沒有半點頭緒嗎?」
管中邪淡淡道:「臣下曾向仲父請示,由於內情異常複雜,故仲父指示須待調查清楚,再向儲君報告。」
杜璧冷哼一聲道:「管大人忙了整夜,竟得一句無可奉告嗎?其實只是從他們所用兵器,又或衣著裝備,該足以推斷出他們的身份來歷,把背後指使的元兇找出來。」
呂不韋哈哈一笑道:「杜大將軍說得好,刺客所用兵器,均來自屯留蒲鶴的兵器鑄造廠,老臣因見太過沒有道理,怕是有人栽贓嫁禍,故著中邪再作深入調查。若杜大將軍認為這便算證據確鑿,可請儲君下令,把蒲鶴立即處以極刑。」
杜璧勃然色變,大怒道:「呂相太過份了!」轉向小盤,正要說話。
小盤從容道:「杜大將軍不須為此動氣,寡人清楚明白有人是故意要嫁禍蒲先生哩!」
杜璧容色稍緩,狠狠盯呂不韋幾眼,再不說話。小盤當然不是對杜璧或蒲鶴有什麼好感,而是在現今的情勢下,怎也要待黑龍出世,站穩陣腳,然後從容對付杜璧和蒲鶴一黨。否則亂事一起,呂不韋會乘亂擴大勢力,甚或趁亂奪權,那就得不償失。以成蟜為中心,杜璧和蒲鶴作為代表人物的軍事集團,主要的基地是民心不穩的東三郡,若再勾結趙人,驟然有起事來絕不容易應付。
呂不韋搶著發言道:「這次有賊子潛進城來搞風搞雨,當然是有人掩護,故過得城門關防。所以目下要追究的,並非誰人該負上責任,而是誰是背後的主謀者。像田獵時高陵君的叛兵能遠道潛來謀反,其中必有人沿途掩護接應。項大將軍奉命調查,不知有何成果呢?」
這幾著連消帶打,確是難以抵擋,忽然又把矛頭改為指向項少龍。
項少龍不由心中暗恨昨夜沒有抓著那柔骨美女,不然現在看呂不韋如何對答,正要說話,小盤冷然道:「項大將軍奉寡人之命作調查,豈知途中被人狙擊,以致迷失路途,寡人正在查究此事,應該快有結果。」
小盤把事情攬到身上,呂不韋只好乾笑兩聲,沒再說話。氣氛忽地變得尷尬僵持,若有任何人仍苦苦要在誰該負上責任一事繼續糾纏,等若明著要和呂不韋過不去。項少龍雖和呂不韋壁壘分明,仍不願弄至這等田地。
一直沒有發言的朱姬柔聲道:「仲父既然認為不須苦苦追究責任,哀家自然尊重仲父意見。但加強城防,卻是當務之急,且任務繁重,恐非管卿家一人應付得了,故都衛副統領一職,不宜懸空,嫪卿家身為內史,最熟悉城防方面種種問題,未知心中可有適當人選?」
小盤、項少龍、昌平君一方和呂不韋一方各人同呼不好,朱姬這麼叫嫪毐選人,豈非擺明要他任用私人,以削管中邪之權?朱姬已開金口,即使小盤和呂不韋也不敢反對。
果然嫪毐打蛇隨棍上,欣然道:「微臣的客卿韓竭,來我大秦前曾參與韓都城防事務,乃難得人才,若說都衛副統領人選,沒有人比他更適合。」
朱姬喜道:「嫪卿家的提議,甚合哀家之意,眾卿若無異議,就這麼決定。」
呂不韋沉聲道:「現時都騎有副統領三人,都衛亦宜增設副統領一人,好與韓竭共輔中邪,老臣心中亦有適當人選,就是來自上蔡的許商,得他輔翼,都城防務,可萬無一失。」
項少龍、小盤、李斯、昌平君等面面相覷,誰都預估不到事情會發展到這般田地。幸好禁衛軍的要職一向只委任王族的人,否則恐怕嫪毐和呂不韋也要分上一杯羹,將更令人頭痛。王綰、蔡澤和蒙驁立時同聲附和。嫪毐既推薦韓竭,這時亦難再和呂不韋爭此要職。項少龍等苦在不能主動推薦蒙武或蒙恬,否則必引起呂不韋疑心,等若因加得減。最後結果仍是由許商當選,項少龍惟有大歎倒霉,但已是米已成炊之局。這次不但扳不倒管中邪,還增添呂不韋和嫪毐的勢力,真是偷雞不著蝕把米。有了副統領的官銜,在嫪毐和呂不韋的分別下,韓竭與許商大有升上軍方要職的機會,那時更是後患無窮。
早朝後,項少龍心情大壞,匆匆離宮,經過琴府,心中一動,往找琴清。俏佳人正在園內修花,際此冬去春來之際,風和日麗,天氣回暖,正在生氣勃勃的花樹間工作的琴清,素淨的裙褂襯托著如花玉容,自有另一番引人之處。琴清見項少龍百忙中仍抽空來看她,喜出望外,拋下手中工作,與他攜手漫步園林內。
項少龍愛憐地握著她柔荑,歎道:「在下今次來此,是要謝過琴太傅救命之恩。」
琴清微笑道:「你總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人家何時曾救你一命呢?」
項少龍把昨夜得她縫製的護甲擋了行刺一事說出來,聽得琴清花容失色道:「天下間竟有這麼可怕的女刺客,以荊善的身手了得仍拿她不住,唉!少龍啊!人家很擔心啊!」
項少龍笑道:「不用擔心,女刺客所以能逃掉,故因身具奇技,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凡男人都好色,又慣於小覷女人,予她有可乘之機。若換過是男刺客,荊善那班傢伙早饗以老拳,把他打得像個腫豬頭,渾身癱瘓,哪輪得到她連番出手行刺。」
琴清聽他說來有趣,笑得花枝亂顫,伏到他肩頭上去,良久歎道:「有你在身旁,琴清總要笑個不停,唉!你這人哩!把人家的魂魄都勾了去。」
項少龍還是首次聽到琴清不顧矜持的心底話,心中一熱,把她擁入懷裡,大喜道:「琴太傅切莫忘記曾答應過我的話。」
琴清仰起嬌艷欲滴的俏臉,奇道:「我曾答應過你……噢……人家不和你說了。快放開我,給人見到成何體統。」
項少龍心情轉佳,看著她欲拒還迎的動人情態,笑道:「琴太傅終記起曾答應在我與老管之戰後,任我胡為的承諾。嘿!今天天氣這麼好,不若我們……」
琴清大窘,猛力一掙,脫出他的魔爪,跺足嗔道:「不准你再說下去,否則我使人將你逐出門外。」
項少龍哈哈大笑,樂不可支,張開雙臂道:「我的小乖乖,快到我懷裡來吧!」
琴清紅燒耳朵,又喜又嗔,當然奈何不了他。秀眸一轉,柔聲道:「春祭後琴清陪你好嗎?咦!你今天不是要陪小俊去鹿府提親嗎?為何卻盡在這兒磨蹭?」
項少龍記起荊俊正在官署苦候,忙告辭離去。回到官署,荊俊正等得坐立不安,昌平君和桓齮都來了,項少龍還想坐下喝杯熱茶,已給荊俊扯了起來,於是大隊人馬,打道往鹿府而去。街上人潮熙來攘往,熱鬧昇平。項少龍已是咸陽城中街知巷聞的人物,秦人一向崇拜英雄,知他昨晚大勝管中邪,見到他無不欣然指點,當他禮貌地向一群追著來看他的少女展露笑容,迷得她們差點昏倒過去。
昌平君雖身為左相,風頭仍遠及不上他,大為艷羨道:「少龍昨夜一戰,威震咸陽,我等與有榮焉。昨晚回家後,嬴盈對你讚不絕口,真怕她改變心意來纏你,不肯嫁給端和。」
項少龍心裡大感欣慰,總算幫上好朋友的一個大忙。順口問另一邊的桓齮道:「小齮何時返回營地?」
桓齮恭敬答道:「儲君著我春祭後回去,唉!現在我的速援軍裝備不齊,餉銀不足,很多事有心無力。今早朝會後,呂不韋找我去說話,希望把蒙武和蒙恬安排到我軍內去當副將,但我怎能答應呢?」
項少龍等無不精神一振。
昌平君低笑道:「怕什麼呢?儘管應承他好了!」
桓齮愕然望向昌平君。
項少龍低聲道:「左相的話沒錯,小恬和小武是我們的人。」
桓齮大喜道:「我的速援軍有救哩。」
後面的滕翼大笑道:「還不快去應諾!」
桓齮正要離隊,給昌平君一把扯住,吩咐道:「小齮你若能扮作向呂不韋屈服投靠的樣兒,儲君會更為高興。」
桓齮乃不善作偽的人,聞言臉現難色。
項少龍道:「小齮只要照自己一向的行事作風辦就成,太過份反會招呂賊之疑,明白嗎?」
桓齮點頭受教,欣然去了。轉過街口,鹿府在望,荊俊反心怯起來,躲到眾人背後。眾人大笑聲中,項少龍一馬當先,進府而去。能為自己兄弟締造幸福美滿的將來,實是人生最大樂事。
是夜烏府大排筵席,慶祝荊俊說成婚事。順帶恭賀項少龍一戰成功,狠狠挫敗呂不韋的詭謀。除己方的人和琴清外,外人有昌平君兄弟、王齕、王陵、桓齮、李斯、楊端和等人。最妙是鹿丹兒偷偷溜來參加,自然成為眾人調笑的對象,倍添熱鬧。
酒酣耳熱之際,烏應元欣然道:「最近老夫贏了一筆大錢,對怎樣花掉它頗為頭痛,各位有何提議?」
王齕笑道:「這是所有賭徒的煩惱,有錢時只想怎樣花錢,囊裡欠金時卻又要苦苦張羅,當然哪!烏爺富可敵國,自是只有先一項的煩惱。」
眾人哄然大笑,只有桓齮抿嘴不笑。
項少龍見狀心中一動道:「不若把這筆錢花在小齮的速援軍上去吧!」
眾人齊聲叫好,又覺得有點不妥當。
昌平君問道:「小齮尚未有機會說出見呂不韋的經過呢!」
桓齮頹喪地道:「說到玩手段,我哪是老奸巨滑的對手。我雖應允他明早朝會時提出須增添兩名副將,他仍藉口為建鄭國渠,只允逐步增加速援軍的經費,擺明是要留難和控制我。」
眾人大感頭痛,由於呂不韋抓緊財政開支,等若間接把軍隊控制在他手上,任何軍隊的增添裝備或遠程調動,沒有他點頭,將難以實現。
李斯最熟悉國家的財務,提議道:「烏爺不若把這筆贏來的大財,獻給儲君,再由儲君納於廷庫之內,那未有甚特別開支,可以不經呂不韋而直接應付各種需求。」
烏應元豪氣干雲道:「這個容易,我還可另外捐獻一筆錢財,那廷庫就相當可觀。只要令呂不韋奸謀難逞,我烏應元是絕不會吝嗇的。」
眾人齊聲叫好。
再商量妥當行事的細節,情緒高漲之時,王齕歎道:「我王齕一生只佩服三個人,就是白起、廉頗和李牧。白起狠辣奇詭,廉頗穩重深沉,但若說到用兵如神、高深難測者,仍以李牧為首,趙國縱去了廉頗,但一天有李牧此人在,我大秦仍未可輕言亡趙。」
王陵奇道:「今晚晚宴人人興高采烈,老齕你為何忽然生出如許感歎?」
王齕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下,苦笑道:「因為我剛收到由魏國傳來的消息,安厘王病倒了,故聯想到廉頗時日無多,故心生感觸。」
荊俊不解道:「聽說安厘王一直不肯起用廉頗,若他去世,對廉頗該是有利無害才對,為何他反變為時日無多?」
陶方亦訝道:「廉頗現正寄居信陵君府內,顯然與無忌公子關係密切。安厘王若去,信陵君成為魏國最有影響力的人,水漲船高下,廉頗的行情只有向好而不會變壞,為何大將軍竟有此言?」
王齕見眾人一頭霧水,惟紀嫣然若有所思,秀眸射出黯然之色,喟然道:「人說物以其類,我與廉頗雖屢屢對陣沙場,仍對他落得如許收場,心中惋惜。至於我為何有此看法,紀才女必已有悟於心,有請才女代為說出來。」
人人均知紀嫣然曾在大梁長居過一段時間,深悉大梁情況,目光轉到她身上去。
名著天下的才女美目泛起淒迷之色,香唇輕吐道:「安厘王若病危,信陵君亦命不久矣。廉頗既失靠山,惟有離魏投楚。楚人雖有李園,卻慣戀偏安之局,故廉頗再難有作為。」
眾人恍然而悟。以魏安厘王的性格,必會在病逝前施辣手先迫死信陵君,因怕魏太子王位難保。這種權力王位之爭,絕沒有人情可講的餘地。項少龍想起龍陽君,他是太子增的一黨,可想而知因安厘之病,龍陽君正陷身激烈的鬥爭中,那是全勝或是全敗之局,其中沒有絲毫轉圜的間隙。
桓齮正容向王齕請教道:「王老將軍剛才說白起比李牧尚差少許,不知為何會有此看法。要知白起一生戰無不勝,三十七年揚威沙場,攻取城池七十有餘,料敵應變,層出不窮,未嘗一敗,長平一戰,採取後退誘敵、分割圍殲的策略,更是一戰功成,使趙人由強轉弱,何人尚能與其爭一日之短長。」
桓齮顯然對白起這前輩名將非常崇拜,忍不住出言為其爭辯。
王齕眼中射出緬懷之色,徐徐道:「當年長平之戰,白起為主將,我王齕為裨將,此事在當時乃最高機密,其時先王有令:「有敢洩武安君白起者斬』,故趙人初時並不知主持大局者,實是武安君,此正為白起一向慣用的手段,為求成功,不擇手段。」
項少龍心中生出頗為特別的感覺。以一個二十一世紀的人,來到古戰國的時代裡,聽著王齕的一代名將娓娓敘述戰國後期最關鍵性和最慘烈的一場攻防戰,這種滋味,確是難以言宣。長平之戰是當時最為人討論的話題,除趙人不願提起傷心往事外,其他人都樂此不疲。但耳聽王齕這位當年曾參與其事的秦方大將親口說出來,眾人的感受更大是不同,既心生敬畏,又是意趣盎然。
王齕歎道:「廉頗確是老而彌堅,知道我強他弱,稍一失利,立采築壘固守、疲憊我軍的戰略,看似保守,其實卻是明智之舉。要知長平坐擁天險,實是無可比擬的堅固要衝。在長平一戰前,白起和老夫定下策略,先攻韓國,由白起攻佔韓魏交界的軍事重鎮野王,老夫則北向攻擊上黨一帶,貼迫長平,而在此時座鎮長平的廉頗已有先見之明,下令構築防禦工事,準備充足的兵力和糧草,要和我們打一場持久戰。」
王陵點頭道:「廉頗確是有謀略的人,弄到我方大軍不但面對堅城而無用武之地,還因其不斷派人擾亂我們的糧援部隊,使我方出現軍需補給閒雜的危機,當時由我負補給後援之責。反之廉頗卻是以逸待勞,在長平城東側建立了一個非常堅固的陣地,鞏固防軍和首都邯鄲的聯絡,使我們陷於非常不利的境地。若非趙孝成年輕氣盛,以為廉頗老而怯戰,遂中了武安君反間之計,改以魯莽輕敵、高傲自恃的趙括代廉頗,敗的大有可能是我們。所以長平之勝,敗因在於孝成王陣前換將的錯著,武安君的運籌帷幄,只屬次要。」
王齕解釋道:「老夫對白大將軍非常欽佩,但有名主始有名臣,當年先王打開始破格重用白起,由左庶長起,隔兩年已升為大良造,而武安君亦沒有令先王失望,領軍的第二年,在伊闕之戰中,以他名震天下的鐵騎衝鋒軍,憑不到三分一的兵力,一舉攻破韓魏二十四萬聯軍,虜獲其帥公孫喜,使魏國西方五鎮全部淪陷,接著的一年更連續攻佔魏人舊都安邑和附近六十一座城池,至此本是最強大的魏國只落得苟延殘喘的處境。」
昌文君雙目射出崇敬之色,歎道:「如此功業,世所罕有,為何仍及不上李牧?」
王齕搖頭苦笑道:「武安君之所以有此史無前例的戰果,皆因手段之殘酷亦是史無前例,每次戰勝,必盡屠對方降軍,以削弱對方實力。這雖是最有效的方法,卻非其他人辦得到,且有傷天和,遠及不上李牧之從容大度,故比較起來,仍是差了一點。」
眾人終於明白為何在王齕心中,白起仍比不上李牧。而李牧能使敵方大將折服,亦可知他是如何了得。
李斯歎道:「長平一戰,實是我大秦強弱的轉折點,誰想得到當年曾大破我軍的趙奢之子,竟是如此不濟。趙奢那一戰該是武安君唯一的敗績。」
桓齮赧然道:「我一直沒有把該戰當是白起的敗仗。」
王齕向項少龍語重心長地道:「老夫這次向儲君提議升少龍作大將軍,是針對李牧而發,眼下環顧我大秦諸將,只有你和王翦可與李牧爭一日之短長,我和蒙驁名份雖高,卻缺乏了你那種能使將士效死命的本領。」
項少龍心中苦笑,對著其他人還可說,若對的是李牧,縱使能硬著心腸,怕也難以討好。可恨這卻是早晚會發生的事。
昌平君點頭道:「大將軍的話非是無的放矢,李牧最近殲滅匈奴騎兵十餘萬,又降服東胡、林胡多個部落,趕得匈奴王單于狼狽北竄,短期內再無力犯趙,際此天下大亂的時刻,無論晶王后和郭開如何猜忌李牧,迫得要把他調回來守衛東疆。」
李斯淡淡道:「本來趙國除李牧外,尚有司馬尚和龐暖兩大主將,故現時郭開雖全力壓制李牧,可是當司馬尚和龐暖兩人都吃敗仗之時,應是李牧出馬的時刻。」
項少龍深心中愈發景仰李牧,只要看看王齕這等猛將,說起他時仍頗有談虎色變之感,可見他確是英勇不凡。各人再談一會,興盡而散。
次晨醒來,項少龍先苦練一輪刀法,與紀嫣然一起出門,後者是領人到春祭的渭水河段,為黑龍出世作安排和預演,否則若出了差錯,將會變成天下間最大的笑話。由於早有李斯通知小盤關於烏應元獻金和桓齮的速援軍須作財政和人事上的安排,所以他不用先見小盤,而是直接往赴朝會,省掉不少時間。項少龍忽然感到無比的輕鬆,自莊襄王被害死,先是田獵,接著是到楚國去,還有前日的決戰,好事壞事,一波接一波地洶湧過來,教他應接不暇,喘口氣也有困難。但在這一刻,壓力大大減輕。至少在可見的將來,沒有什麼特別傷腦筋的事。自己也算可憐,除了初到貴境時與美蠶娘一起過的那段日子,他從未試過全心全意去享受在這古時代裡自己那種奇異的生活。正胡思亂想,後方蹄聲驟響。項少龍和十八鐵衛同時回頭望去,原來是嫪毐來了,後面跟著韓竭、令齊兩人和大群前後開道的親隨。只論氣派,項少龍確是瞠乎其後。
嫪毐轉瞬來到他旁,笑道:「項大人昨晚設宴歡飲,為何竟然漏了小弟呢?」
項少龍大感尷尬,借與韓竭和令齊打招呼,爭取到少許緩衝時間,匆匆間想好答案,微笑道:「那算什麼宴會,只是昌平君臨時要為我搞個祝捷宴,還把兩位王大將軍似拉夫般拉來,吃的卻是由我提供的酒菜,佔盡便宜,所以嫪大人勿要怪我,要怪就怪左相那小子吧1
嫪毐、韓竭、令齊和其他人聽他說得有趣,大聲哄笑起來,氣氛至少在表面上融洽了很多。
嫪毐停不了笑地喘著氣道:「項大人的詞鋒可能比得上蘇秦和張儀,教小弟再難興問罪之師。順道向項大人道個歉,前晚邱日昇膽大妄為,自作主張,已給小弟嚴責,希望項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項少龍暗中叫好,知道嫪毐因認定呂不韋是頭號敵人,所以這麼卑躬屈膝地來向自己修好,笑道:「下邊的人有時是不會那麼聽話的,是啦!為何仍未見國興來向我報到呢?」
後側的韓竭笑道:「這事問我就最清楚,沒有十天半月,休想做好官服印綬等物,他怎敢妄去報到呢?」
宮門在望,嫪毐出其不意道:「長話短說,醉風樓最近來了個集天下美色的歌舞姬團,項大人今晚定要和我到醉風樓歡醉一宵,若是推托就不當我嫪毐是朋友。」
項少龍心中暗道老子從沒把你當過是朋友。當然不會表露心聲,苦笑道:「若項某人的嬌妻因在下夜歸而揍我一頓,要惟內史大人是問。」
嫪毐啞然失笑道:「原來項大人說話這般風趣,唉!真恨不得快點入夜,好與項大人把盞言歡,今晚黃昏小弟在醉風樓恭候大駕。」
項少龍暗叫倒霉,他的希望剛好和嫪毐相反,是希望永遠是白天,那就不用和嫪毐虛情假意地磨它整個晚上。
桓齮的速援部隊,在咸陽王族和權臣的鬥爭中,實是關鍵所在,若給小盤掌握著這麼一支精兵,任何人生出異心,首要顧慮到他們的存在。由於速援部隊的兵員是從外地挑選而來,集中訓練,自成體系,絕不像禁衛、都衛或都騎般易於被人收買或滲透。所以呂不韋千方百計,軟硬兼施,也要把人安插到速援部隊內去。幸好他揀的是蒙武和蒙恬兩人,其中亦包含討好他們老子蒙驁的心意,小盤和項少龍等自然是正中下懷。當桓齮在殿上提議須增添兩名副將,呂不韋一黨的人立即大力舉薦蒙氏兄弟,小盤裝模作樣,磨蹭一番後「無奈」的答應。嫪毐措手不及下,一時難以找到資歷和軍功比兩人更好的手下,只好大歎失著,更加深他對呂不韋的嫌忌。
項少龍自是暗中偷笑,現在他的唯一願望,是在黑龍出世後,過幾年太平安樂的日子,等到小盤登基,呂不韋氣數已盡,一舉把呂嫪兩黨掃平,然後飄然引退。他去志之所以如此堅決,除了源出於對戰爭的厭倦,不忍見大秦覆亡六國的情景,更有一個連自己都不願清清楚楚去思索的原因,那就是小盤的變質。在歷史上的秦始皇,種種作為,既專制殘暴,又是窮奢極侈,假若他仍留在小盤身旁,試問怎忍受得了,所以唯一方法是眼不見為淨。他在影響歷史,而歷史亦返過來在影響他,其中的因果關係,恐怕老天爺出頭仍弄不清楚。早朝後,呂黨固是喜氣洋洋,小盤等亦是暗暗歡喜。項少龍被小盤召到書齋去,與昌平君、李斯等研究黑龍出世的行事細節,然後離開王宮。
經過琴府,忍不住又溜進去找她,豈知琴清正在指示下人收拾行囊,見他來到,拉他往一旁含淚道:「我正要使人找你,華陽夫人病倒,我要立刻趕往巴蜀,唉!」
項少龍方寸大亂道:「你竟走得這麼急。」
琴清靠入他懷裡道:「夫人待我恩重如山,近年來她身體日漸衰弱,撐到現在已是難得。所以琴清須在她這最後一段日子,陪在她身旁。諸事一了,我會回到你身邊來,不要再說使人家更難過的話好嗎?」
項少龍平復過來,問道:「儲君知道嗎?」
琴清道:「剛使人通知他和太后。」
項少龍還有什麼話好說。千叮萬囑下,親自送她上路,到了城外十多里處,依依惜別,返回咸陽城已是華燈初上的時刻,想起嫪毐的約會,無奈下匆匆赴約去。
踏入醉風樓,伍孚迎上來,親自領他往嫪毐訂下的別院,恭敬道:「內史大人早來了。」
項少龍順口問道:「還有什麼人?」
伍孚道:「大都是內史大人的常客,只有蒲爺教人有點意外。」
項少龍愕然止步,失聲道:「蒲鶴竟來了?」
此時兩人仍在園林內的小徑上,不時有侍女和客人經過,伍孚把項少龍扯到林內,見左右除鐵衛外再無其他人,低聲道:「大將軍可否聽伍孚說幾句肺腑之言?」
項少龍心中暗罵,肯信伍孚這種人有肺腑之言的若不是蠢蛋就是白癡。表面當然裝作動容的道:「伍樓主請放心直言。」同時打出手勢,著荊善等監察四周動靜。
伍孚忽然跪伏地上,叩頭道:「伍孚願追隨大人,以後只向大人效忠。」
項少龍只感啼笑皆非,說到底伍孚亦算有頭有臉的人,乃咸陽最大青樓的大老闆。這般卑躬屈膝的向自己投誠,確教人不知如何是好。
忙把他扶起來,道:「伍樓主萬勿如此!」
豈知伍孚硬是賴著不肯爬起來,這傢伙演技了得,聲淚俱下道:「伍孚對於曾加害項大將軍,現已後悔莫及,希望以後為項大人盡心盡力做點事。若大人不答應,就不若乾脆一……嘿!一刀把小人殺掉算了。」
項少龍哪還不明白他的心態。像伍孚這種小人,像牆頭長出來的小草,哪股風大,就被吹向哪一方。
以前他以為真命主是呂不韋,於是依附其下來陷害他項少龍,但現在逐漸察覺他的不好惹,到前數天更忽然發覺到他和儲君竟親密至齊逛青樓,又得王齕王陵一眾重臣大將的,兼之自己更挫敗管中邪,榮升大將軍,這麼下去,到呂不韋敗亡之時,他伍孚輕則被趕離咸陽,重則株連親族,在這種情況下,唯一方法是向項少龍表態效忠。亦可看出伍孚買的是以小盤為中心的政軍團體最終可獲得勝利。所以伍孚雖只是個從市井崛起的人,但卻比很多人有遠見。
項少龍沉吟片晌,正容道:「若要我項少龍把樓主視作自己人,樓主必須以行動來證明你的誠意,而且以後要全無異心,否則我絕不會放過你。」
伍孚叩頭道:「大將軍請放心,說到底我伍孚仍是秦人,當日只是一時糊塗,以為仲父乃儲君寵信的人,而大將軍卻是……卻是……」
項少龍已不知給人騙過多少次,怎會三言兩語立即相信他,心中煩厭,喝道:「給我站起來再說!」
伍孚仍是叩頭道:「這次小人甘冒殺身之險,要向大將軍揭破嫪毐的陰謀。」
項少龍早知他手上必有籌碼,方會這樣來向自己投誠,但仍猜不到關係到嫪毐,半信半疑道:「嫪毐若有陰謀,怎會教你知曉?」
伍孚道:「此事請容小人一一道來。」
項少龍低喝道:「你若再不站起來,我立刻掉頭走。」
伍孚嚇得跳起來。
項少龍拉他到園心一座小橋的橋欄坐下,道:「說吧!不許有一字謊言,否則你將不會見到明天的太陽。」
伍孚羞慚道:「小人還怎敢欺騙大人……大將軍。」然後續道:「內史府最近來了個叫茅焦的齊人,此人聲名極盛,尤以用藥之學名著當世。」
項少龍嚇了一跳,茅焦豈非小盤的御用內奸嗎?為何竟會牽連到他身上去呢?難道竟是個反間諜。
伍孚見他沉吟不語,哪猜得到箇中原因,以為他不相信,加強語氣道:「此人曾當過齊王御醫,乃有真材實學的人。」
項少龍眉頭大皺道:「嫪毐要他用藥來害我嗎?那可能比行刺我更困難。」
伍孚沉聲道:「嫪毐要害的是儲君。」
項少龍失聲道:「什麼?」
伍孚恭謹道:「自那天見過儲君,我一直忘不了儲君的氣概,儲君那對眼睛掃過小人,小人好像什麼都瞞他不過似的。最難得是他面對美色,絕不像呂不韋、嫪毐等人的急色失態。所以當昨晚美美侍候嫪毐回來,得意洋洋地告訴小人,嫪毐不久可取呂不韋而代之,雖再無其他話,但我已留上心。」
項少龍感到正逐漸被這個一向為自己卑視的人說服。唯一的疑點,是嫪毐羽翼未豐,此時若害死小盤,對他和宋姬並無好處,於呂不韋亦是不利。無論呂不韋或朱姬,權力的來源始終是小盤。
項少龍淡淡道:「嫪毐若要幹這種罪誅三族的事,怎會輕易告訴任何人?」
伍孚道:「美美和嫪毐關係匪淺,已相好多年,只是礙於有呂不韋在,以前只可偷偷摸摸,現在嫪毐當上內史,仍鬥不過呂不韋,加上最近呂不韋有納美美為妾之意,嫪毐著急起來,向她透露點秘密,是理所當然。」
項少龍早聞得嫪毐和單美美間的關係,心底又多相信幾成。皺眉道:「害死儲君,對嫪毐有什麼好處?」
伍孚肅容道:「要害死儲君,根本不須用到茅焦這種用藥高手,儲君身邊有很多內侍是嫪毐的人,而妙在儲君若發生什麼事,所有人都會把賬算到呂個韋身上去。」
項少龍點頭道:「情況確是如此。」
伍孚見項少龍開始相信他,興奮起來,卻把聲音盡量壓低道:「美美說完那番惹起小人疑心的話,就回小樓去。小人知她一向藏不住心事,必會找她的心腹小婢秀菊密談,於是偷聽整晚,終於找到蛛絲馬跡。」
見到項少龍瞧他的那對眼不住瞪大,伍孚尷尬地補充道:「項大人請勿見怪,在紅阿姑的房中暗設監聽的銅管,乃青樓慣技,且都不為她們知道。幸好如此,小人才能查識嫪毐卑鄙的陰謀。」
項少龍聽得目瞪口呆,若非伍孚親口說出來,哪猜得到在與醉風四花顛鸞倒鳳之際,可能會有人在洗耳恭聆。
伍孚續道:「美美告訴秀菊,嫪毐著茅焦配出一種藥物,只要連續服用多次,人會變得癡癡呆呆,終日昏沉欲睡,時好時壞,只要給儲君用上幾服,儲君將難以處理朝政,那時太后大權在握,嫪毐還不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嗎?」
項少龍登時汗流浹背。
這條計策確是狠絕非常,最微妙是縱有人生疑,只會疑心到呂不韋身上去,皆因呂不韋早有前科。
正心驚膽顫,伍孚又道:「其實美美對大人也有點意思,只因大人對她毫不動心,她方轉愛為恨。她是小人養大的,自少心高氣傲,等閒人不放在眼內,別人要給她贖身都不肯,但現在看來她應是對嫪毐死心塌地。」
項少龍哪還有心情理會單美美對自己有意還是無情。順口問道:「楊豫是否和許商纏上?她不是管中邪的女人嗎?」
伍孚冷笑道:「管中邪從來只把女人當作洩慾的工具,那有閒情去管楊豫。小豫一向多情,小人看她對大人比對許商更有意思呢!若大人有興趣,小人可把她送給大人,四個女兒除歸燕外,都很聽小人的話。」
項少龍失笑道:「不要故意說些話來哄我開心,為何獨是歸燕敢違抗樓主的命令?」
伍孚苦笑道:「這個女兒一向任性,自莫傲死後性情大變,終日想著向大人報復,我多次規勸她竟敢充耳不聞,望大人勿與她計較。」
項少龍想不到伍孚有慈悲的一面,微笑道:「要計較早計較了。」想到不宜逗留太久,正容道:「此事我會如實報上儲君,異日嫪毐授首之時,必不會漏了樓主這份天大的功勞。」
伍孚千恩萬謝的拜倒地上。項少龍把他扯起來,繼續朝嫪毐等候他的別院走去。心內不由百感交集,嫪毐這麼做,勢須先得朱姬首肯。人說虎毒不食兒,想不到朱姬竟為了情夫,狠下心腸去害自己的「親生兒子」。由這刻起,他再不用對朱姬存有疚歉之心。
抵達別院,項少龍著荊善等在外進小廳等候,與伍孚舉步進入大堂裡。
六個幾席分投大堂兩邊,見項少龍駕到,嫪毐露出欣悅之色,領著蒲鶴、韓竭、令齊、嫪肆等起立施禮,陪侍的小姐則拜伏地上,執禮隆重周到。項少龍還禮的當兒,虎目一掃,發覺醉風四花全在場,陪蒲鶴的是白蕾、單美美和楊豫均在嫪毐的一席,歸燕則坐在嫪肆之旁,韓竭和令齊均各有另一名姑娘侍酒,雖比不上白蕾諸女,已是中上之姿。
項少龍見他們仍未舉饌,知在等候自己,歉然道:「請恕小弟遲來之罪,但千萬莫要罰酒,否則小弟不但遲來,還要早退。」
眾人聽他妙語如珠,哄然大笑,柔美的女聲夾雜在男性粗豪的笑語中裡,自有一番難以替代的風流韻味。
後側的伍孚引領項少龍坐入嫪毐右方上席,嫪毐欣然笑道:「只要一向不好逛青樓的項大將軍肯賞臉光臨,我們這群好色之徒,已感不勝榮幸,哪還敢計較大將軍是早退還是遲到。」
項少龍坐下來,剛好面對大奸商蒲鶴,後者舉杯道:「這杯並非罰酒,而是賀酒,那晚我輸得連老爹姓什麼都忘了,竟忘記向大將軍祝賀,故以此杯作補償。」
眾人轟然舉杯勸飲。項少龍沾唇即止,蓋因想起茅焦,若說沒有戒心,就是欺騙自己。
伍孚見狀附身低聲道:「酒沒有問題,全是新開的。」這才退出去。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項少龍感到楊豫和單美美看他的眼光,與以前稍有不同,似乎並非只有恨而無愛。
嫪毐放下酒杯,先介紹韓竭身旁的姑娘丹霞和令齊身旁的花玲,繼而笑道:「項大人莫要怪我多情不專,下官身旁兩位美人兒,其中之一是專誠來侍候大人的。我只是代為照顧,以免美人寂寞,現在物歸原主,任大人挑眩」
項少龍當然不會把女人當作貨物,不過這可是此時代人人習慣的看法,有主之花固是男人的私產;無主之花更是可供買賣送贈的財貨。所以單美美和楊豫均欣然受之,不以為忤。還目光漣漣地含笑看著項少龍,有點爭競意味的等候項少龍選擇。項少龍糊塗起來,不聽伍孚的話還好,有他那番話入耳,再分不清楚自己對兩女應持的態度。
幸好他清楚知道雖未致乎要對她們「如避蛇蠍」,但仍以「敬而遠之」最是妥當,從容笑道:「項某怎敢奪嫪大人所好,大人兼收並蓄,才是美事,項某不若另召姑娘吧1
兩女立即既作狀不依,又向嫪毐撒嬌,弄得滿堂春意,恰到好處。同時討好嫪毐和項少龍,不愧歡場紅人。
蒲鶴大笑道:「項大人確有本事,輕耍一招,輕易避過開罪我們其中一位美人兒之失。蒲某若早點知道大人的本領,便不會因大人在比武前仍來玩樂而錯下判斷,累得囊空如洗,要靠嫪大人接濟才能與我的乖小蕾親熱親熱。」言罷摟著白蕾當眾親個嘴兒。
白蕾欲拒還迎後狠狠在蒲鶴大腿捏了一記,惹來眾男的邪笑。不知是否因知悉嫪毐陰謀的緣故,項少龍發覺自己完全投入不到現場的情緒和氣氛去。想起曾在二十一世紀花天酒地的自己,驀然知道自己變得多麼厲害。到此刻他仍弄不清楚蒲鶴和嫪毐的關係,照理蒲鶴既是杜璧的一黨,自是擁成蟜的一派,的是秀麗夫人,與嫪毐的太后派該是勢成水火,但偏偏卻在這裡大作老友狀,教人費解。看蒲鶴的眼神模樣,在在顯示他乃深沉多智,有野心而敢作敢為的人。但擺出來讓人看的樣子,卻只是個耽於酒色財富的商家,只從這點,便知此人大不簡單。
坐在蒲鶴下首的令齊笑語道:「蒲老闆最懂說笑,誰不知道大老闆的生意橫跨秦趙,愈做愈大。」
蒲鶴歎道:「說到做生意,怎及得上大將軍的岳丈大人,現在關中、巴蜀和河東盡成他囊中之物,縱使不計畜牧,只是桑、蠶、麻、魚、鹽、銅、鐵等貿易往來,賺頭已大得嚇人,怎是我這種苦苦經營的小商賈所能比較。」
嫪毐失笑道:「蒲爺不是想博取同情,要項大人勸烏爺把贏了的錢歸還給你吧1
這次連項少龍都失笑起來,蒲鶴自有一套充滿魅力的交際手法。
令齊淡淡道:「蒲爺的大本營,只論三川,自古就是帝王之州,其他太原、上黨,都是中原要地,又是東西要道,物產豐饒,商賈往來販運,經濟發達。蒲爺竟有此說,是否有似『妻妾總是人家的好』呢!」
這番話登時惹起哄堂大笑。項少龍暗中對嫪毐的謀士留上心,雖只區區幾句話,足看出令齊是個有見識的人。小盤欽定的內鬼茅焦沒有出現,可能是因時日尚淺,仍未能打入嫪黨權力的小圈子內。待他害小盤的陰謀得逞,情況才會改善。此時陪嫪肆的歸燕發出一聲尖叫,原來是嫪肆忍不住對她動起手腳來。醉風四花是當今咸陽最紅的名妓,身家地位稍差點的人,想拈根手指都難比登天。儘管權貴如呂不韋、嫪毐之流,也要落點功夫,方能一親芳澤,而這亦是顯出她們身價不凡的地方。現在嫪肆如此急色,可進而推之此君只是俗物一件,全憑嫪毐的親族關係,方有望進窺高位。嫪毐和嫪肆,就像呂不韋和被罷職的呂雄,可見任用親人,古今如一,每是敗破之由。
忽然間項少龍後悔起來。當年因貪一時之快,扳倒呂雄,實屬不智。若任他留在都衛裡,可藉以牽制管中邪。想到這裡,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要在嫪毐坍台前好好的「善待」嫪肆。
嫪毐狠狠瞪嫪肆一眼,舉杯向歸燕謝罪。這個痛恨項少龍的美女表面回嗔作喜,事後當然會在姊妹間罵臭嫪肆。項少龍聯想起有法寶可偷聽這類對話的伍孚,覺得既荒謬又好笑。
蒲鶴為了緩和氣氛,歎道:「若說做生意,仲父才是高手,只看他《呂氏春秋》內對農耕技術的記述,廣及辨識土性、改造土壤、因地制宜,又重視間苗,除草、治蟲、施肥、深耕細作、生產季節等,便知他識見確是過人。」
韓竭冷笑道:「若我韓竭有他的財力權勢,也可出部《韓氏春秋》過過癮兒,現在大秦人才鼎盛,什麼東西弄不出來?」
項少龍自然知道蒲鶴存心不良,好加深嫪呂兩黨的嫌隙,卻不禁暗裡出了一身冷汗。自想到以《五德終始》對抗《呂氏春秋》後,他便把《呂氏春秋》忽略一旁。其實這本劃時代的巨著正深深影響當代的知識分子,那是一種思想的轉移,大概可稱之為「呂氏主義」。所以縱使嫪毐奸謀得逞,得益的最有可能仍非是嫪毐而是呂不韋。在朝野的擁持下,呂不韋可輕易製造聲勢,蓋過朱姬。當他正式登上攝政大臣的寶座,憑他在文武兩方面的實力,他項少龍和嫪毐將大禍臨頭。
在神思恍惚、魂遊太虛間,嚦嚦鶯聲響起道:「項大將軍神不守舍,又酒不沾唇,是否貴體欠安?」
項少龍驚醒過來,見眾人眼光集中在自己身上,而關心自己的正是伍孚形容為多情的楊豫,順水推舟道:「昨晚多喝兩杯,醒來後仍是有些頭昏腦脹腳步飄飄的……嘿!」
正想乘機藉詞溜掉,嫪毐已搶著道:「倘茅先生非是被儲君召了入宮看病,可著他來看看項大人。茅先生向以醫道名著當世,保證藥到醉除。」
項少龍登時再出一身冷汗。
小盤召茅焦到宮內去,自是借診病為名,問取情報為實,但弊在茅焦是嫪毐陰謀的施行者,倘以花言巧語,又或暗做手腳,騙得小盤服下毒藥,豈非大禍立至。
但想想小盤既是秦始皇,自不應會被人害得變成白癡,只是世事難測,怎能心安,想到這裡,立時心焦如焚,霍地起立,施禮道:「請各位見諒,項某忽然記起一件急事,必須立刻前去處理。」
眾人無不愕然朝他望來。
嫪毐皺眉道:「究竟是什麼急事?可否派遣下人去做?眼下餚饌還未陳上,何況還有我特別為大人安排的歌舞表演。」
蒲鶴也道:「項大人身子尚未坐暖,竟趕著要走,我們怎都不會放過你的。」
項少龍暗罵自己糊塗,這事確可差人去辦,烏言著是最佳人選,只要由他通知滕翼,再由滕翼找昌平君商議便成。陪笑道:「是我一時急得糊塗,立即去吩咐下人,請各位原諒。」
嫪毐等釋然,放他離去。項少龍步出大堂,來到外進的小廳堂,荊善等正在大吃大喝,又與侍候他們的俏妓打情罵俏,樂不可支,偏是見不到烏言著。
問起烏言著,烏光惶恐道:「言著大哥溜了去找他的老相好,項爺莫要怪他。」
項少龍怎會見怪他,本想改派荊善,但想起可趁機到外面鬆弛一下,問明烏言著要去的地點,正要出去,眾衛慌忙站起來。項少龍早厭倦終日有人跟在身後,又見他們正吃喝得不亦樂乎,勸止他們,一個人溜了出去。踏步林中幽徑,立時精神一振,想起家有嬌妻愛兒,卻要在這種勾心鬥角的場合與人虛與委蛇,大歎何苦來由。不一會轉上通往主樓的大道,一來夜幕低垂,二來他是孤身一人,故雖不時碰上提燈往其他別院去的婢僕客人,都以為他是一般家將從衛之類的人物,沒對他特別留心。快到主樓,忽然見到伍孚匆匆趕出來,沒有提燈,就在他身旁不遠處低頭擦身而過,轉入一條小路去,一點不知他的存在。項少龍心中一動,閃入林裡,遠遠躡在他身後。若非見他是朝醉風四花居住的那片竹林奔去,他絕不會生出跟蹤的興趣。因為四花現在全體出席嫪毐的晚宴,伍孚又該忙於招呼賓客,實在沒有到那裡去的理由,除非是有人在等候他。能在任何一花的閨閣等候伍孚去說話的,若不是呂黨就是嫪黨的人,其他人怎敢和這兩黨的人爭競。眼下嫪毐等在別院裡,豈非是呂不韋方面的人在那裡等著嗎?
項少龍展開特種部隊的身子,緊躡在伍孚身後,不片晌抵達竹林。只見入口處人影憧憧,把伍孚迎進去。項少龍生出望洋興歎的頹喪感覺,上次是因有韓闖掩護,故能潛入咸陽所有好色男人都渴望能留宿一宵的「竹林藏幽」內。現在自己連一條攀爬的勾索都沒有,要潛進去只是癡人說夢。正想離開,腦際靈光一閃。伍孚不是說過可以偷聽醉風四花的說話,而她們卻懵然不知嗎?想來該不會是假話,因為只要項少龍加以查證,立可揭破伍孚是在說謊。這種監聽工具,極可能是像在信陵君臥房內那條能監聽地道內聲息的銅管一類的設備,自不應裝在林內四座小樓任何一幢內,否則早給識破。但亦該裝設在附近,否則距離過遠,傳真度會大打折扣。
項少龍哪還遲疑,沿竹林搜尋過去,不一會在竹林另一方發現一排四間擺放雜物的小屋,後面是高起的外牆。忙打亮火熠子,逐屋搜尋起來,不一會發現其中一間的內進特別乾淨,裝設四個大櫃,與其他三間堆放雜物的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而且還全上了鎖。項少龍急忙取出飛針,不片刻把其中一個簡陋的鎖頭弄開來,拉開櫃門,忍不住歡呼起來。一根銅管由地上延伸上來,尾端像個小喇叭,剛好讓人站著時可把耳朵湊上去。總算伍孚這小子沒有在這裝設上欺騙他。
不過這根銅管顯然不是通往伍孚要到的那座小樓去,因為聽不到半點的聲息。項少龍再試著弄開其他櫃門,到第三個時,其中一根隱聞聲氣,忙把耳朵湊上去。聲響傳來,似乎是酒杯相碰的聲音。好一會後,一把男人的笑聲響起來。由於人聲通過長達十多丈的銅管,不但聲音變質,還不太清晰,所以一時無法辨認出是伍孚還是其他人。
一個男人說話道:「仲父的妙計真厲害,項少龍雖然其奸似鬼,仍給小人騙得深信不疑。」
項少龍哪還認不出伍孚在說話,恨得牙都癢起來。
另一把男聲笑道:「主要還是靠伍樓主的本領,仲父這條連環妙計方可派上用場,異日儲君若出事,誰都不會懷疑到我們身上去。」
只聽語氣,便知說話的是管中邪。項少龍暗叫好險,若非神差鬼使,教自己聽到他們的說話,這個觔斗就栽得重了,可能會永不超生。由此可見小盤確是真命天子秦始皇,故鴻福齊天。而呂不韋輸的卻是運氣,又或可能存在於虛緲中的天命。同時也感心中煩厭,呂不韋的陰謀毒計不但層出不窮,還要接踵而來,自己何時有點安閒日子過?惟有寄望黑龍的出世。
呂不韋的聲音由銅管傳入他耳內道:「美美仍在陪反骨賊子嗎?」
伍孚答道:「仲父請放心,項少龍給我嚇得三魂不聚,很快會找借口離開,好去通知儲君。而且小人早告訴嫪毐,美美今晚只可留到戌時末,屆時小人會去把美美接回來的。」
呂不韋冷哼一聲,不屑道:「這假閹賊竟敢和我呂不韋爭女人,敢情是活得不耐煩。」
項少龍聽了一會,知道再聽不到什麼特別東西,把櫃鎖還原,匆匆溜走。
回到嫪毐等所在的別院,赫然見到邱日昇和渭南武士行館的三大教席——國興、安金良、常傑全來了,坐在新設的四席處,同時多了四位陪酒的美妓,姿色又稍遜於侍候韓竭和令齊的丹霞和花玲。見他回來,首先發難的是楊豫和單美美,嫪毐和蒲鶴等同聲附和,責他藉詞逃席,否則怎會這麼久回來。項少龍比之剛才可說是判若兩人,心情大異。先與邱日昇等客氣打招呼,接著洒然自罰一杯,平息「公憤」。
邱日昇與他對飲的神態出奇地冷淡,安金良和常傑則仍帶有敵意,反是國興這既得利益者執足下屬之禮,雖仍稍欠熱情,但項少龍已感覺到他有感激之心。嫪毐對邱日昇等人的態度顯然並不滿意,頻頻以眼色示意,邱日昇卻裝作看不見,氣氛登時異樣起來。項少龍又發覺單美美看自己時俏目隱含深刻的仇恨和憎惡,暗忖心理的影響竟是如斯厲害,因再不相信伍孚的話,所以觀感完全改變過來。現時大堂八個酒席,就只項少龍一人沒有侍酒的姑娘。餚饌此時開始端上,用的是銀筷子,以防有人下毒。
嫪毐笑道:「蒲爺一向不會空手訪友,這次來咸陽,帶來個集天下美色的歌舞姬團,以供我等大開眼界,其台柱三絕女石素芳,更是聲,色、藝三絕,顛倒眾生。」
項少龍心中大訝,聽嫪毐這麼說,這顯然是個職業的巡迴歌舞團,並不附屬於任何權貴。在此處處強權當道的時代,石素芳如何仍能保持自由之身,可以隨處表演呢?在古戰國的時代裡,無論個人或團體,除一般平民百姓外,都含有某種政治意味或目的。照理歌舞團亦不例外。只就它與蒲鶴拉上關係,便大不簡單。
蒲鶴得意洋洋道:「本人費了兩個月時間,親到邯鄲找到團主金老大,甘詞厚幣,始說得動他帶團到咸陽來,已安排好在春祭晚宴上表演助興,今晚可說是先來一場預演。」
邱日昇插口道:「聽說『三絕女』石素芳與那晚在仲父府技懾全場的齊國『柔骨美人』蘭宮媛,以及燕國有『玲瓏燕』之稱的鳳菲,合稱三大名姬,想不到今天的咸陽一舉來了兩姬,我等確是眼福不淺。」
項少龍心忖原來那晚行刺自己的柔骨女名叫蘭宮媛。三大名姬內,至少有一個是出色當行的女刺客。其他兩個又如何?項少龍不禁生出好奇之心。
嫪肆邪笑道:「仲父想必嘗過柔骨美人的滋味,不知蒲爺可曾試過石素芳的房內三絕,又是否可透露一二。」
所有男人都笑起來,眾女則嬌嗔笑罵,她們都習慣了男人這類露骨言詞,亦知道怎樣作出恰當的反應。項少龍卻是心中暗笑,嫪毐重用這種只懂風月之徒,實已種下敗亡之因。
蒲鶴先陪眾人笑一會,道:「假若這麼容易可一親香澤,石素芳恐怕已給人收於私房。石素芳每到一地,均要有人保證不會被逼賣身,此回的保家是蒲某人,試問蒲某豈能作監守自盜的卑鄙之徒?」
坐在邱國升下席的安金良正嚼著一片雞肉,含糊不清地咕噥道:「太可惜哩!」
登時又惹起一陣哄笑。
楊豫此時站起來,提著酒壺來到項少龍旁,雙膝先觸地,然後坐到小腿上,笑靨如花道:「項大人,讓奴家敬你一杯!」
項少龍瀟灑舉杯,讓她斟酒。
嫪毐笑道:「豫姑娘既對項大人有意,項大人不若把她接收過去吧!保證她的榻上三絕,不會比石素芳遜色。」
眾人再次起哄,推波助瀾,只有邱日昇等臉露不屑之色,對項少龍仍是心存芥蒂。
項少龍見這風韻迷人的美女赧然垂首,不勝嬌柔。就算當作她是在演戲,仍感一陣強烈的衝動。這是男人與生俱來對美女的正常反應,尤其想到她可能毒如蛇蠍,更添另一番玩火般危險刺激的滋味。
哄笑聲中,楊豫仰臉橫他千嬌百媚的一眼,旋又垂下螓首,櫻唇輕吐道:「若項大人能騰出少許空間,楊豫願薦枕席。」
這兩句話,由於音量極細,只有項少龍得以耳聞,倍增暗通款曲的纏綿滋味。
項少龍目光落在她起伏有致的酥胸上,差點脫口答應。幸好最近每天雞鳴前起來練劍,把意志練得無比堅毅。咬牙低聲道:「心結難解,請豫姑娘見諒。」
楊豫以幽怨得可把他燒溶的眸子瞅他一眼,退回嫪毐一席去。項少龍主動舉起酒杯,向各人勸飲,眾人哄然舉杯,邱日昇方面除國興外,其他人的神態勉強多了,只是敷衍了事,熱情欠缺。接著邱日昇和蒲鶴對飲一杯。項少龍正奇怪為何嫪毐似乎一點控制不了邱日昇,剛巧見到蒲邱兩人交換個大有深意的會心微笑,靈光一閃,想通嫪毐和邱日昇的關係。
邱日昇以前是陽泉君的人,傾向小盤之「弟」成蟜。現在他仍是成蟜派,但卻改為與杜璧和蒲鶴勾結。杜璧和蒲鵑勢力雖大,卻是集中於東三郡方面,那亦成成蟜的根據地。這是呂不韋一手做成,故意留下這條尾巴,使朱姬和小盤不得不倚仗他去應付。但杜璧等亦希望插足到咸陽來,於是才有邱日昇詐作投靠嫪毐,使呂不韋亦礙著朱姬奈何不了他們,奇怪複雜的關係如此形成了,他當然不會把觀察得來的寶貴資料透露給嫪毐知道。呂不韋在玩權力平衡的遊戲,他只好奉陪。有了新的體會後,項少龍登時知道自己成了蒲鶴、杜璧和邱日昇一方首要攻擊的對像。若能除去他項少龍,立即破壞咸陽各大勢力已是險象橫生的均衡局面。對蒲杜等人來說,自然是愈亂愈好。
現在秦國軍方反對呂不韋的人絕非少數,只要杜璧能聯結其中最大的幾股力量,例如王齕、王陵、王翦,又或昌平君、安谷傒等,成蟜將大有把握與呂不韋表面的小盤爭一日之短長。只要去掉小盤這最大障礙,成蟜便是大秦的當然繼任者。而首要之務是幹掉他項少龍,使咸陽陷進亂局中,他們可混水摸了小盤這條大魚。
就在此時,他看到邱日昇頻頻用眼色向國興示意,好一會後,國興不大情願地道:「大將軍這兩天不知是否有閒情到我們行館表演一次刀法,可讓我們大開眼界呢?」
同一樣意思的話,比起決戰前那晚國興在醉風樓說出來的,已完全沒有了那種劍拔弩張的味道。可知紀嫣然的感之以義,小盤的誘之以利,大大的打動他。說到底,以小盤為首的政治集團,始終是當時得令,國興以前因先依附楊泉君,苦無門路加入項少龍的一方。現在得此良機,要他再為邱日昇犧牲實是何其難矣。
項少龍尚未說話,嫪毐故作訝然道:「大將軍如有神助的刀法,國大人不是曾親眼目睹嗎?為何仍要多此一舉,再見識多一次呢?」
這幾句話極不客氣,顯示嫪毐非常不高興。
邱日昇哈哈一笑道:「正因為項大人刀法如神,我等才要請大人到行館指點一下手下兒郎,內史大人誤會了。」
項少龍微微一笑道:「若邱館主答應明天親自下場,我項少龍怎也會到行館去領略教益。」
此語一出,包括蒲鶴在內,眾人同時色變。這幾句話雖是客客氣氣道出來,但擺明項少龍有殺死邱日昇之心,而且事後誰也不敢追究,因是邱日昇咎由自討。蒲鶴和邱日昇色變的原因,是感到項少龍已看穿他們和嫪毐的真正關係,故如此不留情面。嫪毐等色變的原因,是項少龍此語既出,以邱日昇的身份地位,就算明知必敗,也只有挺身應戰,再無轉圜餘地。單美美等諸女卻是被項少龍不可一世的英雄氣概震撼,芳心悸動。
果然邱日昇仰天長笑,豪氣干雲道:「近年來從沒有人像項大人般肯與本館主玩上兩手,明天午時,邱某人在館內恭候大駕。」
話畢霍地站起來,向蒲鶴和嫪毐等人略一施禮,拂袖去了。國興等只好匆匆施禮,隨他離去。大堂的氣氛一時尷尬之極。
眾人面面相覷,想不到邱日昇氣量如此淺窄,伍孚一臉疑惑地走進來,還頻頻回頭朝邱日昇消失的方向望去。
項少龍笑道:「伍樓主是否要來接美美去與仲父相見呢?」
嫪毐和伍孚同時劇震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