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出來了。」我對老頭子招招手,他驚魂未定地看著我,似乎還沒打算從那床底下爬出來。
我一屁股坐到地上,隨手撿過來幾根蠟燭,手指上紫炎一騰,便讓屋子內再次出來了燭光,亮黃色的燭光讓屋內的氣溫彷彿上升了少許,至少,叔公的情緒寧定了不少。
「你放心出來吧,那女鬼走了。」我再叫了一次。
他微抖著手腳慢慢爬出了床底,用顫抖的聲音說道:「真的?」
我點點頭,忍著笑說:「她走了,但我沒能消滅得了她,不過她現在受了點傷,短時間內是不會再出現的,你就放心吧。」
那叔公聽我這樣一說,先是高興,但聽得女鬼未死,又是大驚,最後幾乎是帶著哭腔三兩下爬到我的身邊,緊緊握住我的手不斷說道:「先生救俺,請務必救俺啊。」
我聽得暗暗點頭,心想小夏這齣戲真是落足了本錢,單是連續五次冰術所製造出來的陰寒氣氛,便唬得這老頭一愣一愣的,而且那扣其喉嚨的時候,小夏一點也沒放水,當真是使足了勁的擰,現在這老頭的脖子上還留著幾道烏青的淤痕。
雖然看著好笑,但我表面上還是做足了功夫,我板著臉,擺出一付無奈的樣子:「那女鬼好生厲害,我出足了力氣,也不過打跑了她,會收拾她談何容易,除非……」
說到這裡,我略微一頓,故意拉長了語氣,叔公見事有轉機,不禁追問道:「除非怎樣?先生若能救俺,需要什麼,請儘管道來。」
我見老頭上鉤了,便捉緊說道:「除非,我知道那女鬼的來歷,那還能從中推測出她的弱點,從而一擊破之。」
「來歷?」老頭一聽我要問女鬼的來歷,他頓時猶豫了,別過老臉,許久不出一聲。
我「哼」一聲站起來:「你要不說我也不勉強你,只是下一次,你大概就沒那麼幸運了。」
舉腿欲走,叔公大叫一聲從後抱住我的腳說道:「俺說,俺說,俺把知道的都告訴你還不成麼,只求先生救救俺這條老命啊。」
早這樣不就得了。我心裡嘀咕著,但臉上還是擺上了笑容,笑得和藹可親,人畜無害的樣子:「那還不快說,我早一些知道,你便多一些活命的機會。」
「不過。」我收起笑容,拿起一方黃銅燭台,手上紫炎運轉,燭台便化為銅水滴落地面:「若是你有所隱瞞而害我損傷的話,我的手段,比起那女鬼來恐怕也不遑多讓。」
「不敢,不敢。」叔公見我如此手段,他那付老骨頭可沒有黃銅來得硬,眼看那黃銅都化成了銅水,他不由連連擺手,以示他沒有欺瞞之心。
我隨手把那融得只剩下台座的燭台扔到一邊,便盤膝坐了下來。
「說吧。」
叔公大點其頭,一個勁地說:「俺說,俺說。」
卻半天不見動靜,我皺起眉頭,沉聲說道:「你倒是說還是不說。」
「俺說俺說,只是俺在想從何說起。」叔公苦著臉說:「只是先生,請您務必不能把今晚之事說與第三者知道,否則俺一樣沒好日子過啊。」
「行了,我答應你就是。」我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那俺就說了。」叔公吞了一下口水,壓低了聲音說道:「方纔那女鬼,一定是紅娘無疑,俺認得她那套衣服,即使幾十年過去了,俺一樣認得。」
我一聽來精神了,果然如小夏所說,那女鬼便是紅娘。
「在三十年前,紅娘是俺們排水最俊的女娃,不知有多少人家踏破了她家的門檻,就為了和她提親,但最後,她卻相中俺們村裡一個叫木生的螺夫,木生早年喪妻,獨自帶著一娃桑兒,父子倆相依為命,日子過得清苦,但還不至於熬不下去。」叔公舔了舔嘴唇繼續說道:「也不知道紅娘看上木生哪裡好,她時不時會到木生家燒個飯,逗一下桑兒玩,漸漸的,村裡傳出了閒言閒語,紅娘她家要把她嫁給別家,這娃也是烈性,竟以死相逼,最後,紅娘家逼於無奈,只得把她許給了木生。」
我聽得暗暗稱奇,想那三十年前,別說這鄉下小村,即使是城裡,也依然是封建思想統治著一切,這紅娘倒是一敢愛敢恨的人,竟能頂著村裡的謠言飛語,堅持和那木生走在一起,就不知道這樣一個烈女子,又是如何會成為今天的嗜血女鬼。
叔公說到此處,稍停了一下,像是在緬懷當年的歲月,只聽他長長一歎,感概地說道:「本以為紅娘和木生這一締結良緣,這事也就結了,誰知道他們不成親還好,一成親就壞事了。」
「怎麼說?」我連忙問道,心裡的直覺告訴我,這婚事怕是出了大問題。
「那天成親,木生在村廣場裡擺了好幾桌酒菜,怕是把他所有的積蓄都拿了出來吧,村裡去給他捧場的人也不少,那一天,直喝得木生醉得找不著北,最後還是眾人把他扶回了房子,那一晚本來是春宵片刻值千金的洞房花燭夜,卻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新娘子紅娘大半夜的突然從屋子裡奔出來,一個勁地哭個不停,大家問她什麼事,她卻又不說,最後大伙都覺得不對了,便進屋去看個究竟,那個慘啊,木生和桑兒兩人都死了,都給吊死在了樑上。」叔公說到這裡,聲音便顫抖了起來:「你想這新婚之夜,新郎和孩子便死在了屋裡,那當時屋子裡就紅娘三人,所以,她殺人的嫌疑便極大,村長讓人把她抓了起來,她被抓到祭屋裡,村長和各位頭人當著山娘娘的像前審問她。」
「結果如何?」
叔公搖搖頭:「那紅娘硬是不吭一聲,無論村長如何問,她就是不說,最後,村長無奈,只得向山娘娘請卦,這是俺們村的習慣,當遇到無法解決之事時,便讓神靈來指引,後來卦像出來了,結果讓在場各人大吃一驚,卦像顯示,那紅娘便是殺人的兇手!」
「那不可能!」我斬釘截鐵地說道,事情到這裡已經很明顯了,那紅娘分明是被冤枉的,不然,也不會怨氣不消化成厲鬼了。
「先生說的大概不會錯吧。」叔公轉過臉,不敢和我直視:「但那時候,大家都驚憤莫名,殺夫軾子,這可是重罪,村長當時就判下火燒極刑,紅娘的罪名一被公佈,村民的反應和俺們並無二致,人人對她唾罵加身,可怕的是,那會的她不哭了,也不出聲反抗,只是冷冷地看著俺們,現在想來,那眼神依舊讓人發寒。」
我抓起叔公的衣領沉聲道:「最後你們當真把她燒死了?」
叔公低下頭:「燒死了,全村的人都來放上一把火,那時的紅娘在烈火中,還穿著新娘子的嫁裳,便這麼活活地被火燒死了,她臨死之前,突然朝俺們發出無聲的吼叫,那嘴巴張大到了極致,血肉都裂開了,那時俺們才突然發覺,自始至終,紅娘都沒有為自己辨解一句,甚至這臨死前,也不能發出一絲聲音,那會不會是她被毒啞了,才以致說不出一句話來。但那時,卻已經遲了,紅娘最後那無聲的大吼,讓俺們感覺到強烈的怨恨,俺們知道,恐怕是冤枉了她。」
「你們,你們竟然連官也不報,就私自處刑!」我氣得把叔公扔到地上,原來這就是阿滿口中所說的,全村人所共同犯下的罪,我看著腳下這個委頓的老人,如果不是看在他一付老骨頭的份上,我真想把他狠揍一頓,但還有更多的事情要搞清楚,於是我強壓怒火問道:「那場祭祀又是怎麼回事,和紅娘有關麼?」
叔公點頭:「村長那會也意識到紅娘的怨恨,怕她恨意不消,死後為禍鄉里,所以才有了那場祭祀,那場祭祀不是祭祀任何神靈,而是為紅娘及木生三人超渡的,因此才沒有讓其它村子的人參加,祭祀之後,這數十年來,俺們村一直都平安無事,但現在,她回來了,她果然還是回來了。」
「換作是我,我也會回來。」我恨恨說道。
「先生,俺把知道的都告訴你了,求你救救俺啊。」叔公流下兩行濁淚,也不知是害怕還是後悔,他抱緊了我的腳,讓我不由心中一陣厭惡。
「讓她殺了你們也是活該。」我抖開叔公:「只是陰陽終歸有別,我自然會想方法平息她的怨氣,現在,你再與我說說,你們把他們三人的屍首埋於何處。」
叔公臉上出現奇怪的表情:「這個屍首埋於何處,俺們也是不知道啊,本來祭祀之後,俺們就要給他們大葬,但第二天,卻發現他們的屍首不見了,大家都覺得邪乎,但一想到紅娘臨死前的慘況,俺們都不敢去找回那屍道,就權當看不見。」
「那紅娘她家人呢,也不追究?」我皺著眉頭問道,若不知道紅娘埋屍於何處,這要超渡她談何容易。
叔公搖了搖頭說道:「紅娘家人在她被燒死後便舉家離開了排水,連為她舉行的祭祀也沒參加,因此並不知道紅娘屍首失蹤的事情。」
「哼哼,你們幹的,可真是好事啊!」我冷冷說道:「紅娘之事我自會處理,今晚這事你也不能隨便聲張出去,否則,你自己看著辦吧。」
我拉開大門,夜風吹至,我大大的吸了一口氣,似乎風中,也帶著一絲火灰的味道,讓我心中頗不舒服。
隨手畫了一個隱身符,我融入了夜色之中,也不再去看那屋子中垂首頓足的老人,我只想快快離開此處,似乎站得久了,連這清涼的夜風裡,也瀰漫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