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宏在黃昏時分返回營地,丁宣大喜來迎。
崔宏見林內的營地表面一片平靜,暗裡卻衛戍森嚴,崗哨林立,欣然道:「一切無恙!」
丁宣道:「托大人鴻福,敵人並沒有在我們監視的範圍內現蹤。」
對崔宏的膽識才智,他是心中佩服的,更明白今回拓跋珪讓自己當崔宏的副手,是看在燕飛的分上,隱含栽培之意。所以就任後,-直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惟恐有失。
丁宣雖為漢人,但卻是在胡族統治下的北方成長,對南方的晉室政權,只有惡感而沒有好感,可是要在北方出人頭地,必須依附胡族政權,丁宣遂看中新興有為的拓跋族。
丁宣又道:「族主方面傳來消息,他已盡起全軍,到日出原的月丘佈陣,逼慕容垂作正面交鋒。」
崔宏點頭道:「明白了。」
在離開平城前,他和拓跋珪釐定了全盤的作戰大計,俾能互相配合,爭取最豐碩的戰爭成果。
崔宏與丁宣步行至營地林區東南面邊緣處,遙望落日下三十里許處北丘的方向,道:「入黑後我們立即起程,秘密行軍,至北丘北面五里許處埋伏,小休兩個時辰,天明前再潛近北丘,只要見到煙花訊號,立即發動攻擊。」
丁宣點頭應是。
崔宏微笑道:「今次慕容隆肯定中計,就要看我們能否把他精銳的龍城兵團徹底擊垮,此戰我們必須大勝,若只是小勝,與打敗仗並沒有絲毫分別,明白嗎?」
丁宣道:「明白了!」
建康。石頭城。
劉裕在內堂與江文清吃晚飯,比起昨晚,他心情舒暢多了。自從知悉江文清懷了他的孩子後,他自然而然的把心中的愛,轉移到江文清的身上去,解開了心中的死結,對江文清呵護備至。
在燭光映照下,江文清人比花嬌,令他心中愛惜之意,有添無減。
江文清看著劉裕不停地把菜餚夾到她的碗內,致堆積如小山,笑道:「文清怎吃得了這麼多?」
劉裕微笑道:「為了我們的將來,文清必須多吃點,孩子方會肥肥白白,甫出世立成壯丁。」
江文清不勝羞喜的白他一眼,道:「真誇大!大人今晚的心情很好哩!」
劉裕點頭道:「我今天的心情的確很好,因為我對如何治理國家,開始有點頭緒,全賴穆之為我籌謀運策。坦白說,我一向對窮酸儒生沒有多大好感,但穆之卻令我這個看法徹底改變過來。很奇怪,他比我這個短視的粗人更講實效,不會空談甚先王之道、仁義道德,甚對我的脾性。」
江文清道:「穆之確是個很特別的人,裕郎須好好待他。」
此時手下來報,蒯恩到了石頭城,正在外堂等候。
劉裕喜出望外,心忖又會來得這麼快的,他原本以為沒有十天八天時間,蒯恩仍沒法應召而回。
江文清欣然道:「小恩竟回來了,大人還不立即去見他。」
劉裕連忙起身,移過去親了江文清的臉蛋,又摸摸她微隆的小腹,這才到外堂去。
蒯恩見他進來,從地席跳起來,神情激動,下跪道:「蒯恩向統領大人請安問好。」
劉裕搶前把他扶起來,抓著他雙臂,道:「小恩你做得很好!不!是非常的好!立下大功。」
蒯恩一臉風塵僕僕的模樣,顫抖著聲音,顯示他仍處於激動的情緒裡,道:「全賴統領大人的訓誨和提攜,小恩怎敢居功。」
劉裕偕他到一角坐下,說出心中的疑惑道:「你怎會來得這麼快呢?」
蒯恩道:「大人急訊傳來,屬下剛好在無錫接收陰奇將軍的糧資,立即快馬趕來。屬下已依大人指示,把軍符和任命文書交予陰將軍,並向他詳細交待會稽等地的情況。」
若要在現時軍中找出他最信任的人,蒯恩和陰奇肯定居於榜首,比魏泳之、何無忌、彭中等更得他信任。
劉裕道:「亂區現今情況如何?」
蒯恩道:「天師軍已煙消雲散。屬下依穆之先生的指示,一方面宣稱孫恩已葬身怒海,同時把徐道覆和張永的首級,掛在會稽城東門外示眾三天;另一方面則依穆之先生的吩咐,推行安民之策,豁免當地民眾田稅半年,修補各地城池,又趁機把參與叛亂的各地豪強的土地收歸國有,再公平分發與當地農戶,這場由孫恩惹起的大禍,該已告一段落。」
劉裕暗叫慚愧,劉穆之曾向他提及這些收拾天師軍遺下的爛攤子的方法,可是自己的心神全放在如何殺死桓玄一事上,當時並沒有放在心上,到此時蒯恩提起,方記起來。
幸好有劉穆之這個能總攬全局,鉅細無遺的智者為他效力,否則自己定會弄個一塌糊塗,亂上加亂。
同時又想到劉穆之屢次強調,自己必須以強而有力的手腕統治南方,天師軍之亂的善後工作,正為劉穆之說的話作出最佳的說明。因為會稽諸城所有反對的勢力,均被他連根拔起了,所以推行利民之策全無阻力,水到渠成,取得驕人的成果。
他同時生出戒懼之心,試想如果自己是只求私利的獨裁者,不論目下如何剝削壓逼蟻民,一時間老百姓們亦只有屈從的份兒,而沒有反抗之力。當然!到民不聊生,民眾感到縱死而無大害,自然是動亂叢生。可是若推行的是安民利民之策,人民只會感激而不會造反,效果是截然不同。
他劉裕定要時常警惕自己,絕不可作傷民之舉,民眾的福祉,就在他一念之間,他怎可不誠惶誠恐,事事三思而後行,謹慎律己。
劉穆之最高明之處,是藉著平定天師軍之亂把土地作重新的分配,平息了天師軍禍起的源頭。這種切合形勢,因勢施政的手法,是他須好好學習的。
蒯恩又道:「不知大人急召屬下回來,有什麼用得著屬下的地方呢?只要大人吩咐下來,屬下願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劉裕想起當日侯亮生自盡身亡,蒯恩到建康來報訊,傍惶無依的情形,比對起蒯恩成為北府兵中舉足輕重的猛將,聯想起自己回到建康,走投無路,不得不和司馬道子妥協的處境,一時百感交集。
道:「沒有這般嚴重,我召你回來,是要你代我坐鎮建康,好讓我能抽身去對付桓玄。」
蒯恩吃了一驚,道:「如此大任,屬下恐難擔當。」
劉裕笑道:「坦白說,對政治我是外行,恐怕比你更沒頭緒。幸好政治方面有穆之負責,你只要牢牢掌握兵權,守穩石頭城,誰敢造反,就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殲滅,但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現今建康仍處於軍管之下,你只要約束手下,理好建康的治安便成。」
又道:一待會我們找穆之先生來商量,趁機授予你一個名實相符的職位,讓你更容易管治建康。「
蒯恩仍是惴惴不安,道:「可是建康的高門……」
劉裕截斷他微笑道:「有我劉裕作你的後盾,小恩有什麼好害怕的?建康高門中我們者比比皆是,若有人敢來搗亂,我們便要他們吃不完兜著走,兵權在誰的手上,便由誰來主事。再配合穆之先生圓熟的政治手段,小恩你肯定不會出問題。」
蒯恩這才稍為放心,連忙謝恩。
劉裕沉吟道:「我會讓小恩見幾個人,讓他們清楚我的心意,至於我們軍內,我卻絲毫不擔心,因為人人清楚你立下的功勞。」
蒯恩欲言又止。
劉裕訝道:「小恩還有什麼話要說呢?」
蒯恩兩眼微紅,道:「屬下希望能為侯先生雪恨。」
劉裕苦笑道:「我正要賴你為我穩著建康,你怎可隨我去討伐桓玄?」
蒯恩道:「屬下怎敢違背大人的命令?屬下只希望曉得害死侯先生的妖女是誰。」
劉裕這才曉得誤會了他的意思,又大感頭痛,難道告訴他當日他和屠奉三口中的妖女是任青媞?
只好道:「那時我們所知不詳,故而有此猜測,懷疑是有人洩露消息,豈知純屬誤會。說到底罪魁禍首仍是桓玄,為了大局著想,我們不該再追究其它人。」
事實上他自己亦不滿意自己這番搪塞的說辭,但有什麼辦法呢?一時間他的確無法編出更有說服力的故事。
蒯恩現出半信半疑的神色。
劉裕拍拍他肩頭,道:「我是為小恩你著想,此事牽涉到江湖一個神秘的門派,但他們的頭子已與燕飛達成協議,在關鍵時刻脫離桓玄,導致桓玄逃離建康。好好的幹,只要能令南方的民眾安居樂業,衣食豐足,小恩便報答了侯先生的恩情。」
蒯恩終露出信任的神色,道:「一切遵從大人的指示。」
劉裕暗歎一口氣。
想起以前闖蕩江湖時,大家肝膽相照的日子,此刻份外有感觸。
自和任青媞扯上關係後,自己便為她左瞞右瞞,直到此刻,他劉裕成為建康的當權者,仍要為她向蒯恩說謊,把責任推到魔門處去。幸好蒯恩沒有尋根究柢,否則他將被逼滿口謊言。
希望真相永不會被揭破,否則真不知如何向眼前的心腹大將交代。
高彥直闖尹清雅閨房,嚷道:「好消息!好消息!今回功成利達哩!」
正伺候尹清雅的婢女早對他類似的行為見怪不怪,不待尹清雅吩咐,連忙施禮告退。
尹清雅皺眉道:「你這小子又發瘋了。」
高彥神氣的在另一邊坐下,道:「好消息一,是毛修之那傢伙攻下白帝城,兵脅江陵,令奸賊桓玄嚇得屁滾尿流,弄髒了褲檔。哈!形容得多麼傳神。」
尹清雅「噗哧」笑起來,橫他一眼罵道:「狗嘴長不出象牙來,信你的肯定是傻瓜!唉!不過我小白雁肯定不比傻瓜好多少,否則怎會給你這小子纏上。」
高彥嬉皮笑臉的道:「什麼都好。聽著哩!好消息二,是我們的統領大人已委任我們的賭仙出任兩湖的頭號官兒,同時把兩湖幫收編為北府兵,且由老程決定如何論功行賞,若有幫中兄弟不想當官或當兵,悉隨其意。哈!這該算是皇恩浩蕩了。」
尹清雅毫不在意,只是狠狠盯他一眼,道:「誰想去當官都可以,這叫人各有志,但我卻不准你沾上半點兒官職,清楚嗎?」
高彥失聲道:「我有那愚蠢嗎?八人大轎來抬我,也抬不動我去當官,我追求的是袋中永遠有花不盡的銀兩,天天和雅兒……」
尹清雅捂著耳朵,羞紅粉臉嚷道:「我不聽!我不聽!再說我會揍你。」
高彥故作驚訝道:「你道我想說什麼呢?我又不是說夜夜,而是天天,大白天可以幹什麼呢?不外是遊山玩水吧!雅兒是否想到特別有趣的玩意兒呢?」
尹清雅放下雙手,沒好氣的道:「不和你胡扯,還有什麼事,快報上來,本姑娘還有很多急事待辦。」
高彥道:「什麼急事也及不上我即將說出的事,雅兒是否有興趣坐上奇兵號,來個御駕親征,打得桓玄的走狗們落花流水,一敗塗地。」
尹清雅立即雙目放光,道:「你在說什麼哩!」
高彥道:「老魏剛從桑落州趕來,說據守湓口的莉州軍正蠢蠢欲動,故請我們出動水師,與他們在大江上夾擊荊州軍。唉!還以為雅兒會有興趣,怎知雅兒正忙得不可開交,無暇分身。」
尹清雅恨得牙癢癢的道:「死小子!竟敢耍我。」
又笑臉如花的道:「為什麼你們這些可惡的傢伙,會忽然變成大好人呢?竟肯讓人家參戰?」
高彥道:「別人不清楚你的心意,但怎瞞得過我這個作夫君的,全賴我力排眾議,說有雅兒坐鎮奇兵號,下面的兒郎們士氣肯定陡升百倍,人人奮不顧身,打起水戰來格外精神,所以什麼人缺席都無關緊要,惟獨雅兒是不可缺席的。此戰牽涉到整個戰爭的成敗,絕對不容有失,打贏了便可直搗桓賊的老家。」
尹清雅無暇計較他自稱夫君,歡喜的道:「算你哩!」
高彥說得興起,道:「老魏還帶來消息,此戰若勝,我們的統領大人會御駕親征,到前線來指揮大局,桓玄今次肯定卵蛋不保,雅兒將可報卻血海深仇。」
尹清雅沒好氣道:「什麼皇恩浩蕩,什麼御駕親征,劉裕那傢伙當上皇帝了嗎?你最愛誇大,最愛胡言亂語。」
又問道:「你說的老魏是誰?」
高彥吹噓道:「當然是名震天下,老劉座下的七虎將之一的魏泳之……」
尹清雅打斷他道:「其它六虎將又是何方神聖?」
高彥尷尬的道:「這個就不太清楚。」
尹清雅兩眼上翻,道:「又是胡謅!」
接著認真的道:「但今次我定要參戰,否則船隊休想起航。」
高彥忙保證道:「這個當然不是胡謅的,我雖然膽大包天,但只限於色膽,其它方面的膽子就小得可憐。」
尹清雅道:「我們何時出發?」
高彥道:「我們立即起航,我正是來恭請雅兒移駕到奇兵號去。」
尹清雅跳將起來,大嗔道:「那還磨蹭在這裡幹什麼,他們不等我們就糟糕哩!」
高彥好整以暇的道:「雅兒不用心急,我和你是最後登船的人,好接受兒郎們的歡呼喝采,以振奮士氣,這是老程和老手兩老想出來的餿主意,與為夫無關。」
尹清雅劈手執著他的襟口,嗔道:「你說什麼?」
高彥一臉無辜的神色,舉手道:「為夫說過什麼呢?一時記不起了!」
尹清雅運勁把他從椅內提起來,玉手一揮,高彥立即步履不穩的給送出門外去。
尹清雅追在他後方,大發雌威的道:「快給我引路,否則要你的小命。」
高彥放腳便走,高嚷道:「謀殺親夫哩!謀殺親夫哩!」
尹清雅忍俊不住的笑著追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