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飛感到自己似從肉體的羈絆掙脫出來,回歸到心靈的靜土。儘管外面的世界充實著狂暴的風雨,但只由他的軀殼去承擔和感受。紀千千的愛,就像一片熊熊的烈火般,燃燒著他的魂魄,那是男女間可能達到的最熾烈的關懷和愛戀,是能彼此分享的愛焰情火。
於肉體而言,他們仍是不同的個體,但精神上再無分彼我,他們的愛是那麼深沉,那般的開放、深廣和遙闊。縱然他想告訴其他人,此刻他是多麼幸福、滿足和開心,但任何說話都難以形容其萬一。
他清楚掌握到紀千千有著同樣的感受,不再有絲毫懷疑,正因這心心相印、獨特的愛戀方式,他們的生命、夢想、感情和思憶,盡顯完美的一切。
紀千千在她的心靈內遙呼道:「燕郎啊!我又回復過來了,這不是挺奇妙嗎?只是短短兩晚的功夫!你現在是否在健康呢?那處是不是正刮著大風雨?」
燕飛在心靈中應道:「千千須謹記,心靈的動能會像潮水般起伏,目下千千正處於波頂,故能迅速回復過來,但別忘記也有低潮的時刻,千萬勿要因此而沮喪失落。」
紀千千道:「只要有燕郎的愛,千千會堅強起來。你究竟在哪裡呢?為何我感到燕郎似是不願答我,人家真的感到雨水打在你身上的感覺,這裡又下雪哩!」
燕飛歎息道:「我不是不想告訴你,而是在想著該如何告訴你。我現在身處風雨交加的太湖,操著小伐子,朝洞庭西山方向前行,去赴孫恩的生死決戰,他正在縹渺峰等待我。」
紀千千在他的心靈內回應道:「那便要祝燕郎旗開得勝,我的燕郎是絕不會輸給孫恩的,對嗎?」
燕飛欣然應道:「我是不會輸的。趁這個機會,我要告訴千千有關我們未來幸福的一個計劃,讓千千完全徹底地明白我。」
紀千千興趣盎然地道:「千千在聽著哩!」
燕飛心中湧起萬縷柔情,毫無保留的把有關仙門的一切,以最直接簡潔的語言,透過心靈向千里之外的紀千千傳達。
尹清雅朝上瞧去,咋舌道:「你不是要我攀過這座山吧!人家再沒有力氣了。過了這座山還有另一座山,這就是你所謂的山中快捷方式嗎?你首席風媒的稱號肯定是騙回來的!」
此刻的她完全迷失了方向,四周黑漆漆的,她唯一可做的事只是跟著高彥不住往上爬,到高彥在半山一塊突出的懸石處停下來,她才喘過氣來。
高彥喘息著道:「我的快捷方式是根本不用走路的,保證雅兒你大呼過癮。嘿!雅兒這麼寸步不離地跟著我,有沒有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美妙感覺?」
狂風怒號,雪花飛舞,愈往上攀,愈感受到風雪的天威。
尹清雅沒好氣地道:「你這死小子在這時候也不忘調侃人家,你再不拿出本領來,我會要你好看。」
高彥忽然露出警覺神色,嚇得尹清雅芳心遽顫,道:「不要唬人家,人家的膽子小嘛!開玩笑也該拿別的事說。」
高彥雙目精芒閃閃,令人感到他夜視功夫有異於一般的高手,是那種在這方面特別有天賦異稟的人。此時他正掃視北面的一座山。
尹清雅循他投視的方向望去,這山離他們至少有三十多丈的距離,在飄舞的雪花裡黑壓壓的,不見有任何異樣的情況。忙湊到高彥耳旁,低聲道:「有甚麼不妥?」
高彥探手摟著她香肩,道:「對面有敵人。」
話猶未已,長笑聲在對山響起,最令他們害怕的向雨田在一塊大石現身,道:「高彥,你果然不愧邊荒集風媒中的頭號人物,竟有本領闖到此處來,不過你們的好運道完蛋哩!高彥你識相的就自了殘生,如此我可以任由你的小情人離開。」
高彥尚未答話,「小白雁」尹清雅已「呸」的一聲不屑地道:「別人怕你向雨田,我們可不怕你。你要趕上我們,還要下山上山,虛言恫嚇有屁用!你夠本領便跳過來殺我們,不要只懂吹牛皮。」
向雨田笑道:「跳過去!哈!這倒是個好提議,且給你說破我的心事。」
尹清雅嘲笑道:「想跳過來嗎?先長出一雙翅膀給我們看吧!你當自己是甚麼東西,頂多只是慕容垂的走狗。」
高彥卻是神色凝重,上下打量向雨田。
向雨田和尹清雅的對話在兩山間激盪迴響,打破了深山窮谷的平和安寧。
向雨田歎道:「我現在確可算是慕容垂的走狗,但有甚麼辦法呢?幸好只是暫時的。唉!我要過來哩!如有選擇,我哪來殺人的興致。」
尹清雅還要說話,卻被高彥拉起她的手,喝道:「不對!我們快走!」
向雨田取出曾助他在邊荒集橫越遙闊的高空、擊中空馬車的鐵球,笑道:「走得了嗎?」
高彥已領先奔行,看勢子是要繞到山的另一邊去。尹清雅仍弄不清楚是甚麼一回事,但對高彥在這方面她是絕對信任的,只好隨他亡命開溜。
鐵球在空中旋轉的「霍霍」聲,在山風怒吼裡仍清晰的傳來,每一轉都敲擊著兩人驚悸的心神,隨著鏈子鐵球愈轉愈急,嘯聲愈轉尖銳,更添情況的緊急意味。
向雨田一聲長嘯,騰身而起,朝他們剛才立處投過去,那也是最佳的落點,雖然兩人已遠離數十丈,但憑向雨田的身手,追上兩人只是遲早的事。
高彥大叫道:「雅兒跳上來!」
尹清雅這時才知不妙,向雨田確有鬼神莫測之機,竟能借鐵球之力橫渡三十多丈的空間,兼且她曾擋過他脫手射出的榴木棍,曉得他的斤兩,哪還有選擇,腳尖用勁,電射而上,觸地處原來是另一方大石。
山風呼呼,下面是百丈深淵,前方再不見其它高峰,只有綿延起伏較低矮的山陵。
高彥正做著她不明瞭的古怪動作,似在解開他的百寶袍。
尹清雅聽到向雨田躍下的聲音,更不明白高彥此時還何來這等閒情。
高彥喝道:「從前面抱著我的腰,怕便閉上眼睛。」
尹清雅完全不明白高彥在說甚麼,卻顯示了她對高彥的信任,不顧一切地撲前緊抱高彥的腰。
向雨田衣袂飄動的聲音由遠而近,速度驚人。
高彥大嚷道:「我們情願跳崖死,也不會落在你這傢伙手中。」
接著低聲道:「只是騙他的。」
這才躍往石頭外,往下跳去。
尹清雅駭然驚呼,耳際風生,貼在高彥懷裡急速下墮十多丈,竟發覺跌勢減緩,原來高彥四肢撐開,不知如何便把百寶袍展開如帳蓬,吃著風的往下落去,一時間惱際一片空白。
尹清雅生出絕處逢生的感覺,忽然高彥一個轉身,變成她在上高彥在下,接著「蓬」的一聲重重掉在厚厚的積雪上。
高彥痛哼一聲,眼耳口鼻全滲出血絲。
尹清雅全然無損的從高彥身上滾往一旁,連忙爬到全身埋入雪堆裡的高彥處,悲叫道:「高彥你沒事吧?快答雅兒呵!」
高彥哼哼唧唧的,好一會才艱難地道:「我沒事,快拉我出來。向傢伙不是這麼容易騙的,等他下來不見我們的屍首,肯定會懷疑。」
尹清雅大喜,忙扶他坐起來。
高彥搭著尹清雅的肩膀作支撐,站了起來,然後訝道:「雅兒為何哭哩?」
尹清雅嗔道:「我沒有哭!」
高彥吐出一口鮮血,竟笑起來道:「這道臨時的快捷方式不錯吧!」
尹清雅道:「看你這樣子,還有心情說笑?我的高爺呵!現在該往哪個方向逃呢?」
高彥指著東北方道:「在此兩山之間有一道溪流,保證可甩掉向雨田。」
尹清雅扶著他,一步高一步低依他的指示離開。
暴風雨平息下來,變成漫天的雨絲,天邊一角不時閃起電光,顯示風暴仍在耀武揚威,只是轉移了地點。
燕飛仍在回味著剛才與紀千千的約會,他和紀千千的熱戀,以遠超他曾擁有過的一切。是他從未夢想過的福份,是自他離開萬俟明瑤後,於無數孤獨的夜晚一直期待、但又以為永遠不會發生的事。
那種刻骨銘心、毫無保留的感覺,更因仙門的啟示而無限的強化,把他們的愛戀提升往另一層次,超越俗世間的男女之情。
他們究竟是向老天爺挑戰生死的界線?還是老天爺在開他們玩笑?他並不清楚,只曉得朝著目標邁進,因為不論如何,他絕不容紀千千老死在他懷抱裡。
聽到燕飛描述有關「天、地、心」三佩的異事,有關仙門開啟的情況,紀千千從難以接受、震驚到變為好奇,分享著他因仙門的出現,而對人世看法天翻地覆般的變化。
他向她提及安玉晴,說明與安玉晴微妙的關係。果如燕飛所料,紀千千在那瞬間已掌握了他和安玉晴之間的事。在他和紀千千不受距離阻隔的心靈交流裡,雖然沒法探索深沉的思想,但卻能共享所有感覺和情緒,這令他們互相間的瞭解水乳交融,遠超任何語言的描述力,人與人之間慣常的隱瞞和虛假,根本沒有容身之所。
要說他和安玉晴間沒有絲毫觸及男女之情,只是自欺欺人。安玉晴對他的吸引力及他對安玉晴的好感,總在相處時不知不覺的浮現,可是他們的交往早昇華到另一層次,而紀千千正因感受到這方面的情況,明白了他和安玉晴之間的關係。
他沒有向紀千千提及萬俟明瑤,因為他有種特殊的想法,萬俟明瑤只屬他的過去,似像另一空間和時間裡發生的事,他不想讓萬俟明瑤闖進他和紀千千純靜無瑕的天地裡,就像他從不去深思紀千千和徐道覆的往事。
毛毛細雨灑往燕飛身上。
忽然間,他又從深沉的思慮回到現實的世界,操控著小筏子,朝茫茫的水域不住深進。
就在此刻,他發覺內傷早不翼而飛。
解決了孫恩後,他會趕返邊荒集,進行另一場的生死鬥爭。
高彥和尹清雅同時滾倒積雪上,急促地喘氣,疲頓不堪。
他們終於離開山區,抵達縱橫山脈和穎水間的雪原平野。
尹清雅關心的喘著氣道:「你好點沒有?」
高彥急促地喘息道:「我很好!從未試過這般的好,雅兒放心,我高彥身具天下最神奇的真氣,毒也毒不死,何況只是重重摔了他奶奶的一記。」
今回尹清雅倒沒說他吹牛皮,好奇的問道:「你以前是否每次都是這樣從半山跳下來的?真的未試過受傷嗎?」
高彥苦笑道:「我是第一次這麼的跳下來。」
尹清雅失聲道:「甚麼?」
高彥歎道:「哪有快捷方式是要拿命去搏的?剛才是別無選擇,只好跳下來。事實上,下面是厚軟的積雪,還是鋒利的峻巖山石,我根本不知道,只曉得不這樣做肯定不能活命。」
尹清雅呆看著他,好一會才道:「但你的百寶袍確有減緩跌勢的神妙功能。」
高彥解釋道:「我當初設計這兩件百寶袍時,確有這個從高處躍下來的構想,可是每次想作試驗時,都因臨場心怯取消了。哈!總算成功了一次。」
尹清雅皺眉道:「那你原本的快捷方式呢?」
高彥道:「原本的快捷方式,是繞到山的東麓,以預備好的長山籐,滑往山下去。不過肯定在抵達快捷方式前,會被那姓向的壞傢伙趕上,又或被他發現快捷方式,仍是難逃他的毒手。」
接著望往後方,道:「不知是否已撇掉這個可惡的傢伙呢?」
尹清雅默然無語。
高彥仍在往後張望,到轉過頭來,發覺尹清雅神情古怪,問道:「雅兒在想甚麼?」
尹清雅輕輕道:「沒甚麼,現在該怎辦好呢?」
高彥沉吟道:「現在離天明尚有兩個時辰,如果順利無阻,憑我們能在雪地飛翔的神靴,該可在天亮前趕抵觀察站。」
尹清雅道:「遇上敵人如何應付?我們已暴露了行藏,敵人會大舉出動來搜索我們,愈接近北穎口便愈危險。」
高彥欣然道:「打當然打不過,但要溜我們可是綽有餘裕。他奶奶的,照我看,敵人的兵力將不過五千人,否則我們現在便可看到敵蹤。別的不行,但觀敵我肯定是一等一的人材,只從敵人力量的分佈,便可以大概推測出敵人的實力。」
接著探手到尹清雅百寶袍其中一個口袋去,為她掏出一隻飛靴。
尹清雅嬌軀輕顫,抗議道:「我懂得拿飛靴,不用你幫忙,給你探手進袍袋內,感覺挺古怪的。噢!我自己會穿哩!」
高彥笑著掏出飛靴,坐起來穿往腳上去,道:「雅兒可以放心,沒有人比我更清楚由這裡到觀察台的地勢,加上我們來如風去如電,保證敵人摸不著我們的影兒。」
雪愈下愈密了,視野更趨模糊不清。
高彥道:「看!老天爺正在大力幫我們的忙,任老向如何擅長追蹤覓跡之術,也要一籌莫展。」
尹清雅剛穿好飛靴,朝他望來,在雪花飄飄的暗夜裡,她一雙眸神仍像寶石般閃閃發亮,活像雪夜的美麗小精靈。
高彥一時看呆了眼。
尹清雅嗔道:「有甚麼好看的?時間無多,我們要趕路哩!」
高彥牛頭不對馬嘴的讚歎道:「雅兒真美!」
尹清雅垂下螓首,輕輕道:「你是個好人哩!」
高彥遽震道:「雅兒在說甚麼呢?」
尹清雅跳將起來,拂掉沾在百寶袍上的雪花,嬌呼道:「甚麼都沒有說,也不准你想歪了心,快起來!你是邊荒游的指揮嘛!當然由你來做團領。」
高彥興奮的跳起來,道:「雅兒剛才不是說我是你的好夫婿嗎?」
尹清雅大嗔道:「人家何時說過你是好夫婿?只是說你是個好人,你怎麼聽的?」
高彥大樂道:「終於由雅兒口中再聽到稱讚我是好人的動聽話兒,哈!通常愛上了對方,又害羞時,才含蓄地贊對方是好人!我高彥如果還不明白,怎配作雅兒好夫婿。」
尹清雅方知中了他奸計,正要發作,驀地後方遠處上空爆開一朵綠色的光花。
高彥一震道:「向小子追來哩!我們快溜。」
一個縱躍,觸地時滑翔而去,尹清雅哪還有心情和他計較,忙追在他身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