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彥和姚猛返回邊荒集後,立即到北騎聯找慕容戰,報告在鎮荒崗遇襲的經過。此為鐘樓議會的決定。任何事均須首先通知主帥,由他統籌處理。
慕容戰並不閒著,正在北騎聯位於西門總壇內的大堂與呼雷方、江文清、王鎮惡和劉穆之議事。聞報後人人心情變得沉重起來,想不到今天才收到秘族投向慕容垂的消息,入夜便有秘族戰士現身邊荒。
呼雷方皺眉道:「秘人這樣做有甚麼作用呢?如果讓他得手,殺了高彥,只會惹來我們的反擊。」
慕容戰向王鎮惡道:「鎮惡是現時在邊荒集,除朔千黛之外對秘族最熟悉的人,你對此有甚麼意見?」
王鎮惡沉吟道:「秘人是看準我們的弱點,要破壞我們的優勢,令我們剛開始振興的經濟崩潰。」
江文清冷哼道:「有這麼容易嗎?」
姚猛問道:「偷襲我們的人會否是萬俟明瑤?」
由於王猛曾與秘族作戰,又曾生擒秘族之主,帶返長安囚禁,眾人相信作為王猛之孫的王鎮惡,對秘族的情況和作風,一定有所瞭解。
王鎮惡道:「這個可能性很低,萬俟明瑤是秘族近百多年來最傑出的領袖,如果真是她出手,恐怕高公子已給人抬著回來。」
慕容戰訝道:「萬俟明瑤真的這麼厲害?」
王鎮惡道:「萬俟弩拿當年被囚禁在長安宮的天牢,由氐族高手看管,可是萬俟明瑤仍能憑慕容垂提供的情報,入宮把被廢去武功的萬俟弩拿救出,於此便可見她不論才智武功,均如何了得。」
高彥道:「可是今晚出手偷襲我們的那個傢伙功夫相當不錯呢。連姚猛也給他一劍震退,全賴我扶著他。哈!」
姚猛沒好氣瞪他一眼。
王鎮惡道:「這是秘族之能成為最可怕刺客的武功心法,能藉著獨門的運功秘法,把功力在剎那間提升至極限,再在短時間內把全身功力發揮出來,卻不能持久,故數擊不中後,必須立即遁逃,待功力復元。」
姚猛點頭道:「對!刺客來得快,走得亦非常突然,正是王兄說的情況。唉!這秘族小子令我想起花妖的身法。」
王鎮惡道:「姚兄說出了一個我們長久以來的懷疑,就是花妖極可能是來自秘族的高手,花妖武技強橫不在話下,但最厲害的還是他的遁術,使他能屢次陷入包圍網裹仍能成功突圍。」
呼雷方倒抽一口涼氣道:「我的娘!如果秘族的戰士人人像花妖般厲害,這場仗如何能打?」
王鎮惡從容笑道:「如果花妖確是秘人,那他肯定是秘族出類拔萃的高手,像他那般了得的秘人不會有很多個,各位可以放心。」
江文清道:「我們該如何應付他們呢?」
劉穆之淡淡道:「首先我們要弄清楚敵人的意向,他們究竟有甚麼意圖呢?為何要對高少出手?」
慕容戰道:「該是秘人要對我們施下馬威吧!」
劉穆之道:「既然只為施下馬威,隨便殺幾個人便成,但他今晚的刺殺行動,卻似只針對高少一人。」
呼雷方道:「難道他是從邊荒集一直跟躡高彥,到鎮荒崗才下手嗎?」
此時拓跋儀來了,一臉喜色,訝道:「怎麼都到齊了?」
慕容戰欣然道:「拓跋當家請坐,我們遇上頭痛的事哩!」
拓跋儀在他身旁的椅子坐下,道:「先報上一個好消息,我接到北方來的好消息,我們族主決定遣人把五車黃金押送來邊荒集,著我們在途上接應。」
眾人聽得發起呆來,不知該高興還是驚惶。
拓跋儀訝道:「這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嗎?我們現在最欠缺的是營運的資金。」
劉穆之道:「我想先問個題外話,要建立這麼一個可把消息傳達至千里之外的飛鴿傳書系統,需要多少時日?」
拓跋儀雖對他的問題摸不著頭腦,仍按下疑惑,答道:「花了我們大約兩年的時間。」
劉穆之向眾人道:「這便是答案,秘人是沒有可能在短時間內,建立一個完善的通信系統。到了邊荒後,他們的探子想把消息送返泅水以北的地方,必須靠人來傳遞,不但曠費時日,亦使秘族難以發揮他們的作用。要扭轉這種劣勢,他們可以在兩方面下工夫,首先是要摸清楚邊荒的情況,設法建立一個迅速有效的傳遞情報系統;另一方面,則要破壞降低我們傳達情報的能力。高少是邊荒集最出色的風媒,更是負責探聽敵情的頭子,除掉他,將會大大削弱我們知敵的能力,此消彼長下,敵人便可減少和我們在收集情報上的差距。」
拓跋儀一呆道:「高少被秘人刺殺嗎?」
高彥苦著臉孔道:「我究竟走甚麼運呢?總是別人刺殺的目標,以後還用安心睡覺嗎?」
江文清先向拓跋儀解釋了情況,然後道:「劉先生確是思慮縝密,從對方對高小子的刺殺行動,推斷出敵人的方略。不過保護高小子容易,要保護整個邊荒集和往來的商旅卻是難比登天。真怕明天起來,便有消息傳來,某隊商旅在來邊荒的途上全體遇害,又或有邊荒游的團友在集內被殺,我們邊荒集便要糟糕哩!」
拓跋儀歎道:「難怪你們聽到有人送金子來,仍是愁眉苦臉了。唉!我現在也擔心被秘人收到關於運金子的風聲。」
劉穆之輕鬆的道:「兵來將擋,當今之世,沒有我們荒人應付不來的敵人;也沒有我們荒人解決不來的事。因為邊荒集乃天下精英集中的地方,要甚麼人才有甚麼人才。各位請容我說出己見。」
眾人對他超凡的才智已是心悅誠服,連忙問教。
劉穆之道:「萬變不離其宗,說到底仍是」知己知彼「四字。慕容寶今次遠征盛樂,全軍覆沒,對燕國的實力是嚴重的打擊,更使大燕陷入立國以來最大的危機裹。可以這麼說,燕人能保著都城中山一帶的城池已相當有本事,遑論收復平城和雁門。」
眾人知道這只是開場白,都沒有插話,聽他繼續說下去。
劉穆之稍停片刻,觀察各人的反應,油然接下去道:「唯一能反擊拓跋族的軍力,正掌握在慕容垂手上,可是因剛破慕容永,大局雖定,但要盡殲慕容永的殘餘力量,還須一段時間,如果慕容垂驟然抽空兵力反攻雁門和平城,被其它霸主乘虛而入,千辛萬苦得來的戰果便要拱手讓人,實非智者所為。而慕容垂最大的顧慮,是重蹈兒子的覆轍,勞師遠征,卻摸不著拓跋軍的影子,所以才有求秘族報恩助拳之舉。」
拓跋儀讚道:「先生分析得非常透徹,有如目睹。」
江文清道:「照先生的說法,恐怕沒有一年半載,慕容垂仍難對我們邊荒集用兵。」
劉穆之道:「應該是這麼說:就是不到慕容垂完全掌握真確局勢的一天,慕容垂一天也不敢輕舉妄動。」
高彥立即雙目放光,道:「那是否若我們能不讓秘人探知我們的虛實,慕容垂便不會來攻打我們?」
呼雷方苦笑道:「這又談何容易?」
王鎮惡道:「劉先生指的是全局的情況,那包括北方的形勢、拓跋族的戰略佈置,只要慕容垂看準一個機會,便會以奇兵突襲,一戰功成。這正是他看中秘族的原因,因為秘族擁有天下無雙的探子和最可怕的刺客。」
慕容戰沉聲道:「邊荒集是一個沒有關防和完全對外開放的城集,對秘人更是防不勝防,這是我們沒法補救的弱點和破綻。」
劉穆之仍是神態輕鬆,微笑道:「我從不認為有不能補救的破綻,我們的方法就是人盡其才,物盡其用。」
慕容戰道:「我是畢生首次因有人反對我的看法而高興,究竟如何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呢?」
七個坐席,以半月形的方武設於廂房裡,面向四扇落地桶窗,讓人人可欣賞窗外建康宮城的風光。
劉裕居於主賓的中間席位,左方依次是毛修之、諸葛長民和郗僧施;右方是王弘、朱齡石、檀道濟。
眾人首先舉杯對飲,乾盡一杯。
酒至咽喉,劉裕立知酒中沒有下毒,雖說有高彥的例子在前,可是劉裕對自己是否確有抗毒的能力,仍是處於懷疑的不安心情,且能否在敵人發動前,把入侵體內的毒素驅散,仍是未知之數,所以酒中無毒,當然是好事。
王弘正容道:「今晚我王弘能邀得劉兄來此,並不是容易的事,大家該清楚明白我在說甚麼。而劉兄是不宜在此久留,為此我定下了今夜聚會的規則,大家必須嚴格遵守。」
這番話是劉裕和王弘事前商量好的,盡量減短劉裕在淮月樓逗留的時間,好讓劉裕能以最佳狀態應付敵人的刺殺,否則如劉裕飯飽酒醉,又因警戒的時間過長而鬆懈下來,均對劉裕有害無利。
朱齡石道:「我們當然明白,請王兄劃下道來。」
在這五位建康的年輕名士裹,劉裕印象較佳的是朱齡石和檀道濟,至於因何有此印象,則純粹出於直覺,沒有甚道理可說的。
王弘道:「今夜劉兄只喝一杯酒、不上菜、不服藥、不清談、不召妓,而各位每人只可以問一個問題,劉兄答過便離開,此後大家當作沒有見過劉兄。」
毛修之皺眉道:「我有滿腹疑難,希望劉兄能為我解決,一個問題怎夠呢?」
檀道濟笑道:「大道至簡。王兄開出只准問一個問題的條件,事實上充滿道法禪機的況味,更考我們問難的功力,其中趣味盎然,就看你的問題涉及的範圍。例如問我大晉今後何去何從,劉兄可能說到天亮仍未能脫身。哈!」
王弘笑道:「我的話仍未說完,就是問題絕不可以涉及朝代更迭的方面,否則今晚之會後,這裹的人都犯了殺頭的大罪。」
諸葛長民道:「道濟只是在說笑,我們會懂得拿捏輕重,劉兄和王兄可以放心。」
劉裕有點心不在焉的聽他們說話,因為一半心分了去聽廂房外的動靜,理該有最新的情報傳來,讓他可以掌握干歸方面的情況。
王弘道:「好!大家清楚規矩了,誰先發問?」
郗僧施道:「我可不可以先解釋我們為何想見劉兄呢?如此劉兄在回答我們的問題時,才能心中有數。今夜說的話,只限於在這裹,不會有隻言片字傳出去。」
王弘向劉裕瞧來,示意由他決定。
劉裕不得不把心神收攏回來,點頭道:「好!你們為何想見我這個不得志的北府軍小將呢?」
諸葛長民道:「劉兄的聲望怎止於一個北府兵的普通將領,我和劉兄的同鄉兼同僚劉毅將軍頗為稔熟,從他處得知劉兄在軍內的令譽,是軍中之冠,劉牢之也遠未能及。至於原因我不說了,亦為了守規矩故不宜說出來。我們今夜是把心掏出來,希望劉兄信任我們。」
劉裕心中大訝,劉毅這為自己說好話,究竟是想害他還是捧他。如是前者,便是借捧他以轉移朝廷的注意了。
諸葛長民不敢說出來的,人人心申明白,就是劉裕升任謝玄繼承人的身份和「一箭沉隱龍」的讖言。
劉裕笑道:「諸位勿要對我期望過高。好哩!明白了!誰要問第一個問題?」
眾人你眼望我眼,都在猶豫應否第一個發問。
王弘道:「由劉兄點名如何?」
劉裕快刀斬亂麻的道:「就道濟兄吧!」
檀道濟欣然道:「本來人人想爭著說話,現在則變成人人惜字如金,因怕浪費了寶貴的問題。現在建康人心惶惶,既害怕天師道的燎原亂火燒到建康來,又怕桓玄作反,所以人心不安,希望可以有神奇的轉機,更懷念以前安公、玄帥在世時的太平盛世。唉!這話扯遠了,我想問的是謝琰是否像謝萬般只是另一個白望?」
又道:「我問這個問題是有用心的,希望劉兄能拋開顧忌坦言相告,令我們能知所適從,且使今晚的眾會言可及義,不致淪於空談。」
謝萬是謝安之弟,聰慧俊秀、善於炫耀,名聲雖遠比不上謝安,但在士林亦頗具名氣。當時有「攀安提萬」之說,意思是須攀登方可到達謝安的高度,攀登中則可提拉著等而下之的謝萬,於此可看到人們心目中兩人的差距。
謝萬雖是心高氣傲的疏狂名士,但對統軍卻一無是處。被朝廷任命為西中郎將、豫州刺史兼領淮南太守,仍不改乎時風流放誕的名士習氣,整日飲酒作樂,不把軍務放在心上,結果慘敗在胡人手上,單騎逃歸,被貶為平民,不久病故。謝安因此不得不復出東山,出掌朝政。
劉裕當然知道謝萬有甚內才,檀道濟以謝琰來比謝萬也不是甚好話,卻不明白何謂「白望」,問道:「白望是甚麼意思?」
王弘解釋道:「這是建康流行的用語,」白望「就是虛名、空名。與」白望「連在一起說的,就是」養望「,只要高談玄虛,飲酒放達、縱情背禮、成為名士,便有機會得到官職。」
毛修之道:「自漢末以來,當官的唯一途徑,便只這」養望「一法,故有所謂」選官用人,不料實德,唯在白望,不求才幹「。」
郗僧施道:「這叫」先白望後實事「,像安公和玄帥均是此中的表表者。但謝萬卻是徹頭徹尾的白望,道濟兄是害怕謝琰是另一個白望,那朝廷危矣。」
王弘道:「劉兄現在該明白我們建康六友都是有心人,不像其它只懂辯口利舌、抵抗現實的名士,我們仍希望能有一番作為。請劉兄放心直言。」
劉裕卻是心中為難,他如果說出不滿謝琰的言詞,傳了開去,會否被人指是忘本呢?他反不擔心這襄說的話傳到司馬道子耳內去,因為司馬道子早清楚他對謝琰的看法。
就在此時,他聽到外面傳來敲壁的暗號。
劉裕微笑道:「我先到外面打個轉,回來才答道濟兄這個問題。」
眾皆愕然。
只有王弘明白是為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