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館內,劉裕、宋悲風和屠奉三圍坐一角,商量要事。
聽罷今早的事,屠奉三笑道:「盧循今次算是幫了我們一個忙,促進了我們和司馬道子父子的關係。」
宋悲風皺眉道:「可是這奸賊死性不改,還要逼我們去殺干歸和盧循。」
屠奉三道:「這是對雙方均有利的事,我們亦樂意為之,何況我們不去惹他們,他們也不會放過我們。所以我們必須盡力而為。」
接著向劉裕道:「你信任那妖女嗎?」
劉裕苦笑道:「我真的不知道,她雖沒有說半句謊話,我仍不知該否信任她?」
宋悲風道:「今晚燕子磯的約會,肯定是個陷阱,也是干歸唯一能殺你的機會。」
劉裕道:「這個很難說,她若想殺盧循,必須借助我們的力量。她什麼也可以作虛弄假,但對孫恩的仇恨卻是真的。」
屠奉三點頭道:「任青媞是我們對付干歸的奇著,只要她肯合作,干歸肯定沒命回江陵去。問題是任青?是否真的肯聽話,這個問題教人頭痛,難作決定。」
宋悲風斷然道:「既然如此,小裕今晚去見她吧!看她有什麼話說,我們則暗伏一旁監視,萬一發生什麼事可以有個照應。」
屠奉三道:「以任青媞的揣奸把滑和功夫,有人在旁當瞞不過她。所以劉爺一是索性不去赴約,否則必須單獨行動。這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照我猜,任青媞亦有借此試探劉爺的意思。」
劉裕點頭道:「任青媞正是這種人,論狡猾我實在比不上她。」
宋悲風道:「如果真是個陷阱又如何呢?」
屠奉三道:「燕子磯三面臨江,看似是絕地,可是只要躍入江中,任對方千軍萬馬,也可以輕易脫身。」
劉裕同意道:「我的水底功夫頗為不賴,就算敵人在水內有伏兵,也攔不住我。」
宋悲風終於首肯,道:「要小心點。」
劉裕問屠奉三道:「邊荒集那邊有什麼消息?」
屠奉三道:「最新的消息是邊荒游差點功虧一簣,高彥被桓玄派來的人下了慢性劇毒,幸好他身具燕飛的神功,故能驅毒成功。」
兩人忙追問箇中情況,屠奉三解釋一番後道:「司馬元顯雖認為該以殺盧循為要,我卻認為干歸才是我們的首選。此子現在正代替了我以前在桓玄軍中的位置,如能除去此人,可以大幅削弱桓玄的實力,令我們在未來的鬥爭中,更有把握。」
稍頓續道:「殺干歸還有一個作用,就是為荒人向桓玄還以顏色。干歸指使他的嬌妻來對付荒人,我們就殺干歸作回報。」
宋悲風笑道:「這該叫禮尚往來,對嗎?」
劉裕沉吟道:「問題在任青媞助我們對付干歸容易,我們要為她殺盧循卻是無處著力。據陳公公的估計,盧循應已練成孫恩的黃天大法。」
屠奉三訝道:「陳公公憑什麼作出猜測呢?」
劉裕答道:「陳公公檢查過遇害衛士的遺體而作出這樣的猜測。」
屠奉三道:「若是如此,陳公公該對孫恩的黃天大法有深入的認識,否則根本沒有資格作出如此結論。」
宋悲風動容道:「對!這或許是一條線索,可查出陳公公的出身來歷。
以前的陳公公便像琅玡王府的幽靈,沒有人曉得他的存在。「
劉裕道:「我看他擁有閹宦外觀上的所有特徵,應是太監無疑。」
屠奉三道:「暫時我們實無暇去理會陳公公的出身來歷。眼前最要緊的事,是如何以殺盧循來打動任青媞,令她肯與我們合作幹掉干歸。」
宋悲風道:「我唯一可以想到是以小裕為餌,誘盧循入彀,但如何實行,卻令人煞費思量。」
屠奉三道:「孫恩的黃天大法,乃道門的最高功法,牽涉到天人交感,秘不可測。如盧循真的練成黃天大法,即使仍處於初成的階段,要殺他也不容易。且他在暗我在明,一個疏神下,吃虧的大有可能是我們。」
宋悲風道:「如果他確藏身於米鋪內,盧循便非無跡可尋,我們亦可據此籌劃對付他的方法,也可對任青?有個交代,顯示我們是有和她交換合作的條件。」
劉裕想起要和任青媞「交手」便感煩惱,其中牽涉到男女間關係的微妙處,怎也沒法向兩人說清楚,不論說甚也難令他們真正的明白。
屠奉三沉吟道:「孫恩既可把菇千秋這天師軍的臥底安插到司馬道子的身邊,如果不是給我們誤打誤撞的揭露了他的身份,恐怕到今日仍能瞞天過海。這顯示了天師軍對建康的滲透工夫做得非常出色,但為何盧循仍似沒法掌握我們的情況,他們究竟在什麼地方出了問題呢?」
宋悲風道:「會否是因菇千秋而牽連出天師軍在建康的情報網,致大大削弱天師軍在建康的探查能力?」
屠奉三點頭道:「這是其中一個可能性,以盧循的老練,刺殺不成後必會埋伏於附近。任青媞能跟蹤劉爺到歸善寺,他當然也辦得到。哈!說不定任青媞已幫劉爺逃過一劫,盧循因顧忌任青媞與你連手,所以放過了這殺你的好機會。」
劉裕感到整條脊骨寒慘慘的,在琅訝王府雖只是與盧循硬拚了一招,但已令他清楚純以功力計,他實及不上盧循。燕飛的免死金牌,在應付盧循上仍然有效嗎?
宋悲風道:「我們必須另覓藏身之所,這方面我去想辦法。」
屠奉三道:「由現在起,我們須全神戒備,先要自己立於不敗之地,才有希望達到殺敵的目標。幸好這是我的專長,在與聶天還的明爭暗鬥裡,來來去去都是這種勾當。」
劉裕苦笑道:「你們兩個都忘記了我是打不死的真命天子哩!」
兩人呆了一呆,接著齊聲失笑。
劉裕忽然湧起豪情壯志,心忖生命正因難以確定未來的生死成敗,而變得充滿刺激和樂趣。他已踏上一條沒得回頭的長路,只能堅持下去,與敵人周旋到底,贏取最後的勝利。
卓狂生在說書館中呵呵笑道:「劉兄還要猶豫嗎?」
坐在前排椅子的劉穆之欣然道:「最令我感動的,不是劉裕不凡的遭遇,而是卓館主對愚生的信任。劉裕大破焦烈武確是精彩絕倫,可是劉裕能於最惡劣的環境下,與司馬道子暫時和解,卻該屬最機密的事,卓館主竟肯坦然相告,我真的非常感激。」
卓狂生訝道:「我說了這麼多,仍不能打動你嗎?」
劉穆之道:「我有一個愚蠢的問題,想請卓館主坦誠相告。卓館主因何這麼看得起我呢?」
卓狂生從台上走下來,到他左旁隔一張椅子坐下,舒服輕鬆的挨坐著,微笑道:「真正的高手,只看敵手一眼,便大約知其深淺;說到看人,我或許仍及不上謝安的九品觀人之術,但肯定可算高手中的高手。而我非看你兩眼便作出判斷,而是經過細心的觀察。不說你在旅途上與眾不同的表現,只看你昨晚聽我說書時,喜怒哀樂的反應亦與其它聽書者有異,只從當時的觀察,我便知你才智的深淺。」
劉穆之讚歎道:「原來卓館主有一套說書觀人之道,該可以與謝安的九品觀人法後先輝映。」
卓狂生欣然道:「多謝劉先生的讚美。剛才我本想勾劃出南方未來一幅壯麗圖卷,但回心一想,有甚事比事實更有說服力?所以把心一橫,索性向你披露在第二次光復邊荒集後,劉裕回歸北府兵的整個歷程,讓你見識劉裕的本領。劉裕此子表面是北府兵的猛將,可是其體內流的卻是荒人的血液,亦只有他這樣的人,才可以在這南北大亂的時代,逆境求存,創出不世功業。現在劉裕萬事俱備,只欠一個機會。當他在南方冒起頭來,再沒有人能阻擋他的運勢,即使北方諸雄,亦要深感震悚,先生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只要憑我一封薦書,保證先生可得展平生抱負。」
劉穆之道:「現在仍不是去見劉裕的時機。」
卓狂生不解道:「先生何有此言?」
劉穆之道:「首先,是我仍未有機會證明自己的能力。其次,我最擅長的並非在亂世中爭雄鬥勝,而是經國治世之道。如果我此時到建康去,根本沒有用武之地。」
卓狂生訝道:「我從未見過一個人,像先生般如此明白自己的長處和短處。既然先生有這個決定,不如就在我這襄暫時棲身好哩。」
劉穆之道:「卓館主可否讓我有個證明自己才幹的機會呢?」
卓狂生哈哈笑道:「你比我們荒人更像荒人。哈!說罷!沒有什麼荒誕的事是我尚未聽過的,請先生說出來讓我參詳。」
劉穆之道:「我對古今治亂興衰之道曾下過一番苦功,總結為『因勢施治』四字,卻從沒有機會付諸實行,從實踐中證明自己的看法。邊荒集現在正逐漸回復興旺,卻因兩次受創大傷元氣,要回復昔日的繁榮,尚須長時期的休養生息,可是時間已不容許邊荒集有喘息的機會。如果邊荒集不能在短期內回復過來,恐怕邊荒集將遭再次滅頂之禍,而今次更是徹底的覆亡、長時期的衰落。」
卓狂生愕然道:「竟是這般嚴重?」
劉穆之道:「我並非危言聳聽,慕容垂千方百計的來奪取邊荒集,正因他看準邊荒集的作用。不論誰統一南方北方,都清楚邊荒集是攻擊另一方的踏腳石,在戰略上的意義無可置疑。慕容垂是當今之世,唯一有能力第三度攻陷邊荒集的人,而經過兩次得而復失,他再不會犯同樣的錯誤,更因擄走紀千千一事與荒人結下解不開的深仇。所以如他捲土重來,肯定會把邊荒集化為焦土,使荒人再沒法左右他統一北方的壯舉。」
卓狂生現出思索的神色,點頭道:「你說得對!我要立即召開鐘樓議會,全力備戰。」
劉穆之道:「全力備戰並非對症的良方,一來荒人經過兩次戰亂後,不論他們如何堅強,亦會出現厭戰的情緒,此乃人之常情。二來若邊荒集一副戰雲密佈的模樣,會嚇怕所有想來遊覽花錢的人,邊荒游的號召力亦會大幅削減。所以備戰是無益有害。」
卓狂生皺眉道:「然則我們竟什麼都不做,坐待敵人臨集嗎?」
劉穆之胸有成竹的微笑道:「當然不能如此消極被動,這又回到我的『因勢施治』的策略。現在荒人最缺乏的是安全感,人人有朝難保夕,過一天得一天的心態。可是兩次反攻邊荒集成功,亦令荒人生出對邊荒集的歸屬感和自豪,這種以邊荒集為家的心態,令荒人團結起來。任何有利邊荒集的事,荒人都會全力。」
卓狂生道:「先生似乎忽略了形成荒人空前團結的一個因素,就是千千小姐對我們的影響,為了她,荒人是肯作出任何犧牲的。」
劉穆之欣然道:「我怎會忽略這麼重要的一件事?只是怕卓館主沒有想過,雖然有兩次反攻成功的戰績,可是也有兩次失守的痛苦經驗,這已在荒人心中留下邊荒集是守不住的地方的印象。平時看似沒有問題,可是來的若是慕容垂和他無敵於北方的精騎,荒人肯定軍心難穩。」
卓狂生歎道:「我被你說服了,事實上我也活在兩次失守的恐怖陰影裡,大家不用明言,都知邊荒集是難守易攻的地方,遠比不上洛陽、長安或建康。」
再歎一口氣,道:「先生有甚好提議呢?希望不是建城牆吧!那不單會破壞邊荒集獨有的氣質,更恐怕勞師動眾之餘,城牆尚未建成,敵人大軍早兵臨城下。」
劉穆之道:「當然不是建城,沒有兩、三年光景,休想把邊荒集變成有強大防禦力的堅城。」
卓狂生聽得精神大振,喜道:「這真要請教先生了。」
劉穆之雙目閃動智慧和興奮的光芒,神態則從容冷靜,徐徐道:「首先是搞好邊荒集的經濟,只有強勁的經濟,才能龐大的軍事開支。邊荒集之所以能如此興旺,皆因其自由的風氣、靈活有效的營商方式,賺錢賺得快,花錢更花得狠。這一切有利經濟的特色必須保持,而鐘樓議會要做的事,就是進一步營造出更有利的營商環境,為邊荒集提供更強而有力的邊防,讓邊荒集這艘船能乘風破浪,順風順水的朝目的地駛去。」
卓狂生奇道:「先生怎能對邊荒集有如此深入的認識,你不是第一次到邊荒集來嗎?」
劉穆之欣然道:「我從來就喜愛周遊各地,體察各地的風土人情,奇風異俗。邊荒集更是我一直嚮往的地方,雖然以前未曾到過這裹,卻從來過邊荒集的人處,聽到很多關於邊荒集的情況,歸納分析後作出評估。」
卓狂生露出原來如此的神色,道:「經濟好並不代表我們能對抗慕容垂的大軍,先生在這方面又有什麼好的建議?」
劉穆之道:「經濟是一切軍事力量的後盾。在軍事方面,邊荒集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不論人才、訓練、經驗,邊荒勁旅絕不遜色於南北的任何軍事力量,只是人數上處於劣勢。可是只要我們以建設和安全為名,全力循這方向發展,既不會產生戰爭的恐懼,又能大幅增加荒人的安全感,令邊荒集成為一個有足夠防禦力的地方,事過半矣。」
卓狂生抓頭道:「我完全贊同先生提出的大方向,可是如何落實,卻不容易。」
劉穆之笑道:「這正是我推薦自己的原因,也是我為自己爭取表現的機會。只要荒人能破天荒守住邊荒集,邊荒集將會成為天下最安全的地方,而荒人也因而有機會救回紀千千,再沒有守不住家園的陰影。」
卓狂生皺眉道:「先生初來乍到,要鐘樓議會同意讓先生擔任這麼一個關係到邊荒集榮辱的職位,怕不容易。」
劉穆之道:「我作你的副手又如何呢?」
卓狂生點頭道:「這或可以商量。」
劉穆之道:「不是我危言聳聽,邊荒集的存亡,就在卓館主一念之間。」
卓狂生別過頭來瞧他好半晌,道:「我必須和議會成員先私下談談,才可以把此事在議會提出來討論。先生須有點耐性才行。」
又啞然失笑道:「我是否說廢話呢?說到耐性,誰及得上先生。先生可否提供些較具體的計劃,以讓我去說服其它人呢?」
劉穆之道:「我正恨不得有這個機會。」
卓狂生大笑道:「可見邊荒集氣勢旺盛,所以能引先生到邊荒集來,鄙人願聞其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