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飛在夜窩子的樓房上飛簷走壁,逢屋過屋,只下照而不上射的照明燈光予他無比的方便,配合他靜如處子,動若脫兔的身手,迅似鬼魅,以靈覺感應敵人的獨特方法,如入無人之境。
敵人沿夜窩子的邊緣設置了強大周密的防禦線,窩內的警戒因而鬆懈,得赫連勃勃助他過關,令他這頭猛虎深入敵人腹地之內。
他不須用眼去看,姚興一行人的蹄聲便是引路的明燈,讓他毫無困難的追蹤他們。
最後他來到洛陽樓的瓦面上,俯首看著姚興等人在大門前下馬,由把守大門的羌兵牽走馬兒,姚興則在親衛簇擁下進入樓內去。
洛陽樓是夜窩子最具規模的建築之一,本為紅子春在邊荒的大本營,由五幢樓房組成,主樓高起三層,其他均是雙層的樓房。以之作為居所,很配合姚興的身份地位。
從截著赫連勃勃一刻開始,他一直默運玄功療治內傷,到現在已回復平常八、九成的功力,對行刺波哈瑪斯應可勝任有餘。
雖尚未與波哈瑪斯交手,可是像他這般級數的高手,眼力高明,在全神觀察下,早對他武功的強弱測出個大概,只要能出奇不意,攻其無備,他有把握在數招內取他之命。
燕飛運功吸咐牆壁,從主樓貼牆滑落地面,來到主樓旁院落園林的暗黑裡。當他移到樓下大廳的一扇窗旁,姚興說話的聲音傳出來。
除主樓大廳外,其他樓房烏燈黑火,顯示大多數羌人仍在熟睡中。
姚興道:「大法師仍未回來嗎?」
有人答道:「大法師在黃昏離集,至今未返。」
躲在外面暗處的燕飛心叫完蛋。原來波哈瑪斯竟外出未返,自己今次豈非白走一趟,還好並非空手而回,至少弄清楚邊荒集敵人的佈置和敵人兩方各懷鬼胎的關係。
照道理波哈瑪斯不在集內一事赫連勃勃肯定知情,可是赫連勃勃卻沒有向他道出事實。由此可見赫連勃勃打開始已對自己包藏禍心。對赫連勃勃來說,最理想不過的是燕飛既為他殺死波哈瑪斯,燕飛本人亦難逃大難,那便是一舉兩得的美事。
燕飛暗呼好運,深切體會到與虎謀皮的高風險。
那人續道:「大法師忽然離集,究竟所為何事呢?」
發言者當是姚興信任的心腹,所以可向姚興詢問。
姚興答道:「大法師學究天人,又精通精神異術,故行事每每超乎常人的理解,大法師回來後,自有合理的解釋。伯友不用擔心。」
姚興顯然也不曉得波哈瑪斯因何忽然離開,不過他對波哈瑪斯似有盲目的尊敬,並不計較他怪異的行為,且對波哈瑪斯有非常人自有非常事的看法。
同時燕飛已弄清楚與姚興對話者是羌族的著名大將狄伯友,在北方胡族裡,狄伯友是個響噹噹的人物。
狄伯友悶哼道:「他的精神術看來亦不是時常可靠,在對付呼雷方一事上便出了岔子,假如呼雷方落到荒人手上,我們便要頭痛了。」
燕飛聽兩人提及呼雷方,精神一振,依狄伯友之言,有關呼雷方的秘密,是絕不可讓荒人知道的。
狄伯友顯然頗為妒忌波哈瑪斯,沉聲道:「如把呼雷方交到我手上,我才不相信他捱得住酷刑。」
姚興表現出能容納不同意見的領袖胸懷,心平氣和的道:「法師的精神術並沒有出岔子,只是出了意外。法師保證如得不到他解術,呼雷方永遠不能回復正常。如有選擇,我絕不願對呼雷方嚴刑銬打,他始終為我們盡過力,只因放不下荒人的身份。他更是個硬漢子,是寧死不屈的人。」
燕飛進一步瞭解姚興這個人,不論他和赫連勃勃談話,又或與同為羌人的大將狄伯友對答,均用漢語。可見他亦像拓跋儀般,認為漢化是統一天下的必須手段。
兩人的對話被手下打斷,原來是慕容麟來訪。
燕飛心中有數,知慕容麟是來興師問罪。
一隊羌兵沿牆路過,執行巡邏任務,燕飛忙閃往一叢草樹後,繼續竊聽。
慕容麟的聲音傳入耳內,出奇地並沒有絲毫動氣或不滿的情況,反像老朋友聚會閒話家常般道:「唉!大家都辛苦哩!前晚被白雲山的巨響驚醒,今晚則因收到荒人戰勝的消息害得沒覺好睡。不過無論如何,總比乾等無聊有趣得多。」
狄伯友不知是否受到指示告退離開,只剩下敵方的兩個最高領導人。
燕飛心中生出疑惑,為何慕容麟不是怒沖沖的來質問關於赫連勃勃軍隊調動的事,反像胸有成竹的樣子呢?當中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姚興笑道:「對桓玄和聶天還來說,當然是壞消息;對我們來說,則是好壞參半。荒人說到底仍是烏合之眾,只擅長陰謀詭計,正面交戰,絕非我們的對手,現在他們初戰得利,信心大增,會不自量力的準備大舉反攻。看他們現在的行軍方向,當是想重新進駐在穎水支流的基地,再號召流散的荒人來歸,我們便給他們一個驚喜,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把他們連根拔起,徹底解決邊荒集的問題。」
燕飛心叫厲害,姚興確是智勇雙全的領袖,此著確實大出荒人意料之外,說不定真的為他所乘,敗個一塌糊塗。現在給他探得情報,當然是另一回事。
他本打算盡早趁天明前離開,此時卻不得不繼續偷聽下去。
慕容麟欣然道:「荒人能大破荊州和兩湖聯軍,關鍵處在於劉牢之倒戈相向,非是荒人有此本領。我們只要依照計劃,定可令荒人永遠沒有翻身的機會。希望我們可以把與兩湖幫換糧的戰馬追回來,否則便要從荒人手上強搶了。」
姚興道:「這方面我卻不擔心,除非荒人曉得以馬換糧的事,否則交易仍可以照樣進行。」
慕容麟顯然亦不把此事放在心上,笑道:「假彌勒的愛徒中計哩!」
燕飛心中遽震,大感不妥。慕容麟說的,當然是赫連勃勃。
東方天際,現出曙光。
燕飛縱然千想萬想再多聽他們說幾句話,亦知一刻都不能留下。
姚興冷哼道:「我是不看僧面也看佛面,最好是彌勒教到南方搞得烏煙障氣,豈知自稱彌勒佛降世的竺法慶竟是不堪一擊……」
燕飛再不敢聽下去,騰身而起,迅速離開。同時曉得如想安然離開,甚或能殺死波哈瑪斯,他只有一個選擇。
尹清雅在山崗的一塊大石坐下,看著東方逐漸發白的天邊,嘟起小嘴道:「這是什麼鬼地方,跟著你這小子不辨東西的走了半天夜路,累死人哩!」
高彥氣鼓鼓的挨著她坐下,擠得她不得不坐開少許,以保持距離。
見他默不作聲,尹清雅奇道:「你變了啞巴嗎?」
高彥繃著瞼孔道:「我在心痛!怎說得出話來呢?」
尹清雅呆了半響,忽又掩嘴笑道:「誰得罪你呢?」
高彥氣道:「明知還要問!我來問你,我高彥有什麼地方惹你討厭?為何我不是你心中的如意郎君?」
尹清雅忍俊不住,笑得花枝亂顫道:「呵!原來是這件事。」
接著又斂去笑容,拉長俏臉道:「不是便不是哩!有什麼道理可以說的。你沒有什麼地方惹我討厭嗎?只是你的自作多情便教我尹清雅受不了。」
說罷還作了個叫救命的神情,迷人頑皮至極點。
高彥豁了出去的道:「好,讓我來問你,你心目中的如意郎君是怎麼樣的呢?」
尹清雅登時語塞,撐下去道:「你是我的什麼人?竟敢來問我這種事。」
高彥又得意起來,口若懸河的道:「所謂一夜夫妻百夜恩,經過昨夜後,我們雖尚無夫妻之實,卻有呼妻喚郎之名,所以……哎!」
尹清雅一肘挫在他脅下,痛得他整個人痙攣起來,怒道:「我和你什麼關係都沒有,你敢再說半句這種話,我會宰了你的。」
高彥忍著痛楚,寧死不屈的道:「你不敢說出來,因為你心中的如意郎君,正是老子高彥。」
尹清雅霍地站起來,擦著小蠻腰,大怒道:「去見你的大頭鬼,我心中的如意郎君竟會是你這潑皮無賴?我以後再不理睬你了!我要立即回兩湖去。」
高彥一手按著痛處,臉容扭曲道:「我是潑皮無賴,你心中的大英雄又是誰呢?你的郝大哥嗎?」
尹清雅氣得差點哭出來,跺足嗔道:「不要捏造事實,我和郝大哥清清白白的,不是你想像的那般。」
高彥立即回復了生氣,道:「小清雅息怒,可否容我坦白點說呢?」
尹清雅仍怒瞪著他,嘟長嘴兒道:「我和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高彥賠笑道:「我只是想和你討論如意郎君這個問題。」
尹清雅餘怒未消的嚷道:「還有什麼好說的呢?總之與你沒半點關係,沾不上絲毫邊兒。」
高彥低聲下氣道:「小清雅請先聽我的剖白,你有你的如意郎君,我也有我的如意嬌妻。在未遇上我的小白雁前,我心中的如意嬌妻,嘿!我心中的如意嬌妻,並不是你那個模樣。」
見尹清雅直瞪著他,美目圓睜,連忙改口,不敢道出理想嬌妻的形象。
尹清雅有點不知所措的道:「你說的與我有何相干?」
高彥苦笑道:「我只是想告訴你,人是愛亂想一通的。可是當我遇上你,便曉得我的如意嬌妻,便該是你,這也沒有什麼道理可說的,是這樣便是這樣。」
尹清雅橫他一眼,帶點不屑的道:「你以為我也像你那般嗎?不要想歪了。總而言之,你並不是我心目中的如意郎君,不要再癡心妄想。」
高彥好整以暇的微笑道:「那你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像誰呢?例如燕飛,論人才武功,找遍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尹清雅嗤之以鼻道:「燕飛算什麼東西?本姑娘才看不上眼。」
高彥道:「劉裕又如何?既有男子氣概,又奮發有為,你們今次便在他手下吃了大虧。」
尹清雅怒道:「不要提他,我恨不得把他五馬分屍,宰了來吃。」
高彥大笑道:「說到底你還是喜歡我高彥。」
尹清雅出奇地沒有勃然大怒,笑嘻嘻道:「腦袋是你的,你愛胡思亂想是你的自由,恕本姑娘沒有時間奉陪,我們現在各走各路,你最好不要讓我再見到你這臭小子。」
高彥道:「你懂怎麼回家嗎?」
尹清雅信心十足的道:「只要往南走,便可以回到淮水,有什麼困難?」
高彥道:「你不怕晚上聯群結黨四處出沒的冤死鬼嗎?」
尹清雅呆了半晌,朝他瞧來道:「你這人壞透了,這麼唬嚇人家。」
高彥大樂道:「讓我好心做到底。你這樣只懂朝南走,縱使遇不到楚妖女也會遇上北府兵或荒人,那時吃虧的只會是你。便讓老子我送你回家去吧!」
尹清雅咬著下唇低聲道:「你有那麼好心腸嗎?」
高彥道:「我從來都是個大好人,為了你更是不惜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尹清雅道:「我讓你陪都可以,但卻不可自作多情,以為我喜歡你這小子。」
高彥笑道:「至少有點喜歡我吧!否則怎會任我揉你的小肚子呢?」
尹清雅大嗔道:「你這不知廉恥的大蠢蛋,我只是借你的勁氣解穴脫身,和是不是喜歡你扯不上半點關係。唉!還要我說多少次你才醒悟?你試試多說一句。」
高彥指指臉頰,卻沒有說話。
尹清雅一記耳光刮過來。
高彥改為指著嘴巴,表示自己沒有說話。
尹清雅,收回纖手,氣道:「我不要你送哩!」
高彥舒展筋骨,得意洋洋的站起來,岔開話題以分散她的注意力,道:「假設老子所料不錯,楚妖女為殺人滅口,早晚會追來。我們如無逃走妙策,便要看我們聯手能否鬥得過她。」
尹清雅色變道:「不要嚇人,我們該已撇掉她。」
高彥道:「楚無暇是近似竺法慶和尼惠暉那級數的高手,怎會輕易追失人?如在大城鬧市,我們或可以撇掉她,在邊荒肯定不行,必須逃離邊荒才安全。小清雅休息夠了嗎?」
尹清雅嗔道:「你看不到人家在等你嗎?」
高彥環目四顧,道:「在邊荒逃避敵人的追殺,是一門學問,幸好我是這方面的高手,認了第二沒有人敢認第一。」
尹清雅氣鼓鼓道:「吹大氣第一!」
高彥傲然道:「換了第二個,懂得像昨晚般帶你從隱秘的山道逃走嗎?」
尹清雅先嘟起嘴兒,接著忍不住的笑起來道:「當然不懂!好哩!我的高公子高大爺,現在該往哪個方向溜呢?」
高彥樂不可支的道:「我的高公子,哈!叫得我骨頭都軟了。讓我想想看,先朝邊荒集走如何?即使是楚妖女也對邊荒集的守軍有顧忌吧!」
尹清雅愕然道:「遇上邊荒集的巡兵,我們也不會有好日子過吧!」
高彥欣然道:「我自有妙計。咦!那是什麼?」
尹清雅定神朝南面瞧去,色變道:「不好!是那妖婦追來了。」
在數里外平原盡處,楚無暇現出影蹤,正全速追來。
高彥想不到一語成讖,大吃一驚,帶頭朝西面掠去,叫道:「快走!」
尹清雅早追在他背後,叫道:「你這小子果然門檻精。」
高彥心中叫苦,剛才他只是唬嚇尹清雅,絕沒想過楚無暇對他們如此死心不息,真的窮追不捨。
如被她追上,他和尹清雅只能做一對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苦命鴛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