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飛回到主殿,在尼惠暉面前盤膝坐下,神情肅穆。
尼惠暉淡淡道:「是否放在銀罐裡呢?」
燕飛把手攤開,晶瑩純淨的心佩安然出現掌心處,中間的小孔似深藏著某種力量。點頭道:「銀罐被埋在中殿和後殿間的破園裡。」
尼惠暉並沒有深究為何宋悲風曉得此隔斷心佩和天地佩聯繫的秘法,探手到玉頸處,提著系索,把天地佩解下來,默運玄功,系索寸寸碎裂,把天地佩恭恭敬敬安置在心佩旁。
在她運功時,燕飛感到氣溫驟降,心忖如此至陰至寒的真氣,他還是首次遇上,比之水毒,實不遑多讓。
尼惠暉的玉容若不波止水,神色平靜。
燕飛想起初次在邊荒集密林偷窺她的情景,便如在昨夜發生,他從來沒有深思她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只簡單地把她和邪惡凶殘、戕害佛門的彌勒教等同視之。事實上任何人也有另外的一面,只看你能否接觸到。
尼惠暉深情地看著並列的天、地、心三佩,雙目射出濃烈的感情,輕輕道:「爹很疼愛我,自我懂事開始,常向我說心事話兒,有一天他在丹房像我現在般呆瞧著三佩,我從未見過這麼漂亮的玉珮,便問他是什麼來的?他答道拿來給你當嫁妝好嗎?」
燕飛醒悟過來,他因尼惠暉異常的神態,誤以為她在施展某種高明的媚術,事實上卻全不是這回事,只是尼惠暉給勾起心事,回復少女時的心態。
孫恩究竟在哪裡呢?
因何他無法感應到他?難道他怕面對尼惠暉。忍不住問道:「你爹是否被孫恩害死的呢?」
尼惠暉目光不移的冷哼道:「他還沒有那個資格,不過爹對他頗為忌憚,曾對我說過終有一天孫恩會超越他。爹去後,孫恩便串同其他人聯手逼我們母女把洞天佩交出來。」
燕飛道:「你的娘?」
尼惠暉淒然道:「爹對娘很好,娘雖然是侍候他的婢女,爹卻從沒有當她是下人,所以娘是心甘情願從爹的。爹的過世,已令娘傷痛欲絕,孫恩還如此大逆不道,氣得娘一病不起。唉!一切都成過去了,我真不願再去想這些事。」
燕飛心中一陣感慨,對尼惠暉再沒有絲毫懷疑。歎道:「安世清是否其中一人?」
尼惠暉搖頭道:「他和另一位師兄都是好人,全力維護我們。如不是安師兄從孫恩手上奪去心佩,千里潛逃,引他們追去,我將沒法脫身。二十多年來,我心中充滿仇恨。你知道嗎?仇恨是會令人很疲累的。」
燕飛心忖此時該問及有關呼雷方的事了,否則如真的開啟仙門,她又從仙門逸去,如何能弄清楚解救呼雷方的辦法呢?
正要說話,尼惠暉先他出聲道:「你不是想知道洞天佩的來歷嗎?我爹在苦思多年後,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燕飛曉得尼惠暉正處於一種極端奇異的狀態裡,既希望三佩合一,又害怕面對後果。
假設三佩合一後,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當然是可怕至難以想像的極度失望,像世界末日般的絕望。
可是如真能開啟仙門,投身其內仍需天大的勇氣,這是人之常情。
所以尼惠暉正凝聚信心和勇氣,又珍惜三佩合一前每一刻的光陰,不論是失望或一去不返,眼前的每寸光陰都是令人神傷的珍貴和難忘。
燕飛默默聆聽。
廣成子白日飛昇後遺下三佩,已屬神話和奇譚,她的爹還可以有什麼更妙想天開的想法呢?
一時間,他連孫恩都忘掉。
不久前剛被卓狂生冠上「新郎」美號的淮水支流,西岸的森林內響徹號角聲和大批戰馬奔馳的聲音,還不時傳來喊殺郝長亨的呼叫。
明白內情者會曉得只是虛張聲勢,好逼落難的郝長亨及兩湖幫的人不敢逃往西岸去。
此為劉裕另一妙著,由江文清的船隊把一批兩百多人的兄弟和戰馬,送往河口上游處,依計行事。
西岸火把光芒照射之處,有箭手埋伏著,射殺任何試圖登上西岸的兩湖幫戰士。
僥倖又或不幸地成功逃進新郎河的十一艘敵船,在「隱龍」中伏後,亦紛紛中火箭焚燒起來,無一能免,荒人同時投擲火油彈,令火勢更是火上添油。
劉裕、卓狂生、高彥等人立在岸沿高地處,全神注視兩岸。
高彥遽震道:「在那裡!」
眾人循他的指示看去,火光照耀下,十多人正在下方左處的岸沿往上爬,小白雁的曼妙身形赫然出現其中,卻不見郝長亨。
卓狂生笑道:「好小子!不愧是我們的首席風媒,老子看得眼都花了。」
劉裕一拍高彥肩頭,道:「記著約好出手的時機,其他人跟我去吧!」
在劉裕領頭下,眾人朝目標獵物掠下斜坡亂石。
尼惠暉似吟似詠的輕唱道:「往古之時,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載,火濫炎而不滅,水浩洋而不息。」
燕飛聽得一頭霧水,尼惠暉敘述的彷彿是遠古時某一場大災難,而她用吟詠的方式唱出來,份外令人有點毛骨悚然的詭異感覺。
搖頭道:「我不明白。奇怪!它們靠近後,反停止了互相的呼喚,且冷卻起來。」
尼惠暉沒理會他的發現,似沉浸在某種吸引了她全部注意力的氣氛情緒裡,道:「於是女媧煉五色石以補蒼天,這就是千古流傳『女媧補天』的神話。」
然後漫不經意道:「它們在準備。」
燕飛一呆道:「準備?」
尼惠暉道:「每次當天地佩合二為一,都會與心佩互相呼喚,可是當它們放在一起的時候,它們會靜上一段時間,然後發熱發亮,時間長短不定,急也急不來,陪奴家多聊幾句好嗎?如奴家仍是侍奉爹旁那個嬌嬌女,定會愛上你。」
燕飛暗鬆一口氣,她如此坦白,反令自己對她多了點親切感,而且破廟此夜此刻氣氛奇異,使人沒法把人世間那一套搬過來,任何超乎常理的事也教人容易接受一點。
道:「我聽過女媧煉石補天的故事,屬於無從稽考的傳說,怎可能與眼前精美的洞天佩有關呢?」
尼惠暉道:「爹卻不是這麼想,他認為煉石補天的神話背後包含著有關生命的秘密。金木水火土是統治我們這宇宙最本原的五種力量,當它們交戰之時,宇宙混沌紛亂,沒有生命可以存在,可是當宇宙之母女媧煉成五色石,縫補了宇宙的缺陷,五行回復平衡,宇宙方能穩定下來,成為我們眼前的世界。」
燕飛倒抽一口涼氣道:「你爹的看法很玄。」
尼惠暉道:「爹並不是胡言亂語,他精通五行術數論人祿命之道,他指出既然人的命運受五行支配,所以只要能打破五行,人便可以脫離生死的宿命,超脫生死。當天地心三佩合一,這情況便會出現。」
燕飛頭皮發麻,艱難的道:「這麼說,假如三佩合一,豈非天下大亂?」
尼惠暉「噗哧」嬌笑道:「不要瞎擔心,五色石補天只是一個比喻,代表我們所處的宇宙並沒有被局限在五行之內,與洞天福地間可以自由流通,而五色石卻把二者分隔開來。虛空怎會有缺口呢?缺口是代表仙界的存在。洞天佩是五色石遺留下來的殘餘之物,比起五色石補天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只可以打開一個僅能容人通往仙界的入口,一閃即逝,不會對這世界有任何影響。」
燕飛皺眉道:「你相信嗎?」
尼惠暉道:「爹是個有大智慧的人,他說出來的我都深信不疑。當時我還天真地對爹道:洞天佩是女媧石滴下來的一滴淚珠,因為它須犧牲自己,方可以縫補虛空,後人依其分裂後的形態雕磨打造,自然而然的成為天地心三佩。爹聽後沉思足有十多天之久呢。」
燕飛像她般目不轉睛地打量三佩,尼惠暉老爹的猜測,賦予了三佩完全不同的意義,如果他的猜測是正確的,那三佩將代表超越了這宇宙某種秘不可測的力量。
尼惠暉道:「人也可以從自身的感覺和渴望作出判斷,因何會有這麼多人入道入佛呢?正因在他們內心不能觸摸的深處,遺傳著對洞天福地的殘餘記憶,更不甘心被局限在五行之內,希望打破五行,超越生死。所謂成仙成佛,白日飛昇,說的不外是這回事。」
燕飛道:「咦!開始變暖哩!」
尼惠暉道:「還須一段時間。我有個提議,爹說過仙緣不會隨便出現,藉洞天佩進入洞天福地的機緣只有一次,錯過了便永遠失去,你願意和我攜手而去嗎?」
燕飛的頭皮又再發麻,全身被寒氣籠罩,那古怪的滋味怎都說不出來。堅定地搖頭道:「我不打算離開!」
說出決定後,他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也感到好笑,自己真的相信了尼惠暉的話嗎?
尼惠暉仰起俏臉,打量他好半晌,緩緩道:「你的決定或者是對的,又或錯得很厲害。不過並不打緊,去留繫乎個人的選擇,尤其是這種吉凶難料的事。」
燕飛把握機會,問道:「呼雷方是否中了你們的邪術呢?」
尼惠暉現出古怪的神情,似乎須很費力才想起洞天佩以外的塵世俗事般,好半晌才道:「你說的是羌幫的頭子呼雷方吧!對嗎?他背叛了姚興,姚興又要從他身上逼問出一些事,所以使人對他施展邪術,後來的事便不清楚哩!」
竟與尼惠暉無關,登時令燕飛大感頭痛,亦返回雖然充滿煩惱,卻仍可以有能力應付的現實裡。道:「對他施術的人是誰呢?」
尼惠暉道:「此人叫波哈瑪斯,是從波斯來的法師,武功高強,智謀過人,至於他對呼雷方用了什麼手段,就非我所知了。」
接著又道:「你要小心無暇,她是絕不肯放過你的,因為她是法慶和另一個女人生的女兒,盡得法慶和我的真傳。我明白她的為人和行事的手段,唉!這世界還有什麼好留戀的呢?自有人開始,仇恨和戰爭從沒有平息過。咦!」
燕飛訝道:「什麼事?」
尼惠暉美目圓睜地盯著天地佩,嚷道:「這情況從未發生過,天地佩是轉寒轉白而不是像心佩般變熱和變紅。」
燕飛點頭道:「確是如此,難道未試過這樣子嗎?」
尼惠暉雙目閃動著又驚又喜的光芒,道:「從未試過。爹的話沒有錯,你才是有仙緣仙骨的人,所以有此異常之像。」
燕飛清楚感覺到天地佩寒,而心佩熱的異象,最古怪是三佩似轉化為另一種若虛若實的物質,天地佩愈趨晶瑩純白,心佩隱泛紅光。
尼惠暉目光投來,沉聲道:「時候差不多哩!動手吧!」
燕飛感到心兒狂跳起來,什麼鎮定功夫都派不上用場。道:「如何入手?」
尼惠暉道:「只要你能把心佩嵌入天地佩中間,那你便是自有洞天佩以來,第一個能令三佩合一的人了。」
燕飛道:「第一個人該是廣成子吧!何時輪得到我呢?」
尼惠暉道:「廣成子在遺言裡宣明連他也沒法令三佩合一,所以留下來給有緣人。明白嗎?我會全力為你護法的。」
燕飛猛一咬牙,把手朝心佩探去。
卓狂生掠上一座小丘,撲入丘坡處的叢林裡,再躍上近樹頂的橫干去,蹲伏在枝葉濃密處。
小白雁武功的高強,身法的迅捷,出乎他們意料外,幾經艱苦才衝散了她和手下,逼得她落荒逃往新娘河的方向。
野林荒山的追逐並不輕鬆,由於不能下殺手,縱然己方人多勢眾,又有自己和劉裕兩大高手,仍被她數次破圍而脫,幸好現在她已是強弩之末,首次被自己在前方截著。
風聲響起,小白雁嬌美的倩影在前方若現若隱,由遠而近。
卓狂生一聲大喝,斷枝落葉隨掌勁罩頭兜臉的向小白雁襲去的同時,自天而降,雙手化作無數幻影,或指或掌,攔截美麗的小精靈。
尹清雅顯是真元損耗極巨,走得喘息連連,驟遇突襲,嬌叱一聲,兩把短劍如飛舞的雙蝶,奮盡餘力還擊,全是不顧命的出手招數,只要卓狂生一個接不著,會被她脫身逃去,高彥的「英雄救美」亦要泡湯。
卓狂生哈哈一笑,一點不讓地接著狀如小雌虎的尹清雅所有凌厲殺著。
勁氣交擊之聲連串響起。
尹清雅終於力竭,給卓狂生一掌拍得往後跌退,背脊撞上一根粗樹幹。
卓狂生大喝一聲,好向追來的劉裕示意,大笑道:「乖乖的投降吧!你是聶天還的心肝寶貝,抓了你,我們要老聶爬著走,他便不敢站直身體。」
尹清雅仍持劍作勢,閉上美目不住喘息,嬌嗔道:「不知羞的老傢伙,欺負人家一個小女孩。」
劉裕的聲音傳來道:「千萬不要放她走,我們來哩!」
卓狂生知是暗號,正要出手,尹清雅已朝他衝來,雙短刃分取他胸膛和面門。
卓狂生哈哈一笑,使出一套細緻精巧的手法,招招把她的攻勢封死,目的是進一步消耗她所餘無幾的體力。
「噹!」
尹清雅被他指尖劃過右腕脈,嬌軀遽震,短刃脫手墮地。
卓狂生知是時候,大喝道:「還不投降!」
趁她空門大露的一刻,左手閃電擊出,一指朝她右脅下要穴截去。
指尖剛觸著她的衣服,尹清雅忽然往橫滑開少許,沒讓他刺中穴道。
卓狂生心中叫糟,他本意是先制得她失去抗力,然後再連點她其他七處要穴,完成禁制她武功的大業,好讓高彥扮英雄,豈知她了得至此,竟仗精妙的步法令他功虧一簣。
不過也夠小白雁消受了,她慘哼一聲,往旁踉艙跌退,花容因劇痛發白。
卓狂生正要補救,高彥不知從何處搶出來,一把將尹清雅攔腰抱起,卓狂生阻之不及,又苦在不能出言警告。
高彥裝模作樣高呼道:「誰敢傷害我的小雁兒?」
劉裕同時出現,還以為詭計得逞,大喝道:「高彥你到哪裡去?快放下她。」
在卓狂生眼睜睜注視下,救起美人的英雄早逃個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