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雷方臉色陰沉的獨坐在羌幫的大堂內,冷冷瞧著燕飛來到身旁坐下,仍不發一言。
燕飛淡淡道:「我現在是來見兄弟,並不是見敵人。」
呼雷方冷然道:「他們不是派你來殺我嗎?」
燕飛誠懇的道:「我親耳聽到姚興說你不可靠,令他費盡唇舌,始能使你勉強屈從。又說邊荒集是個大染缸,所以我清楚你老哥縱然在這等情況下,仍處處盡力為邊荒集著想。」
呼雷方呆了半晌,忽然把臉埋入舉起的雙手裡,痛苦的道:「我該怎麼辦?」
燕飛坦然道:「在這種難以抉擇的情況下,只有從實際的利益去思量,即使你們成功控制邊荒集,你和手下兒郎肯定非是得益者,你們羌族也只會是白拼一場,最後只會便宜了慕容垂和竺法慶。」
呼雷方放下雙手,緩緩抬起頭來,搖頭道:「讓我告訴你,今次入侵邊荒集之舉與慕容垂並沒有半點關係,是姚興親口向我保證的,否則我絕不會同意作他們的內應。」
燕飛道:「姚興是否也向你保證並不是要把邊荒集各大勢力連根拔起,只是要對付大江幫和北騎聯呢?」
呼雷方一呆道:「你怎會曉得的呢?」
燕飛輕鬆的道:「因為姚興一直在騙你,事實上姚萇、慕容垂和竺法慶已結成聯盟,這個聯盟要對付的不單是邊荒集,更是針對佔據了長安的慕容沖而來。這是我偷聽竺法慶夫婦談話得到的真確情報。」
呼雷方愕然片刻,問道:「興泰隆布行的大火是怎麼一回事?」
燕飛道:「那是彌勒教在邊荒集的巢穴,有一支數百人的伏兵,由竺法慶夫婦親自率領,幸好被我們先一步發覺,只可惜竺法慶夫婦借秘道逃離邊荒集,到集外西面與赫連勃勃會合,現於集外五里許處虎視眈眈,隨時來犯。」
呼雷方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色變道:「竟有此事,如此我豈非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嫌疑?」
燕飛道:「還有兩個事實可證明敵人對邊荒集的野心,一支約三千人的建康軍已潛至集南外十多里的密林區內,你老哥的南門關防將首當其衝,看來他們並不信任你。而貴族的姚興並非如你所說的尚未與彌勒教會師,而是領著一支一萬戰士組成的部隊,埋伏在穎水東岸處,準備今夜渡河來犯,一舉佔領碼頭區。」
呼雷方臉色再變,欲語無言。
燕飛道:「照我們的猜測,竺法慶正準備出賣貴族,並沒有通知他們陰謀已敗露,由得他們依原定計劃攻打邊荒集,而竺法慶和來自建康的部隊則會行險一搏,分別從西、北和南面進犯。」
呼雷方頹然無語,顯是亂了方寸。
燕飛道:「呼雷兄唯一自救和免去姚興全軍覆沒的下場,只有一條路可行。」
呼雷方精神大振道:「請燕兄指點!」
燕飛沉聲道:「姚興肯定看到興泰隆布行冒起的濃煙,現在正疑神疑鬼,只要呼雷兄渡河見他,陳說利害,令他能不戰而退,如此邊荒集之圍自解,呼雷兄便等於將功贖罪,大家以後仍是兄弟。」
呼雷方感激的道:「你仍信任我嗎?」
燕飛坦白道:「我是絕對地信任呼雷兄,不過其它人未必與我想法相同,所以呼雷兄為表示誠意,必須令手下兒郎放下武器,集中往小建康指定的地方,如此我們才可沒有內在之憂。呼雷兄該明白我的意思。」
呼雷方長長吁出一口氣,道:「這個做法合情合理,我亦信任燕飛你的保證,就這麼辦好了。」
劉裕、燕飛、宋悲風三人登上觀遠台,夜窩子已是完全另一番光景。廣場和縱橫交錯的街道再沒有狂歡達旦不理天明的人群,所有青樓、賭館均提早關門,來廣場做買賣或獻藝求財的浪人都躲進旅館去。
在轟動天下的邊荒集之戰前,邊荒集本身從沒有「戒嚴」這回事。苻堅大軍進駐邊荒集,集內十室九空,苻堅只是把邊荒集變成個大規模的軍營,軍營有軍營的規矩,與一般城集的戒嚴有很大的分別。
邊荒集的第一道戒嚴令是由紀千千頒布的,那時集內各大勢力萬眾一心,遂使戒嚴令能全面落實執行。
亦自邊荒集之戰開始,荒人明白要維持邊荒集的自由和公義,必須團結一致,每一個人盡自己的本份,並嚴格遵守鐘樓議會的任何決定。
所以當戒嚴令頒發下來,人人齊心的情況下,邊荒集迅速進入備戰的戒嚴狀態裡。只要敲響古鐘樓的大銅鐘,荒人會蜂擁而出,協助邊荒集的攻防戰。
一隊騎士馳過古鐘樓,往碼頭區的方向馳去。
觀遠台上掛起三盞綠色的燈,顯示敵人尚未進入可威脅邊荒集的危險範圍內,不過這燈號正代表全面戒備的狀態。
三人來到指揮大局的卓狂生左右。
卓狂生笑向劉裕道:「該輪到劉帥來當苦差哩!」
劉裕歎道:「讓我歇一口氣行嗎?」
卓狂生訝道:「你老哥很忙嗎?」
劉裕道:「不是我很忙,而是每一個人都忙得差點喘不過氣來,一方面要防止敵人進攻,另一方面更要組織一支追殺竺法慶的精銳部隊,擬定追擊的策略和路線,不容有失。」
卓狂生傲然道:「我們邊荒集人才濟濟,各方面均有龐大的,竺法慶怎鬥得過我們?只是我們小燕飛的神知妙覺,已狠狠教訓了他一頓,令竺法慶險些葬身集內。哼!除非他肯乖乖的返回北方去,若妄想穿越邊荒到建康去,肯定是自取滅亡。」
燕飛暗叫慚愧,同時望向劉裕和宋悲風二人,只有他們方明白今次能大破竺法慶集內伏兵,憑的非是燕飛的異能,而是心佩。
此時慕容戰、屠奉三和拓跋儀三人聯袂登上觀遠台,來到他們兩旁。
拓跋儀道:「一切準備就緒,就看呼雷方今次能否帶罪立功。」
屠奉三悶哼道:「哪到姚興逞強?他只有一個選擇,便是立即退兵。」
慕容戰道:「姚興會否在老羞成怒下,殺呼雷方洩憤,硬指是呼雷方出賣他們?」
卓狂生訝道:「照說你該是在我們之中最希望羌幫土崩瓦解的人,因為姚興今次到邊荒集來最主要的目的肯定是除去你慕容戰,你為什麼仍關心呼雷方的生死?我很想知道。」
慕容戰苦笑道:「因為我一向視他為朋友,更感到我和他的族人早晚會被慕容垂逐個擊破。那時邊荒集將成為我們唯一安身立命之所,想到將來或會如此,和他還有什麼好鬥的。」
劉裕問道:「慕容老大因何忽然對慕容沖和姚萇這般沒有信心?」
慕容戰沉聲道:「我對他們失去信心,是因為慕容垂高明得教人害怕。看現在邊荒集的情況,如不是誤打誤撞搗破敵人的陰謀,情況實在不堪設想。我們靠的只是運道,但我們總不能永遠只靠老天爺來照顧。」
屠奉三點頭道:「慕容垂確是才智過人,不用費一兵一卒,便差點收拾了我們,大出他一口氣。」
卓狂生道:「所以我們必須把千千小姐團結起我們的精神延續下去,正如姚猛所說的,當邊荒集只有夜窩族而再沒有什麼幫會門派,邊荒集將會變得無懈可擊,再不會出現像呼雷方般的漏子。」
慕容戰道:「現在仍未是時候,但我相信那一天終會出現。唉!誰能告訴我慕容垂下一步會怎麼走?誰能告訴我未來是怎樣子的呢?」
眾人都明白他的感受。
慕容垂與姚萇當然是為各自的利益而結合,因他們有共同的目標,就是現正佔據長安的慕容沖。
慕容戰是因擔心慕容沖和族人的安危,所以心事重重。而他更以實例說明了,為什麼一個超越一切種族幫會的夜窩族仍未到出現的時候。
屠奉三點頭道:「假設我率領手下全體加入夜窩族,桓玄會立即派人來殺我,所以卓館主的願望,怕仍有一段很長的時間難以實現。」
拓跋儀道:「又或永不會實現。」
在邊荒集諸雄中,以拓跋儀與本族的關係最密切,由此亦可看出拓跋鮮卑族的團結,又或拓跋珪治事用人的本領。
為分散慕容戰的憂慮心神,眾人岔開話題。因為擔心也只是白擔心,徒影響眼前之戰的成敗。
燕飛發言道:「尼惠暉曾向竺法慶說過一段耐人尋味的話。」
各人並不明白為何燕飛忽然扯到這方面去,不過曉得燕飛必有他的道理,且從來不說廢話,均被引起好奇心,靜下來聆聽。
燕飛目光投往穎水對岸,淡然道:「她說現在他們最怕的是被看破與慕容垂、姚萇已聯成一氣,如此事傳入慕容沖耳內,那他們整個經精心策劃的妙計將行不通。」
慕容戰倒抽一口涼氣道:「難道攻打邊荒集一事,竟可以影響我族在長安的軍隊?」
燕飛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方說出口來,分析道:「姚萇和慕容垂合作,當然是基於共同利益,而我們大家都猜到慕容垂的目的是剷除慕容兄的族人,而姚萇則是想從慕容兄的族人手上奪取長安。問題在如何各自達到目的。對嗎?」
宋悲風皺眉道:「可是此事與眼前的局面有何關聯之處?」
屠奉三道:「或許根本沒有任何直接的關聯。慕容垂之所以勾結姚萇,是為對付慕容沖。而在苻秦時代,慕容垂和姚萇的關係一向不錯,使他們能在苻堅敗亡後繼續合作,而攻打邊荒集既可為慕容垂挽回顏面,又可以斷去慕容沖的唯一退路,實是一舉兩得。」
劉裕一震道:「我明白了!」
人人目光改投向劉裕,想知道他明白了什麼。
劉裕的目光卻落在燕飛身上,道:「慕容垂和姚萇是在施展引蛇出洞之計。」
慕容戰色變道:「我的族人肯定會中計。」
拓跋儀亦虎軀一震,顯然也想到慕容垂和姚萇的陰謀。
宋悲風卻搖頭表示不明白。
燕飛點頭示意,鼓勵劉裕把心中想法說出來。
劉裕道:「假如慕容垂親率大軍返疆北遠征拓跋珪,以去後顧之憂,同時姚萇又與慕容沖結盟,協議瓜分關中,會出現怎樣的一番情況呢?」
屠奉三歎道:「此著確實非常高明,因為慕容老大的族人一向對關中沒有戀棧之心,只一意要收復舊燕故地,見慕容垂大軍北上,必趁此機會麾軍出關,豈知慕容垂的撤走只是個幌子,當長安被姚萇乘虛而入,慕容老大的族人將進退無路,任由慕容垂宰割。」
慕容戰道:「一定是如此,我立即遣人去知會長安方面的人馬,希望還來得及。」
說罷一陣風般走了。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均感心情沉重。
與慕容垂交手至今,他們一直處在下風,到今天情況仍沒有改變,且愈發覺慕容垂的厲害。
沒有慕容戰在場,眾人說話更沒有顧忌。
卓狂生歎道:「縱使姚興無功而退,也肯定會截斷和封鎖邊荒集北面的水陸交通,慕容戰的人根本沒有機會到長安通風報信。」
拓跋儀道:「我族攻陷平城和雁門兩城,直接威脅中山,慕容垂難道為對付慕容沖,竟袖手不理嗎?」
劉裕道:「當然不會不理,慕容垂先詐作退兵,然後一分為二,自己率領主力大軍回師攻擊出關的慕容沖,再遣兒子慕容寶率另一軍反攻貴族,只要兩條戰線均成功,北方天下將是慕容垂囊中之物。至於姚萇能否與慕容垂一爭長短,就要看他是不是有本領肅清苻秦在關內蒂固根深的剩餘勢力。」
宋悲風不解道:「整件事對慕容垂和姚萇均有利,可是竺法慶在此事上有什麼好處呢?」
屠奉三道:「關鍵在乎赫連勃勃,照我猜慕容垂肯與姚萇合作,是因有彌勒教從中穿針引線。而竺法慶最直接的得益,是在邊荒集取得據點,代替了大江幫和我們振荊會;長遠的利益,則是可以以邊荒集赫連勃勃,使他能在群雄爭勝的北方脫穎而出。」
劉裕斷言道:「姚興今次無功而退,將因忙於收拾關中的殘局而沒法分身來犯我集。所以我們眼前的大患始終是彌勒教,一旦讓竺法慶抵達建康,會對邊荒集非常不利。對我來說,為公為私,都絕不容竺法慶到建康去。」
卓狂生道:「完全同意。竺法慶是睚毗必報的人,今次肯定嚥不下這口氣,如果我們不把他借此良機剷除,日後將後患無窮。」
眾人目光不由落到燕飛身上。
燕飛向拓跋儀道:「設法通知小珪我們的想法,只要小珪能狠挫慕容寶,那慕容垂將不得不回師攻打小珪,那我們救千千和小詩的機會就將來臨。」
接著又道:「現在丑時已過,敵人方面仍全無動靜,可見呼雷方好言相勸姚興的行動已收到成效。敵人應已錯失今夜進攻邊荒集的良機,且必須立即退兵。為免錯失追殺竺法慶的機會,我們的兵馬必須立即動身,在往建康之路先一步作好準備,以逸代勞,如此可收事半功倍的效益。」
眾人轟然答應。
燕飛轉向劉裕道:「劉兄有什麼意見?」
劉裕欣然道:「一切依燕兄的指示。邊荒集暫交由卓館主負責。半個時辰後我們在碼頭集合,文清的船隊會在那裡等候我們。」
卓狂生笑道:「你們放心去吧!這裡有我打點一切。紅老闆和我們的姬公子會佯裝追擊建康軍,教他們的人和馬都沒有休息的機會。」
屠奉三欣然道:「誰敢來犯我們,都要吃不完兜著走。當竺法慶夫婦飲恨邊荒,任何人想來邊荒集混水摸魚,都要三思而後行。」
拓跋儀道:「請恕我先走一步。」
拓跋儀去後,屠奉三道:「我也要去和慕容戰說幾句話,在現時的情況下,他留在邊荒集該比較適當。」
卓狂生目送屠奉三離開,歎道:「誰曾想過邊荒集會變成眼前的樣子呢?我們不但逐漸從千千小姐被擄的打擊裡回復過來,且愈趨團結,愈能應付考驗,終有一天我們要從慕容垂手上,將千千小姐迎返邊荒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