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飛穿窗而出,把窗關上,迅即閃往後院旁的一棵大樹,往上躍起,直抵樹顛。
四周仍是風雪交加,白茫茫一片,提供了最好的掩護。
燕飛知道時間無多,看準院牆外另一棵大樹,「颼!」的一聲平飛出去,倏忽間橫過六、七丈的距離,飛臨院牆之上,眼看力勢將盡,手上鹿筋索電射而出,勁透索端,搭在一株橫幹上,纏繞數圈。
就借那股拉力,燕飛安然飛渡,落在院牆外的大樹上。
足點樹幹,同時收回繩索,毫不停留的騰身而起,投往另一座建築物的瓦頂去。若有人在旁觀看,定以為他的落點是樓房的瓦坡,但燕飛卻知道那是最危險的地方,縱使有風雪的掩護,只要在任何建築物上現身,會立即被遍佈周圍的暗哨發覺。
正在下降的當兒,燕飛手上的鹿筋索往下疾射,剎那間蹬個筆直,刺在瓦頂上。
柔韌的鹿筋索貫滿真勁,變成竹枝般堅硬而又有彈性,形成反街之力,令燕飛再次騰升,大鳥飛翔般越過建築物,落在一個小花園內。
燕飛心叫僥倖,知道已逃離最危險的區域,哪還猶豫,立刻往左竄上,穿行於建築物間的遊廊,在一組組的房舍間以鬼魅般迅快的移動。
十多鼻息的光景,他已到達潛進來的舊路位置。
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潛進來,現在又有鹿筋索之助,更是如虎添翼。
輕輕鬆鬆的避過兩隊巡兵,從高空離開慕容垂的行宮,直奔城牆。
城牆上的燈火在漫天風雪下,已變得力不從心,無力照遠。他憑鹿筋索輕易攀上城牆,趁守兵躲進城樓避風雪的當兒,貼著城牆滑至牆腳,然後重施在雪下鑽行的絕技,到投進護城河冰寒的水裡去時,他曉得在與慕容垂爭奪紀千千的鬥爭裡,他不但勝了漂亮的一仗,還首次佔得上風。
劉裕被敲門聲驚醒過來,茫然坐起,下人來報道:「屠老大、慕容當家、卓名士正在外廳等待劉爺。」
劉裕為之愕然,以三人的身份地位,聯袂登門來訪,好應由江文清親自在大堂招呼,再召劉裕去見。如此登堂入室的到他的居處來,實於理不合。
問道:「大小姐呢?」
那大江幫徒回答道:「大小姐天剛亮便到碼頭去,屠老大他們指定要立即見劉爺。」
劉裕心中湧起不安的感覺,匆匆梳洗後到外廳見三人。
坐下後,卓狂生道:「鐘樓議會取消了。」
劉裕一呆道:「發生什麼事?」
屠奉三歎道:「因為我們低估了敵人,於此謠言滿天飛的時間召開議會,只會有反效果。」
慕容戰解釋道:「由昨夜開始,一個謠言從夜窩子開始散播,指殺死奉善的人是劉兄和宋兄,目的是嫁禍彌勒教,好令鐘樓議會把彌勒教定為公敵,以遂你們借邊荒集的力量對付彌勒教的野心。」
劉裕聽得目瞪口呆,這個謠言厲害處是合乎情理,想出謠言者不但高明,而且深悉邊荒集的情況,明白荒人得過且過的心態。
屠奉三、慕容戰和卓狂生都目不轉睛地看他的反應,縱然沒有說出口,可是如此趁其沒有防備的狀態下說出此事,更留意他的表情變化,可知他們也已心中存疑。
劉裕迎上三人目光,苦笑道:「你們認為我會做這樣的事嗎?」
卓狂生道:「謠言最使人人信處,是指出奉善曾到廣陵與你碰頭,與你約定連手對付彌勒教,亦因此奉善對你沒有戒心,故被你在邊荒集佈局殺死。」
屠奉三道:「這點卻也是謠言的唯一破綻,因為這是沒有人曉得的秘密,唯一的知情者只有殺奉善的兇手,他或許從奉善處銬問出來。」
慕容戰道:「當然也可能由我們其中之一洩漏出去,而造謠者最高明的地方,正是使我們互相猜疑。」
劉裕聽得頭也大起來,忽然間他在對付彌勒教的事上優勢盡失,且處於被動的劣勢。想說話,又不知說什麼好。
屠奉三沉聲道:「敵人的高明,令我們生出警覺,假如我所料不差,敵人將奉善的屍身在東門示眾前,已想出散播謠言的一著棋子。這樣的謠言在別處或不生效,在邊荒集卻勝比千軍萬馬,可輕易分化荒人,令鐘樓議會沒法作出一致的決定。」
劉裕艱澀的道:「你們仍信任我嗎?」
卓狂生微笑道:「若不信任你,怎會把議會暫時取消,待弄清楚真相後再召開議會。」
屠奉三道:「我們信任你,是因為你乃燕飛的朋友,燕飛看重的人,絕不會幹這種卑鄙的事。」
慕容戰道:「我們四人必須無團結一致,方有渡過眼前危機的希望,否則我們將變成一盤散沙,任由敵人宰割。」
劉裕心中稍安,不過如此事傳到廣陵去,被劉牢之曉得自己曾與奉善秘密接頭,事後卻沒有上報,肯定吃不完兜著走。
道:「只有查出誰是殺死奉善的兇徒,我們方可把主動權重新掌握在手內。」
屠奉三道:「此人肯定正潛伏在邊荒集內,所以對我們的動靜瞭如指掌,並以謠言瓦解我們公決彌勒教為公敵的策略,現在他亦佔盡上風。」
卓狂生道:「此人會否與竺法慶根本沒有關係呢?」
劉裕心中一動,記起安玉晴昨夜說過的話,道:「此人肯定與彌勒教有關,亦只有彌勒教的人方會留意和掌握奉善的行蹤,但此人亦非常熟悉邊荒集,這究竟會是誰呢?」
慕容戰道:「我們一起到這裡來見劉兄,故是想看劉兄對此事的反應,更希望可以檢視奉善的屍身,看可否從他的傷痕尋得抓兇手的蛛絲馬跡。」
劉裕道:「這方面沒有問題,我們立即去看奉善呀!」
三人精神一振,看著劉裕。
「啪!」
劉裕一掌拍在腿上,道:「我們竟忘記了請緝兇的專家來幫手。」
三人同時一震,終想起擁有一個靈鼻的方鴻生,如他能在奉善的屍身嗅到兇手或兇手們的氣味,不是有可能在邊荒集裡把潛藏的敵人拽出來嗎?
燕飛渡過泗水,南面冒起的一股濃煙吸引了他的注意。
風雪在天亮前停止,不過天上仍是雲層迭迭,大地陰沉。
燕飛卻有煥然一新的感覺,對紀千千的感情疑慮一掃而空,更重要是令紀千千有望復元。
他背掛著取回來的蝶戀花和行囊,展開腳法,朝濃煙起處奔去。半個時辰後他終抵達濃煙升處的源頭,那是一個由百多間房屋組成的村落。像邊荒的其它村落般,早被人遺棄,起火的是其中一棟較有規模的樓房,現已燒成灰燼。村內伏屍處處,有激烈的打鬥痕跡。死者均是道士裝扮,道袍上有太乙教的標記。
燕飛立即聯想到太乙教與彌勒教的鬥爭,可以想像太乙教的道觀被夷為廢墟平地後,太乙教徒四散流竄,其中一股不知如何逃進邊荒來,卻給彌勒教的追兵趕上,殺個橫屍遍野。
太乙教完了。
在與彌勒教的鬥爭裡,徹底敗陣下來。
他沒有興趣去理會這種教派間的鬥爭,正要離開,驀有所覺,停了下來。
他的目光掃過三具仰臥村路上距離接近、身體不自然扭曲的屍體,心中湧起寒意。屍體沒有兵刃的傷痕,卻都是七孔流血,顯然是活生生地被人以氣勁震斃,而看他們橫死的位置,應是在逃走的當兒,行兇者從天而降,截著三人立即擊殺,整個過程迅快至沒有人能避遠一點。
燕飛心中一動,檢視其它十多具屍體,更是心中駭然。
所有死者的死法相同,全是被人以真勁隔空擊斃,且是一招致命,五臟六腑破裂而亡。
何人有此手段和功夫?
行兇者只有一個人,卻能在這批太乙教徒四散逃命之際,不容一人跑掉,其身手的迅捷、武功的可怕,確是駭人聽聞。燕飛便自問沒法辦得到。
難道是「大活彌勒」竺法慶親自出手?
此事應在不久前發生,竺法慶是否仍在附近呢?
想到這裡,遠方傳來勁氣交擊的聲音。
燕飛毫不猶豫朝聲音來處掠去。
方鴻生將白布拉起,蓋住奉善的屍身,神情古怪。
卓狂生道:「我們到外面說話。」
五人離開停屍間,回到忠義堂。
坐好後,方鴻生仍是神情古怪,心神恍惚的樣子。
屠奉三問道:「是否嗅不到氣味呢?又或是有太多不同的氣味?」
方鴻生道:「各位有沒有發覺這條屍到此刻仍沒有屍臭。」
慕容戰道:「會否是因天氣轉冷,所以屍體沒有那麼容易腐壞?」
方鴻生搖頭,道:「真奇怪!屍體被人灑上一種粉末狀的東西,不但把其它氣味蓋過,還起了防腐的作用,這樣做有什麼目的呢?」
又道:「若我沒有猜錯,在灑上粉末前,屍身還被細意清洗過,似乎是針對我的鼻子所施的手段。」
屠奉三、慕容戰和卓狂生自然而然的朝劉裕瞧來。
劉裕苦笑道:「看來我並不能憑方總的靈鼻洗刷我的嫌疑。」
屠奉三歎道:「事情確教人感到意外,這當然不會動搖我們對劉兄的信任,但卻沒法利用此點去戳破謠言,更無法藉之說服議會,且令我們各派系間更添猜疑,因為行兇者肯定是方總熟悉其氣味的人。」
卓狂生道:「我們首先要弄清楚一件事。」
接著在眾人期待下,向方鴻生問道:「敵人顯然是先把奉善生擒活捉,再施以酷刑逼供,如此是否有機會在奉善身上留下氣味呢?」
慕容戰道:「館主是否懷疑兇手故佈疑陣,令我們徒勞無功。」
方鴻生答道:「每一個人都在不斷散播氣味,特別在出汗用力,又或情緒激盪的時候,只不過我們不自覺吧!如果生擒奉善和殺他的是同一人,我敢肯定會在奉善身上留下氣味。」
江文清的聲音在入口處響起,道:「又有新的謠言哩!」
眾皆愕然。
燕飛進入樹林,勁氣交擊的聲音愈是清晰,密集而激烈,顯示交戰者均為超卓的高手,一般武林人物豈有如此威勢。
他深進樹林近半里後,眼前出現的情景,以燕飛的冷靜,亦看得心神劇震。
一黃一白兩道人影,正在林內追逐打鬥,兩人的身法均快得如失去實質,化為兩道輕煙,可是其發出的勁氣狂颯,卻是毫不含糊,所到處樹木倒折,枝葉激飛,像兩股龍捲風般肆意破壞逞威。
黃影顯然佔盡上風,殺得白影左支右絀,節節敗退。
當燕飛離兩人尚有十丈許的距離,黃影一掌掃中白影左肩,白影應掌斷線風箏般橫飛開去,噴出漫空鮮血。
蝶戀花來到手上。
燕飛已曉得交手的兩人是誰,更曉得穿黃色袈裟者根本完全控制了戰局,之前貓玩耗子般的沒有立下殺手,是想殘忍地盡情侮辱和折磨對手,現在見到燕飛殺至,才狠下毒手,取對手之命。
燕飛大喝一聲,人劍合一往黃衣人攻去,同時叫道:「燕飛在此,請大活彌勒指點。」
竺法慶一聲長笑,迅速飛離,聲音遙傳回來道:「今天殺夠人哩!小燕飛你既要求死,何用急在一時呢?」
燕飛知追之不及,更明白竺法慶不是怕了他燕飛,而是在力戰之後,不願與自己再作生死決戰。
暗歎一口氣,朝墜跌地上再爬不起來的太乙教教主江凌虛趕過去。
江文清坐上主位,神色凝重的道:「今早再有謠言傳出,說漢幫的祝老大是被我們大江幫害死,原因是我們在南方被桓玄和兩湖幫所壓,發展不順利,故要取漢幫而代之。」
卓狂生皺眉道:「這樣的謠言可以起什麼作用?邊荒集一向是弱肉強食的世界,縱然事實如此,亦沒有人理會。」
屠奉三道:「可是兩個謠言合起來,便可產生意想不到的效果,既加深邊荒集的分裂,更可以孤立大江幫和劉兄。」
接著歎一口氣道:「此人確是高明,不過卻錯估了我和大江幫及劉兄的關係,以為我會利用這種形勢,策動其它人連擊大江幫,好獨佔南方的利益,像以前漢幫的情況。」
慕容戰欣然道:「正因他錯估屠兄的心意,所以這謠言變成畫蛇添足,徒令我們曉得他們針對的是大江幫和劉兄。如此一來,他們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
卓狂生斷然道:「肯定與彌勒教和司馬道子有關係,而殺奉善的兇手更是我們大家都認識的人。」
江文清神情一動。
眾人的注意力立即被她吸引。
屠奉三道:「大小姐想到什麼呢?」
自坐上大江幫幫主之位,江文清一直不肯接受幫主的尊稱,所以幫內幫外的人,都喚她作大小姐。
江文清道:「我想到一個人。」
目光緩緩掃視各人,沉聲道:「這個人就是謀害祝老大的叛徒胡沛。我們一直猜不到他的背後是誰在撐腰,現在卻想到大有可能是竺法慶又或司馬道子。」
屠奉三皺眉道:「他似乎尚未夠資格活捉奉善。」
此時席敬領著兩人匆匆走進來,赫然是隨燕飛到北方去打聽紀千千情況的龐義和高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