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荒傳說 卷十一 第 九 章 各施謀法
    徐道覆遙觀敵況,心中想的卻是紀千千,心中充滿憤郁不平之氣。

    若紀千千不是受到建康以謝安為首歧視本土世族的風氣所荼毒,怎會在聞知他是徐道覆後,立即與他劃清界線。

    這是絕對不公平的。

    天師道的目標,是要剷除一切不公平的事。

    自漢代以來,經過數百年的演變,社會分化,形成種種特權階級。處於最上層的為士人,其次是編戶齊民,再次是依附人,最下為奴婢。

    士人也有世族高門和寒門庶族的貴賤之分,且是天壤雲泥之別,彼此間劃分極為嚴格,不容混淆。

    世族高門巍然在上,享有政治上絕對優越的地位,且是「累世經傳」和「禮法傳家」,其經濟力量雄厚無匹,佔據著國家所有主要的資源,朝代和權力的遞變一直是環繞著他們而發生。

    晉室南渡,為鞏固江左政權,重用隨朝廷南遷的僑寓世族,排斥奉上世族,進一步深化社會階級的矛盾。

    徐道覆身為奉上豪族的一分子,唯一的選擇是揭竿而起,否則若讓朝廷如此放肆下去,本土豪族再沒有立錐之地。

    紀千千終有一天會明白他徐道覆是沒有別的選擇,罪魁禍首不是他的天師道,而是晉室和作她爪牙的僑寓世族。

    在孫恩的領導下,他們興兵之初只有百餘人,卻成功從海南島渡海攻陷會稽,各方豪傑如會稽謝緘、吳郡陸環、義興許允之、臨海周冑、水嘉張永紛紛響應加盟,這些人均為受盡迫害剝削的一方豪雄,顯示他天師道正是人心昕向,再沒有人能阻止本上世族重奪南方的領導權。

    煙花在夜空爆閃,燦爛奪目。

    左邊的張永一震道:「果然不出二統帥所料,屠奉三不肯放棄有堅強防禦I工事的小峽谷。」

    另一邊的周胄道:「我們若立即進攻,可於其陣腳末穩之際,一舉破敵。」

    張永和周胄均是徐道覆倚重的心腹大將,年紀與他相若,前者短少精幹,後者高頑硬朗。在天師軍內,慣稱盧循為大統帥,稱徐道覆為二統帥,不過人人清楚最高的指揮者是徐道覆而非盧循。

    徐道覆從容道:「屠奉三是知兵的人,這麼張揚其事,正是引我們魯妄出擊,我偏不如他所願。」

    張永皺眉道:「如讓他守穩小谷,對我們將如芒刺在背,影響到我們攻擊邊荒集的能力。」

    徐道覆目光投往似虛懸於邊荒集上的綠燈,好整以暇的道:「在戰爭中任何兵員調動,有利必有蔽。要守得住小谷,由於有三個出入口,人數不可少於一千人。若想裡應外合,更需兩倍此數的兵力,方能對我們構成威脅。」

    周胄一向視徐道覆的兵法武功如神明,點頭道:「他們想把戰線推展至集外,兵力勢將大幅分薄,於我們有利無害。」

    張永苦思道:「有甚麼方法,可以令集外集內的敵人沒法互相呼應,那時他們將變成在砧板上的肥肉,任我們宰割。」

    徐道覆仍目不轉睛瞪著懸燈在夜空揮散著的綠芒,緩緩道:「我真的很好奇!」

    左右十多名將領人人你眼望我眼,對他好奇的對象摸不著頭腦。

    張永忍不著問道:「令二統帥好奇的究竟是何事或何物呢?」

    徐道覆聽著遠方隱傳過來的蹄音,道:「我好奇的是究竟誰在主持邊荒集呢?」

    眾人糊塗起來,更不明白誰在主持邊荒集,與現在的話題有何關係?

    徐道覆道:「這位指揮全局的人肯定非是泛泛之輩,更為邊荒集的聯軍預留退路,必要時可撤往小谷,而我們得到的只是一個空集,且失去主動之勢,還要應付缺糧的嚴重情況。只要他們能在小谷撐上一、兩個月,我們勢陷進退兩難之局。」

    張永愕然道:「我們該怎麼辦呢?」

    徐道覆失笑道:「我和屠奉三武功誰高誰低,要動手見個真章方能清楚明白。可是若淪兵法戰略,他卻是差遠了。我會反過來令他陷於有力難拖,進退兩難之境。」

    旋又道:「我們今趟徒步穿越大別山而來,缺乏戰馬,僅有的千餘匹全賴兩湖幫供應。假若我們全體是騎兵,我會立即下令進攻,讓屠奉三試試被我軍衝鋒陷陣的滋味。」

    周胄恭敬道:「請二統帥指示行動。」

    徐道覆目光再投往邊荒集,心中想的是當紀千千落在他的手上,如何方可以打動她的芳心。征服女人的肉體並不足夠,征服她們的心方是樂趣所在。

    看到煙花訊號,燕飛下達命令,大隊從西門出發。

    隊伍長達半里,除裝載糧草物資的騾車,還有四十多輛馬車,載著最後一批離開邊荒集的婦女。

    駕車又或驅趕牲口的全由壯女負責,抵小谷後她們會留在那裡,支援守谷的戰士。運往小谷的物資襄除大批的糧草外,最重要是三台弩箭機和備用的弓矢兵器。

    燕飛雖曉得屠奉三的荊州兵沿途佈防,以保車隊的安全,但仍打醒精神,憑他過人的視聽之力,留意四周的情況。

    可以做的事,他們都做足了。整體的作戰策略,亦告完成。邊荒集已竭盡所能,以最顛峰的狀態靜候敵人。

    不過成敗仍是茫不可測。

    天師軍方面,孫恩固是深不可測,他的兩大愛徒盧循和徐道覆莫不是狡猾多智的統帥。自天師軍渡海攻打會稽,從未吃過敗仗。南朝多此派軍征伐,莫不鍛羽而回。

    今次天師軍來攻,有兩湖幫在水路全力配合,誰敢率言必勝?

    尤可慮者是慕容垂和鐵士心的聯軍。

    在淝水之戰前,以戰場上的聲威論,慕容垂肯定是在謝玄之上。淝水之戰雖令謝玄躍登天下首席統帥之位,可是慕容垂參戰的三萬精銳卻夷然無損。兩人且沒有在戰場上正面交鋒,慕容垂還在單挑獨鬥襄佔了上風,暗傷謝玄,致令他在救自己時被任遙令他傷上加傷。

    只是謝玄的救命之恩,已教燕飛感到對烏衣巷謝家負有責任。

    在對付花妖一役裡,金丹大法全面和燕飛融合,在接踵而來的戰事裡,更提供了無比珍貴的實戰經驗,使他的金丹大法不住精進成熟。

    在此一刻,他清楚自己不論劍法武功,均作出武人夢寐難求的驚人突破,使他有信心應付任何頑強的敵手。

    右方燈光連閃三下,顯示前途安全。

    燕飛一聲叱喝,全隊響應,加速前進。

    為了邊荒集,為了己身的存亡,邊人的心緊緊連結起來。

    不論此戰是勝是負,邊荒集都會徹底改變過來:水遠不會回復先前的那樣子。

    兩湖幫的二十一艘赤龍戰舟停泊於離邊荒集只有七里的河段,只要陸路的大進攻開始,他們將從水路進犯。

    聶天還傲立指揮台上,凝望前方河道。

    郝長亨和尹清雅來到他身後,施禮請安。

    聶天還頭也不回的道:「其它人退下去!」

    望台的將領依言默默離開,最後剩下郝長亨和尹清雅兩人。

    郝長亨臉露羞慚之色,頹言不語;尹清雅緊咬下層,花容慘白,失去了往日的頑皮活潑。

    郝長亨開腔道:「長亨知罪,願領受任何罪責。」

    聶天還緩緩轉過身來,目光打量兩人,忽然仰天大笑,欣然道:「看你們兩個的模樣,是否天塌了下來呢?勝敗乃兵家常事,只要能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從錯誤中學乖,失敗也變得有價值。」

    接著平靜問道:「以長亨的手腕,這樣的任務該是勝任有餘,問題究竟出在甚麼地方?」

    郝長亨壓低聲音道:「我們今趟是被孫恩牽累。」

    聶天還雙目殺機一閃即逝,深聲道:「竟是與孫恩有關?」

    郝長亨道:「孫恩在沒有知會我們下,出手殺死任遙,卻讓任青媞漏網逃脫,使她得以通知他們逍遙教布在邊荒集的臥底,令我們今晚進犯邊荒集的計劃完全曝光,使從來內爭不息、只顧自身利益的邊人,因此破天荒團結起來,也教我因始料不及,走錯了一步棋。」

    聶天還現出深思的神色,問道:「逍遙教在邊荒集的臥底是誰?」

    郝長亨瞥一眼低垂著頭,沉默得有點不合常理的尹清雅,答道:「『邊荒名士』卓狂生。」

    聶天還大感錯愕,道:「竟然是他,難怪孫恩要下手剷除任遙。此事你是如何曉得的。」

    郝長亨道:「我在來此途上,與任青媞秘密碰過頭,承她坦然相告。她當然是不安好心,想製造我們和孫恩間的矛盾。」

    聶天還點頭道:「她是否說任遙之後,下一個將輪到我聶天還呢?」

    郝長亨道:「幫主料事如神。我今次之敗,雖是陰差陽錯,但說到底都是因孫恩殺掉任遙,令邊荒集內敵對的人不得不團結起來,致使我們巧妙安排於荊州軍內的博驚雷被屠奉三識穿身份,反佈局來算了我一著,教我們折算近五百人,長亨願為此負上全責。」

    聶天還目光落在最愛惜的小女徒身上,訝道:「我的小清雅因何哭喪著瞼兒,小小挫折算甚麼一回事?若不是你郝大哥領軍,換過別人怕要全軍覆沒。讓為師告訴你一件生平快事,我的死對頭江海流終命喪為師手上,從今之後,南方只有兩湖幫,大江幫再不存在。」

    郝長亨大喜道:「恭喜幫主。」

    尹清雅仍沒有說話,像個鬧脾氣的小女孩。

    聶天還不解地瞧著尹清雅,郝長亨代為解釋她暗算高彥的前因後果,也順道說明自己因何要速離邊荒集,致所有努力盡付東流。

    聶天還啞然失笑道:「小清雅你做得很好,殺個人有甚麼大不了的?難道幾天功夫你便愛上了這個最愛花天酒地的臭小子?」

    尹清雅聽得一對眼睛紅起來,淚花滾動,嗚咽著道:「我從背後暗算他,他於重傷墮河前仍不忘叫我小心敵人。他是真的不顧自身的來維護我,清雅心中很難過啊!」

    聶天還和郝長亨兩人聽得面面相覷,沒話可說。

    聶天還歎道:「早知該把你留在洞庭玩樂,還以為可令你增長見識。好哩!好哩!小清雅乖乖的到艙房休息,睡醒一覺一切都不同了。」

    尹清雅別轉嬌軀,急步奔離指揮台。

    瞧著她背影,聶天還搖頭歎道:「我聶天還的徒兒會因殺人而心軟,說出去肯定沒有人相信。」

    郝長亨道:「她第一次殺人是很難接受的,何況是對自己好的人?慢慢她會習慣的。」

    接著趨前一步,壓低聲音道:「儘管任青媞是另有居心,可是我們實不得不防孫恩一手。」

    聶天還點頭道:「孫恩想殺我,我何嘗不想幹掉他,只不過大家曉得尚未到時候。這麼多年,我甘於在『外九品高手』榜上屆於他之下,正是要他低估我。不過我在幾個照面間擊殺江海流,已令他生出警覺。他在提防我,我也在提防他。」

    郝長亨道:「我們之所以和孫恩結盟,是因有任遙在其中穿針引線,更因任遙與鐵士心關係密切,令我們大感事有可為。現在任遙命喪孫恩之手,我們和孫恩間再沒有任何緩衝,一旦起衝突,吃虧的會是我們。」

    聶天還淡淡道:「你可知我因何把船隊泊於此處?」

    郝長亨恭敬答道:「此處河彎廣闊,水流緩而不急,不論水路或陸路來的襲擊,我們可以從容應付。」

    聶天還搖頭道:「江海流已死,在水上作戰,誰敢與我聶天還爭鋒?在離我們這裡二十多里的河段,孫恩設下木雷陣,表面是用來對付江海流,而事實上亦助我完成統一大江兩湖的霸業,但孫恩可隨時反過來利用木雷對付我們。」

    郝長亨皺眉道:「不破此木雷陣,我們將難以安心南返;若破此陣,等若與孫恩撕破面皮。孫恩如有合作的誠意,好該自發地撤去木雷陣。」

    聶天還道:「我和孫恩在早前密談近半個時辰,商討進攻邊荒集的大計。他主動提起木雷陣,說要保留直至攻陷邊荒集,為的是要防止北府兵或建康的水師船來援。」

    郝長亨皺眉道:「話雖說得漂亮好聽,事實上卻是令我們難以臨陣退縮,不得以任遙作借口廢棄盟約。」聶天還欣然道:「長亨不負我對你的期望,看透孫恩卑劣的手段。現在邊荒集既曉得我們的計劃,必然嚴陣以待,我們若蠢得從水路強攻,肯定會吃大虧。所以我堅持必須在南北大軍同時夾攻邊荒集的當兒,方會沿穎水從水陸兩路向邊荒集進軍。」

    郝長享雙目問閃發光,沉聲道:「師尊仍打算與孫恩合作嗎?」

    聶天還仰天長笑,狀極欣悅,忽然又平復過來,冷然道:「我們今次肯和孫恩攜手合作,目的只有一個,就是除去江海流。現在既已完成任務,只有蠢材仍去冒險。」

    稍頓又道:「孫恩和慕容垂均非善男信女,只看慕容垂派遣赫連勃勃到邊荒集攪風攪雨,便知他立心不良,不肯公平地與我們分配邊荒集的利益。」

    郝長亨一呆道:「如此幫主是決定撤退。」

    聶天還好整以暇的道:「撤退是事在必行,時機卻要掌握得準確,當邊荒集的攻防戰全面展開,天師軍難以分身之際,我們便去破掉木雷陣,從容南返。」

    郝長亨讚歎道:「幫主確是算無遺策。」

    聶天還斜兜他一眼,有點懶洋洋的道:「你不覺得如此把邊荒集拱手讓與孫恩是不智之舉嗎?」

    郝長亨曉得聶天還是在考較他,正容道:「俗諺有雲棒打出頭鳥,而孫恩正是這頭鳥兒,不論是司馬曜,又或江左雙玄,都會盡一切辦法打擊孫恩,而我們則可以乘機接收大江幫的生意,迫令沿江的大小幫會向我們納貢稱臣,將勢力從兩湖擴展至整道大江。」

    聶天還仰望夜空,振臂高呼道:「今天是我們兩湖幫的大好日子,大江是南方的命脈,而現在南方的命脈已落入我們的掌握中,我們統一南方的日子亦不遠矣。」

    郝長亨心中湧起熱血,經過這麼多年來的辛苦經營,兩湖幫振興的好時光終於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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