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千千怎能擔當此大任呢?」
議堂從未試過這般熱鬧,擠滿了邊荒集的各路英雄好漢,出席者除燕飛、紀千千、慕容戰、夏侯亭、費正昌、呼雷方、程蒼古、姬別、紅子春、卓狂生等原班人馬外,還有從未與會的拓跋儀、屠奉三、陰奇。
小軻因立了大功,被視為繼高彥後風媒中的新星,獲邀列席。
夜窩族則以姚猛和左丘亮兩人作代表,顏闖也隨程蒼古列席。
尚有要求與會的是羯幫的冬赫顯,他為羯幫的第三把手,老大長哈力行離開後,他和八十多名兄弟留下來,後見勢色不對,躲了起來,避過被赫連勃勃屠殺的厄運,亦有參與擊垮赫連勃勃的一戰。
議會的第一個議題由卓狂生提出,是請紀千千坐上邊荒集最高統帥的寶座。
議堂登時靜至落針可聞,所有人目光全集中在紀千千身上。
紀千千玉頰霞飛,令她更是嬌艷欲滴,看得老老少少全呆了眼。
姚猛和左丘亮首先忘情地叫好。
出乎大多數人料外,接著朗聲表示贊同的竟是屠奉三,他言詞懇切地道:「我們現在真是迫切需要一個能統領邊荒集的主帥,否則我們只是烏合之眾,而環顧邊荒集,惟有小姐你的德望能服眾,更不會令各方頭領生出疑惑,若邊荒集可渡此災劫,一切會回復舊觀,小姐你也可重過彈琴唱歌的逍遙日子。」
紀千千求助的目光往燕飛瞧去,後者暗歎一口氣,舉掌道:「燕飛在此向小姐宣誓效忠。」
姚猛、左丘亮,加上小軻二度起哄,喝采讚好。
事實上除紀千千本身外,卓狂生早向其它領袖知會此事,人人叫好贊成,因為她是最沒有爭議性的人選,且事後更不會出現因曾當過最高統帥從而桀騖坐大的不良後果。通過她便可以名正言順指揮聯軍,加強各方勢力的合作,所以眾人紛紛附和。
紀千千見燕飛沒有站在她的一邊替她推辭,且清楚時間與形勢緊迫,還有甚慶好說的,只好答允。
眾人立即一致通過。
卓狂生讓出議長之位,讓紀千千坐上去,權充統帥的寶座。
卓狂生肅容道:「千千小姐的統帥並非是有名無實的,她的命令就是最高的命令,必須落實執行。如若自問辦不到,現在請立即退出。」
眾人均心知肚明這是甚麼一回事,紀千千隻是名義上的領袖,不過一切重要的指令會通過她發出去,使人知所遵循而已。
屠奉三欣然向紀千千道:「請小姐指示!」
紀千千現出個原來該由我說話的錯愕表情,美目掃視眾人,柔聲道:「我們現在應怎辦呢?」
當然沒有人會怪責「主帥」如此沒有主見。
呼雷方首先發表意見道:「現在我們面對的是南方的孫恩和聶天還,北方的慕容垂和鐵士心,照我們估計兩方人馬實力相若,都是在一萬五千人至二萬人間,總兵力在我們四倍之上,所以這場仗絕不容易應付。」
慕容戰道:「我們已派出偵騎,希望可以偵察到敵人的位置,而我們的戰略部署,則要看能否掌握敵人的動靜而釐定。」
拓跋儀皺眉道:「聽慕容當家的話裡含意,似乎有主動出擊之意。」
慕容戰不悅道:「敵方勢大,所以我們必須以奇兵取勝,利用我們對邊荒熟悉的優點,如能在途上成功伏擊任何一方的敵人,便可解除那一方面的威脅,令敵人沒法同時進攻邊荒集,我們亦不用打一場要應付兩條戰線的戰爭。」
拓跋儀顯然不滿慕容戰帶點教訓意味的語氣說話,冷哂道:「慕容垂向以用奇稱著天下,孫恩的兵法亦詭變莫測,我方則是疲乏之師,現在離入黑只有兩個多時辰,縱使清楚敵人的行軍路線,距離遠近,我們貿然出擊,一旦出岔子,邊荒集肯定不保。」
慕容戰何時給人這般頂撞過,正要反駁,紀千千溫柔婉約的動人聲音響起道:「你們兩個幹甚麼哩!敵人尚未到自己便先吵起來,再這樣下去,奴家不幹這個統帥了。」
拓跋儀和慕容戰立即閉口。
眾人見這對冤家在被責下仍甘之如飴,開始慶幸由紀千千當統帥的決定,不但是明智之舉,且是妙著。
要知像慕容戰、拓跋儀、屠奉三之輩,人人桀騖不馴,怎肯聽其它人說話,唯有紀千千是例外。
更因她不屬於任何幫會勢力,故能超然於各方權勢利益之外。
呼雷方點頭道:「小姐說得對,我們必須團結一致,共抗外敵。」
眾人心忖話雖是這麼說,可是每個決定都牽涉到存亡生死的大問題,自然各有主張,而他們欠缺的正是一個可以作出最好主張的領袖。
程蒼古道:「拓跋老兄和慕容當家的話各有道理,卻代表兩種截然不同的戰略,我們大可看形勢變化,混合靈活使用。」
他的說話看似沒有反對任何一方,但明眼人均知他傾向拓跋儀的意見,因為時間愈來愈緊,看得形勢變化來,早已天黑,哪還有時間出集突襲敵人。
姬別似要說話,卻又欲語無言。
紀千千道:「姬公子有甚麼話要說呢?」
此時其它人始發覺姬別的異樣。
燕飛望著紀千千,心忖邊荒集確沒有人比她更適合作統帥。際此敵方大軍壓境而來的時候,人人心情沉重,各自思量,哪有空去注意其它人,即使發覺姬別似有話要說,亦無暇理會。
姬別歎道:「說出來勿要罵我。」
紀千千道:「每一個人也有權表達他的意見,姬公子請暢所欲言。」
姬別見人人目光落在他身上,又猶豫片刻,低聲道:「今夜之戰,實勝算不高,我們是否該有一套突圍逃亡的應變計劃,那麼真個保不住邊荒集時,亦可盡量保住多幾條人命?」
整個議堂靜默下來,較年輕的姚猛、左兵亮、小軻等人均把不屑的神色明擺到臉上去。
屠奉三沉聲道:「姬公子聽過破釜沉舟的故事嗎?若我們不抱著與邊荒集共存亡的決心,這場仗不用打也輸了。」
呼雷方不悅道:「要走便立即走,不過恕我呼雷方不會奉陪。」
姬別頹然無語,看他的神情,便知他預料到有此反應。
紅子春露出一絲無奈的表情,終沒有幫姬別說話。
費正昌沉聲道:「呼雷老大的話雖帶點意氣,卻不無道理。由現在到日落,邊荒集料該平安無事,且現在我們已成功在集外十里的範圍內設立警戒網,一旦敵人進入這範圍,我們可以立即知道。」
頓了頓,接著語氣鏗鏘的強調道:「所以若要安全離開,目下正是大好良機,最佳逃走方向莫如渡穎水朝東行,兩邊的敵人都無暇理會,更沒法理會。」
議堂內鴉雀無聲,各人的目光集中在姬別身上。
姬別苦笑道:「別看著我,我決定留下來與諸位共生死。各位老大、老闆、老兄或會奇怪我這個只愛風花雪月的人竟如此勇敢,事實則是因我已和黃河幫的鐵老大決裂,北方再沒有我容身之所,失去邊荒集也等於失去一切。唉!人是很難走回頭路的,要我到別的地方看那些卑鄙之徒的臉色做人,日子怎過得了?」
姚猛插口道:「既然如此,何須甚麼應變計劃?不過姬大少你確說出我們夜窩族人的心底話,沒有夜窩子的生活怎麼過?只有在邊荒集,我們才不用受苛政重稅的壓逼和剝削,不用給捉進軍隊作戰奴,不用受高門大族封山沽澤的迫害,不用忍受腐敗無能的蠢政權奴役。邊荒集是天下最自由的地方,我們願以生命維護她。」
紀千千道:「燕飛你有甚麼話要說?」
燕飛心知她想自己出言使議會能轉入正題,道:「時間無多,大家既然決意死戰,我們何妨先想想今晚可能出現的諸種情況,然後擬定應變的計策。」
紅子春道:「早前應付赫連勃勃的一戰,飛馬會的石車陣建立奇功,馬索陣更抵住了赫連勃勃主力大軍的第一輪猛攻,可見這些戰略非常管用。趁還有點時間,我們可否以石車、鎮地公和絆馬索,把防禦線推出至集外,我們邊荒集便不再是無險可守了。」
夏侯亭道:「紅老闆的提議很有用,不過若守不住穎水,敵人仍可從水路長驅直進,深入我們腹地,不過要封鎖穎水,卻有很大的難度。」
陰奇道:「燕公子開門揖敵之計亦是一絕,如能在集內另設防線,此法該屬可行。」
接著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各提己見,不住有新的提議出籠,有些更是匪夷所思,充分表現出邊人荒誕的想像力。
像左丘亮便提出火騾陣,把集內數千騾子集中起來,學田單的火牛陣般驅之直衝敵陣,雖是妙想天開,卻沒有人敢說沒有成功的機會。
「啪!啪!啪!」
議堂逐漸靜下來,人人目光移往大力拍著手掌的卓狂生處。
卓狂生好整以暇的道:「人人都表達過意見,不若讓我們來聽聽我們最高統帥紀千千小姐的最高指示如何?」
眾人為之愕然,顯然在眾人心內,紀千千隻是精神上的領袖,並不須她作最後的決定。
紀千千俏臉微紅,指了指自己粉頰,神態嬌癡可愛,明顯尚未習慣當眾人的領袖。
燕飛望往卓狂生,見他雙目放光的瞧著紀千千,充滿了期待的神色,心中一動,首次想到卓狂生主動把紀千千捧上這個位置,並不是只以她作為團結邊荒集的向心力如此簡單,而是真的希望她有過人才能可以指揮大局。
沒有人比卓狂生更明白夜窩族,或比他更明白邊民,所有強弱事項他均瞭如指掌,正因如此,他方會建議由紀千千當總指揮,令人人安心效命,這一著他是押對了,但為何他認為紀千千有領導群雄的才能呢?
屠奉三似比其它人更紀千千,欣然道:「當然是到了千千小姐給我們訓示的時候哩!否則討論到明天也不會有結果。」
議堂爆出哄笑聲,卻沒有人可以因笑幾聲輕鬆起來。
正因剛才每一個人說的都有點道理,反變得完全失去了大方向。
紀千千秀眉輕蹙的道:「大家討論的,都是如何去對付敵人,卻沒有一個人談及我們的聯軍,好像任何事說出來後,便可以辦到似的呢?」
眾人聽得你眼望我眼,紀千千這個批評是一針見血,盡顯紀千千獨立特行的思考方武和性格,絕不會人云亦云。
拓跋儀苦笑道:「我們不是沒想過本身的問題,只是認為在短短一兩個時辰內沒法作出任何改變,所以避而不談吧!」
紀千千從容道:「事在人為,方法有簡單有複雜,邊荒集個別的部隊不但受過嚴格訓練,且全是經得起考驗的精銳戰士,部隊的領袖無一不是智勇雙全的人,現時欠缺的只是一個有效率的指揮系統,倘能彌補此缺陷,我們的聯軍將不遜色於敵方任何一支部隊。」
慕容戰大訝道:「原來千千比我們還精明在行,真教人難以相信。」
卓狂生長笑道:「我早領教過千千小姐的高明。」
紀千千赧然道:「以前乾爹每次和玄帥到秦淮樓來見千千,總愛清論兵法,奴家聽得多了,自然生出興趣,遂問乾爹借來兵書,不明白的地方請他指點,不過是限於紙上談兵。」
議堂內人人精神大振,如此說紀千千便是謝安和謝玄聯合調教出來的兵法家,有實證的,與其它死啃兵書後出來當將領的高門子弟自不可同日而語。
姬別忙道:「小姐有何高見?請直言。」
陰奇笑道:「千千小姐是最高統帥,說話當然不須任何顧忌。」
紀千千道:「我若說得不對,你們可不能笑人家。」
眾人差點要立下生死狀,以示不會笑她,一時群情澎湃激昂。
燕飛看得心中欣悅,紀才女的魅力,才真的是擋者披靡,遠勝他的蝶戀花。
紀千千道:「若把與赫連勃勃作戰的所有人計算在內,我們的總兵力大約在一萬三千人間,其中有五千是未經作戰操練的邊民,所以我們能投入戰鬥的實力只有八千許人。至於如何指揮由各方組成的聯軍,我想出一個簡單可行的方法,就是以鐘樓之巔作指揮台,利用燈號和鐘音指揮各部隊間的進退和照應,如此不管敵人從哪個方向攻來,我們仍可以靈活應變,不致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去應付敵人。」
屠奉三大力一拍扶手,讚歎道:「這麼切實可行的方法,為何我們偏想不到。」
陰奇接口道:「因為環顧天下城池,都沒有一個像邊荒集般的地方,只要立在鐘樓頂處,遠近盡收眼底。」
卓狂生道:「今次我們在沒有嚴重傷亡下大勝赫連老哥,全因千千小姐掌握全局,調配得宜。當時我心中已在想,千千小姐是上天賜給我們的救星。」
慕容戰不耐煩的道:「你們少說兩句行嗎?千千還有很多話要說呢?」
紀千千不好意思的道:「勿要太誇獎人家呢!千千隻是在想假若設身處地,乾爹會如何應付目下的局面。邊荒集是人才薈萃的福地,可毫無困難組織成一支有效率、編製完善的作戰隊伍,八千人可分為八軍,分由八名大將統率,再從邊民中選出號銃手、鼓手、喇叭手、摔鈸手、敲鑼手、旗手、燈號手、撞鐘手,便可以組成完滿的傳令系統,那時各部隊間的移動進退,可如臂使指,整而不亂。」
眾皆歎服,連最後對她這方面能力的懷疑亦告消除。
紀千千續道:「其它邊民可作工事兵、馬伕、騾夫等運輸兵,或是醫事兵、木匠、鐵匠等,以正面迎擊敵人的部隊,而我們更可把邊荒集分作三重防線,最內的防線以夜窩子為界,不但是我們最後的防線,更是最堅固的防線,所有物資糧食移到這範圍內,受傷的戰士均送到這裡醫理。若不得不和敵人打巷戰,這道防線可起決定性的作用。我們要保著的是夜窩子,而此地之外所有區域,將變成邊荒集內的邊荒,這是堅壁清野的另一種形式。」
各人有點不能相信地聽著她把全盤戰略娓娓道來,人人捫心自問,均曉得沒法想出比她更大膽可行的辦法。
卓狂生雖已對紀千千有很高的評價,仍不得不叫絕道:「千千小姐把高台指揮的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試想想看,當敵人攻入集內,他們既不熟悉邊荒集,又受房舍阻隔難知全局,此時千千小姐在觀遠台對內外形勢一覽無遺,不但知己更是知彼,自然可以捨短取長,更令敵人有力難施,我們則若猛虎出柙。」
紀千千道:「第二道防線設於外城牆和夜窩子之間,任由敵人人城,使對方難以發揮騎射的威力,而我們則佔據樓房高處,利用邊荒集的形勢重創敵人。」
屠奉三道:「第三道防線是否在城外呢?」
紀千千欣然道:「在城外又如何呢?不過卻不可離開外牆五十步,否則難以和邊荒集配合,至於如何設防,各位該比千千在行。」
姚猛起立道:「時間無多,我們立即照千千小姐的吩咐去辦。」
當他發覺人人都對他皺眉頭,方曉得自己的莽撞,慚然坐下,道:「我都是沒資格作夜窩族的頭子,只好請卓名士御駕親征。」
紀千千搖頭道:「我已準備委任卓先生作副統帥,因為我需要一位熟悉邊荒集的人在身邊,由燕飛作你們的頭領如何?」
眾人轟然叫好,愈感到紀千千人盡其才,物盡其用的本事。
紀千千秀眸異芒連閃,道:「在商討組織軍伍和擬定通訊方法的細節前,我們還要商量好兩件事。」
費正昌此時打從心底佩服她,忙道:「請小姐吩咐。」
紀千千道:「首先我們要把所有婦孺老弱撤走,不是曾長期在此討生活的過客也要離開,如此我們便不用顧忌有敵人的奸細在,此事必須於日落前完成。」
慕容戰道:「我正有此意,另一件事又是甚麼呢?」
紀千千道:「另一件事就是姬公子曾提過的撤退計劃,如若事不可為,暫時撤退也是一種策略,只有保住性命,方有捲土重來的一天。」
姬別和紅子春同時現出感激的神色,顯是紀千千的話說到他們的心坎裡。
今次再沒有人反對或表示不屑,因為是紀千千的提議。
屠奉三道:「撤退的路線必須出人意表,方可以避過敵人的追擊。」
姬別精神大振道:「如此說越穎水往東逃是不行哩!」
慕容戰皺眉道:「南北兩個方向肯定路不通行,如往西走,如何避過敵人的銜尾窮追?」
屠奉三胸有成竹道:「關鍵處在我藏身的小谷,我還有五十名手下留守該處,只要進入谷內,可輕易利用我的佈置擋著敵人追兵,其它人便可以從容從其它兩個出口離開,保證可行。」
姬別和紅子春立即輕鬆起來,不過今次卻沒有人敢怪責他們。
燕飛心中一陣激動,蘭質慧心的紀千千已把所有人的心拴繫起來,邊荒集聯軍亦確立起有效率的指揮系統,再不是各自為戰胡亂湊合的烏合之眾,如此對士氣的激勵和發揮,實有強大的作用。
他首次對今夜之戰,生出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