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千千在劉裕身旁坐下,道:「燕老大到哪裡去了?」
劉裕見有武士逐走欲探頭進來看紀千千的過路者,訝道:「那些守衛是甚麼人?」
紀千千無奈道:「是祝老大的好意,派人在附近街上放哨,防止有人來騷擾我,人家推也推不掉,真惱人。」
劉裕悶哼道:「這讓他可以光明正大的來監視我們。燕老大辦事去了,他己交待下來,由我這個小頭目負責送大小姐你到鐘樓去。」
紀千千白他一眼,道:「劉老大的心情似乎不佳,咦!聽說這裡的饅頭很有名哩!」
劉裕揚聲喝進蒸爐房去,道:「老王,再給我來一碟十八個的淨饅頭。」
老王應了一聲。
紀千千吃驚道:「十八個那麼多,你又吃飽了,千千一個人怎吃得下去。」
劉裕感到無比的輕鬆寫意。有紀千千在眼前現身作法演繹美女的動人神韻,整個天地立即充滿生趣。她小小一個表情,便可以勾去你的魂魄。難怪以燕飛的心如止水,亦被她掀起浪潮。而對他劉裕而言,紀千千更是奇異的催化劑,煉丹般的令劉裕燒著心臟某一不知名的部份,使他今天不斷想念王淡真,這位他沒資格攀摘的大家閨秀。
幸好尚有紀千千,能認識她、親近她,已是一種幸福,還有甚麼好怨的。
笑道:「因為我想多看點小姐你吃饅頭的妙態。哈!我有一半是在說笑,老王的饅頭很精巧的,我可一口吃兩個,千千理該可以一口包辦一個,十八個饅頭十八口。十八口後我們立即起行,時間差不多哩!」
紀千千喜孜孜道:「你有否覺得到邊荒集後,人人都有點變了。像你劉老大便變得輕鬆風趣起來,不再那麼古板。時間方面你不用擔心,邊荒集有『兵工大王』之稱的姬別,使人送來兩匹上等匈奴戰馬給我和小詩代步,待會我們騎這兩匹駿馬,沿東大街馳進夜窩子去,享受在邊荒集策馬長街之樂。」
劉裕皺眉道:「我開始為燕飛擔心。」
矮小精壯的老王托著一盤饅頭昂然步至,驀然發覺來光顧的竟是他曾隔銜看足近半個時辰的紀千千,眼珠差點掉出來,將香氣四溢的饅頭放到桌子上時,抖顫著道:「今趟是免費的。」
劉裕介紹道:「老王本是長安最有名氣的饅頭大師傅,在邊荒集仍數他是第一。」
紀千千早急不及待取起饅頭,一口吃掉一個,神態嬌美巧俏無倫,看得老王更不肯走。
紀千千現出滿意的神情,欣然道:「在建康也吃不到這麼香口鬆化的饅頭,老王大師傅肯指點千千兩手嗎?」
老王整塊臉燒起來,唯唯喏喏,只是傻笑,竟說不出話來。
劉裕代他道:「當然沒有問題,這是老王的榮幸。」
又暗踢老王一腳,後者方才依依不捨地去了。
紀千千道:「原來邊荒集方是真正人材薈萃的地方,各行各業的頂尖人物都來了這裡。噢!我還未和你算賬,你在胡說甚麼呢?你為燕飛擔心?擔心甚麼呢?擔心千千變心嗎?」
劉裕招架不來,苦笑道:「你若真的只傾心於燕飛一人,怎會開出哪種懸賞呢?若擒殺花妖者不是燕飛,豈非大煞風景。」
紀千千像聽不到他的話般,連吃三個饅頭,神態悠閒自得,然後柔聲道:「因為我要燕飛證明給所有人看,他方是邊荒集的第一高手。你該比我更清楚他的能耐,他已臻達劍道通玄的境界,天下間根本沒人可以擊敗他。而他更可能是唯一勝過花妖的人。所以我一點不擔心那晚我陪的人不是他,這亦是我迫他坦然示愛的唯一辦法。」
劉裕道:「走馬燈不算數嗎?」邊為她斟茶。
紀千千拿起饅頭,若無其事道:「那是第一個開始。捉花妖是第二個開始。只有開始,沒有結尾,明白嗎?我要和他沒完沒了,只有不斷的開始。開始的感覺最美嘛!不要再擔心好嗎?我現在唯一的心願是要把他迷死,這可是人家的秘密,不准你洩露予任何人。」
劉裕咋舌道:「燕飛豈不是想偷點懶也不行嗎?哪會比重建第一樓更辛苦呢。」
紀千千「噗哧」笑道:「不要誇大。燕飛是躲懶的專家,這方面不用你費神。」
劉裕靜默片刻,點頭道:「有千千垂青於他,是燕飛的福氣。咦!馬來哩!」
左丘明等牽著兩匹駿馬來到門外,恭候兩人大駕,再沒有半點邊荒集惡棍的氣焰。
劉裕心忖他們正代表邊荒集的轉變。而今邊荒集逐漸改變的動力,便是身旁的美女,沒有人可以抗拒她,包括最窮凶極惡的人在內。
馬車在鐘樓前停下。
姬別漫不經意的問道:「祝老大因何哪麼怕你?在你未回來前,對龐義亦只是輕揍一頓,不敢下重手,更怕害了他性命,與你結下解不開的深仇。你回來後,他則步步退讓,更不似他一向的作風。你的劍法了得人盡皆知,不過若他傾巢而出,你怎招架得住,燕少不覺得奇怪嗎?」
燕飛皺眉道:「不要再兜圈子,你究竟想說甚麼呢?」
姬別苦笑道:「不要哪麼不耐煩好嗎?我只是想指出祝老大最顧忌的人確是你,他肯忍氣吞聲,與慕容戰是同樣的情況,肯定是有另外對付你的撒手鑭。事實上你返回邊荒集,立即令整個邊荒集的形勢出現微妙的變化,再不像以前般單憑武力便可以解決一切。」
稍頓片刻,歎一口氣道:「若非你燕少及時回來,我這幾天便要找地方避禍去。我有非常可靠的消息,慕容垂以兒子慕容寶為帥,在短期內會大舉進侵邊荒集,不要看邊荒集表面興旺,其實人人作好逃難的準備。」
燕飛道:「他得到這樣的一個邊荒集又如何呢?」
姬別道:「幕容垂老謀深算,當然不會破壞邊荒集作為南北貿易貨運樞紐的特殊地位。他耐心苦候數月,是為與黃河幫和天師道達成協議,瓜分邊荒集的利益。也有人說給慕容垂挑中的是兩湖幫,這只是孫恩放出的煙幕,因為只有他敢公然對抗晉室,聶天還應付桓玄和大江幫己使盡吃奶之力,沒有餘力鬧事。」
燕飛微笑道:「你的消息很靈通,不過為何會因我回來而打消避禍之意呢?」
姬別頹然道:「倘能有一線希望,誰肯離開這片遠離戰火又可以發大財的福地?有謂人亡政息。我不像你飄然一身,獨來獨往,我走後辛苦建立的事業便會被瓜分掠奪,邊荒集乃虎狼之地,不要看平時人人與我稱兄道弟,有起事來,只會多捅你兩刀。」
燕飛道:「正如你所說的,我現在自顧不暇,怎麼反會成為你的一線希望?」
姬別道:「因為我曉得你和謝家真正的關係,當今之世,在南方只有謝玄的北府兵和桓玄的荊州軍能跟慕容垂有一較高下的實力。對桓玄我當然不抱任何奢望,此人狼子野心,比之幕容垂的狠辣不遑多讓。現時在北方慕容垂已再無敵手,他統一北方是早晚間的事,只有謝玄的北府兵能阻他南侵,而佔領邊荒集將是他往南擴展的第一步,且是統一南北最重要的一著,既可以截斷北方諸勢力的財路和物資供應,又可以兵脅南方,壯孫恩造反的膽子,謝玄倘若坐視不理,大禍即臨。」
燕飛心中一震,表面當然不動聲色。
他剛和劉裕研究過謠言滿天飛的情況,認為是一個針對謝玄的陷阱。而姬別卻來遊說自己請謝玄出兵來對抗慕容垂,雖是合情合理,卻不能抹去他是暗地為慕容垂出力的可能性。
由於謝玄與司馬皇朝關係惡劣,與桓玄又勢成水火,實處於非常危險的境地,不容有失。若在邊荒集遭挫,不單淝水之戰贏回來的威望一朝喪盡,司馬道子還可趁勢削他兵權,把罪名加諸於謝玄身上,三足鼎立的均勢將被打破。孫恩乘機造反,趁南方內部不穩,挑起僑寓世族和本土世族的仇根,後果不堪想像。
而慕容垂再無南面之憂,可全力統一北方,立穩陣腳後揮軍南下,收拾因內戰而四分五裂的南朝殘局,一石數鳥,再沒有另一個方法比在邊荒集擊倒謝玄更具神效。
「陷阱」的想法絕非憑空想像,而是以慕容垂的老練沉著,絕不會在事前洩露風聲,令奇兵再非奇兵。
任遙肯故意示弱,又聲稱決意離開,皆因不願惹起謝玄一方的警覺。
另一使他懷疑姬別的原因,是他先指出慕容戰和祝老大不會放過他,令他生出危機感,更增添他向謝玄求援的逼切性。
姬別肯揭破兩湖幫沒有參與慕容垂的行動,是因郝長亨今早已在營地公開表態,硬拖他下水乃不智之事。
燕飛心忖若姬別曉得自己從他的說話一下子便推論出這麼多東西來,肯定非常後悔。
姬別在邊荒集的影響力不在幫會的龍頭老大之下,有他為慕容垂和孫恩鳴鑼開道,邊荒集更是危如累卵,隨時有覆滅的大禍。
事實上亦只有「大禍臨頭」四字是邊荒集現在最貼切的寫照。
淡淡道:「你以為我與謝玄是甚麼關係?」
姬別微一錯愕,苦笑道:「說出來恐怕不大有趣吧!在邊荒集只有我姬別在南方和北方都是哪麼吃得開,我與建康的王國寶更一向有買賣,他向我透露你的事是不安好心,我當然不會為他散播中傷你的諾言。」
欲要多解釋兩句時,呼雷方不知從何處鑽出來,嚷道:「姬大少躲在車內幹甚麼?找了你半天也不見人。更使人奇怪是我們的姬公子竟錯過今早見紀千千的機會,你是否轉性呢?」
姬別掀開車簾,笑道:「我和燕少在閒聊,看到嗎?」
燕飛隔窗和呼雷方點頭。
呼雷方現出訝異的表情,燕飛心中一動,在邊荒集與姬別表面關係最親密者莫如呼雷方。而他絕不擔心羌族會與慕容垂聯成一氣,故有可能是姬別把呼雷方一併與邊荒集出賣。所以若可善加利用,呼雷方會是鉗制姬別的一著好棋。
姬別向燕飛道:「我們下車吧!勿要讓呼雷老大久候哩!」
紀千千在劉裕前方像表演騎術的策馬疾馳,在熱鬧的東大街逢車過車,遇馬過馬,好不寫意放任。
在建康城若如此策馬,肯定會招人不滿。但在這強者橫行的地方,人人皆習以為常,尤其當見到的是秀髮飄飛、美如仙子的俏佳人,更有人鼓掌喝采,處處惹起哄動。
劉裕緊追在她身後,看著她英姿爽颯的動人美態,心中百感交集。
因何自己總是看上得不到手的美女,與自己一向腳踏實地的做人宗旨大相逕庭。
幸好自己對紀千千隻是止於欣賞,她肯視他為知己已心滿意足,且為她垂青自己的好友燕飛而衷心祝福。
他有點感覺是她不但要征服邊荒集,還要征服燕飛。紀千千並非弱質女流,在男女情事上喜歡主動而她並不是霸道的人,只是想把命運控制在手上,盡情和放肆地去享受她輝煌的生命。
可是當想起王淡真,他心內便填滿自卑自憐的失落情緒。
他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他的確忘不掉她,忘不掉她揮手道別時的甜美笑容,令他生出永誌不忘的深刻印象。她的嫻靜大方,深深地打動他。只恨他對她注定是單思暗戀,而在烏衣巷謝家的邂逅,大有可能是最後一次見到她。既是開始,更是結束。
最聰明的方法是盡快忘記她,再聽不到任何關於她的消息,讓時間把對她的思憶埋葬在內心的至深處。
紀千千一聲歡呼,原來剛闖過夜窩子的邊界。
四周的樓房是如此與別不同,又全未開門營業,行人疏落,很易分辨出來。
紀千千放緩馬速,讓劉裕從後趕上,嬌笑道:「千千可以想像這處在晚上的情景,今晚你們定要陪人家來趁熱鬧。」
劉裕笑答道:「這是燕老大的當然職責,陪邊荒第一美人的,自然該是邊荒的第一名劍。」
紀千千狠狠白他一眼,會說話的眼睛像在說:「又來取笑人家啦」。
劉裕魂為之銷時,十多騎從橫街衝出,領頭的騎士高呼道:「千千小姐請等一等。」
兩人循聲瞧去,赫然是威武不凡的慕容戰,在手下簇擁中飛馳而至。
拓跋儀坐在北門驛站主建築物的大堂內,心內思潮起伏。
他很想找個人來談心事,可是夏侯亭卻要到鐘樓參加會議,只好一個人獨自思量。
燕飛的話仍縈繞耳際。
他說得對,目前他們的敵人是在北方而非南方,最大的禍患更是慕容垂。
高柳之役擊垮窟咄,令他們轉危為安,但亦種下與慕容垂決裂的危機。慕容寶強行把窟咄這最重要的戰利品擄走,後來慕容垂父子更在窟咄付出贖金後把他釋放,令窟咄可以收拾殘兵,移居於統萬之西的蘇羅丘原,托庇於赫連勃勃的匈奴鐵弗部的翼蔭之下。
由於窟咄在拓跋鮮卑族仍有影響力,且深悉拓跋圭虛實,加上野心家赫連勃勃,立成拓跋族西面大患,令立國一事雪上加霜,被迫延後。
慕容垂這一招非常毒辣,既得贖金,又不用費一兵一卒,耍個花招便令拓跋和鐵弗兩部互相牽制,無法進一步擴張勢力。
對燕飛他是有一份深切的感情,兒時建立的關係最能持久,那時並沒有任何利益的衝突,到成長後,人與人間的交往再不可能像少年時代的純潔簡單。所以燕飛提出要求,他根本沒法拒絕,還要盡力為他辦妥。
心腹手下丁宣來到他身前,恭敬道:「儀爺召小人來有何事吩咐!」
丁宣是北方漢人,很會辦事,拓跋儀特地把他從牛川帶到邊荒集來,是要借助他的沉穩老練。
重用漢人是拓跋圭一向的政策,拓跋圭對他的左右謀士許謙和張袞便言聽計從,而拓跋圭有今天的成就,兩人居功至偉。
拓跋儀略一沉吟,道:「我已親自挑選了一匹戰馬,你給我送往燕飛的營地去。」
丁宣大為錯愕,心忖這麼簡單的小事,竟要勞動自己去處理?亦因而猜到事情非如表面的簡單。點頭道:「是否須瞞過所有人的耳目?」
拓跋儀苦笑道:「這正是關鍵所在,你不可以太過張揚,又不可以不讓人曉得。唔!以屠奉三的作風,他的線眼應已滲透全集,燕飛的營地亦不能倖免,只要你指明是交給劉裕的,理該瞞不過屠奉三。」
丁宣聽得一頭霧水,不過總弄清楚自己奉命去做的事。道:「小人明白哩!我會懂得拿捏分寸。」
拓跋儀道:「此事須立即去辦,戰馬送到營地之時,應是我動身去見屠奉三的一刻,如此屠奉三方不會懷疑我以此戰馬故弄玄虛,稍後他收到消息,更可以進一步證實我不是在說謊。」
丁宣應命去了。
拓跋儀長身而起,走出大堂,在大門外觀察北門人來車往的熱鬧情況,心中卻思忖能使屠奉三深信不疑的方法。
要騙屠奉三並不容易,所謂盛名之下無虛士,桓玄是南方最厲害卓越的人物之一,屠奉三得他重用,本身當然有真材實料。
不過他對屠奉三沒有絲毫懼意,現在邊荒集令他最顧忌者不是慕容戰,更非祝老大或江海流,花妖他更不放在心上。他忌憚的是赫連勃勃。
拓跋族的人,比任何人更清楚他的手段。他肯舍下統萬的基業,到這裡闖天下,正像他拓跋儀般,是要在慕容垂的強大勢力下尋求突破。在這樣的情況下,他與赫連勃勃的正面衝突,只是個時間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