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棚廣闊如奉天大殿。
前方是戲台,後方是高低有次的十多個廂座,正中一個自是供朱元璋之用,其它則是像燕王棣等有身份的王侯和妃嬪的座位。至於棚內除前排的十列座位早編定了給有爵位的大臣將領與六部的高官外,其它近千個座位都是給各大臣及家眷自由入座。
這時離開鑼只有小半個時辰,眾官誰不知朱元璋心性,提早入座,否則待朱元璋龍駕到了才入場,日後可能要後悔莫及。
反而其它官職較低者和一眾眷屬,尤其是那些平時愛鬧的年輕皇族和公子哥兒們,趁著這千載一時的良機,仍聚在場外,與那些平日難得一見的閨女眉目傳情,甚或言笑不禁,鬧成一片。
陳令方與戚、風等人閒聊兩句後,先行進入棚裡。
這時虛夜月好不辛苦才擺脫了那群愛慕者的癡纏,回頭來尋找他們,見不到韓柏,俏臉變道:「韓郎呢?」
戚長征等人正在擔心韓柏,聞言支吾以對道:「他有事走開了一會,快回來了!」虛夜月見不到隨父進了戲棚的莊青霜,還以為韓柏惱她去陪那些金陵闊少們、,帶著霜兒溜了,差點哭出來道:「快告訴我,他和霜兒到那裡去了?」
谷倩蓮最瞭解她,知她誤會了,拉著她到一旁說話。
戚長征皺眉道:「韓柏那小子難道真的和那妖女去了……嘿!」見到谷姿仙、小玲瓏和寒碧翠都瞅著他,連忙噤聲。
風行烈是正人君子,笑道:「他雖玩世不恭,但遇上正事時會懂得分寸。不用理他了,我們先入場如何?」
眼角瞥處,推了戚長征一把。
戚長征循他眼光望去,只見韓天德父子由場內匆匆趕出來,一臉歡容,見到他們,迎了過來。
韓天德感激地道:「剛才撞上陳公,得他通知,皇上已恩准我罷官回家,這次真的多謝兩位。」
看他無官一身輕的寫意樣子,風、戚等人都為他高與。
戚長征介紹了諸女給他父子認識後,順口問道:「老爺子準備何時返回武昌?」
韓天德道:「家兄身體仍虛弱,須要多休息一兩天,還有就是小女和宋家的婚事也得籌辦,可能要多留十天半月,才可以回去。」
戚長征雖知韓慧正要嫁給宋家已是鐵般的現實,聽來仍是一陣不舒服,更奇怪韓慧芷為何不聽他勸告,立即離京,好避開了京師的腥風血雨。皺眉道:「老爺子莫要問理由,最好能立即離京,可免去很多麻煩。」
韓天德臉現難色。
風行烈點頭道:「韓柏也希望你們能立即離開,最好韓二小姐能和令婿一同離去,回武昌後始成親,看過京師沒有問題才回來。」
戚長征大是感激,風行烈真知他心意,代他說了不好意思說的話。
韓希文見他們神情凝重,想到宋家全賴韓柏保著才暫時無事,只抓起了宋鯤一人。現在他們既有此說,自不可輕忽視之,插口道:.「兩位的忠告,我們怎會不聽,現在我們立即回去收拾上路。翌日各位路過武昌,定要前來我家,讓我們可一盡地主之誼。」
言罷千恩萬謝去了。
戚長征看得苦笑搖頭。
寒碧翠輕扯他衣角,通:「戚郎:入場看戲吧!」風行烈向谷倩蓮和虛夜月喚道:「兩位小姐,入場了!」虛夜月一臉埋怨之色走回來不依道:「你們怎可讓他隨那妖女去,、要等他回來。」
這時莊青霜亦回來了,知情後也堅持要等韓柏。
谷倩蓮道:「你們先入場吧:我和月兒在這裡等那好色的壞傢伙好了。」
風行烈笑道:「橫豎尚未開戲,就算開鑼了亦有好一陣子才輪到憐秀秀登場,我們等韓柏來才進去吧!」風聲響起,無數東廠高手由四周迅速接近。
白芳華旋轉起來,衣袂飄飛,煞是好看。
韓柏大叫道:「小心!」無數圓彈子由她手上飛出,準確地穿過枝葉問的空隙,往聚廠衛投去,其中兩枚照著韓柏臉門射來。
韓柏暗忖白芳華你對韓某真是體貼極了。知她詭計多端,發出兩縷指風,往圓彈子點去。
「波波!」兩聲,圓彈子應指爆開,先送出一團黑霧,然後點點細如牛毛的碎片往四方激射。
韓柏暗叫好險,若讓這些不知是否淬了劇毒鐵屑似的東西射入眼裡,那對珠子不立即給廢了才怪。
至此韓柏對白芳華完全死了心。
妖女就是妖女,絕不會有任何良心一類的東西。
拂袖發出一陣勁風,驅去射來的暗器,黑霧卻應風擴散開去。
四周驚呼傳來,顯是有人吃了虧,一時黑霧漫林。
眾人都怕她在這不知是否有毒的濃霧中再發暗器,紛紛退出林外。
韓柏一直以靈覺留意她的動靜,忽然間感覺消失,不由驚叫道:「妖女溜了!」嚴無懼落到他身旁,臉色凝重道:「想不到白芳華竟然如此厲害,難怪膽敢現身了。」
韓柏猶有餘悸道:「天命教除了單玉如外,恐怕要數她最厲害了。」
心想若非自己魔道合流成功,早死在她手下了。
鑼鼓笙簫喧天響起,聚在戲棚外的人紛紛進場。
虛夜月等正等得心焦如焚時,韓柏和嚴無懼聯袂而回。
他們看到兩人表情,均感不妙。
谷姿仙蹙起黛眉道:「是否給她溜了?韓柏苦笑道:「妖女厲害!」眾人均吃了一驚。事實上眾人一直以為白芳華雖是狡媚過人,心計深沈,但應是武功有限之輩,怎想得到韓柏和嚴無懼亦拿她不著。
嚴無懼道:「諸位先進場再說,我還要留在外面打點。」
虛夜月和莊青霜見韓柏回來便心滿意足,那還計較溜了個白芳華,歡天喜地扯著他快步進場。
虛夜月湊到韓柏耳旁道:「是否韓郎故意把她放走?」
韓柏歎道:「唉:你差點就做了最美麗可愛的小寡婦,還這麼來說我。」
莊青霜惶然嗔道:「以後都不准你提這個嚇壞人的形容。」
韓柏心中一甜,忙賠笑應諾。
眾人加入了熱鬧的人群,同往場內走去。
戚長征擁著寒碧翠跟在韓柏等身後,耳語道:「寒大掌門,為夫給你宰了仇人,你還未說要怎樣報答我。」
寒碧翠喜嗔道:「你既自稱為夫,自然有責任為碧翠報仇雪恨,還要人家怎麼謝你,若臉皮夠厚,儘管厚顏提出來吧!」戚長征笑道:「我的臉皮一向最厚,要求也不過分,只願大掌門以後在床上合作點便成,大掌門諒也不會拒絕這合乎天地人三道的要求吧!」寒碧翠想不到他會在這公眾場所說這種羞人的事。她一向正經臉嫩,立時霞燒玉頰,在他背上狠狠扭了一把。
她這動作當然瞞不過身後的風行烈和他三位嬌妻,三女亦看得俏臉微紅,知道戚長征定然不會有正經話兒。
谷倩蓮最是愛鬧,扯著寒碧翠衣角道:「大掌門,老戚和你說了些什麼俏皮話,可否公開來讓我們評評?」
寒碧翠更是羞不可抑,瞅了她一眼,尚未有機會反擊,戚長征回頭笑道:「我只是提出了每個男人對嬌妻的合理要求和願望罷了!」小玲瓏天真地道:「噢:原來是生孩子。」說完才知害羞,躲到了谷姿仙背後。
韓柏聞言笑道:「我們三兄弟要努力了,看到月兒、霜兒和幾位嫂子全大著肚子的樣兒不是挺有趣嗎?」
眾女又羞又喜,一齊笑罵。
談笑間,眾人隨著人潮,擠進戲棚裡。
戚長征看著滿座的觀聚,想起了以前在怒蛟島上擠著看戲的情景,笑道:「這裡看戲的人守規矩多了,以前我和秋未每逢此類場面,總要找最標緻的大姑娘和美貌少婦去擠,弄得她們釵橫鬢亂,嬌嗔不絕,不知多麼有趣呢。」
寒碧翠醋意大發,狠狠踩了他腳尖,嗔道:「沒有人揍你們嗎?」
虛夜月道:「若你敢擠月兒,定要賞你耳光。」
戚長征嬉皮笑臉道:「她們給我們擠擠推推時,不知多麼樂意和開心哩!」虛夜月忽地一聲嬌呼,低罵了聲「死韓柏」,當然是給這小子「擠」了。
這時一名錦衣衛迎了上來,恭敬道:「嚴大頭領在靠前排處給忠勤伯和諸位大爺夫人安排了座位,請隨小人來。」
韓柏大有面子,欣然領著眾人隨那錦衣衛往近台處的座位走去。
場內坐滿了人,萬頭攢動,十分熱鬧。
四方八面均掛著綵燈,營造出色彩繽紛的喜慶氣氛。通風的設計亦非常完善,近二千人濟濟一堂,仍不覺氣悶。
戲台上鼓樂喧天,但只是些跑龍套的閒角出來翻翻觔斗,所以台下的人一點都不在意,仍是談笑歡喧。
後台的廂座坐滿了皇族的人,只有朱元璋、燕王和允的廂座仍然空著。
韓柏等在前排坐好,谷倩蓮立即遞來備好的大包零食,笑道:「看戲不吃瓜子乾果,那算看戲!」眾人欣然接了。
虛夜月看著台上,小嘴一蹶道:「開鑼戲最是沉悶,憐秀秀還不滾出來?」
韓柏見無人注意,分別探手出去,摸上她和莊青霜大腿笑道:「怎會悶呢,讓為夫先給點開鑼節目你們享受一下吧。」
戚長征等的眼光立時集中到他兩隻怪手處。
兩女大窘,硬著心腸撥開了他的手。
戚長征最愛調笑虛夜月,道:「月兒給人又擠又摸卻沒有賞耳光,所以你剛才的話只是看擠你的人是誰罷了:現在只是韓柏擠早了點。」
前排有人別過頭來,笑道:「真巧:你們都坐在我後面。」
原來是陳令方。
他身旁的大臣將領全轉過要來,爭著與韓柏這大紅人打招呼。
擾攘一番後,才回復前狀。
風行烈記起范良極,同隔著小玲瓏、谷倩蓮和寒碧翠的戚長征和更遠處的韓柏道:「范大哥去找師太他們,為何仍未來呢?」
戚長征記掛薄昭如,聞言回頭後望,但視線受阻,索性站起身來,往入場處瞧去,只見仍不斷有人進場,空位子已所餘無幾。
忽感有異,留神一看,原來後面十多排內的貴婦美女們,目光全集中到他身上。
戚長征大感快意,咧齒一笑,露出他陽光般的笑容和眩人眼目雪白整齊的牙齒,顯示出強大攝人的男性陽剛魅力。
眾女何曾見過此等人物,都看呆了眼。
戚長征微笑點頭,坐了回去,搖頭道:「仍不見老賊頭。」
寒碧翠醋意大發道:「你在看女人才真。」
韓柏忍不住捧腹笑了起來。
戲棚內的位子分為四組、每組二十多排,每排十五個位子。
他們的排是正中的第五排,還有幾個座位,預留給未到的范良極等人,這個位置望往戲台,舒適清楚。
虛夜月和莊青霜有韓柏伴著看戲,都大感與奮,不住把剝好的瓜子肉送入韓柏嘴裡,情意纏綿,樂也融融。
韓柏舒服得挨在椅裡,享受著兩女對他體貼多情的侍候,一邊用心地聽著戲台上的鼓樂演唱。
可惜他並不懂欣賞,無聊間,不由得偷聽著四周人們的說話。
就像平常般,四周本來只是嗡嗡之音,立時變得清晰可聞。
韓柏嚼著瓜子肉,暗忖閒著無事,不若試試功力大進後的耳力如何。
心到意動,忙功聚雙耳,驀地喧嘩和鼓樂聲在耳腔內轟天動地的響了起來。
韓柏嚇了一跳,忙斂去功力,耳朵才安靜下來,不過耳膜已隱隱作痛了。
他心中大喜,想不到耳力比前好了這麼多,玩出癮來。小心翼翼提聚功力,把注意力只集中到戚長征和寒碧翠處。
周圍的喧吵聲低沉下來,只剩下戚、寒兩人的低聲談笑。
只聽戚長征道:「碧翠準備為我老戚養多少個孩子呢?」
寒碧翠含羞在他耳旁道:「兩個好嗎?太多孩子我身形會走樣的。」
韓柏大感有趣,亦不好意思再竊聽下去,目標轉到前數排的高官大臣去,談的不是有關胡惟庸和藍玉,就是軍方和六部改組的事,竟無一人對台上開鑼戲感與趣。
韓柏更覺好玩,轉移對象,往隔了一條信道,鄰組的貴賓座位搜探過去,心中洋洋得意,暗付以後怕也可和范良極比拚耳力了。
就在此時,他隱隱聽到有人提他的名字。
韓柏暗笑竟找到人在說我的是非,忙運足耳力,憑著一點模糊的印象,往聲音來處竊聽。
剛好捕捉到一個熟悉的男人聲音蓄意壓低聲音道:「少主一直被留在老頭子旁,無法聯絡上。」
韓柏一震,坐直身體,忘了運功偷聽。
這不是那與媚娘鬼混、天命教的軍師廉先生嗎?為何竟夷然地在這裡出現呢?
虛夜月和莊青霜見他神態有異,愕然望著他。
韓柏往那方向望去,剛好見到鄰組前方第三排那曾有一面之緣的兵部侍郎齊泰,正和另一名身穿官服的英俊男子交頭接耳。
齊泰果然高明,韓柏的眼光才落到他背上,他便生出警覺回頭望來,嚇得韓柏忙縮回椅裡。
虛夜月的小嘴湊到他耳旁問道:「發現了什麼?」
韓柏作了個噤聲的手勢,闔目繼續偷聽,齊泰的聲音立時在耳內響起道:「老嚴的人一直在監視著我,唉:不論你用任何辦法,最緊要通知少主離開片刻。」
那廉先生答道:「早安排好了!」接著湊熱鬧般到了後台處又和其它人傾談起來。
韓柏冷汗直冒,知道天命教正進行著一個對付朱元璋的陰謀。
忽然有人高唱道:「大明天子駕到!」戲棚立時靜至落針可聞。
朱元璋領著允、恭夫人、燕王棣和一眾妃嬪,由特別信道來到廂座的入口前,一眾影子太監伴隨左右。
朱元璋微笑道:「兒和朕坐在一起,其餘的各自入座吧!」恭夫人和燕王棣當然知他心意,只要牢牢把允控制在身旁,天命教就算有通天手段,亦難以用在他身上,允反成了他的檔箭牌。
恭夫人雖不情願,但焉敢反對,乖乖的進入右旁廂座。
燕王棣和朱元璋交換了個眼色,領著家臣進入左旁的廂座。因盈散花的事,小燕王早給他遣回順天府,故而沒有隨行。
允文垂著頭隨朱元璋進入廂座,手抓成拳,剛才一個手下趁扶他下車時在他手心印了一下,禁不住心中嘀咕,不知為了何事要如此冒險。
朱元璋來到座前,只見全場近二千人全離座跪下,轟然高呼道:「願我王萬歲,壽比南山!」朱元璋呵呵一笑道:「諸位請起,今天是朕的大喜日子,不用行君臣之禮,隨意看戲吧!」眾人歡聲應諾,但直至朱元璋坐下,才有人敢站起來坐回椅裡。
戲台上鼓樂震天響起,比之此前任何一次都要熱烈。
允文戰戰競競在朱元璋旁坐下,趁剛才剎那間,已看到掌心留下的印記,現在雖給他抹掉了,心內仍是波蕩起伏。幸好他自幼就修習天命教的「密藏心法」,否則只是心跳脈搏的加速,便瞞不過身後那些影子太監了。
那是「獨離」兩個字。
難道連母親恭夫人都不理了嗎?
朱元璋慈和得令他心寒的聲音在旁響起道:「孫兒:你在想什麼呢?」
允文心中一驚,輕輕答道:「孫兒在想著憐秀秀的色藝呢!」朱元璋沒再說話,眼光投往戲台上去。
有允文在旁,他應可放心欣賞憐秀秀的好戲了。
禁不住又想起了當年名動京城的紀惜惜。
沒有了言靜庵和紀惜惜,又失去了陳貴妃,長命萬歲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