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段路後,葉素冬的隨從不斷離隊轉進了橫街小巷裡,最後只剩下葉素冬和韓柏兩人策馬緩行。
離秦淮河愈遠,行人車馬明顯地減少,燈火黯淡了,長街有點疏落淒涼之態。
回頭望去.秦淮河那邊的天空反映著沿河的燈火,使韓柏份外有種離群落漠的感覺。不禁後悔沒有到那裡去湊湊熱鬧。現在改口嗎?又不大好意思。
明天吧:總有機會的.怎能為虛夜月而致光陰虛擲呢?
唉!又想起她了。
她真的很美,黠慧動人。
胡思亂想間,葉素冬道:「再使大人,這條街現在雖黑沉沉的,但白天時不知多麼熱鬧呢。」
韓柏醒了過來,用神打量,旅館.飯店、酒肆林立兩旁。街景素,建均為兩坡瓦頂木筍穿斗結構,三五間乃至七八間進深,鱗次櫛比,面只佔一兩間,看來店的人都住在內間更廣闊的空間處。
街的盡端是座大門樓,門作拱卷,兩層三開間,成為街軸線的對景,門樓內燈火通明,另有天地。
葉素冬微笑道:「這就以做派為名的西寧沖,那座門樓是道場的進口。乃江湖中人到京必訪之地。」最後一句隱透傲意。
韓柏見到了目的地,他的隨從尚沒有一個回來,忍不住問道:「貴屬們到那裡去了。」葉素冬隨口解釋道:「若我們大隊人馬操進道場去,那誰也知道我們目的何在,會打草驚蛇.不若差他們扼守要點,聞警即可加以攔截,勝過一大堆人擠作一團。」
說話間,兩人進入門。
把門那數名身穿青色勁服,胸繡白龍的西寧派弟子恭敬地向葉素冬敬禮。
門樓後是個大廣場,停滿了車馬,看得韓柏愕然道:「來了這麼多人,什麼真假薛明玉都要給嚇走了。」
一座巍峨聳峙的宏偉三進八合院式建物,直立在廣場對著門樓的一端,進口處有塊大橫扁,上書「西寧道場」,旁邊的落款赫然是「大明皇帝御書」和御印。道場後則是參天的古樹,氣象萬千。
韓柏暗忖,老范又說朱元璋是個不懂書法的老粗,難道這些所謂御書,全是槍手代筆嗎?不由感到好笑。
道場內隱隱傳來吐氣揚聲的聲音。
葉素冬道:「大人聽到了沒有,這是道場晚課的時間,弟子們都集中道場聽講練武,乃每日例行的活動,絕不會故人疑竇。嘿!想成為我們道場的弟子絕不容易,每年都有招募,藝成後由未將代皇上在這些人裡。精選出來加入禁衛軍,所以我們選弟子,除了資質人品外,最重要就是身家清白。」
這時有弟子迎上來,為他們牽著馬匹,神態自是誠惶誠恐,畢恭畢敬。
兩人躍下馬來,往道場走去。
葉素冬道:「道場後是我們在京師非常有名的『萬花圍』有大小荷池三十八個!二十座假石山,亭台樓閣隱在林裡,小橋流水.環境怡人。青霜居住的「向日樓」在園內的北端,四周植了她喜愛的向日葵.京師的青年和好事者都戲稱青霜的小樓作「金屋藏霜」,哈:這真虧他們想出來。不過金黃的向日葵,盛開時真像黃金遍地的樣子。」
韓柏聽得心都癢了起來,勉力把虛夜月拋諸腦後,試探道:「那現在我們是否應立即到那裡去保護她呢?」
葉素冬心中暗笑,道:「專使想見青霜侄女.那還不容易,她每晚都會到道場來,不要看她年紀小小,但卻是很多人的大師姐哩!」兩人踏入道場大門。
韓柏為之愕然。
原來竟是個比外間較小的魔場.一條碎石道接通了大門和對向的宏偉練武廳,路的兩旁放滿盆景,而教他驚異的是路旁的空地跪了至少三.四百人,神態恭謹地臉向著燈火通明的練武廳,他們步過時,沒有半個人側頭往他們瞧來,神態嚴肅專注。
葉素冬低聲向他道:「這些都是想入門的弟子,耍跪足十日表示出誠意,才有資格接受進門的挑選,這一關並不易捱哩:贊書不成又想當官的,自然要辛苦點了。」
碎石路已盡,兩人步上練武大廳的台階。十多名守門的弟子齊向他們施禮。
韓柏暗覺西寧派的派頭真是嚇人,不過有朱元璋在背後撐腰,亦是難怪。
來到最高一級台階,整個練武廳的形勢赫然入目。
大廳分內外兩進,地上鋪滿了草蓆。
外進只佔全廳的十分一,密密麻麻坐滿了弟子,翹首望進寬廣可容數百人一起舞刀弄棒。差點有奉天殿那麼大的練武廳裡,而那偌大的空間中,分作八排席地生了百來個衣繡黃邊的弟子,全都集中在近門處,騰出了大片空間。
兩名弟子正劍來刀往,比拚得不亦樂乎。
大廳兩旁每邊放了二十張大師椅。坐滿了人,顯是派內身份較高的人。
坐人的椅後又站了數十人,個個表情嚴肅,屏息靜氣注視著場上練武的兩個人。
對正大門的一方建了一層的看台,只放了十二張椅子。椅後是幅十六屏連成的大山水畫屏風排成一弧型,更托出坐在看台上的人的尊貴身份。
此時有三個人坐在這最重要的位置上。居中的是位相貌堂堂的中年儒生,如電的雙目在他們甫進門來時便點頭打個招呼,喚他們過去,沒有什麼架子,教人生起好感。
在他右面是個長著銀白長髮的老翁,一隻腳踏上了椅子,兩眼鷹隼般投在比試的兩名弟子身上。如此坐姿,應該很不雅觀,可是他這樣坐來卻又出奇地好看和自然,教人印象深刻。
另有一個年不過三十的男子,遠坐在左方最東邊的那張椅裡,一臉英氣,生得非常俊秀。年紀這麼少便可與西寧派的元老平起平坐,不用說身份不比尋常,只不知是何方神聖?.葉素冬領著韓柏,穿過外進處弟子間留出來的信道,由右側椅子和站立的弟子後的空間繞往中年儒生等人坐著的平台去.解釋道:「外進的人比外面的人又升了一級,不過只是登堂,尚未入室,能踏入練武廳的弟子,都要有我派師傅級的人推許才成。」
韓柏暗忖只看你們派內等級如此分明,便知有很多見規矩,此刻他那有閒心聽這類事,環目四顧,搜索莊青霜的芳蹤。
道場內陰衰陽盛,近六百人裡雖有數十個女子,大都五官端正,卻沒有應屬莊青霜般級數的絕色,大感失望時,巳隨葉素冬登上了前方高高在上的看台去。
那中年儒生長身而起,高度竟可與韓葉兩人平頭,自具一派宗主的氣勢。
韓柏眼利,見那人右手缺了尾指,忙趨前作揖道:「高句麗樸文正,見過莊節宗主!」西寧派掌門「九節飄香」莊節微笑道:「樸大人乃少林外傅高手,算得上自家人,不用客氣。」
那銀鬚公眼睛依然不朝他們瞧來,卻老聲老氣道:「素冬你不是要陪大人逛窯子嗎?為何逛了到這裡來?」
韓柏絲毫不感慚愧,笑答道:「小使心儀沙公久矣,故放下其它一切,特先來請安!」沙天放向場中兩人冷喝道:「住手!」兩名弟子立時收械後退。
沙天放皺起白眉不悅道:「你兩人給我滾回家去,再苦練十日我派的起手十八。才准再來道場。基本功都未練好,出場可是丟人現眼。」
兩人叩頭後惶然退下。
內外進近六百人,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眼光集中到台上韓柏的身上。
沙天放這時才抬起頭來,深陷眼眶內那閃著藍色精光的眼珠神光閃閃,斜眼兜著韓柏道:「大人在高句麗也聽過老夫的名字嗎?」
韓柏見他恃老賣老的神氣,想起了范良極。故作訝然道:「怎會沒有聽過,我們高句麗京城亦有個道場,每月都有個聚會,提到中原武林時,每次都有人提起沙公的名字哩!」沙天放眼中閃過欣然之色,但臉上表情卻裝作不為所動的樣子.語調畢竟溫和多了,向葉素冬道:「還不講專使大人坐下,嘿:待會請大人表演一下貴國武術流派的絕技?」
韓柏心中叫苦,他那懂什麼高句麗絕學,不要請表演,只是略懂一二的人問他兩句,保證要在這數百對眼睛前出醜,還會惹起葉素各的懷疑。不禁後悔剛才的亂吹牛皮。
莊節極有氣度地招呼他到另一旁的椅子坐下,和葉素冬把他夾在中間,給足他臉子。
磬聲晌起,另有一對弟子各持雙劍對打起來。
韓柏見他們武功平平,又不見莊青霜,心中納悶.向獨坐看台一角那俊秀青年瞟了兩眼。
這人除在他剛登看台時朝他略略點頭外,一直皺眉苦思,再沒有理會其它人,他禁不住好奇心大起。
葉素冬服侍慣朱元璋,最懂看眉頭眼額,湊過來低聲道:「大人不要奇怪,他是燕王的長子朱高熾,我們都叫他作小燕王,文武全材,非常人也。」
韓柏愕然道:「原來是小皇爺,為何不給小使引見問安?」
葉素冬聲道:「那小燕王深得乃父之風,不喜歡擺架子,越隨便越好」韓柏輕鬆起來「哦」了一聲。點頭應是道:「想不到他這好麼武真是難得。」
葉素冬微笑道:「他固是好武,可是這些弟子三腳貓本領,怎會看得入眼,來這裡卻是另有目地。」
韓柏還想追問,那小燕王忽的精神大振,站了起來。
韓柏順著他眼光往偏門望去,亦「啊」的一聲張大了口,差點饞涎亦流了出來。
上官鷹和凌戰天見推門走出來的是干虹青,大出意外,一時目瞪口呆。
上官鷹和凌戰天兩人在赴怒蛟之戰前,早聞得那令封寒戰死,使甄夫人一夜成名的花街之戰這回事,卻不知道干虹青有份參與。
戚長征曾答應干虹青不把她和封寒隱居田園的事告欣上官鷹,所以沒有在任何書信提起此事。
干虹青摟著上官鷹,溫柔如昔地伸手翻開他的衣服。審視著肩膊處瘀黑的傷痕,淒然道:「一定又是那甄夫人的所為,若不是他們,誰能在凌副座的眼皮子下傷你?」
上官鷹心頭湧起往事,真想賞她一個巴掌.可是她淒然的俏臉閃耀著神聖的光揮。連惡話也說不出口。只是憤然道:「若不是見你從尼姑庵走出來,我早拔劍殺了你,滾回去吧!」干虹青微微一笑低聲道:「若你真的殺了虹青,她會很感激你。」
嗅著倚著她身體的芳香,上官鷹心頭一陣迷糊。
為何我不推開她?
自已新婚不久。為何仍像抗拒不了她的樣子?
自已不是一直恨她刺骨嗎?
可是她真的變了:還變了很多,變得絲毫不受任何約束的清淡自如。
就像一株小草迎風飄舞的自然。
頹然道:「我現在一敗塗地,亦沒有心情和你再計較了,干小姐請回吧:希望你以後能過點安靜的日子。」接著勉力由她懷裡掙脫站了起來。
凌戰天一手拍在上官鷹肩上.喝道:「幫主且慢!」望向給雨水打得渾身濕邊,盡顯美麗曲線的干虹青道:「剛才為何干小姐一看便知是甄夫人下的手呢?」
干虹青平靜地道:「封寒亦是這樣死了,我怎會不知道呢?」
凌戰天和上官鷹交換了一個眼色,這才明白自封寒受浪翻雲之托,把干虹青帶離怒蛟馬後,兩人便一直在一起生活。
凌戰天亦感意興索然,再沒有興趣去翻陳年舊賬,道:「鷹兒進去吧!你要立即干身敷傷,這些事虹青都可以幫手。封寒以一死救回長征,什麼都可以恩怨相抵了。」
上官鷹苦笑一下,領頭走進庵裡。
浪翻雲這時正坐在落花橋的石欄上。凝視著反映著兩岸燈火的流水。
心神忽又回到那最美麗的一天裡。
當紀惜惜提出若他能猜中她心中想問的那兩件事,便肯嫁他時。浪翻雲愕然道:「那小姐豈非明要嫁給我,否則怎會用這麼容易的事來難我?」
紀惜惜欣然道:「若別人像你般自信託大,定會惹惜惜反感.可是浪翻雲你卻有一股令人心儀、不滯於物的脫氣度。快說吧!」接著甜甜一笑,輕柔地道:「就算錯了,惜惜亦或會暗裡包涵,將就點嫁了給你。唉:我怎可放過這拋棄一切.遠走高飛的機會?」
浪翻雲大馬金刀在椅子坐下,微微一笑道:「小姐的兩個問題不外「這人是誰?」和「他在想什麼呢?」對嗎?」
紀惜惜先蹙起黛眉,接著「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輕玉步,坐到他腿上,半喜半嗔道:「你在取巧!」她的責怪並非沒有理由。
她要浪翻雲猜的是她心中所想事情的細節,例如她為何會對他生出興趣,邀他上船諸如此類。
可是浪翻雲這兩個猜測廣泛至可包容一切。自使紀惜惜不大心服,可偏又情不自禁,坐入他懷裡撒嬌.擺明一見鍾情,芳心明許。
浪翻雲伸手摟著她柔軟纖細的腰肢,嗅著她的變香,享受著股腿交接那令人魂銷的醉人感覺,淡然道:「我浪翻雲從未做過取巧使詐的事,今次卻要破例一次,都是拜小姐所賜哩!」紀惜惜湊上香.在他臉上吻了一口。嬌嗲無限地不依道:「那惜惜豈非罪大惡極,累你破了戒。」
浪翻雲手一緊.紀惜惜嬌呼一聲,倒入他懷裡。
秋玉溫香抱滿懷,浪翻雲輕吟道:「夕陽西下幾時回: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姐見浪某觀花落之跡.動了好奇之心,我有說錯嗎?」
紀惜惜歡喜地雙手纏上他粗壯的脖子,輕喚道:「翻雲的確是真正的英雄人物,不會勝之不武.惜惜那能不對你傾心呢?不過你也太低估自己了。只見你站在橋上那不可一世的氣魄,惜惜便情難自禁,生出想知你是誰的心。」接著微笑道:「兩個問題算你都過了關好哩?」
浪翻雲心神顫動,緊擁著她,吻在她朱上。紀惜惜俏臉生輝,讓灼熱的香離開浪翻雲,情深款款柔聲軟語道:「當時惜借在想,世間竟有如此人物,惜惜怎可輕易錯過,惟有拋下自尊,厚顏邀約翻雲上船,想不到只此一念.竟決定了終身。這不是緣份是甚麼?」
浪翻雲愛地審視若這霞燒玉頰的才女,歎道:「能得小姐垂青,浪翻雲何憾可言:而且浪某明明不能準確猜中小姐心意.小姐仍將就包涵,浪某只想痛哭一場,以舒心中感激之意。」
紀惜惜俏臉更紅,歎道:「惜惜不是表明了是情不自禁嗎,還要說得這清楚,是否要人家把心掏出來給你看呢?」垂頭淺笑道:「人家早打定主意,無論你如何離題萬丈,也硬著頭皮說你猜中了;好能嫁了給你,一了百了。誰想到你這人竟懂取巧,害人還白擔心呢了。.」言罷白了他一眼。
浪翻雲摟著玉人.心中湧起滔天愛念,如此蘭心慧質的美女,竟給自己碰上了。
紀惜惜低聲道:「我們立即乘夜離開京師.否則會有天大的麻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