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夢瑤在眾人灼灼的目光迫視下,靈光閃過心頭,醒悟到自己之所以在這塵世中愈陷愈深,皆緣起於自己有所為而來,有所求而作。
正因為地想找出韓府兇案的真兇,以消弭八派的矛盾,所以才會愈陷愈深,假若她能謹守「劍心通明」的境界,就像韓柏那樣,連別人的陷害也不放在心上,才能合乎劍道之旨,此才是「因其無所守,故而無所不守」的境界。
這突如其來的明悟使她稍有波動的心湖完全靜止下來,鏡子般反映著眼前眾生之態。
她的修為又深進了一層。這亦見言靜庵要她履足凡龐的深意。
目不轉睛看著秦夢瑤的眾人,忽地感到一切都像是靜止了下來,那是一玄妙至難以言傳的感覺。
打破沉默是謝峰的乾咳聲。他沉聲道:「夢瑤小姐,這裡各人都等著你說話。」
夢瑤平靜無波的聲音晌起道:「各位不知曾否聽過百年前傳鷹大俠所用的厚背刀呢?」
這淡淡的一句話像將一塊大石投進了平靜的湖水裡,掀起了軒然大波。
眾人聳然色變.難道失蹤了近百年的「鷹刀」又再出世,據江湖傳說.這厚背刀包含了傳鷹得成天道的絕大秘密,誰能得到這把刀,將有機會成為第二個傳鷹。
傳鷹當年在千軍萬馬裡,雙身刺殺思漢飛,當時並沒有攜著厚背刀,而亦因此惹起了傳說:例如傳鷹將刀藏在名山之內,留待有緣:又有人說傅鷹將刀沉入大海裡,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不捨皺眉道:「難道韓府兇案竟與此刀有關?」
秦夢瑤淡淡道:「這刀不知是何原因,輾轉流落往西藏八師巴圓寂的布達拉宮中,到了與傳鷹無夫妻之名,卻有夫妻之實的白蓮玨手裡,供奉於宮內。藏人亦深信此刀擁有洞破天道的大秘密,可是百年來除了一個人外,無人能參詳出其中玄虛。」
楊奉神色凝重之極地道:「夢瑤小姐又如何得知這驚天動地的大秘密,那人又是誰?」秦夢瑤道:「假若傅鷹的厚背刀永遠留在布達拉宮之內,這秘密將會湮滅無聞,可是有一個人將這刀帶到了中原來,這人就是傳鷹和白蓮玨所生的兒子鷹緣活佛。布達拉宮內不懂半點武功,但禪功道行卻最高深的喇嘛僧王。整個西藏只有他一個人可以帶走這神秘莫測的鷹刀,因為他就是唯一有資格破悟鷹刀那法力最深的僧王,只有他一個人才可以明白他父親的刀。所以當他將刀帶離西藏時,西藏沒有任何一個人明白他為什麼這樣做,因為只要他留在西藏,那刀就是屬於他的了。於是西藏舉行一個史無前例的公決會,一致決定了要將這刀取回來。」
眾人聽得目瞪口呆,連韓府兇案也拋到了一旁,只想著這驚天動地的大事。鷹刀竟到了中原,還可能來到韓府的武庫內,那是多麼震懾人心的一件事。
秦夢瑤道:「鷹緣活佛怎樣逃過西藏所有喇嘛寺都參與了的大搜捕,只能說是個令人難以相信的奇跡,因為他只是個不懂武技的人.只是這點,便知果真虎父無犬子。鷹緣活佛是個真的活佛.有道行的活佛,一個連龐斑和浪翻雲也會心動的人物。鷹緣也使不世之雄厲若海對他動了心,真正的心動:」
眾人聽得差點連呼吸也停止了下來。
以不捨這修養,一對鏡目也爆閉起前所未有的光芒;連正悲子之逝的謝峰,亦暫時忘記了兒子的事。
秦夢瑤美眸異閃爍,像是兩顆最美麗的深黑寶石。無可否認,鷹緣活佛也令她心動。只憑他是傳鷹的兒子,帶著這古今無雙的絕代人物血緣這點上。已無人能不心動了。
秦夢瑤無限緬懷地柔聲道:「厲若海如何撞上了鷹緣活佛,為何會將他囚禁起來,據風行烈說,那是一場非常動人和曲折的精神角力,厲若海要證明給鷹緣看,他能「不動心地」將鷹緣殺死,至於其中細節風行烈卻沒有說出來,只知他救走了鷹緣,可是後來當風行烈回想起整件事,卻覺得其實是鷹緣幫了他,因為他只有真正地離開了厲若海,才有希望超越厲若海。其中微妙之處,確是精非常。」
無論對秦夢瑤有敵意或沒有敵意的人,都從她遣辭語意間,感受著她對這件事那超越了俗世的視事角度。
簡正明冷冷道:「厲若海定是想得到那把鷹刀。」
秦夢瑤微微一笑,從容應道:「厲若海早超越了「貪念」這沉浸於物慾彼我的層次,一眼也不看那鷹刀,一句也不提那把鷹刀,連風行烈帶走鷹緣時。那把刀仍是留在鷹緣身旁。風行烈向淨念禪宗的廣渡說,假若厲若海來追他,他肯定全無勝望,甚至不敢動手反抗,但厲若海只像做給下面的人看般,派出了十三夜騎,以厲若海的眼力,難道不知道十三夜騎比不上他的好徒兒嗎,其中定有一些外人難明的奧妙在內。我猜想可能厲若海在這場精神競寶裡其實就是那輸家,因為他並不能「不動心地」殺死鷹緣,所以風行烈反幫了他一個大忙,免他陷於進退維谷的窘境。」
不捨仰天一歎道:「我既佩服鷹緣大師,更佩服厲若海,因為他勇於認輸。」
秦夢瑤淡淡道:「鷹緣將刀交給了風行烈,自己卻住進某一名山的一個山洞裡,閉關不出.沒有人知道他在裡而做什麼?」
眾人再一陣震動。
這百歲的僧王,傅鷹的兒子,他竟真的來到了中原。
秦夢瑤道:「先前所說的,還不是最微妙的地方,最微妙之處莫如風行烈得鷹緣以雙目渡過來的一絲奇異的氣流。既使他避過了種魔大法內「鼎滅種生」的奇禍,龐斑也因此未能得竟全功,不能一步登天。這看來便像是傳鷹和蒙赤行那難知勝敗的一戰在百年後的延續,只是換了兒子和徒兒。」
馬峻聲垂下了頭,仍是難以掩飾他俊臉的劇烈變化。
秦學瑤美目一放一收,把握了場內每一個人的表情變化,知道自己控制著全場情緒,而這亦正是她想做到的效果,嚴格來說,自她以「照妖法眼」環視眾人開始,她的劍已離了鞘,在一個精神的局面出了招。
她那帶著一股使人心靈平靜的力量的淺言輕語,在落針可聞的大廳內繼續響起道:「基於一個風行烈不肯說出來的原因,他把刀交給了韓清風前輩,韓公則將刀送來了武庫,交給了韓柏打理。這小子也說那是把奇妙的刀。」韓柏揉合了智能和天真的臉容在她靜若止水的心湖內冒一冒頭,又沉了下去。
眾人至此才舒出一口氣來,明白了這曲折得令人難以相信的過程。
秦夢瑤一點也不給眾人喘息的機會,道:「當日我進入武庫時,才踏進門內便感應到那把刀的靈動之氣,但我卻沒有動心,也不可動心,否則多年清修,將毀於一念之間,不捨大師你能否在這點加以補說。」
眾人為之愕然,不知為何不捨能補說秦夢瑤這種微妙的心靈境界。
不捨點頭道:「換了是龐斑和浪翻雲,也會像厲若海那樣一眼也不看那把奇異的刀,因為他們都各自經歷了一段遙遠的長路,到達目前行將突破天人之界的修養成就,而亦只有在這條個人闖出來的道路繼續堅持下去,否之若受他物影響,又或心有外求,功力將大幅減退,得不償失。」
眾人雖不能完全明白不捨的話,但都隱隱感到他的話包含著武道修行上至妙的至理。
謝峰心中一陣氣餒,因為他終於知道自己確是比不上不捨.因為自聽到鷹刀一事後,他便起了想一見鷹刀之心。
秦夢瑤淡然道:「當我們離開武庫時,峻聲兄和青聯兄先後看到那柄刀,但都裝作沒事兒般,希文兄慧芷小姐你們不會全無所覺吧!」韓希文和韓慧芷一齊色動,「呵!」一聲叫了起來。顯是想起當日情景。
秦夢瑤抽絲剝繭,將整件本是蹼溯迷離的神秘兇案逐層逐層揭示開來。
掌握的節奏恰到好處,造成了強大的說服力,至此眾人才真止感受到秦夢瑤超人的智能和駕懾群雄的非凡魅力。
秦夢瑤續道:「離開武庫後,我接到了淨念禪宗廣渡大師要求援手的急訊,匆匆離開,暗中保護風行烈往秘處避禍療傷,亦從廣渡處知悉了有關鷹刀的整件事,那知韓府內青聯兄已出了事。」
大廳內靜至極點。
秦夢瑤說到這裡,終於澄清了最關鍵的兩個疑點。
首先,秦夢瑤和兇案絕無關係。
要知冷鐵心和沙千里「斗膽」懷疑身份超然的秦夢瑤,全起因於她在柳林內阻止不捨向龐斑挑戰,惹起誤會,以為她是在幫龐斑,否則誰敢懷疑她。但在她幫助風行烈這點上,可看出秦夢與龐斑是站在對立的位置。
而且,秦夢瑤以巧妙的方式,通過了不捨的口,說明了她對鷹刀絕沒有非份之想。
而更重要的是,她說出了與淨念禪宗的密切關係,否則廣渡怎會這麼快找上了她施援手,而若非有她這級數的高手出馬,風行烈亦沒有可能逃過方夜羽的追捕。
這時誰還敢懷疑她。
其次,韓府兇案殺人的動機,亦被清楚揭示了出來,就是因為這把驚天動地的鷹刀。
秦夢瑤美目落在臉上再無半點血色的馬峻聲臉上,卻沒有說話。
不捨仰天一歎道:「若我所料不差,峻聲和青聯兩人在濟南遇到清風兄時,清風兄曾將鷹刀的事告知了兩人,著他們回去通知師門,好作出處理鷹刀的決定,卻沒有把刀交給他們,而是由自己帶回了韓府。可是峻聲和青聯不但沒有依言通知師門尊長.還追著清風兄到了韓府,在武庫內意外地發現了鷹刀,引出了所有事故,我有說錯嗎?峻聲!」馬峻聲垂著頭,沒有作聲。
謝峰的臉色變得非常雛看。若事屬如此.自己兒子的死是咎由自取了。
韓天德顫聲道:「大哥究竟到了那裡去?」
秦夢瑤道:「誰取去了鷹刀,誰就是把韓老關起來的人,因為對方懷疑韓老從風行熱處輾轉得悉了有關鷹刀的秘密。」
另一個疑問立時升起,以韓清風的老到和高明的武功,馬峻聲一人之力。如何可以不動聲色擒下他並關了起來。
一直為馬峻聲說話的楊奉道:「這正是最關鍵的一點,假設聲侄和謝小弟都生出對鷹刀貪覷之心,自是各懷鬼胎,聲侄都還能在武庫這險地對心有警戒的謝小弟暗算成功,所以兇手應是另有其人。」
眾人雖沒有任何表示,但連謝峰心中也暗暗同意楊奉的話,更不用說其它人了。
秦夢瑤淡淡道:「楊老說得好,兇手實是另有其人!」所有目光立時全集中在秦夢瑤身上,知道她尚有下文。
秦夢瑤依然是閒悠自若,望著馬峻聲平靜地道:「兇手是馬二小姐馬心瑩!」這石破天驚的一句話,震懾全場。
馬峻聲全身一震,額際青筋突現,猛地抬頭,暴喝道:「胡說!」直到這刻,他才和秦夢瑤的目光短兵交接,想起自己由有資格追求這美女的尊貴身份,變成現在和階下之囚相差不遠的境地,禁不住百感交美。
秦夢瑤保持著她寧和的心境.緩緩道:「當日我和青聯兄及馬兄聯袂來韓府,途中遇上了馬二小姐,便覺巧得有點出奇,青聯兄亦感到不安,恐馬兄召到來幫手,但後來馬二小姐表現出對青聯兄愛慕非常,還處處幫著青聯兄和乃兄抬,才減去青聯兄疑慮之心。」頓了一頓續道:「心瑩小姐表面看來似乎是個刁蠻任性的千金小姐.但在我留心觀察下,那都是高明的掩飾,其實她的武功和心智,絕不會在馬兄之下,當時亦只有她可接近青聯兄而不被他懷疑。」
馬峻聲「霍」地立起,失去了一直以來的鎮定,指著秦夢瑤厲聲道:「你陷害我還不夠,還要誣蔑我的二!」眾人均冷冷看著馬峻聲,心知肚明他在撐著,可是仍找不到一個可以令馬峻聲啞口無言的證據。
楊奉沉聲道:「夢瑤小姐的話,雖然很有說服力,仍是猜測的成分居多.若以此來定聲侄的罪,我楊奉第一個不服。」
眾人都沒有作聲。因為若是馬家兄妹全捲入了這事內,則這兩人的父親.與楊奉和不捨昔日並稱「鬼王三傑」的馬家堡主馬任名,很可能亦在暗中出力,說不定韓清風正是給他擒起來。在這種情況下,沒有人敢輕率說話。因為一個不小心,將會惹來無盡的煩惱,不似馬峻聲只是八派裡的一個小輩。
假若楊奉亦是他們的人,那可能代表背後真正的主使者是「鬼王」虛若無了,那時將連八派聯盟亦不敢輕舉妄動,以免引起軒然大波。
秦夢瑤恬靜地道:「事關別人清譽,夢瑤怎敢胡亂揣測,現在我只要馬兄答我一個問題,就是當日韓柏被押赴黃州府途中,韓柏被逍遙門的孤竹硬搶了去,要收他為徒,何旗揚等當然不是他對手,馬兄卻兵不血刃地將韓柏從孤竹手上拿回來,請問馬兄向孤竹說了些甚麼話?」
鎊人還是首次聽到這事,都以為是韓柏親口告訴秦夢,卻不知是由范良極轉告,而且還只是告訴了大略,並不知馬孤兩人的說話內容。
連馬峻聲也以為如此,心想韓柏那日將他與孤竹對話全聽了去,當時想著一到黃州府大牢何旗揚即會殺人滅口,怎知這小子卻因禍得福死不了,現在秦夢瑤向他拋出了這個問題,救他如何應付,一時間啞口無言。
「叮!」一下兵刃相交的聲響驚醒了廳內大氣也不敢透一口的各人。
接著是一連串刀劈劍架的聲音,迅快地由遠而近.同時隱聞叱喝和驚叱聲。
眾人交換了個眼色,都是心中懍然。
韓府內舉行這麼重要的會議,各派自是派出門下弟子,把守要道。防止有外人隨便闖進來,眼前這人公然強闖,視八派如無物,而且看來弟子們還攔他不住,誰人有此膽量,有此本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