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府。
午後。
陳令方大宅僻靜的後花園,人影掠過,閃電般沒入了假石山林立之處。
帶頭的是范良極,他到了其中一座假石山前停了下來,熟練地伸出手來,在假石山近底部處一輪拍打,接著雙掌伸出,運起內勁,用力一吸,一塊重約數百斤的大石,硬生生給他吸拉起來,移放地上,露出一個可容人爬進的入口。
范良極得意地回頭向身後的韓柏和柔柔道:「這是我佈於天下三十六個秘藏之一,三個月前才開鑿出來。」接著豎耳一聽,低呼道:「有人來了,快進去!」領先爬了進洞,又回過頭來吩咐道:「記得把門關上。」
韓柏暗忖這開在假石山的洞穴,必是范良極偷窺朝霞時,著無事開鑿出來的。
柔柔來到他身旁,興趣大生地低聲道:「要不要爬進去?」
韓柏也很想看看這號稱天下盜王的大賊,究竟放了些什麼東西在面,連忙點頭示意。兩人一先一後往內爬去,韓柏進時順手拿起大石,將入口塞上。
前面的柔柔爬得頗快,不斷傳來她雙腳觸地的聲音,韓柏大奇,原來這嬌俏的美女身手實是不差跟著兩腳一空,來到另一空間,順勢躍下。
韓柏落在凹突的實地上,環目一看,那有什麼寶藏,只是個十多尺見方的空間,一點也不覺有斧鑿之痕,只像是一個在假石山內的天然洞穴。
陽光由石山的隙縫小孔中透入,一點也不覺氣悶。
范豆極神情奇怪,瞪著柔柔低聲道:「小妮子輕功不錯,為何總要人摟摟抱抱,不懂自己走路嗎?」
柔柔俏臉一紅,垂頭道:「公子要抱柔柔,柔柔便讓他抱。」
范良極悶哼一聲,瞪向韓柏道:「你這小子倒懂得混水摸魚,趁風駛帆之道。」
韓柏搔頭道:「我怎知她會自己走得那麼快?」頓了一頓哂道:「這個鼠洞就是你所謂的三十六秘藏之一嗎?」
范良極不屑地冷笑道:「早說了你是無知小兒,以後在亂說話前,最好動動腦筋,假若我范良極的寶貝就放在這鬼洞,有朝一日,陳令方那混賬看這假石山看不順眼,要移到別處,我的東西豈非盡付東流?」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抓著洞內地土一瑰大石,用力橫移,看他用力的情況,此石顯然比封著入口那石更重。
石頭緩緩移開,露出一條往下延伸的信道。
柔柔驚歎道:「竟有道石階,具是令人難以相信!」
范良極大感受用,得意地道:「換了是普通工匠,就算十個人一齊動手,要弄個像這樣的地下室出來,最少也要百日功夫,我老范一個月不到便弄了出來,來!請進!」
韓柏好奇心大起,便要步入,豈知范良極毫不客氣伸手攔在他胸前,冷冷道:「我的『請進』並不是向你說的。」
韓柏和他嬉玩慣了,絲毫不以為怪,嘻嘻一笑,退往一旁。
柔柔緩步來到入口旁,有點擔心地道:「面能否吸到氣?」她沒有像范韓兩人長期閉氣的功力,自然要大為猶豫起來。
范良極顯然對『知情識趣』的她改觀了很多,滔滔不絕誇讚道:「柔柔不用擔心,我的秘藏也是我藏身的地方,通氣的設備好得不得了……」
韓柏心中一動,一把抓著范良極的衣袖,道:「老范!假若我們在你的賊巢躲上九天,儘管方夜羽有通天徹地之能,也休想找到我們。」
范良極兩眼一翻,有好氣沒好氣地道:「那十日後你到不到韓家的兵器庫和方夜羽決鬥?」
韓柏點頭道:「當然去,我韓柏豈會怕他?」
范良極揶揄道:「當然!我們的韓柏大俠若怕了人,就不是大俠了,那就請問一聲,假設在你老人家開赴戰場途中,方夜羽布下人手對你加以攔截,你老人家又怎麼辦?」
韓柏慣性地搔撥頭,期期艾艾道:「這個嘛?這個……」跟著若有所得道:「那我們索性在這躲一段時間,不就行了嗎?」
范良極佔得上風,益發要大逞口舌,陰陽怪氣地道:「你要做地洞的老鼠,恕我這頂天立地台起頭來做人的盜王不奉陪了,不過你以後再也不要稱自己作大俠,看來朝霞也不適合嫁你這明知她有難也袖手旁觀的吃奶大俠。」
韓柏見有『崇拜』他的柔柔在旁,卻給范良極這死老鬼如此『嘲弄』,臉子上怎掛得住,忿然轉身,怒道:「那我現在便大搖大擺走到街上去,看看方夜羽、莫意等能拿我怎麼樣。」
柔柔驚惶叫道:「公子!」
范良極『咕咕』笑了起來,走上來攬著他肩頭,道:「我的小柏兒,為何做了大俠後,連心胸也窄了起來,開開玩笑也不行,便要鑽出去送死。」
韓相當然不是真的想出去送死,趁機站定道:「躲起來不可以,出去也不可以,你究竟要我怎麼樣?」
范良極陪著笑臉,但口中卻絲毫不讓道:「你的腦筋這麼不靈光,怎能再扮大俠下去。」
韓柏想不到自稱了一句『大俠』,竟給這『大好賊』抓住了痛腳,惹來這麼嚴重的後果,他也是精靈之極的人,想了一想冷冷道:「我改名沒有問題,不過看來你也難逃改名之運,而問題則更嚴重多了!」
范良極愕然道:「改什麼名?」
韓柏反手摟著他乾瘦的肩頭,嘻嘻笑道:「你不是叫什麼媽的『獨行盜』嗎?不過我看你其實最喜歡湊熱鬧,不如改作『雙行盜』,又或『眾行盜』、『多人行盜』又或『熙來攘往盜』,那倒貼切得多。」
范良極一時語塞,回心一想,這小子倒說得不錯,不過錯不在自己,眼前此小子才是罪魁禍首,自從遇上了他後,自己果然怕起了寂寞來。
韓柏見難倒了他,俠懷大慰,更表現出大俠的風,安慰道:「不過你也不用深責自己,人老了,思想也跟著成熟了,自然會拋棄以前的陋習。」不容範良極有反擊的機會,嚮往旁掩嘴偷笑的柔柔道:「來!柔柔,我們下去,看看『熙來攘往盜』有什麼可看得上眼的東西。」走前,推著柔柔步下石階。
地室內果然空氣清爽,但由明處走進暗處,一時間連韓柏的夜眼也看不到任何東西。
「擦!」
火褶燃起,點亮了一盞掛在牆上的油燈。
室內大放光明。
韓柏和柔柔兩人齊齊一呆。
若他們見到的是滿室珍玩,價值連城的珠寶玉石,他們都不會像現在般驚奇,因為范良極身為大盜之王,偷的自然不會是不值錢的東西。
室內空空蕩蕩,只有在室中一角,用石頭架起了一塊木板,放了十多個匣子,還有一札十多卷羊皮和一個長形的錦盒,也不知面寫了或畫上了什麼東西,較像樣的是木板旁的一個大箱子,看來面放的應是較值錢的珍寶吧!
范良極一點也不理兩人失望的表情,來到那木箱旁,洋洋自得地道:「你們猜猜箱內放的是什麼東西?」不待兩人反應,逕自將箱蓋掀開,原來是一箱衣服雜物。
韓柏和柔柔臉臉相覷,這算什麼珍藏寶庫?
范良極見捉弄了他們,心懷大暢,故作神秘地道:「你們若要看什麼名畫玉馬,巧藝奇珍,我其它秘藏多的是,但都不及這室內的東西來得寶貴和有用,至少在眼前這光景是如此。」順手將那錦盒拿了起來,遞給韓柏。
韓柏聽他話中有話,接過錦盒,一看下全身一震,差點連錦盒也掉在地上,愕然望向范良極。
范良極雙手環抱胸前,對韓柏的強烈反應大是滿意。
柔柔和這一老一少兩人相處多了,也感染了他們那無拘無束的氣氛,將頭湊過去,只見錦盒上寫著『大明皇帝致高句麗王御筆』,不由也『啊』一聲叫了起來。
竟是大明和高句麗兩國皇帝的往來文牒,不知如何竟來到這地室。
韓相賤僕出身,不要說皇帝老子,只是府主便覺高不可攀,現在連皇帝的手書也來到自己手,困難地嚥了一口涎,戰戰兢兢地道:「我可以看看嗎?」
范良極眼中射出得意之極的神色,陰陰笑道:「我還以為你是目不識丁的傻瓜,這麼久還不打關來看看。」
韓相信心十足,將錦盒打開,心想幸好我自幼便伴著韓家兩位少爺讀書記字,雖然受盡二少爺韓希武的氣,但偷學來的東西絕不會比這二少爺正式拜師學回來的少。
范良極在旁嘀咕道:「朱元璋什麼出身,我才不信他寫得這麼一手好字,九成九是由身邊的人代書,還說什麼御筆,見他祖宗的大頭鬼。」
韓柏見怪不怪,把他對皇帝的輕蔑和大逆不道言語當作耳邊風,探手從錦盒內取出被名貴鍛錦包得隆隆重重的御書來。
柔柔接過錦盒,又接過他解下的鍛錦,讓他騰空雙手,展書細覽。
一看之下,韓柏暗暗叫苦,字他倒認得六、七成,可是明明平時懂得的字,拼在一起,便變成深奧之極的駢驪文章,看了半天仍是參詳不出個中涵義。
范豆極目不轉晴盯著他,嘴角帶著一絲冷笑。
韓柏心道這次糟了,一定被這死老鬼極盡侮辱之能事了,雖然看不僅可能與做不做得成大俠沒有直接關係,但總非光茉之事。
范良極陰陰道:「上面寫著什麼東西?」
韓柏仔細看了范良極一眼,心中一動,將御書遞過去道:「你看得懂嗎?」
范良極呆了一呆,泛起一個尷尬之極的苦笑,攤開雙手道:「和你一樣。」
兩人互瞪半晌,忽地指著對方,齊聲大笑,連眼淚也笑了出來。
柔柔也笑得彎下了腰,這幾年來,她從未有過這麼開懷,忽爾,所有以前的苦難,眼前的危險,全給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她最快恢復過來,從笑得蹲在地上的韓柏手上接過御書,細心地看起來。
地室頓轉寧靜,兩個男人期待地看著這嬌媚的女郎。
在火光掩映下,柔柔專注的神情,分外有種超乎凡俗的嬌態。
柔柔微微一笑,捲起御書,望向兩人,見到兩人期待的呆相,禁不住『噗哧』嬌笑,點了點頭,表示她看得懂。
兩人齊聲歡呼起來。
柔柔道:「這是我們皇帝寫給高旬麗皇帝的書信,開始時,先恭喜蒙人退回漠北後,高句麗能重建家園,信中希望兩國今後能建立宗藩的關係,又提及高句麗盛產人參,要求高句麗每三年進貢一次……」
范良極拍腿叫道:「這就對了,這是一個高句麗皇帝派來的進貢團,謝天謝地,這次朝霞有救了,我們也有救了。」
韓柏和柔柔臉臉相覷,參不透范豆極話玄虛?
范良極情緒亢奮之極,一口氣說道:「三個月前,我因事到了建州和山東邊界的塔木魯衛,湊巧碰上了馬賊攔路洗劫一隊馬車隊,這批惡賊手段毒辣,整個馬車隊五十七條人命一個不留,我大怒下追蹤了一日一夜,趕上這群馬賊,也殺他們一個不留,從他們手上搶回來的就是這些東西。」
柔柔惻然道:「這個從高句麗來的進貢團員是不幸。」
韓柏道:「整個五十多人的使節團,就得這麼多東西?」
范良極不耐煩地道:「我只有一雙手,拿回這些東西已算了不得哪。」轉向柔柔,恭敬地道:「柔柔姑娘,比起那些什麼大俠實在高明得多,煩看看這些羊皮地圖和文件,看看有什麼用。高句麗文大部分都是漢文,既然能將那比少林寺藏經閣內的秘答更深奧的御書也看得懂,這些定難不倒。」
柔柔惶恐地看了韓柏一眼,見他對自己比他『高明』毫不介懷,心中定了點,輕輕點頭,那順從的模樣,可教任何男人心花怒放。
范良極看得呆了一呆,喃喃道:「假若有一天我的清妹能像那麼乖就好了。」
韓柏皺眉道:「死老鬼,你弄什麼鬼?」
范良極跳了起來,來到他面前,指著他的胸口道:「你就是高句麗派來的使節,我就是你的首席男侍從,柔柔是你的首席女侍從。」跟著跳到那十多個匣子前,道:「這些就是進貢給朱元璋的人參。那些就是我們的衣服和不知寫著或畫著什麼的文件,你明白了沒有?」韓柏色變道:「什麼?你要冒充高句麗的進貢團,去……去見朱……朱元璋!」
范良極微微一笑,道:「不是我,而是你,我只是從旁協助,不過我的幫助可大了,只要動用一兩個秘藏,便可使你成為天下最富有的人,包保京那批愛財如命的貪官污吏,巴結你都嫌巴結不及呢。」
韓柏道:「那有什麼作用,何況我對那些什麼禮節一無所知,扮也扮不來。」
范良極道:「用處可多了,不過現在不便透露你知,哈哈!任方夜羽如何聰明,也絕想不到我們搖身一變,成為了高句麗派來進貢的特使。」
韓柏一顆心卜卜狂跳起來,若要躲開方夜羽,這條確是絕妙的好計,怕只是怕弄假成真,真的去了見朱元璋,那才糟糕。同時心中也隱隱猜到范良極這招是專為朝霞而設計的。
范良極手舞足蹈道:「有錢使得鬼推磨,我包保有方法將你訓練成材。」
韓柏道:「那你的清妹又怎樣?」
范良極哈哈一笑道:「都說你不懂得對付女人,定要一鬆一緊,欲擒先縱,現在她說明要我不用找她,我便不找她一段時間,到她心時,我再翩然出現,包保她……哈哈哈……-韓柏看著他臉上陶然自醉的神色,恨得牙地道:」你不怕方夜羽的人對付雲清嗎?」范良極昂然道:」首先,她會回去提醒八派的人,加信防備。其次,方夜羽一天未完全統一黑道,就不會對八派發動全面攻勢,以免兩方受敵,這我倒蠻有信心。「韓柏心內叫苦連天,暗忖自己似乎是做定了這個從高句麗來,卻連一句高句麗話也不會說的使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