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戰天的客廳,小雯雯靜靜坐在椅上。
細碎的腳步聲由內廳響起,一個小孩子氣喘喘奔了出來,直到雯雯面前,才停了下來,兩手不知拿著什麼,卻收在身後,不讓小雯雯看到,原來是凌戰天和楚秋素的兒子凌令。
雯雯哭腫了的大眼瞅了凌令一眼道:「我不用你來逗我開心!」
凌令大感氣,將手大鵬展翅般高高舉起,道:「看!這是長征哥從濟南買回來給我的布娃娃,一男一女,剛好是對恩愛夫妻。」
雯雯硬是搖頭,不肯去看。
楚秋素的腳步和聲高時響起道:「令兒,你又欺負雯雯了,是不是?」
凌令大為氣苦道:「不!我最疼雯雯了,怎會欺負她,而且我比她大三歲,昨天玩拋米袋時還曾讓她呢。」
雯雯台頭皺鼻道:「明明是我嬴你,還要吹牛。」接著兩眼一紅,向楚秋素問道:「素姨!我媽媽呢?」
楚秋素坐到雯雯身旁,憐惜地摟著她道:「娘有事離島,很快便會回來了。」
雯雯道:「素姨不要騙雯雯,娘昨晚說要回鋪趕釀『清溪流泉』,以免浪首座沒有酒喝,卻沒有說要離島。」
楚秋素一時語塞。
幸好凌戰天、上官鷹和翟雨時正於此時走進廳內,為她解了圍。
雯雯跳了起來,奔到上官鷹身前,叫道:「幫主,找到我娘沒有?」
凌戰天伸手過來,一把抱起了她道:「雯雯,我問一句話,要老老實實回答我。」雯雯肯定地點頭。
凌戰天道:「說天下間有沒有覆雨劍浪翻雲做不到的事?」
雯雯搖頭道:「沒有!」
凌戰天道:「娘給壞人捉去了,但浪翻雲已追了去救的娘,他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她,相信我嗎?」
雯雯點頭道:「凌副座不用擔心我,我不會哭,怒蛟幫的人都不會哭的,爹死了,我只哭了兩次,以後便沒有哭。」
凌戰天眼中射出奇光,像是首次認識這個女孩,道:「在娘回來前,便住在我這,和令兒一齊跟我習武。」
小留驛是黃州府和武昌府間的官道上三個驛站最大的一個,聚了幾間小旅館和十多間房舍。
天剛亮便離開黃州府的人們,走了三個多時辰的路後,都會到這歇歇腳,補充點茶水,又或吃個簡單的午餐,才又趕路。
時值深秋季節,大多數人都趁著天朗氣清,趕在天氣轉寒前多運上兩轉財貨、回家或探親,所以路上商旅行人絡繹不絕,小留驛亦進入它的興旺時月。
有些懂賺錢之道的人更針對匆勿趕路者的心理,在路旁搭起蓬帳,擺開熟食擋子,供應又快又便宜的各種美食。
浪翻雲和左詩到來時,只有賣稀飯和菜肉包子的檔口還有一張桌子是空著的,兩人沒有選擇,坐了下來,叫了兩碗稀飯和一客十個的包子。
左詩垂著頭,默不作聲。
浪翻雲從瓷筒內取出了五枝竹筷,在桌上擺出一個特別的圖形來,微微一笑道:「左姑娘是否記掛著雯雯?」
左詩飛快地望了他一眼,垂下頭輕輕道:「自雯雯出世後,我從沒有離她那麼還的。」浪翻雲想起了小雯雯,微微一笑道:「雯雯確是個可愛之極的小女孩,而且懂事得很,這麼小的年紀,真是難得!」
左詩輕輕道:「浪首座為何不叫酒?」
混翻雲有興趣地打量著四周那亂哄哄的熱鬧情景,聞言答道:「我從不在早上喝酒,何況我被的清溪流泉寵壞了,恐怕其它酒喝起來一點味道也沒有。」
這時有個人經過他們桌旁,看到浪翻雲在桌上擺開的竹筷,臉容一動,望了浪翻雲和左詩一眼,全身再震,匆匆去了。
左詩直到此刻仍是低著頭,不敢望向浪翻雲。
夥計送上稀飯和包子。
浪翻雲讚道:「真香!」抓起一個包子送進嘴,另一手捧起熱騰騰的稀飯,咕嚕咕嚕一把喝個精光。再抓起第二個包子時,見左詩仍垂頭不動,奇道:「不餓嗎?為何不吃點東西?」
左詩俏臉微紅,不安地道:「我不餓!」
浪翻雲奇道:「由昨晚到現在,半點東西也沒有下肚,怎會不餓。」
左詩頭垂得更低了,以蚊蚋般的聲量道:「這麼多人在,我吃不下。」
浪翻雲環目一掃,附近十桌的人倒有八桌的人目光不住落在左詩身上。想起當年和紀惜惜出遊時,每到人多處,都是遇上這等情況,所以早習以為常,不以為異。分別只是紀惜惜無論附近有一百人也好,一千人也好,在她眼中天地間便像只有浪翻雲一個人那樣。
腆害羞的左詩則是另一番情韻,卻同是那麼動人。
左詩感到浪翻雲在細意審視著她,俏臉由微紅轉為深潤的嫣紅,頭更是台不起來,芳心不由自主想起被浪翻雲摟在懷,追擊『矛鏟雙飛』展羽時那種羞人感受。
這時一名軒昂的中年大漢來到桌前,低叫道:「浪首座!」
浪翻雲淡淡道:「坐下!」
那大漢畢恭畢敬在其中一張空椅坐了下來,眼中射出熱切和崇慕的神色,道:「小留分支頭目陳敬參見浪首座。」
浪翻雲望向大漢道:「這位是左詩姑娘……唔……我認得你。」
陳敬受寵若驚道:「七個月前屬下曾回島上,和黃州分舵的人謁見首座,想不到首座竟記得小人。」
淚翻雲望向左詩,柔聲道:「左姑娘,有什麼口訊,要帶給雯雯,陳敬可以用千里靈,迅速將消息傳回怒蛟島。」
左詩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浪翻雲給人的印象一向是雲野鶴,不將世俗事務放在心上,想不到如此細心體貼,想了想輕輕道:「告訴雯雯,她娘和浪首……首座在一起……很快回來。」
本來她想說的是『和浪首座一起,他會照顧我。』但話到了邊,卻說不出來,語音還愈來愈細,聽得那陳敬豎直耳朵。
浪翻雲向陳敬道:「聽到了沒有!」
陳敬將頭波浪般點下,以示聽到,恭敬地道:「屬下立即將這消息傳回去給……給雯雯。」
浪翻雲再吩咐了幾句,著他加到信去,微微一笑,腦中升起一幅當雯雯收到第一封專誠寄給她的千里靈傳書時的神情模樣。
陳敬見浪翻雲再無吩咐,知機地施禮去了。
左詩道:「謝謝!」
浪翻雲微一錯愕,心中湧起歉意。
左詩現在的苦難,所受的驚嚇,與相依為命的愛女分離的痛苦,都是因自己而來。假設自己沒有在觀遠樓上出言邀請左詩上來相見,假設他浪翻雲沒有到酒鋪找她們母女,在旁虎視耽耽的敵人也不會選上左詩來引他上鉤。
直至此刻,左詩不但沒有半句怨言,還心甘情願地接受他所有安排,還要謝他。
白望楓等人的圍攻是不值一哂的愚蠢行為,真正厲害的殺奢是受楞嚴之命而來的黑榜高手『矛鏟雙飛』展羽。
鬼王丹是『鬼王』虛若無親制的烈毒,藥性奇怪,一進入人體,便會潛伏在血脈內,非經他的解藥,無人可解,所以浪翻雲若要救回左詩之命,便不得不親自上京,找鬼王要解藥。
這一著另一個厲害的地方,就是凡服下鬼王丹的人,視其體質,最多也只有四十九天可活,所以浪翻雲必須盡量爭取時間,攜左詩北上,如此一來,多了左詩這包袱,浪翻雲便失去他以前獨來獨往,可進可退的優勢,由暗轉明,成為敵人的明顯攻擊目標。
他浪翻雲乃當今皇上眼中的叛賊,兼之京師高手如雲,他或可全身而退,但左詩呢?解藥呢?
想到這,浪翻雲苦笑起來。
在范良極的帶領下,韓柏摟著柔柔,穿過一堆亂石,轉上一條上山的小徑。
范良極忽地停下,愕然後望。
韓柏也是一呆,停下轉身,奇道:「雲清那……那……為何還沒有來?」
范良極瞪了他一眼,一個閃身,往來路掠去,才出了亂石堆,只見面對著的一棵大樹的樹身上,一枝髮簪將一張紙釘在那,寫著:「我回去了!不要找我。」八個字。
范良極悶哼一聲,搖搖頭,伸手拔下髮簪,簪身還有微溫,范良極將髮簪送到鼻端,嗅了嗅,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這時韓柏放開了柔柔,走到他身邊,伸手將他瘦削的肩頭摟著,安慰他道:「死老鬼不要灰心,情場上的男女便如高手對陣,有進有退,未到最後也不知勝敗結果呢。」
范良極冷笑道:「誰說我灰心了?」
韓柏見他連自己喚他生死老鬼也沒有還擊,知他心情不但不是『良極』而是『劣極』,心中大表同情但卻找不到話來安慰他,不由想起了秦夢瑤,登時一顆心也像給鉛塊墜著那樣,沉重起來。
范良極兩眼往後一翻,臉無表情地道:「那是誰?」眼光又落在手中的髮簪上。
韓柏鬆開摟著他肩頭的手,搔頭道:「這要怎麼說才好,她是莫……」
「呀!」
一聲怪叫,范良極彈往半空,打了個觔斗,落回地上,上身微仰,雙手高舉,握拳向天振臂大笑道:「差點給這婆娘騙了!」
韓柏和柔柔一前一後看著他,均想到難道他給雲清一句決絕的話便激瘋了?
范良極一個箭步過來,來到韓柏前,將髮簪遞至韓柏眼前寸許的位置興奮地道:「你看到簪頭的那對小鴛鴦嗎?」
韓柏抓著他的手,移開了點,看了會點頭道:「的確是對鴛鴦,看來……看來或者是雲清婆娘對你的暗示,對!定是暗示。」說到最後,任何人也可出他是勉強在附和。
范良極猛地縮手,將髮簪珍而重之收入懷內,怒道:「去你的暗示,誰要你砌辭來安慰我這堅強的情場硬漢。」再兩眼一瞪,神氣地道:「幸好我沒有忘記,這枝銀簪是我數年前給她的其中一件小玩意,知道沒有?明白了沒有?」
韓柏恍然犬悟,看著像每條皺紋都在發著光的范良極,拍頭道:「當然當然!她隨身帶著你給她的東西,顯是大有情意……」
范良極衝前,兩手搶出,抓著他的衣襟道:「不是『大有情意』,而是極有情意,無底深潭那麼深的情,茫茫大海那麼多的意。」他愈說愈興奮,竟然出口成章來。
韓柏唯有不停點頭,心中卻想道:雲清那婆娘將這簪還你,說不定代表的是『還君此簪,以後你我各不相干』也說不定,但巳口當然半個字也不敢說出來。
范良極鬆開手,勉強壓下興奮,板著臉道:「你還未答我的問題?」
韓柏扭頭望向垂首立在身後十多步外的柔柔,忽地湧起對方孤獨無依的感覺,直至回轉頭來,仍沒法揮掉心內憐惜之意,搭著范良極肩頭再走遠兩步,才以最簡略的語句,介紹了柔柔的來歷。
范良極這時才知道這美艷的女子竟如此可憐,歉意大起,點頭道:「原來這樣,不如你就放棄了秦夢瑤,只要了她和朝霞算了。」話一完,同時退開兩步,以防韓柏勃然大怒下,揮拳相向。
豈知韓柏愕了一愕,記起了什麼似的,臉色一變向他望來,道:「差點忘了告訴你,朝霞有難了!」
范良極全身一震,喝道:「什麼?」
韓柏連忙舉手制止他的震驚道:「災難只是正要來臨,還未發生。」當下一五一十將偷聽到陳令方和簡正明兩人密謀的話說出來。
范良極臉色數變,眉頭大皺,顯亦想到韓柏早先想到的問題。
目前最直接了當的方法,當然是在陳令方將朝霞帶上京城前,將她劫走,可是朝霞和他們無親無故,這樣做只會將事情弄得一團糟,朝霞怎會相信他們這兩個陌生人?要韓柏娶朝霞,只是范良極一廂情願的事罷了。
韓柏安慰他道:「放心吧!我已成功擋住了方夜羽兩次襲擊,再多擋一次,便可以迫方夜羽決鬥,幹掉了他後我們便齊齊上京,一定還來得及。」
范良極瞪大眼,看怪物般直瞪著他。
韓柏大感不自然,伸手在他一瞬也不瞬的眼前揚揚,悶哼道:「死老鬼!有什麼不安。」
范良極冷冷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韓柏氣地道:「我知道,只是白髮紅顏,加上剛才那群人,就算我有你幫助也是死路一條……」攤手歎道:「可是現在還由得我們作主嗎?而且連你獨行盜這麼懂得鬼行鼠竄,藏頭縮尾,也給他們弄了出來,叫我能躲到那去?」
范良極嘿然道:「那只是因為有心人算無心人,給他們找到清妹這唯一弱點,現在本獨行盜已從無心人變成有心人,不是我誇口……」
韓柏口中發出可惡的『啐啐』之聲,道:「你以前不是說過自己除龐斑外什麼人也不怕嗎?現在不但給人打傷了,還被趕得四處逃命,仍要說自己不是誇口?」
范良極氣道:「我幾時說過自己除龐斑外便什麼人都不怕?」
韓柏氣定神道:「你或者沒有說出來,不過你卻將這種自大的心態寫了在你不可一世的神氣老臉上,還想騙人自己不是那麼想。」他顯然在報復范良極在秦夢瑤面前公然揭破他對她愛慕那一箭之仇了。
范良極陰陰笑道:「對不起,我差點忘記了你已變成了什麼媽的韓柏大俠,難怪說起話來那麼有權威性。」
「噗哧!」
在旁的柔柔忍不住笑了出來,這一老一少兩人,竟可在這四面楚歌、危機四伏的時候,談著生死攸關的正事時,忽然鬥起嘴來,真教人啼笑皆非。
兩人的眼光齊齊落在柔柔身上。
在薄薄的亮質絲服的包下,這美女玲瓏浮凸,若隱若規的誘人體態,惹人遐思之極。范良極乾嚥了一口,道:「你這飲奶的小兒倒懂得揀人來救。」
韓柏針鋒相對道:「你這老得沒牙的老鬼不也懂得揀雲清那婆娘來救嗎?」
范良極臉色一沉道:「不是雲清那婆娘,是清妹!」
韓柏學著他先前的語氣道:「噢!對不起,你不也懂得揀清妹來救嗎?」
范良極一手再扯著他衣襟,警告道:「什麼清妹,你這小孩兒那來資格這麼叫,以後要叫清妹時,請在前面加上『你的』兩字,明白嗎?韓柏大俠!」
韓柏裝作投降道:「對不起!是你的清妹。」
兩人對望一眼,忽地分了開來,捧腹大笑。
在旁的柔柔心中升起溫暖的感覺,她以往大多數日子部在莫意的逍遙帳內渡過,每天只能戰戰兢兢地在討莫意歡心,八姬間更極盡爭寵之事,從未見過像這兩人那種真摯之極的感情,心中亦不由得想到兩人其實是在敵人可怕的威脅下,在絕望苦中作樂,振起鬥志,以保持樂觀開朗的心情。
范良極伸手摟奢韓柏的肩頭,正容道:「柏兒!我們來打個商量。」
韓柑警戒地道:「什麼?又是商量?」
范良極不耐煩地道:「我的商量總是對你有利無害,你究竟要不要聽?」
韓柏無奈屈服道:「老鬼你不妨說來聽聽!」
范良極老氣構秋地道:「現在事勢擺明,方夜羽不會讓我們活到和他決鬥那一天……」忽地臉色大變,失聲道:「糟了!我們竟然忘了小烈。」
韓柏呆了一呆,心中冒起一股寒意,是的!他們真的忘了風行列,這個龐斑最想要的人。
范良極燠惱道:「方夜羽這小子真不簡單,只耍了幾招,便弄得我們自顧不暇,陣腳大亂。哼!不過小烈他已得厲若海真傳,打不過也逃得掉吧!」
韓柏聽出他話雖如此,其實卻全無信心,不過現在擔心也擔心不來,唯有期望風行烈和谷倩蓮兩人吉人天相吧。
范良極忽又興奮起來道:「不再聽你的廢話了,來!我帶你們去看一些東西。」
韓柏和柔柔同時一呆,在這樣惡劣的形勢,還有什麼東西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