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香城的燈火,在遠方只剩下一小片迷濛的紅光,在一整天的旅程後,我和三萬淨土將士組成的快速先頭部隊,把由天眼、花雲、靈智、紅石大公等率領的四萬戰士和小矮胖負責來自各地鄉城近五萬的淨土後勤部隊,遠遠拋在後面。
我枕著采柔的大腿,仰望著天上點點星光,大黑就挨在我身旁。
柔風刮過我的臉,帶來了綠茵野原獨有的清新氣味。
采柔指著天上特別明亮的兩顆星道:「看!那就是飄香星和天夢星,每逢看到她們入夜後出現在中無兩旁時,便正值深秋的時節,冬天也不遠了。」
我望向采柔秀美的俏臉,這個角度看上去,采柔美麗的輪廓像與整個夜空溶合在一起,心中不由升起一股莫名的悲哀。
她是屬於和平美麗的夜空的,但不幸卻與我連到了一塊兒,也與戰爭和仇恨鎖在一起,她最恨的是死亡和戰爭,但眼前卻儘是這些可厭的事物。
采柔的眼光凝注著這天上最明亮的兩顆星,低聲道:「靈智說!每一個人都是天上下凡的星宿,來到世上尋找星宿所缺乏的溫暖和愛情,不知我是屬於那一顆星,希望和你那顆不要隔得太遠,不是太難尋找。」
唉!這愛夢想的女孩子,只能在幻想的世界裡編織的美夢,我伸出手,輕撫身旁大黑柔軟的毛,忽又想起慘死在大元首魔爪下的鳳香,若她仍活看,和采柔將會是很相投的一對,因為她們都能在這冷酷殘忍的現實裡,發掘出最美好的東西。
采柔低下頭來,道:「大劍師,你還惱妮雅嗎?我輕輕一震,坐了起來,嚇得大黑也抬起頭來窺視。采柔倒入我懷裡,摟緊我的腰,幽幽道:「大劍師!我很害怕。」
我撫著她烏亮的秀髮,嗅著她熟悉的體香,柔聲道:「你怕什麼?」
采柔低聲道:「我怕你就此不再理睬妮雅,由昨天那事開始,除了剛才你告訴她,你沒有心情參加他們的軍事會議那一句外,你半句話也沒有和她說,唉!她已哭了一整晚,你還不肯原諒她嗎?我不肯原諒她?是的,我不想原諒她,但那並非原諒或不原諒的問題,而是自昨天後,我心中多了根刺。這是個冷酷不移的事實,這亦叫「經驗」,經驗是不能被淡忘的,被忘記的都是因為不夠深刻,刺得不夠痛!
我回頭望往身後遠處連綿無盡的營帳,在其中某一個內,妮雅、約諾夫、紅晴、侯玉、澤生等正開著重要的軍事會議──如何攻打黑叉人佔領了的立石堡,可是我卻全無參與的心情,在這一刻,這些淨土人便像和我活在河的兩岸,全無可供渡過的橋樑……
采柔輕歎一聲,仰起俏臉,眼睛射出強烈的哀愁,道:「『我怕你不但要捨棄妮雅,還要捨棄無助的淨土人。」
我心中憐意狂湧,吻了她的額角,道:「放心吧!餅兩天我便沒事了,現在淨土的安危已和大元首連結在一起,要對付大無首,便先要對付黑叉人,我怎會捨棄淨土?」
采柔見我始終不肯談妮雅,眼中憂色更濃,想說下去,又見我神情冰冷,猶豫再三,終沒有說下去。
再遙眺數十哩開外的飄香城。
在那裡。
我留下了一段最美麗又最慘痛的回憶,只希望永遠也不用再踏足城內,因為怕自己受不了那煎熬。不過,我是否有命回來,卻誰也說不上來。大元首若和黑叉人結成聯盟,便有可能得到珍烏刀,那淨土人製造出來的神物。
當晚妮雅並沒有回帳內,晨早時我看到了采柔枕上仍有未干的淚漬。
天還未亮,三萬戰士拔營起行。
我和采柔大黑墮在隊尾處,現在我還沒有和約諾夫等人同行的心情。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蔥綠原野,仍在草堆小樹葉裡蜷息的動物和鳥兒,都給我們驚醒過來,天夢河逐漸移往左側的遠方,逐漸遠離,只間中傳來微弱的流水聲。
裝載著物資的馬車和騎士緩緩前行,這已是所能達到的最高速度。
淨土是個陌生的地方,我不知要往那裡去,也不知到了那裡我能做些什麼事了忽然間我生出了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哼!避他那麼多,假設一切都是命運安排了的,我的一切努力也是沒有意義。
假若這全都是廢墟裡那異物的安排,我們只是一條一條的可憐蟲!
但真是那樣嗎?
為何又有預言書的存在?
眼角望處,一名騎士停在前側,抬頭一看,原來是紅晴在等我。
我拍馬馳出,來到他身旁,和他並騎前行,對這曾共患難的夥伴,我有種打心底湧出來的親切感覺。
紅晴道:「大劍師你好!」
他雙眼市滿紅絲,顯示一夜末睡,昨晚他們的軍事會議不知得了什麼結果,不由感到一陣歉疚,我是否過份了點?
我「嗯!」了一聲,和聲道:「朋友!保持精神是最重要的。」
紅晴歎了一口氣道:「很多事誰不想應是如何發展,但現實總違背了人的願望。」
這當然是話中有話,一時間我沉默起來。
紅晴探手入懷,取出一條金光閃閃的鏈子,遞過來給我,我一手接過,送到眼前一看,原來繫著的是個精緻的鳥形墜子,一呆道:「這是什麼?」
紅晴道!這是紅月自幼戴在身上的『飛鳥護符,臨起行前,她堅持要我交給你掛在身上,好護你平安飛回去見她。
想起了嬌憨慧黠的紅月,也令我想起了西淇,我歎了一口氣,將鏈墜掛在頸上,鳥形墜緊貼著心窩,我怎能拒絕她的好意,何況再見她的機會實在太少了。
這時隊伍來到一個大湖旁,並且停了下來。
我奇道:「為何停下?」
紅晴道!『『因為要等你下一個決定!」
蹄聲傳來。
約諾夫、侯玉、澤生、田家等一眾將領策馬迎來,跟在最後的是妮雅,她回復了昔日的冰冷,也沒有迴避我的目光,使我知道自己已刺傷了她的心,激起了她的驕傲。
眾人圍了過來,開齊施禮。
他們的神色都有點尷尬,有點惴惴不安。因為都不知我會怎樣對待他們這群曾經不信任我的人。
妮雅是唯一沒有施禮的,嬌俏的臉龐一片冷漠,但眼內的愴然卻瞞不過我,我的心在軟化著,也想起了采柔令我心痛的淚漬,唉!這是何苦來由?
約諾夫望向妮雅,在這裡要算她地位最高,第一個發言的自應是她。
妮雅作了個讓約諾夫說話的手勢。
約諾夫嘴角牽出了一絲苦澀和無奈,向我道:「昨晚我們開了個會議,分析了所有資料,發覺我們目前正陷進一個非常危險的形勢裡。他雖在我身前數步之外,但我的感覺卻像他正在非常遙遠的地方,一切是那樣地不真實,就像在一個夢裡,一個不會醒過來的噩夢裡。采柔策馬來到我身旁,輕輕道:「大劍師,我們下馬好好談一談吧!」
我望向采柔,見到的是她哀求的眼光,那還能堅持,點頭跳下馬來,眾人紛紛下馬,只剩下妮雅仍高坐馬上。
我心中歎了一口氣,暗忖自己豈是如此沒有量度之人,移到妮雅馬旁,遞出手道:「妮雅女公爵,請下馬吧!」在這一剎間,腦海裡忽地浮起當她親眼目睹父親被席祝同殺害的悲慘場面,我怎能還再打擊她。
妮雅嬌軀輕顫,眼中閃過奇異的神采,但轉瞬又被冷漠所替代,終沒有遞來她的玉手。
采柔來到妮雅另一邊,伸手摟著她的腿,求道!妮雅!,,妮雅和采柔四目交投,立時眼睛一紅,我以劍手敏銳的觸覺,覷準了形勢,伸手摟著妮雅的腰肢,將她提了下來。
妮雅又羞又喜,粉拳迎胸擂過來,叫道:「放開我!」
采柔搶了過來,摟著妮雅喜孜孜退在一旁。
我環視眾人,大家均臉有喜色,我苦笑搖頭道:「說吧!」
氣氛至此融洽多了,雖仍末回復舊觀,但已到了可以交談的局面。
約諾夫定了定神,正容道:「救兵如救火,經過了昨晚的商議,我們一致決定了以最快的速度和路線,趕往立石堡。我大奇道:「這道理顯而易見,但你仍然鄭重其事說出來,其中必有原委,是嗎?」
約諾夫臉中現出佩服的神色,道:「大劍師果然明察秋毫,這件事要分開幾面來說。」轉向妮雅道:「妮雅大公,可否由你來解說?」
看來每一個人也想協助我和妮雅修好關係。這時大黑來到找身旁,我順勢坐在一塊石上,招呼各人坐下,過去了一的事便讓它過去了吧!,澤生乘機發出命令,指示其他戰士暫時休息一會,也讓馬兒到湖旁去喝水,大家生火造午飯。
采柔心情大佳,趕著大黑往湖的方向跑去。希望她不是要像那次裸泳一番,那將會惹來騷動,甚或戰爭。
我們圍坐一團。
妮雅拔出彎刀,揀了處沒有草的泥地,畫了一條長的山脈,剛要說話,我已取起一顆石,放在一個凹入的部位,道:「這是立石堡。」不用說那也是逐天山脈了。
妮雅瞪了我一眼,淡淡道:「你不發脾氣時,記憶力特別好。」
哼!這妮子仍不肯放過我,難怪說女人的心胸特別窄。
紅晴也童心大起,撿來一大堆石子,排列起來,一端向著逐天,授著斜斜落下,再分成兩條支豚,叉了開來,道:「這是奔月!」
約諾夫微微一笑,在肩上摘了下太陽形的微號、放在奔月山豚尾巴處兩道支脈包圍著的廣闊空地裡道:「這是我們的位置,若我們要到立石堡去,最安全就是繞過奔月的兩條支脈,由奔月東原又或西原沿奔月山脈往逐天進發,但那最少要十五天才成。」
侯玉神色凝重地道!捷徑是爬上奔月東脈,穿過亡月峽谷,直抵逐天大平原,那只需六至七天的時候,然後再走三天,便到立石堡了。
一時間大家靜了下來。
我已把握到他們猶豫難決的原因,問題出在陰女師身上。
紅晴伸手在奔月東脈約三分二處拿起了其個一塊小石子,露出了一個缺口道:「這是亡月峽谷!又在懷裡掏出了一個黑黝黝的半人半獸石雕,放在缺口外,道:「假設黑叉人守在這裡,便可對我們迎頭痛擊,那我們將是有死無生,當然,黑叉人可能並不知道這捷徑的存在。」
我定晴看著那奇怪的石雕,奇道:「是什麼鬼東西,這麼猙獰嚇人?紅晴得意地道:「這是從左令權身上搜來的。」
這確是個可怕的雕像,但雕工卻很精細,特別是這長著牛角的人張開了的口內所露出鋒利的獸牙,尤使人心寒。
澤生插入道:「這要假設陰女師祭司並不是他們的人,否則黑叉人定會在那位置等待我們,對他們來說,能殺死大劍師,將比能否攻陷飄香城更重要。」
他還稱她為祭司,顯示他們對我的話仍是半信半疑,這也難怪他們,那天我指陰女師肩上有傷痕時,這妖婦便以事實證明了我是錯的,至於她車上載有重物,也可能是另有原因。沒到使她有百辭莫辯的一天,淨土人也不會真的懷疑這地位尊崇的祭司,天眼在這裡就好了。
我望向妮雅,後者正迴避我的眼光,顯然不想再在這問題上和我有爭拗,但當然並非表示同意我。
侯玉道:「若我們由東原或西原往逐天進發,敵人便難以捉摸找們的路線,不像亡月峽谷般只有一個固定的出口,但我們卻要用多一倍的時間,我們負擔得起嗎?約諾夫道:「我們負擔不起,七天時間足夠讓黑叉人囤積大量食物,更鞏固他們的防禦設施,甚至可能突破了較脆弱的天廟南方防線,攻陷多一座城堡,我們唯有賭上一鋪。」
我冷然道:「既是如此,你們還要我作什麼決定?眼光移往紅晴,後者乾咳一聲,避開我責怪的目光。妮雅幽幽歎了一口氣,柔聲道!『『大劍師,昨晚的軍事會議你並不在那裡,所以我們只能自己作出決定,最後我們仍認為值得搏上一搏,但我說出原因來時,你可不能惱我。」
這樣美人軟語,教我還怎能發作,這時心中亦有點悔意,我是否太情緒化了,致弄到現在這局面,攤手道!『我的寶貝,說吧!」
妮雅估不到我在眾人面前公然表現出和她如此親妮,又羞又喜,垂頭道:「我不說了,紅晴你來說,說錯了他也不會像怪我般怪你。」
我為之氣結,卻又無話以對。
紅晴再乾咳一聲,清清因昨夜說話多睡眠少而略帶沙啞的喉音,道:「我們認為這事值得賭上一鋪,是有三個原司,第一個原因,就是即使陰女師真是內奸,可是因工冷明退得太匆速,兩方面仍未聯絡得到,不能及時在亡月峽谷出口截擊我們。」
澤生接著道:「祭司們向來不參與實際的軍事行動,而-向為了保密,我們也從不經亡月峽谷輸運物資,所以陰女師是否知道有這捷徑,也是疑問?」
他們像是忘了她有套取人內心秘密的異術,我沉默下來,好一會也聽不到有人說出那第三個原因,禁不住冷哼道:「第三個原因不用說,就是陰女師可能是無辜的,我只是誤會了這位祭司。」
眾人噤若寒蟬,怕再觸怒於我。
一直沒有作聲的田宗道:「找會先率二千人作探路的先頭部隊。若有危險,便遣人回來告訴你們。」接著苦笑道:「不過若真有敵人伏在谷外,也不是那麼容易察覺,因為那處滿佈森林和丘陵,地形隱蔽之極。」
他們的話也不無道理,況且自下的情況是明知危險,也不得不作出這無可選擇的選擇,我語氣有點軟弱地道:「工冷明有五萬人,我們有三萬人,至不濟也可以退回谷內死守吧!」站起身來勉力振起精神,向妮雅嚷道!『來!讓我們去看看采柔和大黑誰游得快一點。」
妮雅想不到我如此「放得下」,態度改變得那麼快,一時間適應不了,呆在當場,不知應繼續對我表示冷淡和不滿,還是應該欣然接受我的邀請才好?
我不理她那麼多,一把將她拉了起來,拖著她往湖那邊走過去。
妮雅低聲道:「大劍師息怒了嗎?我反問道!『『女公爵息怒了嗎?」
妮雅瞅了我一眼,幽怨地道:「我那有發怒的資格?那敢?」
我微笑道:「以後你有了,因為我犯了錯,犯了亂發脾氣的錯,不過我以後也不會那樣了,因為那只會誤事。妮雅想不到我竟肯認錯,湊過小嘴,在我臉頰輕輕一印道:「不!你發怒時的模樣雖很可怕,但也威武迫人,連紅石大公和約諾夫這樣倔強驕傲的人也嚇得跪了下來。」
我曬道:「他們跪的不是蘭特,而只是那聖劍騎士。」
妮雅開顏淺笑,道:「難怪采柔常說你的話總是怪怪的,但又非常含蓄動聽。」
大湖在望,湖旁擠滿了人,不住爆起一陣又一陣的歡呼嘯叫。
我呆了一呆,難道采柔真的脫光了衣服,跳進湖內,就像在十八巨人樹的小湖那次那樣嗎?
「嘩啦!」
水聲響起。
眾戰士又歡叫起來。
我和妮雅擠前一看,一齊莞爾大笑,原來「裸泳」的是大黑,操縱它的當然是頑皮的采柔,她將一段粗樹枝拋往湖心,大黑便躍落水中,游將過去,叼那樹枝回來領受拍頭的獎賞和眾人的歡叫掌聲。
我和妮雅相對而笑,在剎那間,我們都知道由前天開始的風暴,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但鳳香的確死了,大元首仍然在逃,這就是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