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局險象環生,容若在樹上看得臉色漸白,焦急無比,卻毫無辦法。
蕭遙目注戰局,口裡徐徐解釋:「月流道的六道浩天陣威力強大,還有一大特徵就是,六人聯手,可以發揮最大力量,但又不是非六人不可,若只五人,可立化五星渾天陣,若是四人則組四象八荒陣,就算僅有三人,也成三元辰星陣,縱然只有兩人,也能互相配合,威力倍增。對付別的陣法,或許可以想法子,先殺傷一人,陣法不攻自破,但對於六道浩天陣,這一招卻沒有用。這也是月流道貪財好利,名聲卑下,鄙視者無數,卻多年來屹立不倒的原因。」
樹下戰況更加吃緊了,眾人看蘇良和趙儀窘迫不堪,漸陷險境,大多高興,喝彩聲、叫好聲,不絕於耳。
柳非煙低叫:「唉呀!完了,他們只怕要死了。」
她雖嬌縱,到底不是心狠之人,縱與容若、蕭遠有些仇怨,但這兩個大男孩,眉目清朗,俊美可愛,她心中竟不忍見之慘死。
柳清揚自戰局開始後,就一直沒往場中看一眼,眼神祇是緊盯著性德,悠悠道:「未必。」
蘇良和趙儀還沒有學過如何應對陣法,深陷陣中,苦戰之時,想起上次在明月居外,被日月堂的陣法所制時,心情更是鬱悶,意志動搖之下,越發吃力起來。
眼見得陣法漸漸縮緊,四面八方都有劍光逼來,手裡的劍不知道往哪裡刺去,心慌意亂之下,幾乎要大叫「我命休矣」,卻忽然聽到一個淡定冷漠的聲音,穿過所有的歡呼大喝,所有的劍風呼嘯,穿過浩浩長空,穿透一片死亡的陰影,清晰響在耳邊:「蘇,拔雲留月,趙,浩浩長風。」
這聲音響起的一刻,兩顆慌亂的心同時一定,眼前劍影依然,他們的眼神卻已清晰明定。這是一種莫名的信心,縱然眼前有萬馬千軍,只要有那個聲音的指引,他們便不懼不畏。
縱然身處死生之境,只要有那聲音的主人在,就是死神,也唯有退避。
蘇良幾乎想也不想,一劍對準劍陣刺出。趙儀長嘯躍起,一劍當空劈下。
蘇良的長劍被清風的劍格往,劍陣應勢發動,另外五把劍同時刺來。
清風卻沒料到蘇良這一劍用的是粘字訣,一劍格去,輕飄飄一片,倒叫他劍上的內力格了個空,胸前血氣翻騰,難受得幾乎吐血,而這時粘字訣即時發動,帶動他的劍向一側蕩去。
此時劍陣縮得幾乎最小,清風一劍側蕩,明月、朝雲躲避不及,雙劍都被自己人的長劍格住。三人的劍勢同時一窒,劍陣彼此呼應,如水流不歇的劍勢為之一斷。趙儀那凌空一劍,正好劈落,他藉著以上擊下的勢子,全力劈出,劍勢大開大合,同時攻向三人,把暮雨、曉霞、晚瀾的長劍震得幾乎脫手飛出。
六道浩天陣至此一亂。
柳清揚神色一動:「好,這六道浩天陣,步步為營,絕不搶攻,以守代攻,反而如同鐵壁,難以攻破,但誰知,六道陣縮到最小,威力最大之時,卻也是破綻最大,最易反擊之處。於絕境求生存,以死破死,就如在暴風雨中,尋找風眼息身,反能安全一樣。好,這一招反擊用得好。六道陣縮到最小,根本沒有調整方位,重整劍陣的餘地,此時反擊,一擊得手,劍陣自散。如此眼力,如此決斷,令人佩服。」
同一時間,容若也在樹上大喝一聲:情一陣激動難抑,他感到高興的,不僅僅是蘇良和趙儀扭轉敗局,死裡逃生,而是性德,他終於開口了。
他終於不再只關心自己一人生死,他肯出口指點二人,可見心裡對這兩個並沒有師徒名份的小徒弟已有了感情,他終於懂得去關心別人的生死了,那麼,以後,他還會學會愛,學會所有人類應有的美好感情。
性德一句既出,把必死的局面扭轉,立時成了所有人注意的目標。幾百雙眼睛看過來,他卻似是毫無所覺,神色淡淡,就連場中戰局也懶得注目,只若信口閒談般說:「蘇,雪玉流泉,趙,霜華秋影。」
他不看戰局,但每一句說出來,蘇良、趙儀全都想也不想,照令動手。
也是兩人師從性德多時,默契深厚,一個招式,性德往往只說了第一個字,他們就已經清楚明白,不等他說完,已然施展出來。這樣一來,速度大增,縱然劍影快捷,攻守迅速,他們倒也來得及聽性德指示而行。
容若在樹上看得連連點頭:「以前我就奇怪,就王語嫣說話那速度,怎麼可能趕在別人招式發動之前來指點,現在我算明白了,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蕭遙一皺眉:「王語嫣是誰?」
「熟知天下武功,自己卻不會武功的絕世美人。」容若順口答話,然後把手放在嘴邊,大聲喊:「性德,加油,性德,加油,明天街上說評書的人,就該說日月堂中,指點群豪戲這一出了。」
就連性德,聽了這話,也不免很人性化地白了容若一眼,對於他的胡鬧,實在有些無可奈何。
月流六子明明勝利在握,卻莫名其妙陷入困境,想要重組劍陣,卻被兩個人快捷無倫的劍勢纏住,難以自如。隨著性德的一聲聲指點,六人處境越發艱難。
明月最終大喝一聲:「結五星渾天陣。」
暮雨、朝雲、曉霞、晚瀾同聲應和,四劍齊出。
清風藉著這個機會,抽身而退,轉身持劍,回撲向性德。
其他五人重新圍成一圈,讓蘇良和趙儀無法分身阻攔。
清風此刻早紅了眼,提著劍,惡狠狠衝著性德撲到。
性德連正眼也沒看他一下,雙手背負,閒閒往旁邊踱出一步。那氣勢滔滔,殺氣騰騰的一劍即時紮了個空。
清風一劍刺空,也不收劍,順勢向性德又揮了過去。
性德頭也不回,閒閒漫步,又是以毫釐之差閃了過去,口中猶道:「蘇,滄海擊浪。」
中心戰場上,蘇良應聲而為,明月悶哼一聲,連退三步。
清風心知再讓性德指點下去,必敗無疑,咬牙切齒,追著性德疾斬,一劍快似一劍,一劍凶似一劍,一劍狠似一劍。性德還是看也不看,只是信步閒走,如同在花園漫步,卻每於不經意間,避得分毫不差。
柳清揚一直緊盯著性德,看清風撲向性德,心中還自一喜,以為可以藉機看清楚性德武功的深淺。
誰知清風一口氣刺出上百劍,性德只是漫步閃讓,除了身法妙絕,步法精微之外,完全看不出其他的底細來。
說到這樣憑步法閃避,昨天容若與萬千鈞交手時亦是如此,可是換了性德來做,他風儀如神,白衣飄然,漫步之間,直如仙人在雲端閒走,這等風采氣度,卻遠遠不是容若能相比的。
一時之間,大部分人都忘了戰場上有人打生打死,卻把目光都集中在性德身上。佩服他的身法步法,更佩服他的武功定力,才能這般面不改色,在驚濤駭浪般的劍影中,從容自若,一時間驚歎之聲,不絕於耳。
只有容若憂心如焚,焦慮不已。他知道性德力量全失,此刻全是憑胸中的學問,輕易判斷出清風的劍勢,然後相機閃避而已。失去力量的性德,在如此可怕的劍勢下能支援多久,萬一有個差錯,莫名其妙就傷在這等小人物手中,實在太冤了。
性德一邊閃讓,一邊繼續指點蘇良和趙儀,場中戰局,成一面倒狀態,眼看著明月等人就撐不過十招了。
清風一咬牙,把全身真氣急速提到最高,臉漲得紅到幾乎要滴出血來,劍氣暴長,催逼而來。性德信步閒走,動作飄逸出塵。清風氣急敗壞追在他身後,直似一個卑劣的凡人,枉圖抓住神靈的衣角一般。
性德淡淡說:「你以錦羅樓心法,催動月流劍術,平時倒也無妨,但是這樣氣急敗壞,把功力提到極致,於你自己有損無益,還是不必太勉強了。」說著閒閒站定,再不動作,任憑清風的劍,對著他的背心,狠狠刺來。
清風眼看一劍得手,聞言之下,卻如受重擊,長劍一顫,再不能握持穩定,擦著性德的袖子刺過去,他自己還跌跌撞撞,衝出好幾步,腳一軟撲跌在地,急用劍撐地,想站起來,誰知手中一陣酸軟,一點力氣都用不上來,長劍跌到地上。他面無人色,還想站起,一挺腰,卻是天旋地轉,一陣腥氣上湧,一張口吐出一灘鮮血,猶自咳嗽不止,每一咳,都有大量鮮血,從他捂著嘴的手指縫裡溢出來。
同一時間,場中,蘇良和趙儀同聲大喝:「破。」
劍光暴長,劍影耀日。
五個人影分往五個方向跌開。
明月袖子被劍氣割得稀爛,朝雲胸前衣襟破了好幾個口子,暮雨束髮帶被挑斷,披頭散髮,好生狼狽,曉霞右臂有一道長長的劍痕,血流不止,晚瀾手中的劍已經脫手落地,用左掌托著右腕,臉色陰沉。
蘇良和趙儀興高采烈,互視一眼,高興地大喊:「師父。」一起衝到性德身邊,恭恭敬敬地施禮。
這個時候他們完全忘了,性德從來沒有承認過,是他們師父這一事實了。
性德卻也沒有喝斥他們,只第一次正眼看清風:「我說過,你以錦羅樓心法,催動月流劍術,表面上,會使劍術威力增添,但畢竟心法與劍術不相配,只會自傷身體,可惜你太過急躁求功了。」
清風本已吐血吐得天昏地暗,聞得此言,更是面如土色。
本來呆站場中的明月等人也一齊色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