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儀離開後不久,蕭遠終於吃飽喝足,身邊陪侍的女子,只留了一個最美最媚的小翠仙在身旁,陪著他逛街。一路走,一路東指西點。
寶慶樓的錦裘,玉華齋的手鐲,流霞閣的香料,錦繡園的繡品,一樣樣佩在小翠仙身上。喜得小翠仙抱著蕭遠,親了又親,引得滿街側目。
容若在後面,一邊搖頭,一邊歎氣,一邊無可奈何地繼續跟蹤。
一條長街走下來,小翠仙已然改頭換面,華袍秀衣,明珠翠鐺,懷裡再抱著蕭遠特意帶出來的小叮噹,哪裡還有半點風塵女子的味道,分明是位貴婦人。
兩個人一邊說,一邊走,一邊逗著小叮噹,耳鬢廝磨,親親熱熱,小聲說,大聲笑,不知惹來多少又羨又妒的目光。
就這樣走了足足一個下午,幾乎把濟州城幾處熱鬧的街道都走遍了,還堂而皇之,摟著青樓女子,在府衙所在的大街,晃了兩三圈。
蕭遠懷擁美人,腳下自然有無限力氣,精神振奮得簡直可以一人力擋百萬兵了。
可憐容若一個人冷冷清清,孤孤單單,躲躲縮縮,偷偷摸摸地跟在後面。
他漸漸眼發紅,臉發青,牙齒咯咯響,雙手互相搓,雙腳則越走越軟,人越來越沒力氣。
眼看著日落月升,還以為蕭三公子總要找個地方歇歇腳,誰知他打發了小翠仙走,自己抱著小叮噹,信步閒遊。
眼看著華燈初上,容若的肚子已經開始咕咕叫了,蕭遠終於停下了腳步,抱著「汪汪」叫的小叮噹,走進路旁一座彩花飄飄,明燈耀目的大宅院去了。
容若卻對著那大院子外「萬花坊」的招牌,張著嘴巴發傻。
萬花坊是濟州城有名的青樓,也是特別的青樓。
萬花其實只有一種花,乃是後庭花。
萬花坊,其實是濟州城唯一的男娼館。
容若目瞪口呆,站在萬花坊大門前,發出一聲虛弱無力的歎息:「不會吧!」
眼看著蕭遠一路走進去,庭院深深,不知道他要夜宿在哪個男子房裡,容若直著眼睛發愣,不知道該不該想法子跟進去。
才剛一猶豫,只覺一陣粉香撲鼻,竟是一個塗脂抹粉,身高五尺的大男人,一手揮著香撲撲的帕子靠過來,嗲聲嗲氣地說:「大爺,別站在外頭,進來啊!」
容若打一個寒戰,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即時面無人色,落荒而逃。
背後的聲音一個勁叫:「大爺,你別走啊!」
容若把一身輕功施到極致,逃跑速度之快,就是當今天下輕功第一的風漫天見了,必也會點頭叫好。
容若一口氣逃出老遠,才停下來,鬆口氣。站在街心,夜風襲來,他深呼吸幾次,混亂的思緒漸漸平息,忽然皺了皺眉,一跺腳,最終還是回頭,又往萬花坊跑去。
這一次容若學乖了,藉著夜色,施展輕功,三竄兩蹦,就跳進那燈火輝煌的大院中去。眼看著滿園子群魔亂舞,男人抱著男人的刺眼場面,他皺著眉頭,努力地四處尋找,小心翼翼地藏身在黑暗處、陰影下,以及所有人視線的死角中。就這樣東尋西找,總算看到了蕭遠的人影。
他一手抱著小叮噹,一手抱著一個濃妝艷抹的相公,搖搖擺擺,在西側一長溜的房間走道上慢慢地踱,明顯是要找房間一夜春宵了。
容若全身連抖了幾抖,一陣發寒,還是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跟,痛苦地聽到前面男子嬌嗲的聲音。
「爺,到春官房裡去吧!我房裡一應東西都是齊全的。」
「春官,別急,你房間太小我不喜歡,讓我慢慢挑一間。」
「可是……」
春官還要爭,小叮噹卻忽然劇烈地叫了起來:「汪,汪!」
蕭遠適時止步,信手一指,懶洋洋道:「我要這間。」
「這是琪官的房間,他向來性子不好,大爺,你……」
「老子就看上這一間了。」蕭遠完全不理會春官的反對,大步走到房門前,抬腿一腳踹去,把門硬生生踹開。
春官驚呼了一聲:「大爺。」
蕭遠回頭,一手把他扯進房間,一手重重關上大門。
因為房間在西角轉彎的最深處,整個萬花坊又是絲竹之聲不絕,竟然完全沒有人注意到這裡的聲息。
容若微一挑眉:「果然有門。」
他一躍靠近,小心地在門縫處窺視。
房間裡,春官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生。蕭遠已經放下了小叮噹,小叮噹跳起來,對著床,大聲地叫個不停。
蕭遠一手掀起床上被子,露出床板,卻空無一物。
蕭遠即時伸手在床板處敲敲按按,過不多時,雙臂一用力,居然整張床板都掀起來了。
接著彎腰探手向床裡,等他再直起腰時,手中已經抱了一個人,赫然正是——柳非煙。
容若用力眨眨眼,再揉揉眼,簡直不能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事。
蕭遠抱起了柳非煙,騰出一隻手,把桌上一堆杯子茶壺全掃到地下,再把柳非煙柔軟的嬌軀直接放在桌子上,這才悠然一笑:「柳大小姐,想不到竟在這裡見到你。」
柳非煙明顯被點了穴道,動彈不得,只得狠狠地瞪著蕭遠,眼睛裡只有憤怒,絕無畏懼。
蕭遠笑嘻嘻地道:「莫非柳大小姐有特別愛好,也喜歡玩相公,早就是萬花坊的老熟客了。那柳大小姐倒還是我的前輩,還請多多指教才是。」
如果柳非煙可以動,絕對會撲過來,就算手上沒有兵刃,也要用指甲把蕭遠撕碎,用嘴巴把蕭遠咬死。
可惜她完全不能動,只能恨恨瞪著蕭遠,眼睛幾乎都要冒出火來了。
蕭遠訝異地說:「柳大小姐,你怎麼不動,又不說話啊?」
柳非煙死死瞪著蕭遠,完全是要吃人的眼神。
她生得嬌艷美麗,縱然怒氣衝天,臉色緋紅,倒也別有一番美麗。
蕭遠一邊貪看她的美色,一邊故作恍然:「啊!莫非柳大小姐被點了穴?這可難辦了,男女授受不親,我也不便為小姐解穴,除非小姐你不介意。」
他微笑著把鼻子湊到柳非煙的鼻尖前:「柳小姐,你要是想我為你解穴,你就眨眨眼睛,若是不想,也就罷了,我絕不會碰你一根指頭的。」
柳非煙仍然憤憤瞪著他,眉宇之間,毫無示弱求懇之意。
蕭遠聳聳肩:「既然如此,柳小姐請自便,想必你等的琪官很快就會進房來與你銷魂了,我自去和我的春官快活便是。」
柳非煙俏臉即時變色,猛眨眼睛。
蕭遠皺起了眉頭,漫聲道:「柳大小姐,你到底是要我為你解穴,還是不要呢!眨這麼多下,是什麼意思?」
柳非煙忍下滿心幽憤,慢慢地,輕輕地眨了一下眼,黑而長的睫毛一閃間,明麗的眸子裡,流轉出晶瑩的水光。
蕭遠一點也不介意這個美人幾乎被他逼哭,慢慢地伸出手:「啊!小姐,你的何處穴道被制呢?」
他的手輕佻地摸著柳非煙的臉:「柳小姐,我是正人君子,這可是你同意了,我才冒犯你玉體的。」
柳非煙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眼中怨憤至極。
蕭遠毫不心軟,反而悠悠笑得雲淡風輕,雙手慢慢往下,經過柳非煙玉一般的頸子,慢慢在胸上搓揉:「莫非是這裡?」
眼淚終於從這個倔強的少女眸中落下來,無聲地劃過臉頰。
蕭遠的手猶自往下徐徐地移:「說不定,點的是會陰穴呢?在下功夫不好,要慢慢揉才解得開呢!」
柳非煙絕望地閉上眼,她不能動一指,不能發一聲,平日裡心比天高,此時此刻,受如此羞辱,卻除了閉上眼睛之外,什麼也做不到。
容若對蕭遠有種種疑惑,開始還想靜靜看蕭遠到底搞什麼鬼,可是見他越來越過份,越來越肆無忌憚,到底不敢再坐視不管。
畢竟古代女子遠比現代人重名節,真再讓蕭遠的手滑下去,柳非煙就算獲救,也沒臉活下去了。
這心念一定,容若一抬手,重重一掌,震開房門,喝道:「住手。」
柳非煙猛然眨眼,眼神中的欣喜希望在看到容若之後,復又變做黯然絕望。
蕭遠看到容若,驚色只是一閃而過,隨即冷笑一聲:「好個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容公子。」
容若神色凜然:「三哥,你太過份了。」一邊說,一邊抬手向柳非煙拍去。
他雖然武功談不上好,但師父也算天下第一高人,見識總算不弱,早已看出柳非煙受制的是哪幾處穴道,功力到處,三按三拍,穴位即解。
柳非煙一得自由,右手在桌上一撐,整個人凌空撲向蕭遠。
容若如閃電般一抬手,準確地扣住柳非煙的腕脈。
倒不是容若有進步,或是柳非煙武功太糟。而是容若出手解穴時,已做好動手準備,柳非煙卻被制了半天,穴道剛剛解開,血行不暢,氣力不足,動作也不夠靈活,此時又一心恨極蕭遠,完全沒注意別的事,竟被容若一招得手。
容若的內力雖不強,但沿著腕脈攻入柳非煙體內,也足夠讓柳非煙全身一軟,痛哼一聲,再也發不出一絲力氣。
在這美人殺人的眼光瞪過來之前,容若已又疾又快地道:「柳小姐,這裡是萬花坊,你不會不知道萬花坊是什麼地方吧!在此地動手殺人,一旦驚動別人,讓人知道你柳小姐出現在萬花坊,你看妥當不妥當。」
他說得非常快,一說完,立即放手。
柳非煙站直了身體,又恨又怒又不甘地望向蕭遠,一字字道:「總有一天,我要將你碎屍萬段。」
蕭遠唇角微微上揚:「我等著。」
柳非煙用力咬著唇,奪門而出,動作迅快,可是以她的輕功,竟也差點踉蹌跌倒。
容若知她心中激憤至極,怨毒必深,此時卻也顧不得先去勸慰這個心靈受創,身體受辱的女子,先低頭去看地上的春官。
「別緊張,他只是被我打暈了。我知道你也好這一道,你若瞧上他了,我讓給你就是。」
容若啼笑皆非,怒不能,罵不得,只得望向他問:「你怎麼知道柳非煙在這裡的?」
「很簡單,今天柳飛星來鬧事,我知道柳非煙不見了。以柳家的勢力,必是先派人全城查過,查不到,才來找我們的。我分析,要把人藏起來,讓人不易找到,就算搜查,也很容易漏掉的地方不多,但妓院絕對是其中之一。雖然普通人的女兒失蹤,會被賣到妓院的可能性很大,但柳家的小姐,誰會只為貪那幾個小錢來綁她,而濟州城的幾家大妓院,都是賓客如雲,其中不少也都是濟州有頭有臉的人,為了不掃這些人的興,不結無謂的仇,柳家是不好大舉搜妓院的。」
「所以你一大早各大妓院來回跑,怪不得,每處你停留的時間都不長,若是真要找樂子,根本不夠時間。」
「第二,就是府衙和牢房。蒼道盟勢力還沒有大到搜查府衙的地步,而牢房往往是最易被人忽視,最好藏人的地方。我當然不能直接進去搜搜找找,不過我有小叮噹。我發現小叮噹的嗅覺最靈敏,動作最靈活,所以故意找時間,訓練它做各種事,其中包括找人。小叮噹曾和柳非煙交手過兩次,兩次都咬下過她的衣裙,所以對她的氣味很熟悉。我身上也有前幾天小叮噹從柳非煙身上咬下來的布,我把布藏在袖口,每次拍小叮噹時,就拿出來讓它嗅一嗅。」
容若恍然大悟:「你今天不是帶著小翠仙逛街,你是帶著小叮噹找人,卻拿小翠仙來當幌子。」
「對,我到府衙大街,在府衙和牢房門口來回地走,如果還有一絲氣味,小叮噹不會聞不出來。既然兩處地方都不在,那總還有別處。我仍然認為妓院最有可能藏人,幾處大妓院找不到,就到濟州唯一的男娼館來晃,果然一到門口,小叮噹就叫了起來。」
容若歎氣:「男娼館,果然妙不可言,誰能想到一個女子會被藏在根本不需要女人的男娼館裡呢!」
「我帶著小叮噹進來,一間間房找,直到找到這裡。本來想好好擺弄那任性無知的女人,你又跑來多事。」
容若這才明白前因後果,一方面為柳非煙終於脫險,暗中鬆了一口氣,一方面,卻也為蕭遠竟有如此機變通透,慎密無缺的心思而感到震驚。
蕭遠看他凝立蹙眉,冷笑一聲,俯身抱起小叮噹,漫步往外走。
「你又去哪?」
「還能去哪,如花似玉的美人讓你放走了,我總要找別人來銷魂吧!這裡不錯的男人挺多,要我介紹幾個給你嗎?」
容若深吸一口氣,雙手還是忍不住顫抖,覺得自己已經可以帶著比柳非煙更強烈的憤恨,撲上去把蕭遠掐死了。
蕭遠似乎以氣死別人為樂,見容若鬱憤,更覺痛快,大笑起來,大搖大擺地走出去,只留容若一個人站在原地,咬牙切齒,搓拳跺腳。
柳非煙總算安全被救出,一場大風波也就這樣消弭下去。
柳非煙天天嚷著要殺蕭遠,被柳清揚派了二十多個弟子,牢牢看在家裡。
蒼道盟和官府,同時介入了追查柳非煙被綁案的真相。
柳非煙聲稱,只是聞到一縷幽香,就什麼也不知道了。從她身上,問不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於是所有的搜索力量都放在了萬花坊。
床底下有隔層的琪官,在柳非煙逃走的當天,就暴斃而死。而萬花坊其他人,無不是喊冤叫苦,聲稱什麼都不知道,一切都是琪官的事。
再查琪官的來歷,只知道是孤兒,無父無母,十三歲在街上被人販子拐走,賣到萬花坊的。
查來查去,所有的線索,就這樣至此而絕。
容若尋找楚韻如,也同樣沒有任何好的進展。
濟州城裡,到處有官兵東找西查,也有蒼道盟的弟子四處探聽消息,一時整個濟州城都緊張起來了。
有的百姓根本不等弄清發生了什麼事,自己就先準備行裝,準備逃難。
容若無奈,只得強忍心中焦躁不安,讓陸道靜暫緩搜索之事。
而此時,有兩件大喜事,又發生在濟州城。
一件是經柳非煙被擄之事後,柳清揚把女兒的終身大事看得非常嚴重,要讓柳非煙同何修遠盡早結親。
正趕上本月十八是吉日,便訂在本月。
雖然倉促了一點,畢竟兩家手下僕人眾多,勉強也可以忙得過來。
請帖子滿天發,濟州城內,甚至楚國境內,還不知道要有多少有臉面的人親自來相賀呢!
另一件,是日月堂廣邀天下英雄到明月居參加明若離的收徒比試。
所有人如若想入明若離的門牆,繼承他的武功和日月堂的基業,都要在日月堂待客之所住幾天,讓明若離好好瞭解大家的性情德行,然後才考量武功,從中找出最滿意的傳人。
而濟州城中,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也都受邀參予此次盛會,也好多給明若離提意見,甚至裁判最後比武的輸贏。
一時間,濟州城上下都忙成一團,到處是來回奔波的人,大開的城門,每天都會迎進許多佩刀掛劍的江湖人。
街上行人擁擠,動輒就聽到不同的江湖人,兵刃在走路時相互碰撞的聲音。
江湖豪客們潮水般湧向濟州,各地客商紛紛來此尋找發大財的機會,整個濟州城都成了一片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