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回首往窗下看去,卻見煙雨樓外,有一個人正在和四五個夥計吵架。
那人手裡牽著匹瘦得皮包骨,毛皮脫落,一塊黑一塊黃的老驢子,自己穿一身已經被灰塵染得只剩下灰黑黃三色,再也看不出原來顏色的衣服,本來應該梳理得十分整齊的頭髮上也滿是灰塵和草屑,這副樣子,整個一落魄飄零,有上頓沒下頓的窮小子,倒也怪不得這座非達官貴人不敢踏入,貴得離譜的煙雨樓不肯讓人進去了。
最奇妙的是,那人暴跳如雷,跺著腳喊:「你們搞什麼鬼,連我的丫頭,你們都前腳放進去了,竟然還來攔我?」
「哪來的小子,敢到我們煙雨樓來蒙人?」
「你骨頭太癢,要咱們給你捶幾下是嗎?」
幾個小夥計挽起袖子,殺氣騰騰的圍過來。
容若氣得七竅冒煙,同樣捋胳膊挽袖子:「打就打,誰怕誰?」
「公子。」清清柔柔的叫聲從樓中傳來,美麗的侍月快步出來,也不理旁邊幾個小夥計目瞪口呆的傻樣了,對容若盈盈一禮:「公子怎麼還不進來,主子都等急了。」
容若冷哼一聲,驕傲地抬起下巴,用不屑的眼光一掃四周幾個變成木頭人的夥計,大踏步進了煙雨樓,身後卻又傳來大聲笑語:「蘇良,你知道為什麼西門吹雪和葉孤城可以白衣不沾塵,翩翩天外仙嗎?」
「因為他們有錢?」
「錯,因為他們不但有錢,更加有本事,有毅力,不會暈船暈馬暈車,更加不會懶到一身髒亂,居然還不換衣服。這種天生的懶人,就算隨身帶三千件白衣服又怎麼樣?」
侍月垂首竊笑,容若的左邊眉頭跳三下,右邊眉毛接著跳三下,然後旋風般轉身:「你們兩個不守著馬車,跑這裡來做什麼?」
蘇良和趙儀,一人抱著小兔子乖乖,一人胳膊上停著小精靈,身後跟著搖搖擺擺的唐老鴨,汪汪叫的小叮噹和大雄,還有一隻腳步輕輕的殺手,那架式還真像大將軍帶著他們的千軍萬馬,得意洋洋,胸有成竹。
「馬車已經趕進後院,煙雨樓的人會守著的。」
「我車裡全是寶貝,沒有人守著,會讓人拿光。」
「我們在車門上加了玄鐵鎖,車窗上下了精鐵柵,整個車廂是用鐵和銅混鑄的,誰能打得開?」
趙儀對答如流,蘇良冷笑聲聲,容若卻眼珠亂轉的還想找藉口為難他們。
侍月看不過眼,在旁低喚:「公子,凝香已經打好了水,備好了衣裳,等著公子呢!」
容若這才乘勢收篷,乘機下台階,悻悻然哼了一聲,跟著侍月往裡走。
煙雨樓一樓坐滿了客人,人人衣衫華麗,可見身家不菲,更有許多佩刀戴劍之士,目光炯炯,神采非凡,唯有容若衣服髒污,樣子平凡,完完全全和大氣氛格格不入,往廳堂一站,就異常扎眼。
好在容若也習慣了別人的異樣眼神,跟著侍月進了雅間,在淨盆裡清洗一番,又換上一身清爽漂亮的衣服,這才轉出來,進了隔壁楚韻如等人安坐的雅間。
楚韻如正倚窗眺湖,目光迷離。
容若湊到她身邊望去,見美麗的月影湖中心株株殘荷,幾處畫舫,隨水飄流,夕陽正慢慢沉入湖底,遠處水天相接之處,飛鷗點點,正值暮色四合之時,晚霞在天邊斂起了最後一道紅色,空氣中忽然充滿了水草和荷花的香味。
容若忍不住低歎一聲:「真美啊!」
「這月影湖是濟州一景,傳說早上在煙雨樓上看湖,一派煙雨朦朧,如在仙境。暮色中看湖,暮雲合璧,更覺美麗。若是晚上,乘月遊湖,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裡俱澄沏,更是仙家影致。春遊湖,夏賞荷,秋納涼,冬弄雪,四季如畫。湖上畫舫如雲,美人如織,更引得天下人紛紛而至。」性德帶著清冷嗓音的解說,給這滿眼的煙波湖景憑添了一種風致。
楚韻如滿目神往之色:「以前我就在書中聽過濟州城,聽過月影湖、煙雨樓。煙雨樓頭飛煙雨,月影湖中映月影,是濟州最美麗的景觀。但濟州城出名的卻又不止於此,城外的曲江水、落雁塔、望青山、杏花園,皆是美景,城內的更有獅子園、錦江園等處,極盡園林之美。而鹽茶商販雲集,絲綢布匹如雲,商賈來雲不絕,市井繁華之至,實是人間勝地,我們倒是在此處多多遊玩些時日為好。」
容若笑著點頭:「既然這裡這麼好,咱們乾脆買一所別莊,長住一段日子,就當我們的行宮好了。」
蕭遠在旁冷笑:「離開宮廷,手無權柄,還想擺你的皇帝架子。」
容若歎口氣:「我的三哥三祖宗,這一路上,你不停地跟我作對,怎麼也不累啊!」
「你嫌我,那我出去,自開一房。」
「免了免了,只要你離開我的視線,就有本事惹來各種各樣的紛爭麻煩,最後倒大霉的總是我。」容若咬咬牙:「我不喜歡威脅人,不過你最好不要太過分,逼急了,我寫信回去,只怕大哥和貴姨娘,還有姐姐又要為你操心了。」
蕭遠冷冷瞪著他,眼中殺機畢露,卻又抱臂而坐,一語不發。
容若見他終於屈服,這才高高興興坐好,扭頭又問性德:「對了,我一路上走了這麼多地方,也沒見什麼人拿著刀和劍,怎麼這一樓裡的客人,有一半身上帶著兵刃啊?」
「蕭逸自掌國以來,對於民間的武裝力量、不受官府控制的江湖勢力加強了管理。畢竟楚國所佔領的大部分土地都是舊梁國的領土,為防民間作亂,蕭逸對於戶籍制度進行嚴格的限制。普通人無故離家鄉百里以上,就要受到拘查,商人來往各地,以路引為號,書生遊學四方,以功名為證。為了制止民間私鬥,更不讓人隨便帶著刀劍走動,可以明著帶刀佩劍四處走的,除了官方的人,就只有有功名的書生以及鏢局的護鏢隊。鏢師是非帶兵器不可,而書生則因為朝廷鼓勵他們文武兼修,強身健體而被允許佩帶武器。其他的商隊為了安全,也帶著兵器,不過往往要用布帛包住,然後在出入各方關卡時送些銀子,守衛們才可以睜隻眼閉只眼讓他們矇混過去。其他人則不得佩帶兵器,影響治安。武林人雖然可以私造路引,也不怕官兵捉拿,不過走到哪裡,都有官府的人跟著追問、登記、調查、問話,甚至拘捕,也讓人受不了。還記得上次遇到的那個女子嗎?她手中用的刀又輕又軟又短,是可以藏在袖中的柳葉刀,所以才能帶著到處走,不怕被人看見,否則也會遭到盤查。」
容若連連點頭:「對對對,應該這樣,刀啊劍啊都是凶器,我以前就奇怪,故事裡,隨便什麼張三李四都可以拿刀拿劍滿街橫著走。官府幹什麼吃的,看來,蕭逸果然還是有眼力的。」他心中猶自補了一句:「美國就是因為槍枝管理太濫,才造成那麼多惡性槍擊案啊!」
「不過,濟州卻是個例外。濟州富庶,商人雲集,經常有商隊出出入入,難免就會引來宵小之輩,所以需要大批的武人、護院、保鏢。楚國最大的神武鏢局就開在濟州,用極高的酬勞收納天下英雄,給各大商隊保鏢護行。蒼道盟的總壇也在濟州,蒼道盟廣開武館,收納弟子,教導武功,而其中許多人被選入軍中,或考上武舉。百姓要從武術之道而入仕,必選蒼道盟;朝廷要在民間選拔可用之才,也要通過蒼道盟。又有著刺殺組織日月堂在濟州,日月堂,半明半暗,日者,明著開辦商行,用強大的武力保證各處商業順利進行;月者,暗蘊死士,專門刺殺對頭,也接收各種生意。雖然是犯法的生意,但濟州城如此富有,各處的明爭暗鬥自然也多,總會有人忍不住請動刺客的。難得他們辦事,不但十拿九穩,而且絕不會把僱主的消息洩露半分,最重要的是,即使是殺人,他們也可以做得完全像是意外身亡,無疑可查,既不會造成騷亂,也可以免掉官府的麻煩。大家都知道日月堂經營刺客生意,卻沒有人拿得出實在的證據,也沒有哪一樁死亡可以明確指控日月堂,就連官府也樂得清閒,睜隻眼閉只眼算了。」
「濟州的武人如此之多,要完全控制自然不便,所以官方的法令對他們寬鬆許多。這樣一來,天下各處的江湖人,閒了也愛往濟州跑。在濟州,不用藏頭露尾,不用遮遮掩掩,可以大碗酒大塊肉,舒服自在。有錢的人倍受禮遇,沒錢的人,只要有名聲有武功,往濟州各處晃一圈,各處的鹽商茶商、有錢商家,自然如飛來請,你就算不給他看家護院,只要點點頭,認了和他們的交情,自有大筆的銀子送上來。就連那飛賊強盜,到了濟州,不用動手,也有商人把銀子送上來,恭恭敬敬請你笑納,你自然也就不好意思再動手去搶去奪。濟州商人富甲天下,對於他們來說,用九牛一毛來保證財產的安全是最好的生意,而對那些武林中人來說,輕輕易易得到財富,還交上有錢的朋友,受到各種禮遇,同樣是好事。」
「就這樣,濟州出入的武林中人越來越多,越來越熱鬧,不過大家都守足規矩,很少有人惹事犯案。私底下當然也有些江湖爭鬥,不過,只要簽下生死狀,甚至可以請官府或蒼道盟這樣的大門派來主持他們的生死比武。若是兩大幫派互鬥,也盡量不選在鬧市進行,不傷及無辜。打完了,勝者敲鑼打鼓,敗者甘心認輸,絕無苦主去告狀,給官府增添麻煩,事後還會把基本的情形通報官府,讓官府可以做最好的善後處理。若是有人在鬧市或酒樓打起來,也一定會小心,絕不傷及旁人,打完之後,必有人賠償別人的損失。所以濟州武林人雖多,卻絕不混亂,和官府相處得不錯,百姓們也看多看慣,並不排斥他們。」
容若初時聽得十分有趣,漸漸神色竟黯淡起來了,小說裡那些輕淡王侯、笑傲雲天的英雄人物在這太虛的世界裡,竟然並不存在。那些看書時的憧憬、遙想,頓時化做現今的一片冰冷:「看起來,那些江湖英雄,大俠奇人,如今,也不過淪為官府或富賈的工具罷了,為什麼沒有人可以我行我素,不受拘束呢?」
「在一個安定的國家裡,一個舞刀弄劍,動不動打打殺殺的人,要太我行我素,不受拘束,就代表普通人受到更多的困擾傷害了,以律法控制這些武人,也沒有什麼不對。」
蕭遠漠然說。
「武林人也是人,也想過好日子。如果甘心一輩子又窮又髒又孤單天涯飄零,在官府的限制下躲躲藏藏,他們就不必去守規矩。若是想生活好些,就要有錢,若要有錢,必須有產業,有田有地有莊園有下人。試問那些莊主、堡主、局主、館主們,不和官府合作,他們的產業隨時會被封,家人隨時會被鎖拿,日子還怎麼過?」
容若不服地抗聲:「不是還有黑道人物嗎?」
「在濟州這麼富有的地方,只要有一技之長,就可以過得舒舒服服,只要武功高,人家就拿你當太爺供。既是如此,為什麼要把腦袋紮在腰帶上混黑道,一輩子不能抬頭挺胸做人,隨時要應付官府圍剿。蕭逸是什麼人物,國內要是有什麼流民悍匪,什麼大規模的民間武力不受朝廷管制,他會立刻用雷霆手段將之擊得灰飛煙滅,在這種情況下,哪個敢自找死路?」
蕭遠冷冷道:「真不知道你是不是楚國的皇帝,連這些基本的國策都不明白。」
容若鬱悶的灌了自己一口酒,喃喃道:「是啊!歷史告訴我,所謂的武林,所謂的俠客,本就是不過如此。」
早在春秋之時,那些留名後世的俠客,大多是各方勢力私蘊的刺客,到了漢代,朱家郭解之流,亦不過是地方豪強。唐代的所謂劍俠,如聶隱紅線,空空精精,同樣為各大節度使所控制,再往後,俠客們就淪落到供人差役的地步,那些個施公傳、包公傳,名臣身邊總帶著保鏢,七俠五義,英雄豪傑混到頭,得的也是五品四品的護衛前程。
事實就是這樣的吧!新武俠小說中的天風海雨,波瀾壯闊,美酒名劍,縱橫天下,不過都是夢幻而已。而在這太虛的世界裡,程序員居然連夢幻都不肯為人設置個美麗一些的夢。
容若心念一動,又說:「也還是有甘於貧窮的吧!比如丐幫。」
「丐幫?」蕭遠瞪著他:「你發什麼瘋,這種無惡不作的無賴混混,連我都還看不上眼呢?」
「無惡不作,無賴混混?」容若腦子裡開始浮現出洪七公、黃蓉外加蕭峰的形象,然後用力晃晃腦袋,看來這裡的丐幫和一般人的認知同樣不相同。
「哼,有手有腳有力氣的大男人,整天不幹活,就想著討飯,已經夠讓人噁心的了,他們為了聚財,經常拐帶小孩,把小孩手腳打斷,骨頭弄軟,做出殘疾的樣子,騙善心人的錢,又逼迫小孩們學習偷竊,暗中為非作歹,這種人,你說他們甘於貧窮?誰不知道,家中出一名乞丐,家裡建起萬丈樓。白天破爛出門去,夜晚笙歌盡逍遙。」
容若連連乾咳,一語不發。
事實上,即使在現實世界,這種用凌虐小孩來騙錢,或借控制小孩偷竊斂財,在外頭破破爛爛當乞丐,在家裡花天酒地享富貴的多得很。只是他受武俠小說影響太深,總覺得丐幫就應該像小說裡那樣義薄雲天,不過真要仔細想,一大堆武林高手,整天不幹正事光討飯,然後再去管天下的不平之事,還真不太可思議。試想想,蕭峰、黃蓉他們要飯的樣子,容若就有點腦袋發暈了。
蕭遠聽他咳來咳去,冷冰冰瞄著他:「你喉嚨有事?」
容若乾笑:「沒事。」
「那就是肺有事?」蕭遠慢悠悠地說。
容若還要接著乾笑,幸虧這時外面傳來一陣喧鬧聲。
侍月推門出去看,見樓下一老者一少年共佔一桌,一個中年人獨踞一桌,一個青年人站在角落裡,正在大聲地吵鬧著什麼,把桌子都拍得震天響了。嚇得小叮噹和大雄汪汪叫,小兔子乖乖直往侍月懷裡縮,唐老鴨的翅膀拍得呼呼響,殺手滿房間躥來躥去,小精靈更是滿房亂飛地叫著:「風雲變色,英雄出世。」
容若大聲問:「怎麼回事?」
「沒事,客官別擔心,不過是有人要打架而已。他們不會傷到別人,樓下的人也都散開了,事後還會有賠償,客官只當看戲就成。」房外的小二回答得無比輕鬆。
二樓、三樓各個雅間裡都湧出不少人,或攜美人,或挽酒壺,說說笑笑,倚著欄杆往下瞧,倒真似看戲一般。
「為什麼要打架?」容若皺眉問。
「誰知道呢!江湖人就愛打架,學了武功,拿了刀劍,不打打殺殺還幹什麼?」小二不以為然地回答。
容若心中又是一陣鬱悶,身後性德淡淡道:「在濟州,武林人動輒喜歡交手,不過,有的時候不是為了尋仇爭意氣,往往是藉著交手顯示一下功夫,只要武功夠高,自然會有商人、鏢局來重金禮酬,從此可以不再天涯飄零,可以吃香喝辣,好好享受了。」
容若心中黯然,那些傳說中的英雄俠士,如今出現在眼前,竟是只如演猴兒戲一般供權貴富豪們取樂罷了。
他意興消沉,懶得多看,悶悶坐著不動,楚韻如本來就對這打打殺殺沒興趣,也不出去,倒是蘇良和趙儀眼睛發亮,一齊撲出去,倚著欄杆細瞧。
樓下已然呼喝聲起,刀光劍影閃個不停,晃得人眼發花,聽得人耳發麻。
性德對侍月和凝香道:「你們也出來,多看看江湖人的交手,對你們也有益處。」
二女低聲應是,跟著性德一起出了房,倚欄細看。
樓下呼喝聲不絕,一老一少持刀,舞得虎虎生風,那中年男子眼神陰沉,十指如鷹,每一劃出,便有呼嘯風聲不絕,還有那個青年,竟然舞了一桿紅纓槍,晃出了滿眼眩目的艷紅。四個人戰做一團,打得好生熱鬧。
樓下的桌椅杯盤早就在混戰中變成了一片狼藉,其他人紛紛退出店外看熱鬧,樓上也高高站了許多人,都在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真像是在看猴兒戲一般。
侍月看得明眸流轉,忍不住低聲問:「那使刀的老人,刀砍出來的樣子好嚇人,不過,為什麼要左一晃,右一晃再砍出來,我覺得要是直截了當一刀砍過去,應該更加難以應付。」
凝香也低聲說:「那個男人的手指好可怕,居然像是鐵做的一樣,可以硬接人家的刀,不過剛才那一招,他為什麼同時要攻人家上中下三路,指上勁氣不凝,殺傷力大減呢?」
二人這樣輕巧巧地說,引得站在二樓不遠處的一老者一青年,祖孫二人不斷用異樣的眼神看過來。
樓下老者與少年的刀法如風雪紛飛,翻滾不絕,每一招出來,都伴著三式虛招,讓人虛實難測,手忙腳亂。那中年人的十指更是如風似雨,每一式使出來,都兼顧別人數處要害,定要叫人心膽俱寒。
這些都是人家武功的特色所在,不過,真正高明的人物卻可以一眼看出,這樣的武功,最強之處,偏偏也正是破綻所在,只是,為什麼這兩個下盤虛浮,怎麼看都與高手無緣的小丫頭,竟可以這樣隨便地說出這麼有見地的話?
他們哪裡知道,這些日子,一路行來,性德就教導凝香、侍月修習武功,雖然時日尚短,不過,性德是天下最好的老師,因材施教,教的是最易速成的心法。凝香、侍月雖不像蘇良、趙儀一樣得性德打通經脈,輕易擁有較高的內力,不過,也悄悄打下了基礎。
平時性德向眾人閒說天下武功的長處,又常讓蘇良、趙儀示範。性德教的,全是天下最精微最高明的招術。凝香和侍月平時看得多了,再看這些普通的武功,自是隨隨便便,就看出一大堆問題來。
性德淡淡道:「那老者與少年的刀法,都是原楚國舊址蒼州的莽蒼風雪刀,這一路刀法,在楚國相傳也有十三代了。本來刀發如風雪,森寒徹天下,不過,代代相傳,每代藏私,精華已失,到如今的所謂風雪,只見其形,不見其神,卻多了許多無用的花俏,武功低的,看來以為是虛招,武功高的看來,卻不過是個笑話。」
「那中年人使的是漠北蘇蒼涼自創的擷鷹指,以陰力為主,施陽剛之指,招如鷹擊,卻優美絕倫。每一擊攻擊多處要害,如擷花散葉,飄零多處,卻又如雄鷹搏兔,必盡全力。可惜傳到現在,招術只重陰狠凌厲,其從容自若,優雅高華處,再也難尋。」
他這般淡淡道來,如數家珍,言若無心,卻叫旁邊聽者有意的老少二人,眼中異彩更熾。
凝香和侍月連連點頭,細細銘記。
性德又隨口發問,或問凝香,若被樓下人圍攻,會如何應付,又問侍月,怎樣找出樓下諸人的破綻,加以制衡,甚至問到,如果是她們用力出指,會怎樣出招。
凝香、侍月細細作答,平時性德教她們武學時,也是這樣發問,讓她們自己去思索,不拘成法,自創一格。兩個小丫頭也習慣這樣的問題,答來竟也從容迅速,竟是早就胸有成竹,將天下各派武功,皆納於胸中一般。
他們只當這是在上普通的武功修習課,卻叫旁觀的有心人,震驚之下,徒然出了一身冷汗。
性德問過凝香和侍月,轉而又問蘇良與趙儀:「你們看,下頭四人,誰最出色?」
「那使槍的。」蘇良大聲說。
趙儀沒說話,只是伸手往下一指,指的也是雙手持一桿紅纓槍的青年。
那青年正好大吼一聲,長槍一抖,如流星般向那名使刀的少年扎去。那槍忽扣忽扎,忽劈忽挑,忽鎖忽點,忽纏忽帶,紅纓翻飛如紅雲蔽日,寒光點點如雨打梨花,直看得人眼花繚亂。
性德點點頭:「他使的不過是普通的暴雨梨花槍,這種槍法,就是一般的武師也都會耍一路,難得他可以化腐朽為神奇,必是已苦練過不知道多少年,才能把最普通、最簡單的槍法,使得威力倍增,縱應付那些世代相傳的名門武功,也不見敗象。」
「所以,武功一道,其實取不得半點巧。唯有苦練苦練再苦練,練熟了,就算是黑虎掏心這一類的武功,也能發揮超常威力。若是好逸惡勞,只求速成,縱有名師教導,學最精微的武功,也難成大器,對不對?」蘇良扯直了喉嚨,拖長了聲音,慢慢地說。
可惜他固然意有所指,被他冷嘲熱諷的對象,微服私訪的皇帝大人,卻好像一個字也沒聽見,正躲在房間裡頭,高高興興的拿著隨身帶的鳥食、小魚、肉塊等等東西,餵他可愛的小寵物們,時不時側頭和楚韻如說笑幾句,滿臉的幸福滿足,反而把一心一意想氣氣他的蘇良氣個半死。
蕭遠也見不得容若這般高興的樣子,冷哼一聲,慢步從房間裡踱出來,倚著欄往下望,大聲說:「這等下三濫的功夫,還有臉在這裡丟人現眼,你們不怕醜,我還嫌被吵得煩呢!」
樓下老者發出一聲怒嘯,捨了中年人與青年,拔身而起,一刀劈向蕭遠。
少年緊隨在後,人在半空中,刀已舞得虎虎生風。
中年人臉色更加陰沉幾分,足尖一點,身形似電,竟是後發先至,搶在老少二人之前,十指箕張,竟將蕭遠胸前數處大穴攏於指下。
只餘那剛才還把一桿槍舞得像條龍的青年傻乎乎的拄著槍,一個人站在樓下發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