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的兩輛豪華大馬車,一路招招搖搖地在大道上奔馳,惹來許多行人側目而視,指指點點,不知是哪家極富極貴的大人物出遊,更引來無數人艷羨嫉妒,眼紅到極點的目光。
不過,這樣招搖擺闊帶來的副作用也是非常明顯的。
比如說,馬車剛剛行到人跡較少的地方,就忽然間發現前後左右冒出七八個膀大腰圓,赤著胸膛,拎著大刀,橫眉立眼的傢伙了。
簡直不用通名報姓,就知道這些大爺是以何為生計的。
容若「啊」的叫了一聲,興奮得兩眼閃光,就等著聽電視裡、小說中最常見的四句台詞。
「給我上。」出乎容若的預料,大漢堆裡最粗最壯的一位,說話居然簡潔有力到極點。
容若憤怒了,猛得從馬車上站起來,大聲喊:「站住。」
他這樣滿臉怒氣,滿眼凶光,雙手叉腰,威風凜凜的樣子,居然還真把人嚇著了。從四面八方圍過來的大漢,腳步不由自主一頓,竟還真乖乖站住,全都昂起頭,仰起臉,就像等長官訓話一樣,等著他發表高論,心中說不定還都在猜測,這個臨危不亂的少年,到底是何方高人,不知是否藝高人膽大。
容若自覺受到注意,得意洋洋地說:「拜託你們,拿出一點做強盜的專業水準好不好,最起碼亮相時,四句出場詩是絕對不能漏的。『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這麼簡單的話,你們老祖宗沒教嗎?
真是丟盡了全天下強盜的臉。」
一幹強盜張口結舌的表情滑稽到極點。而前後兩輛大馬車裡,正準備隨時廝殺作戰的蘇良、趙儀和楚韻如也禁不住連聲輕笑,緊張的氣氛一掃而空。
壯得像座塔的強盜頭目,眨著一對大大的牛眼睛,過了好半天,才大叫出來:「你是什麼東西?膽敢教訓老子。」他一邊說,一邊把手裡的大砍刀用力一掄,呼嘯生風,的確威風八面。
容若搖頭歎氣:「第一,我不是東西,我是個人,我乃……」
「我乃天上地下獨一無二古今中外蓋世無雙古往今來空前絕後聰明絕頂俊逸絕倫文武雙全英雄無敵風流倜儻情場殺手鬼見愁玉面郎君美男兒容若公子是也。」
這一串又長又精彩的外號,聽得一眾強盜一陣眼暈。強盜頭子的牛眼瞪得更大了,那個古古怪怪的少年,明明只說了一半,嘴唇就沒再動,後面那一句自報家門是誰在說的?
怪不得他膽子這麼大,原來身後果然有靠山。
容若也眉開眼笑,一回頭伸左手到車廂裡,然後慢慢把手抽出來,胳膊上停了一隻通體雪白的鸚鵡,他笑嘻嘻點著鸚鵡的頭:「小精靈,就知道你是全天下最聰明的鸚鵡,能把我的外號記得這麼牢,不枉我辛辛苦苦帶你出來。」
小精靈驕傲地昂昂小腦袋,真真物似主人形,那架式,和它的主人在強盜面前一樣那麼自命不凡,趾高氣揚。
圍在馬車四周的強盜幾乎沒氣的吐血,他們這樣雄赳赳氣昂昂的拎著砍山刀冒出來,人家居然還有心情慢慢逗鸚鵡。
「給我殺!」強盜老大再次發出嘶吼。
「慢著。」容若一手掀起衣擺,往上一躍,躍到馬車頂上,動作輕鬆快捷,乾淨俐落,外加清風徐來,吹得他一身白衣飄呀飄,頭上黑髮揚啊揚,還真有點兒高手的氣派。
強盜們衝出四五步,看他這有恃無恐的樣子,又都不由自主的站住腳,要看他耍什麼花樣。
知道容若底細的蘇良、趙儀和楚韻如心中都暗暗有些著急,全身繃緊,準備好隨時救援。
反而是力量全失的性德鎮定得多,只默默關注事態的發展。
容若哈哈一笑,「刷」的一聲,打開一把金光閃閃的大折扇,金邊折扇上「絕代風流」
四個大字更是非常刺眼的隨著容若扇風的動作而在每個人眼裡晃來晃去:
「各位,不要急,四海之內皆兄弟,你們手頭上緊,說一聲就是,我怎麼著也會幫忙的。」
他左手微微一振,停在他左臂上的小精靈立刻展翅而飛,在容若頭頂繞了一圈,呱呱叫著:「容若容若,誰與爭鋒。」然後收起翅膀,穩穩停在容若肩上。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被小精靈吸引住時,容若的左手入懷,掏出一大錠閃閃發亮的金子,揚了一揚:「這個就算是我的買路錢,你們看怎麼樣?」
一大錠黃金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每一個強盜的瞳孔似乎都開始收縮,明顯的貪婪閃在眼睛裡。
強盜頭子獰笑一聲:「老子宰了你,多少黃金都到手了。」
容若悠然一笑,慢慢地扇著金折扇,努力做風流盜帥楚留香瀟灑倜儻狀:
「各位兄弟不要著急,先看看我的心意,再決定接受不接受吧!」
他左手一揚,把黃金扔了出去。
強盜頭子伸手把金子接住,低頭一看,臉色立刻大變,雙手握刀,行了一禮:「謝公子厚賜。」說著把手一揮:「咱們撤。」
隨著這一聲大喝,呼啦一下子,那幫突然出現的強盜,也同樣突然地消失得一乾二淨。
容若還好整以暇的在車頂上揮手作別:「各位走好,江湖山水有相逢,以後見面咱們再好好聊聊。」
性德一聲不發,揮鞭駕著馬車繼續向前。
容若還高高興興地站在車頂上,回味自己一語退群寇的威風。
楚韻如卻有些忍耐不住,從車廂裡探頭出來:「這是怎麼回事?」
後方馬車上的蘇良、趙儀也一起從車裡躍下來,幾個起落,來到了前方馬車旁,一起盯著容若:「你是怎麼把他們弄走的?」
容若從車頂上躍下來,坐到性德身邊,故意不理蘇良、趙儀驚訝追問的樣子,神神秘秘沖楚韻如一笑:「天機不可洩露,洩露了就不是天機。」
楚韻如好奇心切,也無心與故弄玄虛的容若玩下去,扭頭就問性德:「你一定知道,快告訴我吧!」
性德看看楚韻如,然後伸手在容若身上一摸,容若還來不及閃躲叫喚,性德已把手攤開在楚韻如面前,掌心放著一錠金子。
楚韻如一看,忍不住也「啊」的驚叫一聲。
這是一錠普通的金子,只不過金子上有著深深的指印,就好像有一隻無形的手,把這世上最堅硬的金子當成泥巴來捏揉一樣。
楚韻如將金子取過來細看指印,容若得意地笑著,把自己的手攤過來給楚韻如對指模:「怎麼樣,我的內功不錯吧?」
馬車裡的蕭遠深深吸了口氣,感覺身上有些發冷,想不到這個可惡的小皇帝,竟有這麼深厚的內力。
可是知道容若底細的楚韻如卻根本就目瞪口呆,無法置信。
金子上的確是容若的指印沒錯,可是這樣不動聲色把金子捏來揉去,該要多深的內力才可以做到,容若怎麼可能達到這種境界。
楚韻如還沒說話,蘇良已經先一步叫了出來:「不可能,你這沒用的傢伙,哪有這麼高深的內力。」
趙儀只是緊盯著容若,眼神比他手上的劍還銳利。
容若大剌剌白了他們一眼:「你們懂什麼,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明白嗎?我為了讓自己有保護韻如的能力,日日夜夜,苦練武功,付出了心血,當然會有回報。」他又伸手拉住楚韻如的手,用膩得讓人全身發麻的聲音說:
「我的力量是因為你而存在的,保護你是我唯一的願望。」
楚韻如只覺心頭一震,不由得雙頰飛紅,嬌怯怯低下頭。
楚韻如低頭的時候,正好看見性德的手悄悄伸到容若身上,然後在他衣服的袍帶處用力一拉,容若的外袍被拉得大開,叮叮咚咚,一大堆金閃閃的東西滾落下來。
容若尖叫一聲,跳了起來。
楚韻如卻低下頭,看著滾落車轅上的八九個大金錠子,眼睛有些發直。
每一錠金子都被捏得變了形,每一錠金子上都有一模一樣的指印。
蘇良「咦」了一聲,車廂裡的蕭遠也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
趙儀伸手指著金子冷冷地問:「你不會是閒得沒事,捏著金子好玩吧?」
容若乾笑著手忙腳亂拉好衣服,連連點頭:「對啊對啊!就是沒事捏著好玩。」
「而且每一錠金子經你捏過之後,變形得都一模一樣,就好像是用同一個模子鑄出來似的,難得啊!你的功力不但深,還收放自如,把手勁控制得這麼好。」趙儀連聲冷笑。
蘇良也醒悟過來,不屑地瞪了容若一眼,車廂裡也同時傳來一聲充滿嘲弄的冷哼。
性德這才慢悠悠道:「他出宮之前,把鑄造司的官員叫進了宮,讓他們取走手模指印,鑄了一大批這樣的金子,可以用來隨時假裝超級高手。」
容若惡狠狠地瞪著性德,一轉頭又笑得親切溫柔地對楚韻如說:「這就是以智服人,不戰而屈人之兵的上乘境界啊!」
楚韻如靜靜看著容若,慢慢點頭:「對,不戰而屈人之兵,你好聰明。」
然後,她再慢慢坐回車廂,把車廂門關上,下一刻,清脆的笑聲就響徹車裡車外。
蘇良和趙儀互視一眼,也一起大笑著回頭,躍上了第二輛車。
馬車奔馳如風,而他們的笑聲,也隨著風一起飛揚。
容若一開始臉上還一陣紅一陣綠,但聽了那飛揚的笑聲,本來的難堪也漸漸淡了,摸摸鼻子,居然也微笑起來。只要能讓他們這樣快樂歡笑,他就算出點小丑又算得了什麼呢!
雖然他心中並無芥蒂,不過還是難免半真半假地埋怨性德:「你好端端揭我的底幹什麼?」
性德目不斜視望著前方,時不時揚鞭趕馬:「你說讓我照顧楚韻如,她的願望只要不涉及我的原則,都可以盡量滿足,她問我原因,我當然要告訴她。」
容若再次為自己的自作自受而懊惱,卻又忍不住疑惑地望著性德:「真的只是如此嗎?
為什麼我明明覺得你是在故意戲弄我。「
性德不理不睬,只專心趕車。
容若不肯放棄的湊近過來:「你真的沒感覺嗎?你最近好像越來越人性化了,哪怕是一個人躲在角落裡發呆,也像是一個普通人在為什麼難題發愁一樣。」
性德繼續趕馬,一揚鞭,鞭梢堪堪從容若鼻尖處劃過。
容若忙捂著鼻子往後縮,以保護他這張雖談不上蓋世英俊,但起碼也五官端正的臉不受傷害,口裡連聲嘟噥:「你還敢說你不是故意的嗎?」
性德仍然不加理會,根本就當他是一隻亂叫的蒼蠅。
容若無可奈何,歎口氣,不再白費力氣,懶洋洋往後一靠,由著性德自去趕車,他則專心欣賞沿路的風景。
大道寬闊平坦,路邊綠樹連天,天上白雲悠悠,身邊清風習習。
容若不由得張嘴打了個呵欠,閉上眼,懶懶地說:「性德,我希望你能變成和我一樣的人,你能有喜怒哀樂,你能感受快樂,哪怕你天天戲弄我,也沒有關係。」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眼皮越來越沉,就這樣打起瞌睡來。
性德微微側頭,看他一眼,幽深而美麗的眼睛裡看不到絲毫波瀾。馬車卻慢了下來,平穩得可以讓容若睡一個好覺,卻不致因震動而醒來。
不知到底是容若的這兩輛馬車招搖得過分,還是蕭逸把國家治理得太過差勁,所以才讓那些有點力氣的人,一看到有錢人就忍不住跳出來想搶劫。
容若的馬車,居然連著三四次遇上強盜。每一回都是毫不客氣地圍上來,也不通名報姓,連江湖上的場面話都不說,就要動手。
好在有了經驗之後,容若更加鎮定,笑嘻嘻和強盜套交情,從站在馬車頂,到走下馬車,甚至跑到強盜面前去說話聊天,就差沒敬個禮,握個手了,最後通通是大大方方把有手指印的金子一送,強盜們立刻知道輕重,退得一乾二淨。
所以就在這落日溶金、暮雲合璧,美麗的黃昏中,第五撥強盜開始攔在馬車前時,容若已經飛快地跳下馬車,大步迎了上去,臉上堆滿了笑容,就像見了老朋友。
「大家好,晚飯吃過了嗎?」打個中國人的傳統招呼,容若抬手就扔了一錠金子給強盜中那個發號施令的老大:「沒吃的話,這就當我請弟兄們吃一頓吧!」
一如既往,這位強盜老大也在看清金子之後,臉色大變,當即行禮:「對不起,我們不識高人……」他一邊說,一邊對容若深深彎腰作揖,低頭的這一瞬,手裡的鋼刀猛然往前扎去,快如閃電。
雙方距離非常近,他又是突施襲擊,容若避無可避,悶哼一聲,捂胸跌倒。
停在他肩上的小精靈受了驚嚇,展翅飛了起來。
後方馬車裡傳出一聲嬌喝,倩影一掠而出,身姿如風拂綠柳,劍影若電掠長空,一招之間,竟把七八個人全籠罩在劍光下。
強盜們全都拔刀進攻,動作矯健快捷,招術狠辣紮實,竟都有不俗的身手。
無奈楚韻如一劍展開,竟是風拂大地,月照人間。什麼人可以擋得住長風?
什麼人可以擊得退月光?在場強盜無不在她一劍控制之下。這樣的劍勢連綿無盡,精妙絕倫,竟是找不出一絲空隙,讓人只能退、只能避,在不斷的進擊中喪失信心,只覺這樣的劍勢,根本擋無可擋。
楚韻如得性德的指點,武功上的成就非常高,就是放眼在江湖之中,也絕對是不錯的高手。只是楚韻如沒有什麼經驗,對自己根本沒有信心,獵場一戰,為了對付高壽,幾乎力盡,還是在蘇良、趙儀的幫助下才堪堪抵擋,並得到納蘭玉暗中相助,方能得勝,所以,她對自己的武功高低,完全不瞭解。
她並不知道,秦福、高壽是宮中最強的高手,放在江湖中,絕對可以排名到前二十位,只是沒有江湖經驗,所以才著了納蘭玉的道而已。以她能和高壽大戰數十回合不敗的身手,足以在江湖上闖出名堂了。
這一次她情急出手,開始還心驚肉跳,唯恐自己落敗,沒想到竟是劍出如風,劍下無人能當其鋒。她信心一足,劍勢越使越順手,無數精妙的招術層出不窮,衣裾飄飄,倏忽來去,劍光如水,映照天地,美麗得像一位仙子,在做一場絕美的劍舞。
只可憐那一幹強盜,拚命揮著兵刃狂喊大叫,極力擋格,不斷後退,竭力閃讓,疲於奔命。
更妙的是,小精靈在戰團上方繞著圈兒飛來飛去,嘴裡不停的叫:「加油加油,必勝必勝。」
強盜首領忽然大吼了出來:「兄弟們,快上啊!」
可是,所有的兄弟不是都在楚韻如劍光籠罩之下嗎?還有什麼人能上呢?
半天沒見到其他的動靜,強盜們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動作越發慌張,錯漏百出,轉眼就有兩人受傷倒地。
楚韻如刺傷了人,見了鮮血橫流,慘叫連天,不由有些手軟,劍勢稍弱,這才讓剩下的幾個強盜勉強合力擋住了她的劍擊。
本來倒在地上的容若卻慢吞吞爬起來,拍拍衣服,低頭看看胸口的大洞,慢悠悠說:「我這件衣裳是月河絲,嶺西織,靜州染,皇城繡,價值三十二兩七錢三,給個面子,零頭不要了,你們記得要賠我三十二兩七錢整啊!」
「你沒死?」強盜頭子發出震天大吼。
容若輕輕揚揚右手:「不好意思,我會陸小鳳親傳的靈犀一指,專門夾刀夾劍,夾一切可夾之物,剛才我一不小心,把你那扎過來的刀尖夾了一夾,雖然衣服破了,好在沒流血。」
強盜頭子打個寒戰,心慌意亂間差點沒讓楚韻如一劍削掉他的右手:「你,你會這麼高深的武功?」
「唉,我一向是深藏不露,從不恃技凌人的。」容若搖搖頭,做無可奈何狀:「如果不是你們逼人太甚,我也不會露出真功夫。」
所有強盜們的臉色都難看得直如活死人。
可憐楚韻如卻忍笑忍得無比辛苦,什麼靈犀一指,只怕是鑄造司為他暗中打造的鐵指套才對。
她忍得太痛苦,連劍光都散亂了,好在這些強盜也同樣受了很大的震盪,心慌意亂間,誰也沒注意到要乘著破綻去搶攻。
容若拍著衣服,搖著扇子,晃著腦袋,慢悠悠說:「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們,如果你們指望前面四撥埋伏在暗處的強盜動手,只怕要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