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韻如及時伸手,扶住容若,笑嗔:「陛下,知道你未來的妃子是如此才女,高興壞了吧!?」
容若用力晃晃頭,多多少少甩掉了一點點醉意,瞪大眼睛問;「韻如,你說什麼?我不明白。」
這話說出口,不但楚韻如有些驚異,連納蘭玉都驚奇地問:「陛下不知道這件事嗎?」
「什麼這件事那件事?」容若笑說:「這宮裡頭,哪件事不是瞞著我的?你們快說說,是怎麼一回事?」
納蘭玉望望楚韻如,沒有說話。
楚韻如淡淡道:「還能是怎麼一回事?納蘭公子代秦主來求兩國聯姻,根據攝政王和皇太后的意思,大楚國平陽公主嫁入大秦,成為秦皇妃,同時,秦國安樂公主,將要成為楚皇妃了。」
夜風漸漸有些冷了,似乎連楚韻如的聲音也帶點兒冷意。
容若的酒意立刻醒了一大半,大聲問:「就是攝政王和皇太后,再加上秦王的意思就行了,沒有人問過平陽公主願不願意,也沒有人問過安樂公主願不願意,對嗎?」
他聲音裡有著壓抑的憤怒,眼睛卻盯著納蘭玉。
納蘭玉微微一震,本來因為喝了酒而有些紅的臉色,漸漸蒼白起來。
容若冷笑一聲:「自然,國與國之間的政治聯姻,從來不曾問過女子的意見。公主遠嫁,一生一世不能再見親人有什麼關係?嫁的是暴君,還是惡夫,又有什麼關係?深宮之中,重重險惡,動輒大難臨頭,這自然也是沒有關係的。只是,我真的奇怪,這樣大的事,怎麼竟沒有人問問我的意思?我這個皇帝同不同意,你們所有人自然也都是一樣不在意的。」
沒有人能想到,他竟對這最普通不過的政治婚姻如此排斥。
特別是楚韻如,既驚且喜,又覺惶然,低聲喚:「陛下。」
容若歎了口氣:「韻如,這件事,我知道怪不得你,不能對你發脾氣,做主的人不是你,既定了下來,你這個皇后也是不能反對,以免得個不賢之名,只是……」
他語氣一頓,眼睛望著納蘭玉:「我聽說你從小出入宮禁,和皇帝、公主們一起讀書,與安樂公主,想必也交情不淺,你怎麼忍心讓一個女子,面對那樣吉凶未卜的命運,你怎麼忍心為了什麼狗屁的政治原因,毀掉一個女子的一生。我在外頭是什麼名聲,我自己知道,大楚國如今是個什麼局面,天下人都知道。一個美麗多才的女子,陷進這樣的亂局,我若敗了,她的命運會怎樣,我縱勝了,又真會善待她嗎?遠離故土,禍福莫測,一切都要她一個遠離故國的女子來應付,納蘭玉,虧我還當你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納蘭玉震驚地望著容若,臉上神色變幻不定,眼神異樣複雜。
容若不再理他,拂袖便走:「我去找皇太后,這件親事,我不同意,我不會娶秦國的公主,我也不許他們就這樣一句話,把我的姐姐送到那一輩子見不到親人的地方去。」
他氣沖沖走出好多步,楚韻如才從震驚中清醒過來,飛撲過去,死命拉住他,急道:「皇上不可,大秦皇帝一片好心,若是無理拒絕,只怕兩國徒起爭端……」
容若被她拉得不能再走,又不忍用力甩開她,卻冷笑著說:「好一個一片好心,哄誰去?我就算不是太懂政治,大秦國皇帝的深長用意,多少也猜得出來。他對一個不懂事的暴虐皇帝就算真是一片好心,對我大楚國存的什麼心,卻也說不准了。我對大秦國的使臣,自然也是客客氣氣的,但要說到聯姻,我絕不能答應。兩國的爭端我倒是不怕,只要我大楚有蕭逸一日,大秦國主,若是英王明主就不會妄動干戈;若非英王明主,我又怕他何來?」
他這話雖是怒氣沖沖之下說出來的,但其中深意,卻足已令楚韻如和納蘭玉一起心驚了。
誰也想不到,這個看來什麼也不懂,最愛胡鬧,有暴虐之名的皇帝,剛剛聽到聯姻的事,這麼快就聯想到聯姻的政治目的,甚至還可以看得這麼深、這麼遠。
就連楚韻如自己知道此事已久,卻從未想得這麼透徹過。驚聞此言,竟是只能呆望著這個名義上是自己的丈夫,然而卻在鼓勵自己自由戀愛的男人,眼神裡充滿了不可置信,以及更深、更陌生、更驚詫,也更加複雜的光芒。
納蘭玉受震驚更大,臉色一變再變,最後忽然大聲道:「陛下。」
這一聲叫得非常大,非常不符宮廷禮節。就是在盛怒中的容若,聽了這樣的叫聲,都無法裝做沒聽見,轉過身,冷冷問:「什麼事?」
納蘭玉眼神變幻不定,終化為決然,大步走到容若面前,有失君臣禮儀地直視容若:「陛下不願意答應這樁親事?」
「這是自然的。」
「陛下,也不會……」納蘭玉斟酌了一下用語,然後才道:「對攝政王心存不滿?」
容若笑了一笑:「不滿,多少都是有一點的。前兩天,我才剛和他大吵了一架呢!但我知道,他就算有再多不好,也是楚國的良臣,是大楚的擎天之柱,我不會自毀長城,就算有秦主撐腰也一樣。」
雖然別人都不懂長城是什麼意思,但卻可以明顯聽出他的話非常不客氣,而且很直白地挑明了秦主的用意。
楚韻如聽得心驚肉跳、滿心驚疑。
年少的納蘭玉竟是連眼睛也不眨一下:「皇上不同意這親事,若是皇太后不允又如何呢?皇上的許多想法,要是攝政王不同意,又如何呢?皇上真的可以保證,以後不會與攝政王反目?」
容若哈哈一笑:「皇太后不同意,我就和皇太后慢慢說。攝政王不肯,我就和他講道理,看誰的道理說得過誰?」
「如果誰也說不過誰呢?」
「那就繼續說,說得不好就吵,吵得不好,關起門來用拳頭打架,直到打出個結果來,反正總會有解決的辦法,可就是不會骨肉相殘,我不會讓楚國內亂,我不會讓楚國的百姓因為君主的自私而受苦,也不會讓任何別有用心的人從中得利,染指我的國家。」
他這已經是毫不客氣地指桑罵槐了。
楚韻如覺得自己頭非常疼,疼得可能要暈倒。
後宮不宜干政,可偏偏這種極可能引起兩國大戰的話,就這樣直接在自己面前,由皇帝輕飄飄地說出來了。
難得納蘭玉臉色也不變一下:「既然如此,皇上對大秦又是什麼看法,什麼想法?」
容若微笑,進入太虛中這麼久,第一次有人正視他的看法想法,第一次有人這樣認認真真問他,他的心情自然飛快轉佳,語氣也平和了許多:「秦王是個了不起的英主明君,我既敬且畏,只要我蕭若在位一日,大楚國不會侵秦國寸土,但也同樣不容秦人的手伸到大楚國境內來。」
納蘭玉點了點頭,眼神由幽深轉而明亮:「好,既有陛下此言,外臣也知道應該怎麼做了。外臣本非大秦正使,留在楚京亦無意思,原是來向皇太后請辭的,既得陛下厚愛,引為友朋,所以厚顏想要多留幾日,不知陛下大獵的盛會,肯不肯也讓外臣湊個熱鬧?」
「大獵?」容若一愣之後,蕭若的記憶使他立刻想起來了。
楚國蕭氏一族,本是北方遊牧之族,以騎射立國,後來南征北戰,不斷吞併國土。但是為了後輩不忘本來,保持強悍的族風,所以國內所有的世家大族,子弟們成年之前,都要在父母長輩親友的陪伴下舉行一場遊獵,來表示這個孩子已經長成了男人,可以打獵,可以開創自己的天地了。
皇家子弟的遊獵會,更加熱鬧盛大,甚至已經把騎射之術和爵位聯繫在一起。皇族男子,十六歲之前的騎射行獵就是一場考試,如果不及格的話,不但得不到應該受封的爵位,甚至可能會降爵或削爵。
也因此,皇室子弟騎射之術,比之普通射手,更加精湛。
唯一的例外,自然是蕭容這個從小長在深宮,根本沒認真學過騎射的沒用皇帝了,但他在十六歲親政之前,也一定要去行一次大獵。
到時,滿朝大臣,皇家親貴,蕭若的直系親朋,甚至皇太后和皇后,都要一起出獵的。
不管是蕭若,還是容若,以他們的水平,這樣的行獵自然是要大大出醜的。
不過,皇家子弟騎射不佳,就不能襲爵。皇帝騎射不佳,能不能親政,倒是從來沒有過先例的。
到時,不知會不會又引發什麼朝中宮裡的大爭端。
而此時此刻,納蘭玉無端提出大獵的事,更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難得容若這個時候,居然信奉起了鄭板橋的難得糊塗,笑嘻嘻說:「好啊!既然你是我的朋友,自然是要和我一起去的,不過,看我出醜的時候,可不許笑我。」
納蘭玉聞言失笑,然後深深施禮:「多謝陛下。夜已深了,外臣要告辭了。」
容若看他這般從容施禮,卻愣愣地眨眨眼,然後輕聲問:「納蘭玉,你是不是相信了我的話?」
納蘭玉含笑點頭:「皇上金口玉言,既說出來了,豈有不信之理。」
這話雖然是非常俗套的君前應對之言,但他笑容坦蕩,眼神清澈,語氣誠摯,給人的感覺,竟真是百分之百相信,絕無懷疑之意的。
容若怔怔看著他,心頭一暖,鼻子居然有些發酸了。
他並不是個特別容易感動的人,實在是自進入太虛之後,所言所行,沒有一個人真正相信。對蕭逸傾心坦言,蕭逸防他之心更重;對蘇良、趙儀的關懷照料,換來一次次暗殺;對太監、宮女的寬容,卻為了小絹的事,使得所有人更加懼怕他;對皇太后的真心尊敬,得來的,還是母子相疑。就是唯一一個接受他的楚韻如,也只是因為感覺他對她好,所以回報給他溫柔,卻也並不相信他的話。
本來他都已經死心絕望了,想不到,居然就真有一個人,就這樣輕輕易易信了他。在這充滿了權謀暗算,到處都是謊言的皇宮裡,就憑他沒頭沒尾,幾句衝動的話,在任何人看來,也許都是做戲的行為,納蘭玉就這樣,完完全全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