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寶兒聞言,動作卻頓都不頓一下,游魚樣左右搖擺著避過了攻擊,右手疾伸,便又是—倭眉心開花。
如此做的同時,他口中辯道:「師父,你不是說懲惡既是揚善,佛也會做金剛怒目像麼?」
這段時間,謝寶兒和相衍的關係似乎起了些變化,至少在兩苗村分別之前,兩個人並不是師徒關係的。
見他不聽話,相衍卻也不急,雙手微提,似緩實急,也就一眨眼間,雙臂募然化形千萬,彷彿千手觀音般,從每條臂端指尖都射出一道綿軟氣勁。
那些氣勁同樣似緩實急,明明一瞬間就抵達了目的地,從空氣中傳來的震盪,卻輕微而柔和,彷彿只是一陣清風拂面。
氣勁四散,方圓三丈之內,恰好每個倭寇胸口正中一記,不見聲響,沒有慘叫,所有中招的倭寇,幾乎同一時間停止了動作,僵如雕塑,然後緩緩、無力的傾倒地上。
這些人臉不紅心照跳,面色如常,呼吸也依舊,只是彷彿一瞬間被抽離了所有的力氣,除了躺在地上喘氣己經沒辦法做其它任何動作。
更詭異的是,城垛口處幾個剛剛跳上來立足未穩的倭寇,被這指勁打中,明明好像下一刻就會跌落城下的樣子,竟然就完全悖逆了物理規則,硬是前伏著倒地跌進了牆裡。
少林絕技去煩惱指,果真神妙莫測,彷彿自通佛祖悲天憫人之心。
「阿彌陀佛!」打完收功,相衍變回手執佛禮模樣,一本正經說道,「佛雖身怒,心中不怒,雖做金剛怒目像,只是為讓莽者畏,讓愚者怯讓無知者醒……」
所有敵人被相衍一擊而倒,沒有了對手,謝寶兒不情不願收了手,嘴上卻毫不退讓:「既然面相怒了,作為怒了,手段怒了,心怒不怒又有何干係?所以佛才說:怒即不怒,不怒即怒嗎!」
「詭辯!」相衍聞言搖頭,「我禪宗就是修一顆心,所謂向心求佛,心存善念,雖惡不咎,心存歹念,雖善不賞。」
「那麼……師父,你去跟他辨辨這件事吧。」謝寶兒將手一指,直接戳向城牆正中指揮調度的戰區都指揮,「我記得軍規上說,有功必賞,有過必罰,賞罰分明,才是取勝王道來著?
他這一耙打的倒是凌厲,和尚跟他說的是平日行止當如何,結果被他一指戳到了行軍打仗上。
「那怎麼能一樣?」和尚氣結。
「為什麼不一樣?」寶兒反詰犀利,和尚氣勢為之一滯。
是啊,為什麼不一樣呢?這戰陣之上的規矩,跟平日所學的佛法他怎麼就不一樣了呢?
若說和尚佛法當真精通,見聞亦自廣博,平日行止進退有度,絕對是有道高僧的典範,可是高僧有道,大抵也就意味著頭腦僵化,作為死板,被謝寶兒這般一反問,竟然就無語了
呆愣半晌,和尚募然歎息:「錯了,錯了,和尚我一開始就不應該帶你來這個地方的……原本我見你聰慧伶俐,見事往往能直中要害,以為你見到這人間慘像,會幡然警醒,沒想到……」
「錯了,錯了,當然錯了!」和尚頹然感歎的同時,獨孤鴻聲音從旁響起,「在這世上,戰爭是唯一只錯不對的東西,佛家三毒貪嗔癡都佔盡了,貽害無窮。謝寶兒,你拿自己的行止與這種事相比,還能夠理直氣壯心安理得?古往今來,會這麼做的,要麼是瘋子,要麼就是屠夫。」
「施主所言甚是!」和尚聞言連連點頭。
謝寶兒卻不屑冷笑:「說的好像很偉大,那你怎麼還會出現在這裡?這裡不是世上最污穢之地麼?」
「這個這個……和尚聞言又汗,不由擔心的看向獨孤鴻。
然而,獨孤鴻對答如流絲毫不阻滯:「不然,不然,佛家有雲,有因才有果,所以,這世上最大的罪惡其實是發動戰爭的人。相對於野心勃勃滿身罪孽的侵入者,那麼奮起抵擋這種事,自然就是正義的。
「至於賞罰分明,那只是種手段,是為了勝利而採取的措施,與事情對錯是無關的。就好像佛祖有時候以口舌渡人,有時候以佛法渡人,有時候,卻要降魔弘法……但你不能說,逞口舌之利就是對的,不分青紅皂白的降妖除魔就是對的。」
「歸根結蒂,佛法是要渡一切有向善之心的人入極樂淨土,所以才說心存善念,雖惡不咎,心存歹念,雖善不賞。善念歹念是因,咎賞與否是果。賞罰分明,這種東西,便連戰爭必勝都保證不了,歷史上不乏正相悖逆的反例,又怎能跟佛祖大智慧,大威能,大定力相提
並論?」
現實中有太多學問,就是教人如何把話說的理直氣壯,如何無理也能說出三分的了,比如說哲學,比如說法律……
這種含糊而渾沌的東西,本就是人類在含糊而渾沌的進化過程中總結出來的,很難用一種清晰的邏輯來加以證明。
而清晰的邏輯,恰恰又是智能程序賴以生存的基礎。
在這種情況下,任謝寶兒如何聰明如何善於詭辯,也是無法辨過獨孤鴻的,因為雙方的層次就根本不一樣,就好像硬要讓你在紙上表繪出立體的東西,讓你用固態的立體做出一段動態的影像來……
如果能做到,謝寶兒也就不是一段智能程序了……
更何況,獨孤鴻本身還是一個黑客,除了詭辯術滿級以外,對智能程序更是瞭如指掌,什麼樣的詞彙語法會讓智能程序難以抓住言語重點,什麼樣的邏輯關係容易讓程序陷入混亂,甚至造成程序當機,委實沒有比他更清楚的了,謝寶兒又怎麼可能是他對手?